“私心窃意,还未敢白于独孤开府。但情义笃定,无论开府是否应允,唯是此心不违!故而只能多谢使君垂青赏识,唯我于此荣幸浅薄,遗憾不能入户论情。但人间情义,不唯嫁娶,今日款待深情,我铭记于怀,也深盼来年于事能长相和睦、徐图报还!”
李泰这里快刀斩乱麻,将事情讲清楚,却不知庄外西侧的山道上,妙音娘子正指挥着庄丁们在道路上挖坑:“这坑洞不要挖的太大,给他一些惊吓就好,又不是让你们陷猎虎狼!铺上一层厚毡……”
第0239章 如愿归庄
因李泰这一番自述,堂中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顿时一去不返。
尽管李泰搬出了贺拔胜作为借口,但拒绝就是拒绝,总不算一件让人感到多么欢快的事情。而且这事情还透出一股尴尬,让人一时间都不知该要如何面对。
李泰也明白这件事无论怎么说,总得给人一个消化接受的过程。他是不想彼此继续纠缠,以至于误会更深,话说出口后,自己是舒服了,但瞧崔家众人的神情,则就不怎么漂亮了。
于是他索性便站起身来作揖告辞,不再留下来自讨没趣。
崔彦珍、崔彦穆兄弟俩还没从这件事情当中缓过来,也没有心情发声挽留。只有崔彦昇连忙站起身来,陪同李泰一起走出厅堂。
这会儿正有一名彩裙少女在几名仆妇侍女们簇拥下、绕过围廊向此走来,远远见到李泰行出,少女俏脸上便不由得泛起一丝羞赧迟疑,但步调却更加快起来。
崔彦昇还算是机敏,见状后忙不迭背过身向那一行人连连摆手,自己也站在李泰身侧陪伴同行,将视线稍作阻拦。
少女眼见这一幕,自是诧异得很,下意识的顿足停下,满脸的不知所措,待见李泰径直行向庄园大门,心里也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测,未暇登堂询问究竟,眼眶中已经泛起了泪花。
来时几乎合族出迎,离开的时候却只崔彦昇一人陪伴。
李泰自是不会计较崔家有失迎送之礼,待到走出庄园,便对崔彦昇稍作拱手道:“参军请留步,多谢此番盛情款待,唯我私意狭隘、不堪礼遇,未能宾主尽欢,实在是抱歉。今日暂且别过,若崔使君等并不因此厌我孤僻不群,来日一定再登门拜访、致歉请谅。”
“大都督言重了,今日本是我家未访心意而错表殷勤,冒失滋扰,让大都督情怀不安。事虽唐突,但也的确是真心不伪,无奈情深缘浅,也实在是让人遗憾。但正如大都督所言,人间情义、不唯嫁娶,即便事不能成,彼此亦不必耿耿于怀,来日再见,盼望仍能不失欢洽。”
崔彦昇是真的有些遗憾彼此未能结亲,听到李泰这么说,连忙又拱手表态道,顿了一顿后,他又说道:“眼下只作良友论事,大都督这一份心怀,怕也难于轻就啊。大都督诚与故贺拔太师情深,但太师户中遗事也不乏情势紊乱之处,特别独孤开府方今……
唉,大都督是远比我要更加的洞情明势,想也不需我逞智指点,抛开行署共事的公职不谈,户中私事大都督若有使用之处,着员告事即可。”
李泰听到这话,又对崔彦昇道谢一声,然后才带着几名随从,沿着来路往自家庄园行去。
崔彦昇目送李泰消失在山道上,过了一会儿才有些怅然若失的返回庄园,刚刚走到厅堂外,便听到堂内传来杂乱的人声。
“本以为这郎君家世显赫、人才不俗,却没想到原来也只是一个贪慕强势的俗类。明明有着更好的婚配选择,却要自甘堕落,求结兵家……”
随着李泰离开,内楼里诸崔氏女眷们也都纷纷来到这里询问究竟,当得知李泰自陈心意时,当即便有人忍不住作此刻薄的评价。
听到族人们作此忿声,崔彦珍父女自是一脸的尴尬。特别崔氏,原本还在热心的帮助亲人张罗婚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事态发展竟然这么的离奇诡异,一时间脸色僵硬、神情不属,身外诸类杂声,完全没有听进心里去。
尽管李泰所言仅止于同贺拔胜之间的交情,但贺拔胜户中女子乃独孤信长女出继,崔氏众人自然下意识觉得李泰这样的想法自然是因为贪慕独孤信的权势。
人在大多数时候是懒于共情而热衷双标,虽然说他们崔家也难免有此俗计,但却并不妨碍他们就此轻视讥讽李泰。
特别自家这么主动殷勤的表情,完全不被人重视,心态也是难免失衡,越想越是愤懑,一时间各种议论便更加的不堪。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作此想,崔彦昇归堂之后倾听片刻,便有些不忿族人们如此贬低自己长官,开口皱眉说道:“我与李大都督共事不短,其人秉性绝非下流!他若果真有贪慕权势之想,于此关西选择诸多,大不必曲结独孤开府!
