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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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所部既要南去,甲马器杖并将闲置,不如留此以供勇士杀敌。如若大王担心此诸物或会为敌所获,末将愿以性命保证,除非末将战死此处、钱塘为敌所破,否则绝不会避敌后撤、城地遗敌!”

  他这里说的斩钉截铁、气魄雄壮,却不料陈蒨在听完之后脸色顿时变得越发难看,怒喝道:“我吴兴士民为尔会稽群徒阻敌挡祸,力尽至此,竟为狗贼所嘲!给我拿下这狂徒,让侯安都入此见我!”

  早已经气愤不已的韩子高等人闻言后当即便阔步行上前去,想要将萧摩诃擒拿下来,然而萧摩诃乃是江东首屈一指的猛将,哪怕并无刀杖在手,两臂挥舞起来便如铁锤一般,等闲人也难以近身。

  “狗贼还敢反抗,莫非真要谋害大王?”

  陈蒨麾下诸将士见状后越发恼怒,两侧已经有部卒端起了强弩,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之射杀当场。

  “大王误会了,末将怎敢……实无此意啊!”

  萧摩诃见状后,也不敢再作反抗,只能垂下两手,任由陈蒨麾下亲信入前将其擒拿下来,并又回头着令部众们速速过江告知侯安都这一情况。

  钱塘诸守军将士们眼见主将都束手就擒,便也连忙退出了此处府邸,着员在外盯守,而后速速南去通报消息。

第1345章 折辱勇士

  “临川大王可还在此?请速速通报,告是侯安都前来请罪!”

  侯安都早在钱塘江南面等了好一会儿,结果等到的并不是陈蒨一行,而是驻守钱塘的军士,在得知彼此间产生这样的冲突误会后,侯安都自然也不敢怠慢,当即便亲自乘船北来,准备当面消除误会、平息纠纷。

  钱塘城并不只有侯安都这一部驻军,还有一支陈蒨部将陆子隆所率领的吴郡人马先一步抵达这里。

  如今陈蒨有感遭到了侯安都部众的轻视刁难,而且心里还在怀疑可能是出于侯安都的授意,毕竟他撤离到这里之后,虽然与侯安都汇合一处,但却面临一个谁主谁从的问题。如果侯安都不肯将会稽的军政权力拱手相让,那么安排部将对陈蒨进行一番打击刁难也是非常正常的。

  故而陈蒨才不肯过江去与侯安都争辩,并且要求侯安都过江来见自己,同时趁着萧摩诃被控制起来、城中乏人主事之际,他又着令城外的陆子隆率部强行入城,拱卫在城中他这一处临时住所周围。

  此时侯安都到来之后,便被这一众甲兵阻拦在外,只能乖乖站在府外等待守门甲兵入内通禀,获得准许之后才得以进入府中见到陈蒨。

  “下官御下不严,以致部将自作主张、冒犯大王,着实该罚!唯今强敌将至、大战在即,尤需同心协力以共渡难关,还请大王暂释前嫌、却敌之后再加问训,下官一定拱手听教、不敢狡辩。”

  登堂之后,侯安都便向陈蒨深揖为礼,姿态恭谨、语调谦卑的垂首说道。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冷静思忖,陈蒨也不再像一开始那么愤怒。他也意识到之前萧摩诃言辞固然有些冲撞失礼,但自己之所以那么暴躁,也是因为新受挫败而心思敏感所致。

  当下情势最重要的还是与侯安都精诚合作、打退唐军,还是不宜在一些小问题上斤斤计较。

  在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陈蒨又见侯安都姿态放的这么低,心中所剩余不多的怒气便也消散开来,起身拉着侯安都一起就位,然后才叹息说道:“唐军来势汹汹,吴中固然民情如铁,却仍难力阻其师旅南侵。今我不得已退却至此,若此间仍然不能力克敌军,则偌大江东恐怕再无我与侯公立足之地。今我初至钱塘,未知侯公可有应敌良计?”

