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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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得到肯定回答,中年人便抬手揭起一张写满了字的礼单,小心翼翼的卷好收起,这才转步走向被晾在一边略显尴尬的独孤信,微笑道:“主人有待客之礼,宾客有为客之道。各自有失,岂敢有劳开府说解。”

  独孤信视线扫过中年人递给身边仆人的礼单纸卷,便又笑问道:“莫非惠保纳礼逾制,竟劳苏尚书亲自索证?他正在堂,同去责问!”

  中年人名叫苏绰,官任大行台尚书,乃是大行台宇文泰最为倚重的政事大臣,自是位高权重,所以独孤信才亲自出迎。

  “难道在开府眼中,苏某竟成恶客?所以驻足,只因目见一宾客笔法清新有趣,故而赏摹忘行。速行、速行,勿劳主人久候!”

  苏绰闻言后又笑着解释一句,然后便与独孤信并往中堂行去。

  看到两位文武大员行离此间,众人便又再次返回堂中坐定,李泰也随众返回,心情颇为激动,没想到这么短时间里就同时见到两个西魏名臣。

  苏绰可以说是西魏时期最重要的政务大臣,为西魏的制度建设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其子苏威更是隋朝四贵之一,其所出身的武功苏氏也是后世关陇集团的中坚成员。

  至于独孤信,那就更不用说了。讲到南北朝、特别南北朝末期的历史人物,独孤信是绝对的顶流。

  后世许多人或许不知道宇文泰,但对独孤信三朝国丈、最牛老丈人的称谓,那真是张口就来。正如许多人或许不知道南朝细分几个朝代,可讲起陈庆之,就会激动难耐。

  原本史书中的符号人物,居然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大凡对历史稍有了解的人,都不免激动不已。

  李泰心里的激动还在于,他感觉刚才独孤信似乎在打量自己,难道是物近其类,看到同样颜值出众的自己,想做自己老丈人?

  如果是这样,李泰那是真的可以。这可是最强时代BUFF,如果能加上可就厉害了!

  当然,更有可能这只是李泰见到历史名人、心情激动下产生的错觉。

  北镇武人在子女婚嫁方面,那是相当保守且有着极强政治目的,李泰虽不否认自己长得俊美无俦这一事实,但就只“不是自己人”这一项,他能蹭上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且不说李泰感慨BUFF难得,独孤信和苏绰行至中堂后,很快便堂内众人拥从入席。

  若干惠出身武川,堂中接待的宾客也多是北镇武人,但面对苏绰这个异类却是不敢怠慢,甚至就连喧哗嬉闹声都收敛许多。

  不同于东魏北镇勋贵从军干政无所顾忌,西魏从立朝伊始文武划分就很明确。北镇武人们虽然在军事上权势极大,但在政事处理上却几乎插不上手。

  军事之外的国务处理,宇文泰自有一套班底,便以苏绰等汉人豪强为代表。除了一些宇文泰亲自统率督战的大战事外,这些北镇武人们和宇文泰之间远不如常在大行台、丞相府办公的苏绰那样亲密无间。

  苏绰同这些北镇武人之间多数也都是公事上的来往,谈不上多深厚的私谊,今次前来贺迁,也是奉大行台意,问一问若干惠赴镇前还有什么需求。

  当苏绰讲起这一话题时,堂内氛围便陡地一冷,在场许多人都下意识望向另一席中的独孤信。

  “有劳苏尚书垂问,请归告大行台,惠保不才、驱使则行。”

  若干惠本也醉态颇浓,听到这话后神态恢复几分清明,连忙从席中起身,一脸庄重的说道。

  苏绰闻言后便点点头,大约也是感受到了自己成了一个气氛杀手,于是便举起酒杯浅啜一口,然后环顾席中说道:“前庭所见礼簿有一宾客名李伯山者,不知是否在席?”