李大都督事业规创自有主张,仅我都水行署共三防城部曲人马便自成格局,你等既不共事、又不深知,还是要谨慎讨论,不要因为一时的忿念邪言伤情!”
这话一说出口,在堂众人神情都变得有些不自然,心里或不认同此说,但一时间也都不再恣意谈论。
趁着堂中族人们沉默之际,崔彦珍望向自家女儿沉声说道:“大娘子,河内公未曾与你言及此事?你家妙音出继并非短时,若李伯山果然与贺拔太师有此故约旧誓,河内公总该有闻……”
“我不知、阿耶,我实在不知!”
崔氏这会儿仍有些茫然无措,闻言后只是摇头,但刚才过耳那些声言,也让她心中隐隐不悦,纷乱的思绪稍作收拾,转又皱眉说道:“我知诸位亲长或有暗怨我婚有失类的杂想,但当年成情也少不了你们在场几位的谨慎计议!
我虽然不常因此夸言,但自出嫁以来,从来也不曾短欠了对旧户亲人的关照。譬如今日此事,户中一言及我,我便热心操持,自问并没有什么邪计阻碍。但你们诸位仍然在我家堂厦之内,却要这样贬低嘲讽主人,难道我家门风德行已经毁堕至此?”
众人听到这话,神情更显不自在,之前议论最凶几人,忙不迭起身作礼道:“大娘子误会了,我们怎么会轻贬独孤开府。只不过那李伯山他……”
“李伯山同人有什么样的故义、秉持怎样的心意,我是掌管不到。这本就该是族中亲长意图结缘之前该做采访的内容,我心里自是遗憾未能帮助家人们结此良缘,但也并不觉得他有这样的心意便是乖张离奇!”
不待族人们讲完,崔氏便又开口说道:“他共贺拔太师情义深浅,我实在不知。单就只言我家妙音,我觉得我家娘子姿态美妙、且生长在权贵人家,大有值得时流少俊倾慕之处。若家人们一定要逼我区分出一个人情亲疏厚薄,我倒更愿意他能成为我家堂中婿子贵客!”
崔家那位老夫人这会儿也站起身来,对着崔氏略作欠身说道:“大娘子这话说的在理,那李家儿郎人物如何,大家都有眼见。总不能因为别人心意具成、推辞我家,便诬蔑自己神昏眼盲!
良缘不能成就,让人心气不平,一时的失言失礼,算不得什么。但若一直不知收敛悔改,老身从未作此传教,我户中也容不下这种恶人!”
“阿母教诲的是,也请大娘子不要因此介怀。我家娘子本就未曾教养的无可挑剔,诸位也大不必为我忿言不公。未能叙成良缘,的确是令人遗憾,但若放眼长望,也未必不是这少年的一桩过失。”
崔彦穆起身说道,当瞧向那一直在席中沉默垂泪的自家女儿时,又忍不住长叹一声,入前轻拍那女郎肩膀说道:“李伯山诚是此间难得的良偶,但偌大关西,也不谓舍此无人。此类事情,本就成否两可。这人间总有一人,会瞧得见我家娘子雅质难得!”
崔家众人尚在这里彼此安慰之际,庄园外一道烟尘滚滚而来,数十飞骑龙卷风一般驰入庄园中。
入庄之后,胯下坐骑尚未停稳,独孤信已经翻身下马,风帽斜在脑后不暇整理,整个人全无往常的雍容气态,反倒有些气急败坏。
他大手推开趋迎上前的庄丁家奴们,大步流星的走进庄园厅堂中,环视在场众人一眼,视线落在自家夫人脸上时便有些不善,跺脚沉声发问道:“李伯山呢?他还没到来,还是不敢见我?”
