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奴婢又忙不迭小心作答,不敢有丝毫迟疑。
李泰听到这里,基本可以确定这宅院中所居住的就是曾经的北魏皇后、尔朱兆之女,后来又被高欢纳为妾室的小尔朱氏,若不然这些奴婢们也不敢将小尔朱氏乱于小叔子这种秽事都捏造出来。
李泰这会儿心情真是美滋滋,实在没想到此番晋阳之行既然接连收到意外之喜,临了临了居然还在灵州城这里摸到一条大鱼!
小尔朱氏虽然无干军政,但是身份摆在这里,无论如何也不能等闲视之,单单只是想一想,就让人有种莫名的近乎违禁的快感。
想了想之后,他觉得还是得亲自以礼拜见一下这位小嫂子,我李伯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也很多年没吃过饺子了!
他站起身来,着令几名战战兢兢的奴婢在前方引路,自己则在亲兵们拱从之下随行于后,待至后堂前方便着那几名奴婢先行入内通报,自己则站在堂外大声喊话道:“末将李伯山,奉宇文大行台所命渡河入州征讨不臣,行经贵邸无意冒犯,恳请王妃赐席以见。”
他所谓王妃自然是小尔朱氏的前夫,那被尔朱氏扶立而后又被废弃的傀儡皇帝长广王。若只是高欢这一层关系的话,虽然大家是素未谋面的好兄弟,但对这小嫂子也只一杆大槊了事,犯不上客套。
等待回应的同时,李泰也打量了一下这宅邸内堂格局布置,不由得感慨这小尔朱氏虽然给老大哥戴了一顶绿帽子而遭到嫌弃,但在生活起居上还是颇受优待的。
高家这些爷们儿别的不说,搞破鞋技能是点满的,荤素不忌,而且还很宽容。背德玩法算是搞明白了,龟牛一体,攻守兼备。
过了一会儿,堂内才有回应,两名侍女趋行而出,恭请李泰入见。
李泰阔步入堂,抬眼见到一扇屏风格挡在他和主位之间,他对此也未以为意,只是又作揖道:“军期有催,末将所部不久即需启程回师。王妃身陷虏中恐非所愿,若肯归国复于清白,请尽快收点行装,末将必守护周全、令王妃平安归国。”
言外之意你要不跟我走,还在这里糟蹋我们大魏宗室脸面名节,那我可要嘿嘿嘿了!
他说完这话后久无回声,不由得抬头望向屏风所设处,隐隐觉得屏风后又一双视线正打量着他,便又连忙低下头去。
“这位李将军具礼以见,你等为何如此失礼?撤下屏风,让我能与将军相望无碍。”
一个略显沙哑干涩,但又透出几分撩人意味的声音响起,旋即便有仆妇忙不迭入前将屏风撤走。
李泰下意识抬眼望去,便见到一名身着素色裙袍的青年女子偎坐在席中。
小尔朱氏说起来像是上个时代的人物,但其实也只有二十多岁的年纪,望去脸色肌肤白皙如纸,五官立体且美观精致,常年的幽禁生活让她显得有些憔悴瘦小,给人一种弱不禁风、我见犹怜的柔弱感,很能激发男人的占有欲和保护欲。
李泰当然也是个男人,但虽然日常对老大哥诸多调侃,内心里还是很尊重的,并未因此而有什么杂乱念想,只是感慨能让高家两兄弟都上道踩坑,这小尔朱氏也不是只靠长工和小姐的悖德恋啊。
那小尔朱氏不加掩饰的打量李泰几眼,才又抿嘴轻声道:“将军如此知礼,又如此的少俊醒目,风度翩翩、眉眼如画,想必不是镇人家儿郎吧?乱世之中,如将军般能扶危济世的英雄男儿才是家国支柱,妾于世内,落脚则青蔓,无根则浮萍,能得将军垂望已是大幸,安敢不攀附求顾……”
第0416章 诸军回师