  若干惠听到这问题便愣一愣,片刻后视线扫了一眼坐在别席的两人,那是赵贵特意遣来向自己道歉的说客。

  “李伯山是我新结识的一位小友,竟有才性能得苏尚书赏见。可惜他今日不在席中,择日我必引他去访尚书。”

  若干惠对李泰印象不错,也见到贺拔胜对其维护的态度,并不想当着北镇乡党们的面多言其人其事,以免给李泰招惹麻烦,于是便推脱说道。

  苏绰闻言后便道可惜,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众人宴饮继续,期间若干惠又让家奴将其子若干凤引出,向席中一干长辈祝酒问好,意思自然是他离开华州后,拜托这些相识故交们对家人多多照顾几分。

  若干凤年岁不大,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童,但言行举止已经颇有可观,得到了在场众人的赞赏。待这小子退出后,众人话题不免转到儿女教育话题上来。

  北镇武人们虽然豪迈不文,但对子女的教育却颇上心。大概是各自受够了边镇武人卑微之苦,如今趁势显达起来,便不希望儿女再受自己早年所受辛苦。

  “在场最是让人称羡者,非独孤开府莫属啊!年前连理清河名门,贤妇掌家,开府虽劳行在外,子女也能不失教养!”

  世道战乱不断,男子常需奔波在外谋生积功,所以在家庭中、妇女便是教导子女的最重要角色。

  独孤信年前续弦迎娶清河崔氏良姝,也的确令人羡慕有加。北镇武人言及河北名族或多不屑之辞,但内心里还是羡慕这些名族家风名望。

  只不过名族论婚清高标榜,就算是时势所迫要低配武人,也只会选择独孤信这种声望风采俱佳、地位能与大行台等夷的对象,其他北镇武人或是位高权重,也难得邀娶。

  独孤信并不乐意过多谈论家事,听到话题引向自己,便又望着若干惠笑道:“说到少进风采,之前接引苏尚书时,我见前堂有一儿郎如玉树立庭、风采可观。既然在邸做客,应是惠保亲友,不妨引来相见。”

  “那我倒要去瞧一瞧,何等人物竟能得如愿兄如此赏评?”

  若干惠笑着站起身来,要去前堂看一看,顺便发散一下酒力,否则怕是不能熬过下半场。关西酒水为珍,这些北镇乡党们言则来贺,多半还是听说大行台赏他佳酿数瓮,不喝光是打发不走的。

  离开中堂宴席后,若干惠行出几步便召来亲兵,低声询问道:“李伯山正在前堂等候?”

  得到肯定回答后,若干惠便叹息道:“这小子还真是秀才难藏,入宅片刻,苏令绰问他,如愿所说,想来应该也是。我与如愿正待斗势陇边,可不能将此言刀引荐如愿,引他去别堂相见!”

第0017章 厚赠士伍

  “主公正在别堂等候,着我请李郎往见。”

  李泰在前堂又等候一段时间,之前引他入邸的那名若干惠亲兵走进来小声说道。

  听到这话后,李泰便起身跟随出堂,心里却有些疑惑,凑近过去小声问道:“是不是中堂有不宜相见的客人?”

  那亲兵闻言后便干笑一声,只说道是主公如此交代。

  李泰见状后更觉得自己猜测没错,北镇武人们在关中虽然显贵一时,但毕竟是客居,彼此之前乡义抱团在所难免。

  北镇武人中,并非人人都如若干惠这般对赵贵有着切齿之恨,也不像贺拔胜那样地位超然,自己得罪了赵贵,就等于得罪了相当一批的北镇武人。若干惠不想自己与那些人相见,也算是一份善意包庇。

  不过李泰对此也谈不上忧惧,他已经决定不再贸然往西魏上层钻营,而是扎根于关中乡土,这样就能避开许多西魏上层的人事纠纷。

  有了人马势力,腰杆自能挺直。就算未来赵贵再想找他麻烦,大不了投靠宇文护,等到宇文泰死后直接帮手搞死赵贵。

  “李郎来了,今日邸中人事杂情实在太多,到现在才抽身见你。”

  当李泰来到这别堂时,若干惠正在堂中立定,魁梧的身躯略显摇摆,可见酒意着实不轻。

  “不告来扰,自当客随主便。憾难同行,且祝将军此行顺利,扬威河西,夸功宇内!”