众人瞧见独孤信这副模样,都有些惊诧心慌,崔氏更是不知该要如何作答。
独孤信见众人都不说话,眉头皱得更深,转头复向堂外行去,似乎是要亲自去寻找李泰。
在被自家父亲推了一把后,崔氏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疾行出堂,拉住独孤信袍带低声说道:“夫主暂请息怒,李伯山已经告辞离开,容妾将事情详细禀告……”
独孤信庄园中的后续事情,李泰自是不知,他这会儿也是满心的思计。经过这件事之后,他也没有了什么允进允退的主动权,如果独孤信不将闺女嫁给自己,乐子可就不小。崔家今天所面对的尴尬,或许就免不了他朝君体也相同。
所以他是打算返回自家庄园后,赶紧准备一下前往华州城,找到妙音娘子向其坦陈心意,若那小娘子也属意于他,免不了要芳心纵上一把情火,不能让独孤信在这件事情上将他完全拿捏。
他这里尚自盘算着,身后随员却将他拉了一把,指着前方山道沉声说道:“郎主,前路有些不妥……”
李泰闻言一警,尚未及仔细打量前路,前面谷口处却涌出许多人,为首者赫然是已经许久未见的妙音娘子。这小娘子一手扶刀,一手戟指李泰,俏脸含霜的怒声道:“李伯山,我等你好久了,你不准跑!”
第0240章 两心相知
遇见危险不跑那就是真的傻了,谁也阻止不了李大都督要跑路的念头,李泰几乎是下意识的拔腿就往左侧丘陵上冲去,甚至都不折转往身后跑,就怕被人前后夹击的包了饺子。
他自不觉得那小娘子会真正伤害自己,但眼见其人神态不善且伏兵不少,明显是正在气头上,怕是讲不通道理。
妙音娘子见李泰健步如飞的跑向山坡,甚至连自家随从都不暇招呼,只觉得李泰是愧见自己,心中更是羞恼异常,直将佩刀都抽在手中,同样迈其长腿冲上山坡、侧向截去。
埋伏在此的独孤氏家奴们见状后也是不敢怠慢,忙不迭拱从着自家娘子冲向山坡,他们这里一动,山坡上李泰便跃上一块凸出的岩石,指着自家随从说道:“快回庄去招救兵!”
“谁来也救不了你!”
妙音娘子闻言更是大怒,挥刀砍断一丛杂荆,刀尖遥遥指向还在几十丈外的李泰:“你现在知惊了?背着我共别家娘子论婚时却欢乐!竟还傅了粉,原来是我不配让你盛妆来见!”
“误会,这是误会!娘子且先屏退家奴,我才停下来向你解释!”
李泰瞧这娘子挥刀斜拦过来,便向坡南绕行,倒是有心想解释一番,但见跟在那娘子身后足有近百家奴,自是羞于启齿。
“我是你什么亲属,要听你解释什么?你连猛虎都敢当面搏杀,若不心虚,又怕我什么?”
那娘子听到这话,心中便不免暗生期待,便转头瞪着家奴们怒声道:“谁让你们追赶过来!速退下去,守住谷口!”
众家奴们闻声尚自犹豫,待那小娘子又斥两声,才各自讪讪顿足,拖着器杖往后退去。
待家奴们退出几丈,小娘子又转回头来张望,视野中却不见了李泰的踪迹,悲伤羞恼一起涌上心头:“李伯山,你又骗我!”
李泰从左前山坡上探出头来,向着那小娘子所在方位低吼道:“你住口,我在这里等着你,不准带人过来,否则我便跑回家了!”
那小娘子见李泰蹿的这么快,一时间也有些吃惊,但还是连忙喊道:“你不准走,我马上来!”
趁这小娘子过来的间隙,李泰攀上一座土梁,顺便折下一根半丈长的粗桩,藏在了脚边土坑里,眼见这小娘子提刀走近,他便脸色一沉,不无忿忿道:“原来小娘子你今天也共诸亲属入庄,怎么不提前告我?难道你我之间的关系,已经生疏到不相往来?”
那小娘子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便俏目泛泪,举手遥遥指向李泰,语气已经带上几分哭腔:“我还能共你怎么往来?你都已经要跟人论婚,还要选在我家里!这件事,你怎么不先同我说!”