就在李泰率兵攻破灵州城后不久,韩果所率领的稽胡人马终于也将六壁城攻打下来。
稽胡人马虽然战斗力马马虎虎,但数量实在太多,加上对东魏的仇恨与对物资的渴望而聚此不散,已经给六壁城守军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李泰所部还没有到来前,先期绕过六壁城防线而小股渗透入境的稽胡们也给境内秩序造成了极大的破坏,使得六壁城不能灵活有效的调用境域内的人事。
内忧外患之下,灵州城的失守便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得城中守军意志瞬间崩溃,难再安守城中,让抓住机会的稽胡人马得以冲入城中。
“末将真是惭愧,领掌重军南来,贼城却久攻不下,还要仰仗开府于后奔袭……”
六壁城外,韩果一脸羞惭的迎上李泰,开口便先自认作战不利之罪。
李泰也并未就此责备韩果,此路人马本就佯攻之师,为的就是吸引汾州和玉璧前线归援的人马,让他们不能及时前往增援晋阳以便于自己搞事情。
对汾州人马的吸引,韩果总算是做到了。至于说玉璧方面,高欢压根就没怎么理会,最后派回来的刘丰又是一个狂热的皈依者,经过家门而不入一路向北,但凡他脚步稍慢一些可能都不会那么准确踩中李泰刚刚布置下的陷阱埋伏。
及至见到李泰所掌部伍较之左国城分别时更壮大数倍有余,韩果不由得又是惊诧有加:“开府此行想是大有所获?未知是否成功袭扰晋阳?”
李泰听到这话,便不无自得的笑起来,你们镇兵还真是被高欢给欺负出阴影来了,我大队人马在晋阳霸府绕了一大圈,如今就站在你面前,你的想象力就这?
他这一系列的辉煌事迹若由自己口中讲出来,则就未免显得不够矜持,哪怕只是实话实说,让人听来都觉得有点自吹自擂。自有别的将领入前,将此一行经历种种详细的向韩果讲述一番。
韩果在听完之后,已经是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向着李泰重重抱拳并一脸感慨道:“大统以来,虽然上下一心、将士用命,但无奈贼势太过猖獗难遏,自保已经颇不容易,进取则就更加艰难,能造丰功伟迹如开府者真是绝无仅有!末将幸而同行,虽未深与其事,但亦深感与有荣焉,生平事迹舍此恐怕皆无可夸!”
听到韩果对此功事如此推崇,李泰也笑起来,谦虚笑道:“如此壮功,成败岂系一人?凡所与事,皆有不可磨灭之功勋。韩将军统御胡部武装交战此间为我分引贼势,同样如此!”
韩果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更加欢畅,忙不迭恭谨的要将李泰请入城中休息议事,可当走到城门处时,城中所传来的各种哗噪之声又让他尴尬不已。
李泰站在城门处便可看到城中各种人影摇晃飞奔,看起来好像是正在进行激烈的巷战争斗,但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这些全都是撒了欢的稽胡兵卒。
这些未经系统性整编操练的稽胡卒众们是个什么德性,李泰可是太明白了,他也称得上是靠与稽胡作战而发迹起来。这些家伙但凡懂得收敛节制,偌大的陕北晋西地区也不至于被称为胡荒之地。
过往数年,他们如过街老鼠一般到处流窜,如今好不容易再聚结起可观的势力,并且一举将六壁城这坚城给攻破,那还不尽情的洗劫掳掠!