  李泰举手作揖,却不敢太过靠近若干惠,担心这酒气熏人的大块头站立不稳砸到自己。

  他今天在若干惠府上所见汉胡武将不少,哪怕在这群武人当中,若干惠这体格也实在是翘楚,看着就力量感爆棚,让人望而生畏。

  “李郎嘉言,确是悦耳。更兼爱憎分明,率直坦荡。”

  若干惠示意李泰在堂中坐定,自己也坐了下来,认真打量李泰几眼,然后又说道:“今日中堂有几宾客不便相见,所以在此见你。李郎少俊有才,不能共事的确是让人遗憾。结缘一场,就此了断实在可惜。我虽然事远,但家人仍居华州,李郎闲时也可来访,并帮我教导一下家中劣子。”

  说话间,便有亲兵将一孩童引入堂中来。

  “这便是小儿达摩,年齿虽幼,但却并不顽劣。”

  若干惠抬手指着儿子向李泰介绍,李泰听到这个响亮的名字,不免惊了一惊,认真打量几眼,这小童略显稀疏的头发总角于顶,身穿小号袴褶,虎头虎脑的模样倒有几分可爱。

  “达摩,快来见过在席这位李郎。勿谓你父亲友不名,李郎乃是陇西李氏高足,天下知名的名门俊彦!”

  若干惠又望着儿子笑眯眯说道,言语间颇有几分自豪。

  若干凤这个年纪,自然不知陇西李氏意味着什么,但见父亲如此郑重介绍,便也上前作礼道:“小子达摩,见过在堂贵客。”

  李泰连忙避席而起,不无诧异的说道:“小郎敬长知礼,颇有沉静之态,麟趾于庭,不患后继。”

  若干惠听到这话,笑得更开心,示意儿子与李泰并席而坐,又叹息道:“乡土阻远,倏忽经年,事业奔波也常感艰难,幸此怀中小物慰我。只是关西人物凋零,常常忧虑该托何人教他,李郎可否为我分忧?”

  听到若干惠这么看得起自己,李泰也颇感压力,便又说道:“伯山学也未精,亲长常叹有污家门,浅薄庸质,实在不敢误人。幸得将军折节赏识,唯我所知、概不敢隐。小郎璞玉之资,家风递承,久必成器!”

  “哈哈,我便信此良言!”

  若干惠倒也不觉得李泰这个年纪会有多深的学术造诣,而且自家儿子终究出身将门,真要学成一个腐儒也会让人耻笑。

  他之所以要将儿子向李泰引见,主要还是看重李泰出身世族的身份,希望能够借此给儿子打开一个新的交际层面。

  年轻时,若干惠也不乏要凭一身武艺横扫世间所有不公、改天换日的气概,讲到洛阳那些膏梁权贵,常有切齿恨意。无论是跟随贺拔岳还是宇文泰,都能奋勇作战、不畏凶险。

  但如今的他已经不复年少,见多各种世情的不公与刁难,特别邙山此役给他带来极大的心理触动,越发感觉到有的事情并不是想做改变就能改变。

  所以他打心底里不希望儿子再走上自己的老路,将他所经历的世情刁难与凶险再经历一遍,希望尽己所能给儿子铺垫一条更加平坦通畅的人生道路。

  李泰的态度让若干惠颇感欣慰,他也能明显感觉到这个出身陇西李氏的小子与长安那些世族子弟有所不同,待人接物更有方略且更务实。苏绰与独孤信不约而同的提及李泰,也让若干惠自觉没有看错。

  家将匆匆入堂,报告中堂宾客在催,若干惠便收起思绪,向李泰苦笑道:“恶客扰人,不暇久叙。我知李郎你新入关中,人物多不融洽,已让门仆略备薄仪,李郎切勿推辞!”

  李泰见状便也起身,他也的确人物紧缺,来拜访若干惠的礼物还是高仲密垫付,于是便也不再作客套,只是道谢告辞。

  若干惠的亲兵将李泰引到了侧院,这里已经站着男男女女几十人,并有两匹看起来就非常神骏的马,那亲兵将一计簿递在李泰手中并说道:“主公赠给士伍五十员并良马两匹,请李郎点验!”