那娇嗔悲言的模样,李泰瞧在眼中,只觉得心弦略遭拨弄,但那锋芒闪烁的刀身又把他拉回现实,很快也换上了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趁那娘子距离还有几丈,脚尖点住坑里木桩,负手而立,俯瞰山谷并叹声道:“恰恰因此,让人神伤!我正待归庄牵马直赴华州,叩门请问娘子是否知事?却不意娘子竟然离家在乡,想来应是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你做了什么,休想瞒得住我。从你入庄,我便见到,见到你精心装扮博人观望,见到崔家人对你热情礼待!”
小娘子回想之前情景,鼻端又是一酸,指着李泰忿声道:“所以我守在这里,就是要问你……”
“娘子回答我之前,能否先答我一问?我在娘子眼中心内,究竟是怎样人?哪怕只是一名不必牵挂于肺腑、但起码也曾同厦共居的故识,也当得起两声贺言预告。如此一来,虽然悖我心意,但我也不会伤感于娘子绝情……”
李泰见那娘子又持刀走近两步,抬手捶了捶自己心口并继续说道:“娘子何须持刀来见,此中已有剜割之痛!虽然情动而怯,但也曾奢望或可两心相知,却不意娘子视我为土石糟物。我入户才知此行何事,心中局促不知作何宽解……”
妙音娘子听到这话,神情已是大变,忙不迭疾声问道:“我哪里视你为土石、我其实……你本不知这次事情?”
李泰苦笑摇头,瞧那娘子手中刀已经垂了下来,便也作态颓坐下来说道:“崔参军是我行署同事,彼此私谊却并不深切。前日突然设宴邀请并约定独孤开府园业,我只道是开府着其转达,为博开府青睐,所以才盛装前往。待到知事,却已经悔不能退,更伤感于真情错系,若开府果然有垂青之意,又怎么会借地给人……”
“不是的!这是误会,真的是误会了,阿耶他并不知……你前来造访后,阿耶还同我说……”
妙音娘子见李泰一副颓唐伤心模样,心情自是百感交集,只觉得惊喜不已又满怀慌乱,霎时间已经急得眼眶微红,抛开手中佩刀疾行至李泰身边,樱唇张合不定却不知该说什么,直急得小脚直跺,末了却放声大哭起来:“呜、呜……我不知该说什么,李伯山,我欢喜得很,但、但看你伤心,我也心痛……你从没跟我说过这些,我只道你要、你要做了别家的新婿……”
李泰也没想到这小娘子竟情急崩溃,一时间也有点慌,担心这哭声再引来独孤氏家奴围观,站起身来低喝一声:“不准哭!”
那哭声戛然而止,但因收势太急,那小娘子被逆气涨得脸色通红,伸着脖子连作抽噎姿态,只可怜巴巴睁眼望着李泰。
李泰见状,连忙探手轻抚其背,并示意她作深呼吸状。那小娘子学做几次呼吸,瞧着面前李泰眉间满满关切模样,噗嗤一声却笑起来,口水眼泪直喷李泰一脸。
李泰连忙侧过头去抬手擦脸,那小娘子却又变得活泼狡黠起来,环臂挂在李泰脖子上,直将满脸的涕泪向李泰脸庞蹭去,仍自忿忿道:“擦掉、全都擦掉!不准别人看,只准我来看……”
“太脏了!”
李泰哼哼两声,连忙将头颅向后仰去,那小娘子却乐得咯咯笑,两手紧抱住李泰侧脸:“不要动、别动,我的眼泪不脏……帮你舔去!”
说话间,那丁香软舌已是轻探出来,温热湿滑的触觉从脸侧传来,李泰只如触电一般,身躯顿时一僵。
而那小娘子动作也是一顿,松开了抱住李泰肩颈的胳膊,窈窕身躯贴着他的胸膛滑落下来,并直从他腋下穿过,彼此背身而立者。
微风拂过山岗,独孤家庄丁们听见原本热闹的争吵声突然消失,好奇下正待再入前察望,却被站在不远处脸色羞红的小侍女挥着手臂赶鸭子一般不准靠近。
“呸、呸!我的眼泪才不脏,李伯山你傅的粉是臭的,所以被人赶了出来!”