  在如此危困的外部形势之下,内部的一些小纠纷自然可以忽略不计。听到临川王不再纠结前事,而是询问起自己的应敌准备,侯安都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旋即便打起精神来将这段时间以来会稽方面所做的准备都讲述一番。

  得益于吴兴方面将唐军拦截在北面,或者说唐军没有在渡江后立即便向南发起进攻,会稽这里得有一段比较充足的时间来进行备战。

  侯安都固然不是什么擅长施政地方的良吏,可是多年追从先主陈霸先南征北战,军事经验自是非常丰富。如今他更是被唐军直接针对,在筹措起境内的抵抗力量来时自是无所不用其极,将境中大量的人事力量都搜集起来投入在钱塘江一线,所造弄起的声势也远非陈蒨在吴兴的人事局面能够相比。

  眼下单单聚集在钱塘江南岸的卒众便达到了五万余众,整个东扬州境内但凡能够搜罗到的成年男丁,几乎都被侯安都搜罗并强驱至此。大大小小的战船也有千数艘,若是全都下水进入主航道中,足以将钱塘江数里河段都给填满。

  当听到侯安都已经在南岸聚集起了如此雄厚的人事力量,陈蒨也不由得感叹道:“侯公不愧是久从先主征战天下的宿将,怪不得先主常常感叹侯公应为功臣之首!区区几月之间,便集结如此庞大卒力,更有钱塘江险为恃,唐军必当折戟此间啊!”

  “大王谬赞了!与强敌交战,人多势众未必就能得胜,聚众于此,胆气自壮,真正能够克敌制胜还是需要力守江防一线不失。贼众久顿于此、劳而无功,势必气馁力竭,观其若有退意,再大举进击,则贼必势败如山倒!”

  侯安都也并未因此夸奖而有所自矜,而是又连忙说道:“今群徒聚于钱塘江南岸,闻知大王将要南来统摄诸军抗击强敌,上下群众莫不翘首以待、恭候大王教令。所以下官匆匆至此,恳请大王渡江聚众共商大计!”

  他在东扬州境内征发如此酷烈,也并非没有代价,如今境内也是民怨沸腾,不只寻常百姓叫苦不迭,就连那些乡里豪强们也都多存怨念。甚至不乏人暗中窃议此番唐军南来只为侯安都一人,何至于让郡人都付出如此惨痛代价?

  虽然对于此类的杂声还有那些怨望情绪,侯安都都在毫不犹豫的加以镇压,可是就算他秉持铁血手段,民怨还是在不断的聚集。

  尤其是在治内大量的丁壮都被聚集在了江岸一线的时候,这种怨念更有滋生放大的土壤,侯安都麾下亲信不过数千人,却要控制这十数倍于本身的徒众,同样也非常吃力,更不要说真正交战的时候驱使他们临敌用命。

  所以侯安都也迫切的需要陈蒨的威望来控制南岸的人情局势,故而姿态才摆的这么低。否则按照他平素的性情,面对势穷来投的陈蒨,即便对方乃是宗室亲王,他也不会如此卑躬屈膝。

  陈蒨对于侯安都的态度自是非常的满意,之前那点嫌隙自然也就略过不提,加上又想亲眼见识一下南岸所聚集的浩大人势,都不顾眼下已经是天黑夜深,仍要趁夜渡船南下会见群徒。

  双方各有所需,自然是一拍即合。侯安都连忙又让人安排渡船,而在上船之前,陈蒨也将之前被擒拿下来的萧摩诃给放了出来。

  由于陈蒨与其心腹们深恼萧摩诃口无遮拦,所以在将其人抓捕下来、等待侯安都前来的这段时间里,韩子高等人对萧摩诃也多有殴打羞辱,以至于当其人被放出来的时候,头脸各处都挂着伤痕,须发更是杂乱不堪。

  “侯公,末将当真不是有意冒犯临川大王,只是虑及战事所需……”

  萧摩诃在看到侯安都之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脸委屈的悲声说道。

  “放肆!我还未问,谁准你先发声狡辩?你非有意冒犯,难道大王是刻意加害?今国业存亡,系于大王一身,为大事计,纵然大王欲取我性命,我亦当引颈待戮,更何况你这匹夫!”

  不待萧摩诃把话讲完,侯安都便又一脚将之踢翻,并且抽刀在手,回望陈蒨道:“此徒素来鲁莽,实在是不堪亲近。唯其临阵杀敌、悍不畏死,更兼勇冠三军、甚有可称,故而用于此地。若其罪当死,某为大王杀之,倒也不必折辱勇士。”

  萧摩诃其人固然讷于言辞,但其人骁勇却深受侯安都的喜爱,故而当见到其人遭此一番羞辱时,侯安都心中还是有些不悦。

  陈蒨自然也听出侯安都的不满,视线在自己亲信当中环视一遭,然后越过韩子高,指着后方几人说道:“我只让你等暂且收监此徒,留待侯公到来再作处置,谁准你们加用私刑?还不快速速向侯公请罪领罚!”