之前进攻乌突城时,因被这些稽胡部伍抢先进了城,最后落在李泰手里的也只剩下一座空城,如今看六壁城这架势,怕也难免如此。
李泰对此也未深作计较,他此行收获也已经够多了,也该给这些稽胡卒众们一点甜头。
眼见这满城洗掠短时间内还结束不了,李泰便着令部伍且先驻扎六壁城外,并且将刘阿七传召入营,将刘库真已经与云阳谷稽胡联姻且仍滞留北山长城外的情况略作讲述,并询问他共这些稽胡群众后续的打算。
李泰之前是保证将绥州境内离石胡送返乡土并且帮助他们立足下来,到如今可以说是已经超额完成了他的承诺,至于接下来这些离石胡该要怎么继续发展,他既没有精力、也懒得过问。
只要这些稽胡大方向上能够确保与东魏政权为敌、作为他在黄河东岸的附庸,具体的部族管理与发展,他都不必理会,只在必要时刻提供一些人员物资的援助,当然援助多少也要看这些稽胡给力还是不给力。
他如今就算是已经有了一些资本,但也不会随便施舍浪费、资助没有价值的闲人。
刘阿七先对李泰大礼拜谢,可在讲到接下来该要如何时,他自己也乏甚主见:“承蒙主公恩庇,使得势力重新兴聚起来,但终究不是旧部人马。
这些卒众各有拥属,穷困时还能依附不散,可若是处境稍有好转便会分散离开。奴也只是一部小酋,并没有故左贤王与少主那样的威望,主公将诸部众交付于奴,恐怕他们不肯听从我的号令……”
“既然如此,那也不必费心统御,便且由之放纵于此乡。”
李泰听完刘阿七的诉苦便又说道:“我部于晋阳、汾州诸境接连重创东贼防设,贺六浑所部人马想必不久即归,劳师无功、后方大扰,势必要迁怒境内异己之众。届时仍然滞留境中者,势必难以逃脱。
待我部经此离去之后,你便召访一批亲善族类尽快返回离石蛰伏下来,不要贪恋不去,我会在离石给你们留下足够越冬的物资。”
刘阿七闻言后便连连点头应是,并一再保证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此间诸事已了,退路也已经打通,若再继续流连不去那就成了纯粹的找刺激了。
于是李泰便开始安排分批撤离,先着朱猛率领一部分战斗人员护送着各种物资收获以及那些邙山战俘中的老弱之类翻越黄栌岭退回离石地区,他自己则率领剩下的人马于此殿后。
在李泰部伍分批撤离的时候,诸离石胡众们却仿佛打了鸡血一般,沿着六壁城蜂拥而出,很快便渗透进了汾州各处,完全不受约束控制,也完全没有规划和目标,蝗虫一般的沿着汾河谷地上下洗掠。
瞧他们这积极踊跃的模样,李泰估计他如果阻拦的话,这些稽胡可能连他都要搞,于是便也由之。有了这些稽胡的存在,哪怕高欢归来后要进行报复,也不可能在第一时间便波及到陕北。
如此过了足足四五天的时间,前路人马才完全通过了黄栌岭抵达离石,李泰得讯之后便也不再逗留,率领后路人马便出发上路,抵达离石后也并未停留,而是继续统率部伍,旬日光景终于返回了乌突城。
乌突城距离陕北已经极近,哪怕东魏大军追及近前,也很难再阻拦李泰部伍渡河返回绥州,可以在这里稍作休养。
当李泰抵达乌突城后,别路人马也陆续有反馈传递过来,李允信之前使员传信他已经率领所部再返北山长城外去进行骚扰,约定要到腊月才会返回绥州。
梁士彦率领的经由西山撤回的部伍前部也已经抵达左国城,李泰对这一部最是关心,因为晋阳此行最重要的人事收获都在这一路当中,故而又立即派遣人马前往接应。
他自己留守乌突城中,一边安排部伍分批渡河西返,一边汇总此行人事收获。
抛开各种战略目标的达成不说,单单在人事上的收获,最大宗的自然是解救回来的那些邙山战俘,除了途中伤病死亡和战死的,最终抵达乌突城的还有五千人。
为了安抚这些劫后余生的战俘那心有余悸的情绪,李泰便先安排这些人马返回绥州,让他们心里能够早日变得踏实。
还有在汾州几处城防中也获取到三千多名俘虏,这还是李泰并未着令部伍认真收拢战俘、顺手收聚起来的。毕竟身在敌境之中,若是聚结上万俘虏,既不好约束管理,同时目标也太大、不便进退。
这三千多名俘虏皆当壮年,气力饱满充足,一路行来李泰也未作苛待,毕竟在灵州城等地收缴的物资也不算少,故而情绪态度也都稳定顺从,发往黑水防城安置下来,很快便可投入明年的屯田生产中。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自晋阳宫所俘获到的那些工匠宫奴们,虽然因为西山道路蜿蜒崎岖使得途中失散掉了一部分,但仍有一千五百余众。至于李泰着令要重点关照的那些技艺精妙的匠人,则一个也没有遗失。
除了这些人员,其他的物资缴获也都非常可观,除了晋阳宫那些珍稀物类,灵州城中曹泥、刘丰这对翁婿多年积蓄也都被李泰彻底打包带走,较之晋阳宫收获不遑多让。
不过这些物料种类繁多,也很难进行一个精准的核算,若是大约估算的话,即便达不到一个高敖曹百人队,三五十个总是有的。
当然其中相当一部分收获李泰根本不会拿出去变卖,精甲利器之类的武装当然要分发给自家亲信部曲来提升战斗力才是正计。
这些人事上的收获,李泰并不打算向台府呈交多少,毕竟他这一次的行动既非台府明确指令,是由他自己共部将们一起商讨构计并且由他部曲群众们作为主力加以实施,从头到尾台府几乎都没有给予什么有效的人事援助。
台府给的支援不多,但因此获得的收获却大,诛杀叛贼燕子献以儆效尤、攻破晋阳宫并大加洗掠、彻底搅乱晋阳局势、击杀西魏宿敌的大将刘丰、破坏汾州防胡城戍让稽胡入境成灾等等,更不要说还有小尔朱氏这样一个前皇后。
如此桩桩种种,谁要再跟李泰计较此行物资缴获比例多少,哪怕大行台也不例外!