好一会儿之后,那小娘子抬起衣袖猛擦自己的嘴巴,以此掩饰心中的羞涩尴尬,后背却陡地被一宽厚胸膛紧紧贴上。
她娇躯猛地一颤,旋即便僵立着不敢呼吸,默然数息之后带着鼻音的软声说道:“李伯山,你不要再同别人家娘子相见论婚,我、我等着你呢……你答应我,我也答应你,再不带人带刀在山路上阻截你,好不好?”
李泰按着这小娘子肩膀、将其扳回过来,面对面的站立着,抬起手指为其细细擦拭脸上的泪痕。那小娘子下意识的一缩,却又将脸庞仰起凑了过来,微微闭起了两眼,口中喃喃低语:“好像做梦一样……”
“不会了,再也不同别家相亲。娘子芳怀稚嫩,情言热切稍许都恐灼痛怀抱,怎么忍心撕扯伤害?”
李泰将这小娘子俏脸擦拭干净,瞧着那稚气之余已经隐有秀媚显露的眉眼五官,心怀微微一荡,忙不迭晃晃脑袋,转过脸去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那小娘子却又探头过来,直将那吹弹可破的娇嫩脸颊擦过他的唇前,侧脸斜视着李泰深情笑道:“李郎在想什么,我有时也能猜到,这算不算是两心相知?礼成之前,郎君和我都得忍耐收敛,不准放纵!”
李泰举起手来,那小娘子却灵巧的跳开躲过,瞧瞧已经渐渐西斜的夕阳,轻声叹道:“这晚霞好美啊,但我得回家去了,郎君自己欣赏罢!”
说话间,她蹦蹦跳跳的往坡下行去,李泰在其身后捡起丢在地上的那柄刀喊道:“这刀……”
“不是我的,我从不喜欢那些物事!郎君运气真好,出门闲游都能捡到一柄宝刀!”
那小娘子头也不回,只是扬起手掌连连摆动着。
山坡下,独孤信已经率员抵达此处,并将之前埋伏在此的家奴们逐一传唤询问,正待策马冲上山坡,抬眼便望见自家小娘子正步履轻快的走来,脸色微微一沉,喝令家兵们将小娘子引去队伍后方,自己则策马行向随行下来的李泰,嘴巴张开片刻,末了只说道:“明日来庄上见我!”
第0241章 有恃无恐
独孤家庄园内,大多数崔氏族人都已经离开,只崔彦珍、崔彦穆兄弟两人仍然留坐堂中,只是各自脸上都有一些不安之色。
之前独孤信率员匆匆入庄,观其神情焦躁模样,任谁都能瞧出独孤信心里对李泰的看重。但他们一家却借了独孤信的园业,要在这里联姻招待独孤信所看中的人,也实在是让人有种难以言说的尴尬。
李泰那里虽已明确拒绝,但独孤信这里总也需要解释交代一番,故而两兄弟虽然有些不想面对,但还是硬着头皮留了下来。
怀有此类心情的倒也不唯他们两人,独孤信在率员将自家小娘子引回后便送入庄内后院中安置下来,得知崔家两兄弟仍然在前堂等候,心中也不由得烦躁再生,庭院中徘徊了好一会儿,才迈步往前堂走去。
堂外两人听到门外脚步声响起,连忙站起身来一起出堂迎接,见独孤信身影出现在门前,便抱拳作礼道:“河内公……”
独孤信点了点头,嘴角勉强挤出几丝笑容,抬手对两人说道:“入此堂中不是别户,两位不必拘礼,请入座。”
三人各自坐定下来,却都不知该说什么。
名义上崔家两兄弟虽然也是独孤信的妻族长辈,但彼此间的资望势位却相差悬殊,甚至年龄都比不过。崔彦珍跟他这女婿岁数相差不大,崔彦穆却要比独孤信还要小了近十岁,也实在摆不出什么长辈姿态。
彼此沉默不言,气氛更加尴尬,独孤信视线落在案上仍留的茗茶,便干咳两声、没话找话的说道:“南人饮食久不品尝,于堂再见让人追想过往啊!”