  几人忙不迭出列向侯安都作拜请罪,侯安都却将萧摩诃拉到自己面前来,抬手为其拍了拍衣袍上的污垢,更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其人身上,口中冷哼道:“当下大战在即,正值用人之际,惜尔勇武,暂且留用。来日克敌之后唱名夸功,若无尔名,我必杀之!”

  萧摩诃也听出这是侯安都对他另类的鼓励与安慰,连忙垂首说道:“来日交战时,末将一定奋勇杀敌,不负侯公所望!”

  一桩小小的纠纷略过不说,接下来陈蒨一行便与侯安都一同过江,见到会稽群徒之后,自是少不了一番嘉勉鼓励,并又做出种种许诺,只待战胜唐军之后便加以兑现。身为南陈宗王,陈蒨自然有更大的话语权给予这些会稽豪强们政治上的许诺来激励他们,这是侯安都所不及的,除非他想直接谋朝篡位。

  就在陈蒨一行渡过钱塘江不久,宇文忻所率领的部伍在绕道武康并交战一场之后,也在随后转道直奔钱塘而来。

  许是之前突进的太过顺利,加上急于交战立功,一行人竟在钱塘北面的泽野遭遇萧摩诃所率领的陈军伏击,以至于损失了几十名人马。

  受此小挫之后,宇文忻便也收起了轻敌大意之心,没敢再继续进逼钱塘,而是暂且向后撤离,等到史宁所率领的主力大军抵达此境之后,才又一起浩浩荡荡的向钱塘而来。

  钱塘江本就远较松江更为宽大,加上会稽方面不遗余力的布置备战,故而这防线也被经营的十分牢靠。史宁抵达钱塘江北之后,沿着上下游巡视一番,便也只能选择先将北岸的钱塘城攻克下来,而后再选择合适的地点发动起渡江作战。

第1346章 激战钱塘

  时隔多日,钱塘江边又变得热闹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的热闹与以往那种舟车云集、商贸兴盛的热闹并不相同,而是人喊马嘶、杀声盈野的嘈杂。

  从宣城到来的军队有三万余众,加上东路军若干凤所部一部分人马,共有四万余众推进到了钱塘城外。

  钱塘城临水而设,北面是一片虽然海拔不高但却高低起伏的丘陵,左右虽然也有水陆通道连接他处,但早在唐军到来之前,这些水陆通道便已经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挖掘破坏。

  因此在唐军主力大军抵达此境之后,先要将陆路上的通道修整一番才得以将人马推进到钱塘城下。钱塘城本身并不高大,哪怕是经过了一番充分的修整备战,本身也不算是多么险要难克的目标。能不能顺利攻下此城,主要还是看守军的意志以及来自后方水路的能否做出有效的支援配合。

  因此唐军一开始的攻势就非常猛烈,利用冲车、云梯等常规的攻城器械,从各个方位向着钱塘城发起进攻,一次攻城战斗便投入了上万卒员,为的就是凭此强大的攻势打击压制守军的斗志,并且将其水路支援的模式与路线统统都给逼出来,然后再加以针对性的战术调整。

  眼见唐军攻势如此猛烈,城中守军也都紧张不已,有一些军卒甚至战战兢兢的连武器都握持不住,只是神情僵硬的按照将领的喝令、机械的站入城堞间的位置上。

  “弩手打起精神,敌入近前才准射击!木石速速运上城墙,贼攻何处,送入何处!”