  送出半车车轱辘,加上黄金三十两,却又换回这么多人马。

  李泰正自盘算要立足关中乡土发展,人力自然越多越好,心里也大感若干惠这个人实在是敞亮,又请这亲兵代为道谢,也把若干惠所说的事情记在了心里,决定把若干惠的儿子当作自己亲儿子来教。

  “若干将军此情着实不浅,单这两匹良驹,哪怕在东州起码也要作价万钱!”

  归程中,随从李雁头不断绕着那两匹骏马打转,口中啧啧感叹:“阿郎瞧这两匹良马,都是龙颅突目、马目四满!凡所战马,必须目大,目大则心大,不会惊厥。小耳竖挺,肝小不躁,通意听驭。马鼻张大,肺气悠长,千里不疲……”

  李泰只是瞧着这两匹马外观神骏,却不知相马还有这么多的知识,一边听着李雁头讲解,一边仔细打量,越看越是喜欢。

  唯一有点不足,就是这两匹马毛色略显驳杂,并非纯白纯赤。问起李雁头,才知马的毛色如何不只是好看,白马骨壮气秀,赤马则血旺力足,都是非常罕见的一等良驹。

  那名领民都督府吏员已经先一步告辞离开,但李泰一行来时十几人,归时则是浩浩荡荡几十人的队伍,也没有不开眼的刁竖无赖再敢上前骚扰。

  一行人刚刚走进城南围墙,便见对面街道上烟尘升腾,一队骑士策马向北奔来。

  李泰自知华州城池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本着低调做人的原则,示意众人先避行道路一边,等这一队人马过去再走。

  “我道是谁大率部伍街上招摇,原来是李郎。你带这么多人口游街做什么?”

  骑士们奔行到近处,为首者赫然是昨日城外分别的贺拔胜,看到站在道路一边的李泰便勒马顿住,举起马鞭指着他笑语问道。

  李泰连忙疾行上前,垂首笑道:“小子新入雄城,岂敢孟浪招摇。刚才往若干将军府上拜望,得赠士伍诸员。长者赐、不敢辞。伯父这是将要何往?”

  “我也是要去若干惠保邸上,厌见人多躁闹,故而行晚。”

  贺拔胜笑着回答,然后又打量了几眼李泰身后那队伍,再问道:“李郎你乏人用?我家也有士伍不少,转天送你一些听使。”

  李泰听到这话,下意识低头抬脚看了看,难道自己出门踩狗屎了吗?怎么今天运气这么好?心里刚刚算计着要在关中圈地种田,便有人赶着给自己送人!

  “孤弱入关,的确是有寡力之患。但伯父已经教我良多,小子终须自立……”

  李泰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便要开口忍痛拒绝。

  贺拔胜却摆摆手:“既然乏用,我便助你,不必逞强推辞。我知高司徒邸居所在,或无暇亲往,明日就安排送达。若干惠保送你多少士伍?我总不会少于他!”

  李泰爱死了贺拔胜的好强倔强,闻言后便也不再推辞,便又拱手道谢。

  “小事罢了,不值一提,明日在家等候吧。”

  贺拔胜说完这句话后,便打马离开。

  李泰则笑逐颜开,招手号令身后部伍们继续出发,心里已经盘算着需要多久才能拉起一支规模可观的部曲队伍。

  当他们返回高仲密邸中时,高百龄已经在前堂等候,李泰指着高百龄笑语道:“邸中闲舍还有多少?若干将军回赠士伍五十员,且先安置在邸。”

  高百龄闻言后却笑不出来,打量着那几十名刚被引回的士伍男女,一脸的纠结:“十三郎,这些士伍能不能归还回去?”

  “为什么?难道此事犯忌?”