老子虽然得罪了老大哥,但创下如此辉煌战功,你个臭黑獭再跟我瞎哔哔要勒索我的战利品,老子直接跟老丈人汇合起来彻底投靠皇帝,搞一个新和联胜,就问你傻眼不傻眼!
当然,新和联胜能不搞还是尽量不搞,他可实在不想每天都戴头盔。毕竟接下来才是真正能够做大蛋糕的大增量时代,若将宝贵的机会浪费在内耗上,那可就实在太操蛋了。
所以李泰倒也并不打算吃独食,心里默默给宇文泰划定了几个标准,比如做了的卢但还保你家小平安、做了的卢然后让你家宅不安以及至尊豪华的杨坚套餐,究竟怎么选就看宇文泰识趣不识趣了。
随着此境最后一批人马也已经抵达乌突城,宣告着李泰晋阳此行总算是告一段落。
利用这剩下的最后一点时间,李泰又着员拆除了这座乌突城,然后赶在河道彻底冰封前渡河返回绥州,然后便开始忙碌的盘点收获并且拟写功簿,等待高欢退兵的消息然后便入朝献捷,去迎接属于他和麾下众部属的荣光时刻。
人的悲喜并不相同,早在李泰刚刚率部离开六壁城抵达离石的时候,刘丰所部溃卒便有人仓皇逃回了玉璧大营中。
由于刘丰离营时是以督运粮草为名,故而当其部众返回时,营门守卒便直将之引往今日当值营伍的大司马斛律金帐内。
那败卒自然不知上层人事利害,入帐后便叩首泣告军败与主将战死的消息。
斛律金闻言后脸色骤然一变,这么大的事情他对此却全不知情,此际听到刘丰这员大将竟也战死,心中越发有感事态之严重,当即便厉声问道:“与你同归者有谁?入此之前还曾向何人告此情况?”