  一身戎甲的萧摩诃在城墙上奔走不定,不断的指挥调度着守军将士准备战斗,后方两名亲兵扛着他的作战武器,并非是一般的刀槊,而是非常沉重的长柄大锤。

  这种大锤挥舞轮动砸落下来,哪怕是人马具甲的重骑兵怕是也要承受不住,要落得人马俱亡恶下场。只可惜这种重型的武器并不能配备全军之中,唯有萧摩诃这种臂力雄健的勇将才在战场上用得起来,但哪怕是萧摩诃,在还没有真正与敌人展开肉搏战的时候,也不会将此武器提在手中消耗体力。

  就在城中守军于城墙上忙碌备战的时候,唐军的冲车和云梯也都推进到了城墙的下方,开始向着城池发起进攻,战阵中众多的弓手不断的将箭矢向城头上方进行抛射,想要通过远程压制来给前方师旅争取靠近城墙的机会。

  城头上的守军也不甘示弱,弩手们纷纷扣动扳机、向下进行射杀。南朝军队虽然鲜少进行骑射技艺的训练,但操控弓弩同样不在话下,无论是弩臂长大的床弩还是轻便易携的单兵手弩,在战斗中运用起来同样威力非常可观,在不需要机动力进行配合的攻防阵地战中并不逊色于骑射之威。

  尽管唐军前锋将士都配备步兵战盾,但当兵临城下时,上方倾泻下来的各种箭矢仍是压制得他们几乎寸步难近。有一些军士手中的盾牌甚至都被威力强劲的弩箭给射穿凿裂,而当他们直接暴露在敌人视野中时,哪怕身上有着不错甲防,当敌方箭矢如蝗虫一般倾落下来时,总有防护不到的地方,免不了中箭受赏、甚至当场阵亡。

  “唐军死了,唐军死了!”

  城头上不断有军卒爆发出此类的欢呼声,看到城下唐军将士出现伤亡,他们心中的惶恐也渐渐消退下去,原来唐军也并非什么神兵天将,他们只要受到攻击,同样也会造成伤亡。

  因为之前各种传言的渲染,以及战线不断南移所带来的心理压力,使这些守军将士们心中对唐军充满了忌惮。如今看到唐军仍在他们理解范畴之内,心中的惊惧自是为之舒缓,甚至于都忽略了自身在唐军进攻下同样伤亡惨重的事实,开始更加积极的投入到战斗中去。

  守军弓弩反击的节奏要缓慢一些,唐军前锋将士们很快就把握到了他们节奏之间的间隙,便也趁此间隙向前推进,等到云梯搭上敌军城墙后,便纷纷迅猛的向上冲去。

  “不要乱射,谨遵号令!”

  萧摩诃看到城头将士们在兴奋之下反击节奏都有些凌乱,不足以给敌军攻势整体造成压力,便又大声喝令,让这些军众们听从指挥。

  须知这一场攻防战斗还不知要持续多久,城头上军众们在短时间内就消耗了众多城中积储的锋矢,固然也造成了极大的杀伤,可是一旦箭矢耗尽,这种强度的反击便难以再维持下去。一旦少了远程反击的方式,被敌军冲上城头来,那战斗可就要激烈艰难得多。

  但是当真正战斗激烈进行起来,节奏的把控更多的还是要依靠军士们本身的经验进行控制调整,各种的军令下达只是起到一个笼统的指点和引导,但具体在战场上每一处的战斗状况都不相同,自然不是那种立足整体的调控能够细致关注到的。

  钱塘守军的战斗经验与素养明显较之唐军要差得多,毕竟经验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有所积累,而战斗素养则要通过长期高强度的训练才能养成。

  江东近年来虽然也多战乱,可是战争的强度还是比不上之前北方东西两面互刷经验,而且唐军的军事建设可谓是天下首屈一指。尽管此时城中守军也不乏跟随侯安都征战多年的岭南老兵,但整体的水平较之唐军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所以尽管守军将士们也在竭力抵抗,弓弩滚木落石并刀枪劈凿等各种手段统统用上,但还是免不了被唐军将其城防撕开个缺口。

  “启禀将军,城池西北角城墙失守,唐军业已冲上了城头!”

  有军卒匆匆跑来汇报紧急情况,而萧摩诃在听完后脸色顿时也是一惊,便将其余各处战事的调节交给部将,自己则亲自率领一批甲兵往被唐军突破的城头处冲去。

  负责这一段城防的是陆子隆所率领的吴郡师旅,之前他被陈蒨召入城中后便留在城中,并没有跟随陈蒨一起渡江南去,故而如今的钱塘城便默认由此两路军众一起防守。

  不过此前双方毕竟没有配合作战,彼此间欠缺一个默契度,当高强度的战斗发生的时候,这种不能协调同步的缺点便被放大开来,同时被经验丰富的唐军敏锐的察觉到,而后便向此发起猛攻,直接突破了这一段的城防。

  当萧摩诃率部赶来此间的时候,城头上已经有上百名唐军军士攻打上来,并且已经占据了一段城墙,下方还源源不断的有唐军军士自云梯攀爬上来。

  “快、杀退这一路唐军,勿令城防失守!”