  李泰见其神情如此,一时间也有些紧张,连忙追问道。

第0018章 家资尚丰

  空荡荡的库房里,高百龄两手一摊,一脸的无奈:“家中物情就是这个样子,实在供养不起太多的人口。西朝虽然不禁大户豢养士伍,但是产业萧条,人不如物……”

  李泰看着那些大半见底的陶罐木筐,一时间也有些傻眼。他本以为西魏有着严格的人口户籍管制,所以高百龄才建议自己将士伍归还,却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可是昨晚一餐……”

  “正是昨晚一餐过于丰盛,吃空了寻常可支旬日的米面食料,就连今晚一餐都供给勉强……”

  高百龄闻言后又是苦笑:“主公旧在东州,本就乏甚庶计,邙山一战更是惨遭夺志。前受拘赵贵军中时,已经心藏死意,待知十三郎进言搭救,才少有振奋,恐十三郎少弱难支,勉强懒活于世。家事虽困,我也不敢进报滋扰,只能向十三郎诉苦。”

  李泰听到这话,默然良久才说道:“我不恤维生艰难,侍宠骄纵,的确是有伤人情。阿叔虽然厚爱,我也该当自立,诸士伍由我引入,自当由我养活,六公不必因此忧怅,我……”

  “十三郎误会了,我绝不是诉苦逐你!”

  高百龄听李泰这么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眼泛泪的哽咽道:“故大司马在时,常常引部西掠,西人也多有怨望。主公失势西走,难免要遭恶意的窥望。那赵贵的迫害只是一桩,城居以来,都常有狗血淋墙。十三郎入城短时,已经与西朝在势者不失往来,一家人都要仰此势力庇护,才能安居此乡……”

  高百龄所言故大司马,就是数年前河阳战死的高敖曹。

  北魏东西分家以来,高敖曹便始终担当东魏方面大将,之前数次大战从无缺席,自然让西朝人事仇恨怨望。作为其兄长的高仲密失势来附,遭到打压报复也是在所难免。

  李泰本来是不好意思再拖累高仲密的生活,打算带着士伍另谋生计,听到高百龄这么说,反倒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我与阿叔,俱是失亲失乡,相依为命,应有之义。有手有脚不失活计。眼下只是世情不通,困扰只是短时。且先整备今晚的餐食,不需厚治,饭后我再与阿叔商讨该要如何共克时艰。”

  李泰想了想之后又说道,无论是与高仲密相依为命,还是自立门户,手下这么多人的饮食生存,也是他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晚饭时,邸中供给的食物较之昨晚便寒酸得多,李泰好歹还有一碗粳米饭并两勺菹酱佐餐,但那些部曲士伍则就只有一些麸饼糠饭聊作果腹。

  其实这才是西朝生活的常态,关中大乱经年、入治未久,又新遭邙山惨败,物用更加的捉襟见肘。

  哪怕权豪大户,对部曲士伍的供给也都苛刻得很,私曲甲兵和主要的劳动力或还能混上一日两餐,妇孺老弱一日一餐乃至更少都是司空见惯。

  也就是这些人遇上了不知物力维艰的高仲密,再加上昨晚心情颇佳,才豪奢一把,邸中男女老少都白面笼饼管够。结果这一顿饭,就吃空了家中大半的储备。

  高仲密仍是胃口不佳,一边抱怨无酒,一边捧着一碗酪浆啜饮,当听到李泰讲起家事如何维持时,便大手一摆说道:“户中自有长者,家计不需阿磐伤念。西奔时虽然仓促,但也还有些许重货储备,简朴维生,也足以支当年余。”

  听到高仲密这么说,李泰也略微松了一口气。意识到生计问题后,晚饭前他也算了一笔账。

  眼下家中人口着实不少,高仲密本有亲兵将近二十人,大行台又赏士伍奴婢百口,再加上李泰带回的三十多名部曲以及若干惠赠送的五十名士伍,这就是将近两百多张嘴。

  下午时道逢贺拔胜,也说要送他一些士伍,还保证数量绝不逊于若干惠。以大数计,那就是需要维持三百人的饮食开支。

  一个成年人单以主食论,每天起码也要进食五两以上。北朝计重一石为一百二十斤,但一斤只相当于后世二百二十克左右,以此约数计算,一人一天的口粮起码就要今时一斤,一石粮食则可以维持一人一季的口粮。