在他追问之下,这兵卒却语焉不详,斛律金便下令先将这兵卒收在帐下,并且着令巡营人马密切关注类似人事,一有察觉即刻收捕,不准他们与大营中人随意接触。
交待完这些后,斛律金也无暇留坐帐内,站起身来便匆匆往高王中军大帐行去。
此时的中军大帐中,高欢仍着戎装轻甲未除,他方自阵前观战返回,见到自己所创挖掘地道穿透墙基、梁木支撑再纵火烧之的攻城法也颇凑效,数段城墙坍塌,给城中造成了极大的骚乱。
不过因为玉璧城离地面委实太高,攻城的军队并没有抓住时机向城池发起猛烈的进攻,让城中得有以栅栏修补城墙缺口的机会。
虽然并未趁机扩大战果,但也证明玉璧城并非牢不可摧,故而高欢眼下心情比较轻松,准备明日亲自督战,再向城中发起猛烈攻势。
适逢下属仓曹参军祖珽请见并献计劝降:“今日城墙塌陷可见城民惶恐有加,臣请为大王说降韦某。此徒凭此孤城微众坚守至今,可见也是不逊于王思政的一员名将,若得收列大王麾下必能更壮威势。且韦孝宽出身关西大族,若肯归附大王,亦可为风向标榜,可令西贼上下猜忌、各自不安……”
高欢初时并不打算招降韦孝宽,毕竟眼下攻城法颇见成效,担心若是罢战招降可能会令士气受沮,但祖珽所言倒也不无道理。
他此战目的自非区区一个玉璧城,若因收降韦孝宽而瓦解西贼人心所趋也是一桩收获。西贼本就客寄关西,若与其地表名族失和,势必会麻烦重重。
他这里尚自权衡,帐前亲兵来告斛律金求见,便着员将人请入,及见斛律金走入帐中便笑语道:“大司马来的正好,祖参军正为我说劝降西贼韦孝宽计,正欲同大司马参详可否。”
祖珽连忙站起身来向斛律金见礼,但斛律金只是扫了他一眼后便忿声向高王说道:“此类诱骗之术,唯此狡诈汉儿以为妙招。成则所趁贼智昏聩,不成则人未尽其计巧。大王今时功业所造,难道是仰诸汉儿诡计得拥?”
斛律金语气如此的不客气,顿时让高欢也显得有些尴尬,当即便指着祖珽笑骂道:“痴奴不准再轻进愚计,若再触怒我大司马,必有重罚!”
祖珽闻言后连连恭声应是,然后便小心翼翼向帐外退去,只是视线余光瞥着斛律金时,视线内满是怨毒。这些镇兵老奴最是不喜高王亲近他们这些府内属臣,唯恐因此而遭高王疏远,真可谓是贪占主上眷顾的疯狗!
斛律金也是因为如此重大军机高王隐瞒不告,反而仍在帐内共汉人谋臣密计而大感不乐,待到祖珽退出后便连忙叩首作拜道:“臣一时失礼冒犯,请大王见谅。”
高欢连连摆手表示不在意,可是斛律金接下来一句话却让他尴尬的有些无言以对:“日前左卫将军刘丰生离营北去,请问大王所遣何事?”
“这、这,刘丰生确有别事受遣于外,并不涉此间战事,故而未告大司马。”
听到斛律金语气有些咄咄逼人,高欢也有些不悦,稍作沉默后才冷声说道。
“臣前在直帐内,得刘丰生亲信报其所部于潴城遇伏,贼势甚强,刘丰生受戮当场,所部尽皆溃败!”
斛律金见高欢仍不肯据实以告,便索性将事情直接道来。
“什么?”
高欢闻言后顿时惊立起身,大失淡定,眼前陡觉昏暗,身形摇摆退后两步这才勉强站定下来,口中则惊声道:“究竟何种顽贼,竟连刘丰生都不能敌……”
说话间他只觉口中潮热,但心情激荡下仍然未以为意,斛律金昂首却见高王口鼻皆有血丝沁出,顿时又惊得脸色一变,忙不迭入前探手搀扶并疾声道:“大王稍安勿躁,万事皆有臣等……大王!”
他的手臂一触及高欢胳膊,高欢原本挺立的身躯都陡地软软滑落下来,眼神呼吸都变得凌乱起来,只手掌死死勾住斛律金前襟,语调急促且微弱道:“稳、稳住军心!召、速召阿惠……回晋阳、回……”
第0417章 高氏阿惠
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但晋阳城却仍未从那场动乱中恢复过来。
诸城街市之间所遭受的破坏多数都已经得到了妥善的修复,单从外表上已经看不出来多少动乱的痕迹。但外表的痕迹好抹除,内里的创伤修复起来却是很难。
诸城之间各有封锁,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自由的往来其间。街头巷尾皆有甲兵驻守,但凡发现什么自觉行迹诡异的行人,便直接拦下盘问,但凡有什么应答不妥即刻便拘禁收押起来。
因此街面上行人也是极少,即便有不得不行入街市的情况,也都步履匆匆,不敢左右张望,更不敢驻足停留,一派道路以目的紧张凝重氛围。
民间氛围凝重有加,官方同样如此,有的地方还过之有甚。
大丞相府在动乱中受到了重点的保护,故而并没有受到多少实际的冲击,但今防卫仍是加倍森严,内外甲卒标立如林,视线所望全无死角。
丞相府内直堂前,除了两排持殳跨刀的卫士自廊前排列下来,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跪在直堂外阶梯下青石板上的厍狄干与高岳。
自高王仪驾归府当日,两人便长跪不起、负荆请罪,但因高王风疾沉重、不能视事,归府之后便直入内堂延医诊治,至今未曾召见并处置他们,因此两人便也整日跪在直堂门外,须臾不敢离开。
天气阴沉,很快便飘起了雪花,不多久地上便积起了一层冰雪,使得长跪在地的两人神情更显惨淡。
适逢丞相府功曹参军赵彦深匆匆入府,见到这一幕后顿时便皱起眉头指着旁侧卫兵怒声道:“怎敢如此怠慢二公?速速张起帷幕!”