  眼见情况如此危急,萧摩诃也不顾上再责怪守兵,抓起自己那长柄大锤便直将奋勇杀来的唐军军士冲去。他抡起大锤仿佛陨石砸落下来,一名全副武装的唐军军士被其砸中左肩,肩甲直接变成碎片崩裂开来,而那军士整个左肩也被砸得塌陷下去,血水自左侧胸腔汩汩涌出。

  有了萧摩诃率部增援,此间战事算是暂时稳住,尤其萧摩诃在入阵之后更是勇猛难当,在其加入战斗极短时间里,便已经有十多名唐军军士命丧其大锤之下,站在这城墙上恍若杀神降世,以至于其他唐军军士都不敢再与为敌,更有被逼无奈直接从城墙上掉落下去。

  “贼徒死罢!”

  萧摩诃又挥起手中战锤,然而突然之间两手虎口陡地一震,那挥起的锤头竟被一道劲矢射中,以至于将要砸在唐军军士身上的锤头偏落在了城堞上,同时萧摩诃心中警兆陡生,顾不上再抡锤杀敌,就势向下卧倒,耳旁疾风骤响,而后耳廓一热,一道劲矢直从耳侧擦过,狠狠钉入一旁的城墙缝隙中。

  侥幸逃过一劫,萧摩诃抬手一摸,脸侧已是鲜血淋漓,忙不迭抓起旁边不知谁人掉落的兜鍪罩在了自己头上,心知自己已被敌军神射手监控住了,不敢再想之前那样张扬恣意的杀敌,俯身城堞之间细细向下观察,很快便在下方发现数名手持长弓的弓手,连忙大声道:“快、快射杀敌军神弓手!”

  一般军士攻城往往采用抛射的角度,箭矢成一个弧线射落下来,准头上便不是太好把控,全凭流矢惯性伤敌。但也有臂力勇健的弓手会持数石强弓隐在前线阵队中,暗中用箭直射敌将而将之射杀,萧摩诃之前明显就遭遇了这种射杀。

  他虽然勇猛,但也并不是真的不怕死,在这种切身的危险还没有解除前,不敢再在对方视线中长时间的暴露并有所行动。

  此时攻入城头上的唐军军士已经被驱逐殆尽,左近又有一众弩手被召集而来,向着城下一番扫射。城下悄悄潜伏入前的小将王轨等数名射生手见敌方主将迟迟不再露面,便也自知没有机会再将之当场射杀了,只能跟随着攻城队伍一起向后方撤回进行休整。

第1347章 相持不下

  “此间本就是敌军主攻所在,所配备器械弩矢却不足用。我屡屡传告左右来援却不见人至,才为敌军突破、攻上城头。此番一场死战,总算是侥幸将敌人杀退,但接下来形势更加严峻,还请萧将军速速调配补充我军折损的卒力和消耗的器械!”

  因为自己所驻守的城防线在第一轮攻城战事中便被敌军攻破,陆子隆也有些心虚,态度有所收敛,但仍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又心疼自身所部的损失,所以在战斗结束之后不久便向萧摩诃要取补偿。

  一番激战下,萧摩诃体力也是消耗极大,更险些被射杀于城头上,不免便有些心力交瘁,正靠在城头上喘气休息,听到陆子隆这么说,他便没好气的说道:“敌军方退不久,诸部全都损失颇重,还待认真盘点一番,此事稍后再说!”

  说话间,他便往另一处城头走去,而陆子隆因恐己部得不到及时有效的补充,便又在其身后喊话道:“若是我部不得补充,稍后再战恐难尽力!”