崔家兄弟出身清河崔氏,祖辈因受崔浩国史案连累而逃奔南朝,旅居南朝多年后才再北返,定居于河南,故而饮食口味也残留了一些南人习惯。
他家小弟崔彦昇因是李泰的下属同僚,对其饮食爱好略有了解,知道李泰不喜酪浆而嗜饮茗茶,故而着家人特意准备。现在听独孤信这么说,兄弟俩神情不免越发尴尬。
崔彦穆直从席中站起,向独孤信抱拳说道:“河内公,今日借占庄业、滋扰户中,实在是抱歉……”
虽然难于启齿,但话题总是避免不开,独孤信便连忙摆手道:“崔侯言重了,今日事应该是我要向两位道歉才对。如果能将户中情事计议早作告知,便可免于生出这样一场误会。”
讲到这里,他先顿了一顿,继而又长叹一声:“旧年的确曾与贺拔太师有作声言约定,我舍一女子增他户实,他则为我某一良婿壮大家声。因我常年在镇陇边,家事无暇细顾。
小女出继太师户中后,李氏小儿也幸得太师青眼,一对少年虽然还未有访聘之实,但在故太师呵护关照之下,也已经是缔结情盟。只因太师不幸辞世,礼令约束之下,事情便暂且搁置下来。”
崔家兄弟听到这话,也都各作恍然之态。无论事情是真是假,总也是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更何况,听到两人先后表态,分明是翁婿和睦、彼此看对了眼,他家这一番构想,也的确是自讨没趣。
独孤信虽然给了两人一个解释,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自在。如果不是那小子太过妖艳惹人,他大不必面对这样的尴尬情况!
于是在略作沉吟后,他便又说道:“此虽贺拔太师遗愿,但李伯山究竟何样人才,我却并不深知。小女虽然不谓名门淑女,但也毕竟是见证两家情义的人选。如果所配并非佳偶,我也会有负太师所托。
之前不肯声张此事,也是为的审视一下此子是否良人。讲到此节,我也要多谢两位,由此事中让我略见李家小儿究竟本质如何。他事业经营虽仍草草,倒也不谓无一可取,起码肯为这一份情义憾拒一份名门殷访的良缘,足见也是一个重情之人。”
崔家两兄弟听到这话,刚刚有所舒缓的心情顿时又变得不是滋味,你这意思无非是说我们眼皮子比你浅是吧?
我们热情求访的人选,在你眼里却还只是一个仍待考察、犹豫是否要接纳的对象?我们这里殷勤张罗一番,结果却只是你考验未来婿子的试金石?
话要这么说的话,那也实在不好继续聊下去。
但独孤信却仿佛来了兴致,继续微笑着说道:“抛开这一桩情义错许的误会不说,其实我也想听听崔侯何以雅重李伯山?我并不长居关内,虽知此子时誉略有,但具体如何,却还所知不多啊。崔侯既然同好此类,想必能为我略作分讲。”
崔彦穆听到这话,脸色不由得又难看几分,独孤信观其神情变化,心中却是一乐,果然化解内心尴尬的好方法还得是让别人更加尴尬。
“李伯山虽只入乡短年,但却时誉日盛,才器可观,也是群众共见。其所出身同样是关东名族世婚惯选,物亲其类,落在几家眼中,难免是会高看一眼。河内公如果要深问究竟,能作应答者倒也并不唯我一人。”
崔彦穆虽然势位不及,但本就有些失落的心情也有点受不住独孤信的挑弄,回答便颇有深意:“况此少年只身归义,才情富丽引人赏识,或会暗生轻于去就的狂躁之想。几家殷勤访问,诚是爱才惜人,恐怕也不失因情系之、为国留贤并免受牵连之想。”
独孤信听到这话,脸上浅露的笑容顿时一僵。
崔彦珍闻言见状,心中便暗觉不妥,忙不迭拉起自家兄弟便向独孤信告辞,不敢再继续留下来。
待到两人离开后,独孤信仍然越想越气,抬起腿来便踹在面前案上,但又突然想起一节,连忙唤来亲信家奴,着令他们追上崔家兄弟,告诫他们切勿将今日事泄露于外。
他日前赶往河防处拜辞大行台,也曾就李泰此人略作试探,能听得出大行台对这小子之后的安排是颇有想法预计的。
所以尽管独孤信心里已经认定了李泰,也借崔家事知道了这小子的心思,但为免横生枝节,这件事还需两下且作默契,不宜太早泄露于外。
崔氏今天有点里外不是人,心情也颇忐忑,一直在堂外暗窥内里情形,瞧见自家夫主皱眉独坐于堂,抬手屏退身边的仆妇侍女们独行入堂。
待入堂中后,她便垂下头去,小声说道:“妾今日自作主张,险将户内良缘推于别家,恳请夫主见谅……”
独孤信听到这话后,眉间怒态更显,抬眼望着崔氏冷笑道:“这倒也并不能怪你一人,岂不闻你家阿叔所言?那小子是名门世婚的惯选,是诸家殷访的良人,岂是我兵家子女堪作匹配的佳偶!我纵使强纳户中,也要提防他轻于去就,不能因情系之!”