两人闻言后全都抬起头来向着赵彦深点头致谢,而赵彦深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头便又往直堂内行去。
直堂中诸属官分席而坐,各自神情专注的处理着面前案上书文。而坐在原本高王位置上的,则是一个年龄二十多岁,内着绛色锦袍、外披貂裘大氅的年轻人。
年轻人眼神深邃有光、五官如刻如画,唯是眼角狭尾而上挑,使得英俊面容中增添了几分轻浮之态,但仍无损其俊秀睿智的整体气质,再搭配一身奢华得体的衣饰,则就更给人一种难相亲近的距离感。
“禀世子,臣已将世子宣教传告州府。”
赵彦深趋行入堂,先向堂上年轻人作拜禀奏,见年轻人微微颔首以应便又站起身来,正待退回自己的席位中坐定下来,心念却是一转,又躬身奏告道:“清河公与广平公仍在堂外跪请罪责……”
他这话说完后又等了一会儿,却一直不见年轻人给予什么回应、仍是埋首于案卷,便以为对方没有听到,于是便又开口道:“清河公……”
砰!
赵彦深这里刚一开口,只见年轻人奋然拍案而起,手中毛笔直向赵彦深掷来,口中则怒声道:“赵某以为我耳目昏花!他们仍在堂外又如何?你若不忍,滚出去一同长跪!”
能够坐在这直堂主位并且敢作大动肝火态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年轻人便是渤海王高欢长子、世子高澄。
他对赵彦深怒斥一句仍不解气,直接下堂抓住赵彦深将他拉到自己案前,指着那案上高高的积卷怒声道:“奴眼看我在闲?哪有时间去听那两拙人诉苦自辩!大王收养你等于府,是为的让你们共诸外员同声共气、相互扶掖?”
“臣不敢、臣……唯因所见晋阳上下群众仍自忧恐前乱,诸在事者皆无心于事,诚需惩罚定论,人各领受,才可令群情安定。”
赵彦深连忙叩首于地,表示自己绝无结党营私之心,只是就事论事。
毕竟受罚不可怕,晋阳城被祸乱成这个样子,凡所留守在事皆难辞其咎,但就因为这刑罚迟迟落不下来,让群众忧怅猜测究竟是轻是重,使得人心浮躁难安。
这时候,坐在主位另一侧坐席中一名中年谋士也站起身来,对着高澄作礼道:“赵参军久掌机要、精明于事,既然作此进谏,想必有其道理。世子在朝时久,府事浅有生疏,决断亦需谨慎,并需采纳群情。”
中年谋士名陈元康,高澄听到这番话,脸上怒容才稍有收敛,归席坐定后才又抬手喝令道:“着那两员入见。”
命令传递出去后,堂外两人闻声也都窃喜,虽然不指望从轻发落,但总好过就这么长跪僵持下去。然而当他们想要站起身来时,却顿时因为手足麻痹而又摔落在地,要靠着卫兵们入前搀扶,这才颤颤巍巍向门内行去。
眼见两人入堂,高澄直在席中伸手向着他们鼓起掌来,眉眼之间满是讥诮,口中则冷笑道:“相识不算日短,近来才知两位好客,礼迎礼送,很有待客之道啊!”