  萧摩诃听到这话后只是冷哼一声,旋即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此处。

  一场战斗进行下来,城中守军固然是成功抵抗住了唐军的进攻,但本身的人员伤亡与物资损耗也是极大。尤其是阻敌最为有效的箭矢,更是消耗大半,以至于整个钱塘城外到处都撒落着一层箭矢,密密麻麻,很是扎眼。

  萧摩诃有心想派遣一队军士出城去将那些箭矢给拾取回来重新利用,可是不远处还有唐军游骑在往来巡弋,明显是在提防守军趁机打扫战场。而他们在保持震慑的同时,却在从战场外围向内里逐渐进行清扫。没有足够的机动力,在战争中就是要受制于人。

  在将城中物资清点完一番之后,萧摩诃又在心中暗暗核计一番,剩下的这些资货明显是已经不足以再维持一场之前那种强度的战事了。

  尤其是当双方真正短兵相接的时候,城中守军很明显的处于下风之中,就刚刚西北角城墙被突破那一段时间里,就造成了近千人的伤亡,所以陆子隆才会心疼的有些失态,因为伤亡的大部分都是他的部众。

  “还是要让南岸快快增援一批物资,伤员也要运到南岸诊治休养,留在城中会有沮士气!”

  战后盘点一番,萧摩诃心中暗暗盘算。

  钱塘城本就临水而筑,与后方的交流自然也非常的便利。刚才战斗激烈的时候,钱塘江中便航行着两艘大舰,只待城中交战不利便即刻进行增援。所以唐军看起来只是在进攻钱塘城,但实则却是与钱塘江南岸的整个会稽地区进行战斗,只要钱塘城这里有需要,后方就会源源不断的将人员和物资输送过来。

  萧摩诃在城中用旗语通知江面上的大舰靠近过来,然后将城中的情况告知大舰上的将领,着其将伤员送走,然后赶紧运送一批急需的物资过江来。

  当这大舰向钱塘城靠岸时,在其旁侧又有一队唐军骑士向此驰行而来,试图靠近大舰,然而大舰所停泊的乃是钱塘船市,此间江面开阔、并且由人工挖掘出一片深水区,有水排直接连接钱塘城水门,在攻夺钱塘城之前,很难在陆地上对于这些舰船造成有效的威胁。

  当这一情况被奏报到唐军大营的时候,主将史宁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意识到这一场突破钱塘江的战事怕是要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加的困难一些。

  由于唐军是从陆路进攻,加上吴兴各地的水道也都正逢枯水期,大型的战船很难航行进钱塘江中。而如果单凭陆地上的攻势,怕是不足以突破这江面防线。

  而且面前的钱塘城守军斗志也是非常的顽强,面对唐军强大的攻势仍然咬牙承受了下来。须知这种高强度的攻城战就连唐军也难以在短时间内频繁进行,哪怕不考虑物资的消耗和人员的伤亡,单纯体力就难以支撑下来。

  “看来不可一味的正面强攻,还是要佐以其他的手段啊!”

  史宁心里很清楚,有很多可观存在的问题和短板并不是靠着单纯的意志力便能够客服,还是要正确的面对和处理。敌人已经充分的利用了钱塘江构建起防线来,而唐军也必须要加强水道作战的能力,还能顺利突破阻拦。

  所以他便又传令后方,从长江水道调遣一部分舟师力量经海路南来,饶进钱塘江当中,配合主力人马的陆地攻势,争取能够一举突破封锁,攻入会稽地区。在此之前,主力人马当然也要继续保持攻势以持续给敌人增加压力,希望能够获取转机。

  且不说史宁这里的盘算,当钱塘城战事暂告段落的消息传到南岸的时候,陈蒨与侯安都包括一众将士们也都是欣喜不已。只要能够将唐军拦截在钱塘江以北,便意味着他们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接下来就需要继续坚守,并且等待机会加以反击即可。

  “下官曾言,萧摩诃乃是江东首屈一指的骁勇战将,今日凭其统军力战,成功将唐军拒于北岸,截断其师旅南来一路势如破竹的旺盛军势,大王如今信否?”

  得意之余,侯安都又望着陈蒨笑语说道。他本身就不是气量多大之人,对于前事还是有些介怀,如今凭着自己所布置的钱塘江防线与麾下将士力战而小挫敌军锋芒,自然要忍不住炫耀一番。

  “侯公英勇,我固深知,识人之明,今亦有见!”

  陈蒨听到这隐含讥讽的话语,脸上也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悦之色,望向侯安都的眼神反而更加的喜悦钦佩,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

  侯安都听到这话后便又哈哈大笑起来:“大王入此便请安心,集会群众、抚慰人情,大王事也,沿江军事、阻敌用兵,下官事也!”