  但这是极端苛刻的情况,李泰刚才都没有心情吃饭,那一碗米饭都起码超过了二百二十克,这还仅仅只是晚饭。

  所以一石粮食真的不经吃,特别在从事一些消耗体力的劳动时,每人每天起码也要两到三斤的主食量,那么一石粮食顶多也就维持两个月。

  刚才李泰草草一览,邸中人口比例还算健康,壮卒丁力便有将近一百,妇孺老弱同样此数。如果明天贺拔胜送给部曲一百,比例同样此数的话,壮丁足食、妇孺略减,两个月就要将近三百石的粮食消耗。

  除了人的消耗,厩中还有马二十多匹。马的饲养不像人可以丰俭由时,如果给料不足,良马都要被养成劣马,因此也是一笔极大的开支。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单单眼下的部曲人势规模,想要维持住的话,每年起码也要数千石的粮草消耗。

  李泰还打算着拉起一支部曲私军,那所需要筹措准备的粮草,最少每年也得数万石计!

  “今既立足关西,需作长远计议。短年维持,或可有继,但若计议长年的话,还是要做更周详的谋算啊!”

  尽管高仲密言之笃定,李泰也想搞清楚他们现在究竟有多少家底。

  高仲密闻言后便笑道:“我是颓年苟活,不望长远,但阿磐你却不然。难得有此营事之心,咱们叔侄就筹计一番。”

  说完这话,他便招手将高百龄唤入,吩咐道:“家中事物计簿,都付阿磐。以后开支计定,也不要再来扰我。”

  高百龄点头应是,转头便捧来一本账簿递给李泰。

  李泰只扫了一眼便觉头大,这计账本就竖列繁体,更兼都是收支掺杂的流水账,各种物料种类杂乱记载,实在大大有违他的阅读和计算习惯。

  为了让自己核计的更清楚,他便又要来纸笔,勾划表格,列明收支存余,各项物料分别记载,再将数字填写到表格中。

  “阿磐竟然如此善算,早前你阿耶却还常常责你无术!”

  高仲密见到李泰埋头整理计簿速度极快,不免啧啧称奇,踱步案旁垂首望去,又指着纸上李泰用阿拉伯数字所列算式好奇问道:“这又是什么符划?”

  “我从小厌文好斗,最是讨厌繁笔文字,所以常常简笔代之。”

  李泰随口回答一句,他记忆中鲜少埋首经卷的记忆,被父亲追打着劝学画面倒是挺多,现在老爹也不在关中,信口胡诌倒是不必担心露馅。

  这些基本的数字加减运算起来倒也不复杂,高百龄送来的筹算工具,他既不会用,也没有用的必要,很快就把账簿梳理计算清楚。

  “据此看来,库内仍有钱四十七万八千六百余,金十三斤又七两,米八斗六升,面……”

  李泰捧着那表格说道,高百龄见到这一幕也惊得瞪大眼睛:“十三郎何止善算,简直就是神算!旧事我在东州户里也掌计簿,自负可称善算,但昨晚至今用了几个时辰才算定家数,十三郎却只用一刻钟有余!”

  其实根本没用一刻钟,李泰大半的时间还是用在造表和写字上,小学水平的计算量根本就没花多少时间。这计簿只是记录的方式不对,所涉的出入数量却不多。

  家中最大进项,还是来自宇文泰的赏赐,钱五十万、即五百贯,绢一百匹,谷米杂类两百斛、即两百石,其他各种物料杂类还有许多,变化不大。

  至于金子,则就是高仲密自虎牢西行时带了五十斤,但又辗转流失加上一些花销,到现在只剩下了这些。

  这么粗略看来,家底倒还算厚实,单单钱就有四十多万,金子也有十几斤,绢则仍是一百匹未动。

  但钱数是多是少,终究还是要与物价匹配。荒年斗米千钱乃至万钱,富人怀抱金玉饿死,史书上也是常有记载。

  “明天采买,我同六公一起入市。”

  家中钱还有余,物料特别是食物的储备却严重不足,急需进行补充,李泰也想了解一下这一时期的关西具体物价如何,于是便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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