崔氏听到这话,本就蓄在眼眶中的泪水顿时滚落下来,一边啜泣着一边颤声道:“妾自知有错,但也的确错不在于妾之一身!胎落何户,人难自决,但情缘的生成维系,都是后天之功。
妾虽未共夫主相守微时,但既入此户内,便是满门子女的母亲,儿女择偶这样的大计,竟没有资格与闻?若故族亲长能包容妾此一生,又何必离家求食夫主?
夫主见疑于妾,是妾处事不够周详,但若仍将门户之见耿耿于怀,递教儿女,妾也敢断言,恐怕李氏儿郎真非我家女子良配!”
“你不说我也知,我待李伯山如何,户中家奴尚且知晓,你但凡留意,心里应该自觉我重视此徒。只是先有了成见,认为我家女子不堪匹配,所以从未悟此!”
独孤信听到这话,心中更觉得羞恼,口中忿忿说道,但抬眼却见到妙音正立在堂前,便不耐烦的摆手道:“谁让你来这里?你今天的放纵行径,我还没做惩戒呢!”
妙音再听到父亲的斥责,却没了之前的惊惧,她径直走入堂中来凑近啜泣不止的继母小声道:“阿母你不需自责,今天事我并不怪你。阿耶这样责你,真的是有失道理。
难道之前迎娶阿母时,阿耶不知阿母你的家世门第?那时这些都不是问题,怎么今天反倒成了罪过?我既不因生此门户羞耻,现在也不再觉得哪里匹配不上李郎!
心里有了依仗,连我阿耶作怒都不再觉得可怕。因知有那么一个依靠,会和我同声共气。如果阿耶不再亲近,让阿母不敢反驳旧户亲长的声言见识,这是阿耶自堕了威风!”
崔氏听到小娘子这一番分讲,只觉得理虽然有点歪,但似乎也说得通,哭泣声都为之一顿。
但独孤信听到这小娘子还没有成亲出阁,心里已经没有了自己作为父亲的权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拍案怒喝道:“纵使李伯山在堂,尚且不敢同我如此对话,你这女子敢在我户中邪势猖獗!”
“李郎只是尊长敬老,他连猛虎都敢力搏,只要阿耶肯讲道理,又怎么会惧怕?”
妙音见父亲如此怒盛,一时间也是吓了一跳,忙不迭低下了头,却又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第0242章 翁婿相得
又是一天清晨,李泰仍作昨日装扮,不待独孤信遣员来请,简单的吃过早饭之后,便带着随从们出了门,沿着昨天道路往东坡独孤信家庄园走去。
真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的朝阳较之昨天明显的更加明媚和煦。虽然独孤信还未作明确表态,但昨天下午在山坡下没有给自己太甩脸子看,可见这个老傲娇心里也是默认了自己这个女婿。
所以今天那是真的要去刷BUFF,顺便讨论一下嫁妆该要怎么给。他跟小娘子诚是两情相悦,但独孤信想做他堂堂陇西李氏子弟的丈人,如果不放点血弥补一下门第差距,就有点不当人了……
扑通!
他这里还在考虑嫁妆该要怎么要,却不料脚下路面突然松垮塌陷,猝不及防下顿时栽了一个狗啃屎。幸在这土坑不算太深,且里面还铺了一层厚毡,身上倒也不算摔得太疼,但姿态狼狈自是免不了的。
随从们七手八脚的将李泰扶出土坑,李泰低头拍打着身上的砂土,脸上却不由得泛起苦笑,想想也知这土坑是什么来路,昨天侥幸避开了,今天则乐极生悲。
眼下这灰头土脸的样子,显然是不适合继续前往拜访了,李泰留下几人再搜查一下左近山道是否还有类似布置,自己则又匆匆返回庄上洗沐一番又换上新衣袍,再出门已经是日上三竿的上午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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