  这番话又说的更加不客气,似是直言陈蒨根本就没有调兵遣将、应敌作战的能力,尽管陈蒨还能保持住脸上的笑容,但其身后诸将们却都已经愤懑不已。

  “敌军既然被阻却于外、锋芒大挫,当下正宜乘胜追击,以攻代守!末将请率一部师旅夜中潜渡北去,斫营攻敌,务求早日收复吴中,恳请大王恩允!”

  韩子高等几名将领不甘心让侯安都部下独美,于是又都纷纷抱拳请战。

  “尔等群徒,确是忠勇有加。斫营事宜,自应小心计议、果断出击!”

  陈蒨先是一脸嘉许的望着自家心腹们说道,旋即又转头望向侯安都笑语问道:“依侯公所见,此事是否可行?”

  侯安都自然知道这些人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但请求出战的乃是陈蒨的部下,成功了固然可喜,失败了也没他什么损失,甚至因为损兵折将的缘故,陈蒨或许还会更加依附于自己,故而侯安都也没有反对,当即便安排舟船趁夜送韩子高等一行北去。

  史宁坐镇郢州数年,自然也知道南人惯用斫营战术,因此对于营防也是非常重视。但是由于唐军此来携带了大量的车马甲械物资,故而营盘的范围也是非常广阔,加上敌人绕道上游悄悄渡江,而后从侧方发起夜袭,尽管营中示警及时,并快速的发起反击,将敌人赶出营地,但还是被攻破几处营垒,并损失了一部分物资。

  清晨检点一番战损,权衡一番之后,史宁还是决定后撤十几里扎营,军士乘马往来攻城。

  至于韩子高等人袭营得手,返回对岸后自然又引起了一番欢呼庆祝,也让南岸群众越发感觉到唐军其实也不过尔尔,只要战法战术得宜,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对方也远不是什么不可战胜的强大对手。

  接下来几日,唐军白天继续向钱塘城发起进攻,虽然攻势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猛烈,但也同样给了城中守军以不小的压力与损伤,至于晚上则就向北面撤回大营并小心戒备。尽管接下来南岸又安排了几次夜袭斫营,但却都没有得手,反而因为路程的拉长而损失了一部分卒员。

  但无论如何,唐军长驱直入的势头总算是在钱塘江北面给拦截了下来,双方的战斗形势也转为了沿钱塘江进行僵持。

  不过这样的状态也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很快又发生了新的变数,北面吴兴有人不堪唐军的苛刻虐待,派人南来传信,希望临川王能够早日发起反击。

第1348章 反攻有望

  “唐军跋扈,不敬士人,恃其雄壮,虐人用威,致我乡情大遭侵害,知其必不能久,某等忍辱偷生、待王归耳……”

  这信上的辞令语气可谓是非常悲怆,然而陈蒨却看得眉飞色舞、目露精光,尤其当见到信尾落款乃是他之前在吴兴乡中屡加招揽而不肯来就的沈众时,他脸上的笑容便越发的欢畅起来:“老物自以计深练达,固执不肯与我共事,今遭唐人恫吓威逼,当真是自酿苦果!”

  他如今虽然已经逃到了会稽,但是对于吴中讯息仍然有获知的渠道,自然也清楚知道如今唐军在吴兴境内大肆扫荡那些之前聚集在他麾下的豪强们。

  得知这一情况后,陈蒨的心情也是颇为复杂。一方面心痛于这些人事力量的损失,随着唐军在吴兴的扫荡力度加强,众多对其心怀敌意的豪强都遭到了清理,来日就算他再率部杀回吴兴去,境中乡情势力怕是也要变了模样。

  另一方面他心里还隐隐有些幸灾乐祸,之前选择撤离吴兴的时候,他也曾经招揽劝说让当中一些豪强率部追随他一起南来,以便于保存实力、伺机反扑,但是这些豪强多数还是眷恋旧巢、不肯弃家追随。

  他们或许还盘算着唐军到来后应该也会对他们有所包容抚恤,不会痛下杀手,如此一来他们便也可以暂时苟且保全自身,但是却没想到唐军态度如此凶狠,竟然要将他们连根拔除!