两人听到这话后,神情更是羞惭不已,各自以头触地并颤声道:“臣等职在留守,却有负大王所托,使得贼人作乱近畿,实在罪无可恕、死不足惜,恳请世子降罪……”
“既然知道罪无可恕、死不足惜,王驾归来已有两日,怎不见你两位践行所知?”
高澄仍是不客气的发声讥讽。
堂下两人听到这话后更是无地自容,作为城防主要负责人的厍狄干本就自责不已,这会儿再被世子如此讥笑挤兑,当即便夺取身畔一名卫士佩刀,旋即便要回刀自刎,却被旁边卫士眼疾手快的给扑倒在地。
高澄眼见这一幕,眉眼间戾气更浓,直从堂中行走下来,抬手抓住仍被厍狄干握在手中的刀背,口中冷声说道:“今先不言公事,姑夫你对我怨气很深啊!贼人捉刀向你,不见你羞愤投阵。
我今戏言两句,竟让你不欲生对。天地之间何其广大,若真心存死志,何处不能遂愿?但你偏偏自处我耳目之内作此姿态,是要以此陷我于失亲不义?”
厍狄干本就不以言辞心机为长,听到高澄这一番诛心之言,心情更加的跌宕难平,以至于涕泪满面、悲不能言。
高澄用力夺出厍狄干手中刀,持着刀背将刀柄递向高岳,转又冷笑道:“清河公是否也需一刀?”
高岳听到这话后自是无言以对,只能深拜于地,将脸庞埋在两臂之间。
见高岳并不接刀,高澄才又转手握住了刀柄,挥起刀来直将那名失刀护卫砍翻在地并怒声道:“大意轻失自己的杀人之器,能不遭人反戮?告他家人,丧葬抚恤资用皆入广平公邸中收取!”
堂内众人眼见这一幕,无不噤若寒蝉,自有卫士面无表情的入内将那横死当场的失刀卫士的尸体给抬走并将地上的血渍擦拭干净。
这会儿高澄又回到了堂上坐定下来,并将那刀搁在了案上,然后又垂首望着两人说道:“两位皆是户中的亲属,创业以来便捐身用命、劳苦功高,我也多有耳闻目睹,因此常有感怀,较之别类都是高看一眼。
因我近年来多数时间在朝,相见不如往年时多,情义难免是有冷落。但这并不是你们放纵自弃、不肯助我的理由!当下府中军政事务千端万绪,你两位非但不尽力协助、只一味跪拜前庭,使我情面难堪!
难道在你们眼中,我就是一个薄恩寡义、不恤臣属、好以凌辱在事长者而立威的不智小人?又或者,我竟不配宽恕你们的罪过?前言有教,使功不如使过,再将前事相付,你们两位敢否保证尽职尽责?”
“这、这……世子,臣、多谢、多谢世子赦恩,必肝脑涂地,以报此恩。若再有分寸失职,愿受脔割而死!”
高岳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忙不迭叩首抢拜于地,口中涕泪哽咽道。
很快厍狄干也收敛了情绪,长跪作拜道:“老臣有失自控,合该遭受嘲笑。世子大恩宽容,臣舍命以报恩犹有余。不敢再愚昧自缩,唯俯首听命、万死不辞!”
连消带打既发泄了一下自己心中的闷气,又让这两人态度变得端正起来,高澄自知霸府事务远比朝中还要更加繁杂重要得多,如今父亲又风疾沉重,若是贸然解除两人留守职事,只会让局面变得更加混乱。
待将两人敲打一番又将他们官爵暂夺、以白身受事各归所职,眼看着今天事务已经处理的差不多,高澄便也不再继续逗留于直堂,带着心腹陈元康便又行入内府去探望父亲的病情。
此时的内府中,高王众妻妾儿女们皆聚坐堂中,各自都神情焦躁的左顾右盼,及见高澄行入进来,大多数都起身迎出,不敢怠慢这位眼下当家的世子。
高澄并不理会见礼众人,径直行入堂内向着自家母亲作拜,然后同母亲并坐在一席,视线在左近作尼姑装扮的大尔朱氏与独处一帷席中的蠕蠕公主身上流连片刻,眸光更显深沉。
“阿兄,我将共段氏表兄同赴邺都朝见,行前请问阿兄可有机要事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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