  如此一来,那些不肯追随陈蒨南来的豪强们自然是遭了殃。就算是未来能够反击成功、将唐军再次赶出吴中,可是在唐军打击中所受到的人员和物资的损伤却是实实在在的,很难再获得补偿,在未来的乡势秩序当中必然要处于劣势地位,甚至于就此家道中落、一蹶不振。

  唐军如此凶狠的做法,不只严重打击了吴中乡土势力,就连那些本来保持中立、只想保全自身的豪强们也都难免心生惊悸,难免兔死狐悲的惶恐。

  就比如这个传书至此的沈众,之前陈蒨屡屡遣人前往拜访征辟,沈众却一直都在推脱拒绝。

  其人因为经历过旧年江陵的陷落,见到唐皇李伯山对于江陵士民多有优待宽恤,故而心存幻想,认为就算唐军占据了三吴之地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所以不肯出面抗击唐军。

  然而这一次唐军入境的作为却打破了他的幻想,吴中豪强多遭那些骄兵悍将们的打击虐待,就算沈众家一时间还未遭波及,但唐军的跋扈本性也已经流露出来,未来只会继续的变本加厉,沈众为了自救,只能主动的传书联络他之前不肯依附的陈蒨,希望其能快快率军杀回吴兴、赶走唐军。

  “你等诸位对此是何看法?是否已经到了反击之时?”

  在收到沈众和其他一些吴中豪强的暗中传书之后,陈蒨便召集麾下心腹们对此事进行商讨。

  他之前最为倚重的沈恪因为撤退的慢而遭到唐军捕获,之后又被乱兵虐杀,而其他文武下属也不乏离散或战死,如今麾下的心腹才力也不像之前那样充足。

  眼下还追从在陈蒨身边的,大多都是武将,也并不能给其提供什么中肯且有见地的建议,只是各自拱手说道:“大王若欲发起反击,某等自誓死追从!”

  这些人的忠诚态度固然可嘉,但单纯的表态也并不足以让陈蒨有所参考,他又不由得长叹一声,旋即便感慨道:“若是沈长史仍在,还可共我商讨计议。如今欲谋大事,却乏人与论啊!”

  这话自然搞得在场几人有些尴尬,纷纷垂下头去,唯韩子高自恃与主公的亲密关系,开口说道:“大王之所忧怀,无非沈众之流心迹是否可信,吴乡残留人力是否仍然可用。但若讲到回攻吴中的大计,则是不得不为,区别只在于时机该要如何把握。

  如今唐军困顿钱塘江北,声势不复之前雄壮,但其势力仍然雄大,若小觑其众而贸然试探,一旦失败恐怕仍是难免死伤惨重,但若能够先以别徒投石问路、试探虚实,则能免于我自身受创,可谓良计。”

  陈蒨闻言后便点点头,一脸嘉许的望着韩子高说道:“子高所言,正是我之所虑。沈众等人非我心腹、不可尽信,然其所陈也甚有道理,如今吴中乡势多遭唐军扫荡打击,我却避于钱塘之南,若再无动作,来日归乡恐怕也乏人响应。然而当下我已势力孤困,贸然有所动作,再遭唐军挫败,恐怕会更加的势力消解……”

  这段时间来对敌形势有所好转,但陈蒨的心情却一直比较恶劣,他有些懊悔之前撤退的太早了,固然在吴兴与敌交战的确是有些不利,尤其是没有钱塘江这样重要的防线依凭,但如果打定主意顽抗敌军,就算不敌,也能在钱塘方面的师旅接应之下从容撤离,好过战都不战便直接将吴兴拱手相让。

  眼下形势虽然有所好转,但与陈蒨的关系却并不大,主要还是得益于钱塘江防线稳固,而这些人事全都为侯安都所掌握。

  虽然说彼此乃是亲密盟友,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各自心中也都不免心思涌动。侯安都不怎么乐意让陈蒨插手会稽方面的军政事务,只希望他乖乖呆在这里当作一个统战诸方的工具,而陈蒨也不是甘居人下之辈,他如果愿意做一个傀儡而不能施展自己的主张与抱负,那还不如直接留在建康、接受唐人的摆布呢!

  正因为各自都有着此类的心思,所以如今彼此间的关系也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和睦,尽管还没有撕破脸,但各自心里也已经积攒了一些不愉快。

  比如近来侯安都便一直都在提议让陈蒨到山阴城去与家人们一起居住,不必再留在前线,说是希望他能与家人团聚,实际上则是不希望陈蒨继续留在这里插手军务。劝其前往山阴城,大概也存着将之软禁其中的意思。

  陈蒨也深感寄人篱下的辛酸,所以有可能的话,他也希望能够尽快发起反攻,回到他势力所在的吴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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