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是很清楚未来的大唐政权将会迎来怎样的繁荣盛世,单单广阔的疆域管理起来就会给过往的统治经验带来巨大的挑战,想要迎接内外各种挑战,就必须要有一个更为广泛的统治基础,而不是为了稳定而刻意的施加限制。
关中的府兵大批迁移到河北,既能获得一个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和更优渥的物质条件,同时对于关中的情势也是一种疏导。
须知西魏的府兵是以关陇豪右乡曲势力为基础建立起来的,这当中有太多的乡情和亲党等各种因素纠缠其中,如果再局限在相对闭塞的关中,这样的武力组织必然也会酿生出各种各样的人事弊病。圈子越小,为了巩固各种资源的延传渠道,则就会变得越腐臭。
两万名府兵军士,仅仅只是李泰打算迁移河北的首批府兵的一部分,而这第一批他便定员五万人,主要从畿内几处本来就人多地少、资源比较紧缺的窄乡抽调。
同时他也将国中少壮将领大批任用其中,像是首批三卫儿郎在经过数年戎马历练,已经不需要再担当直宿警跸等任务,可以放在更重要的岗位上了。包括梁睿、李昞这些镇兵二代们,也都可以前往河北担任州郡军政职事。
河北方面首批建立的军府有三十多个,上中下三等军府,最高一等的是骠骑府,所隶兵员在三千人左右,次一等名鹰扬府,统领军士千人左右,第三等则名折冲府,隶员五到八百人之间。
看起来兵员数量或许不多,但是这些军士可不是普通的军户,而是都拥有一定土地和奴婢的武装地主。如此一来,哪怕是最低一等的折冲府,所能统合调度的人物资源也是非常可观的,而且其组织度和战斗力要远远超过了原本河北大地上所分布着的乡里豪强。
河北首批设立的军府,最高一等的骠骑府名额只有五个,分别设立在邺城、清河、赵郡、博陵与渤海几地,指向性也非常明确,就是北齐旧都和几个关东世族的老巢所在。其他次等的军府也都基于这一标准而分布,先把这些老钱们给压制住,然后再向其他地区进行蔓延发展。
李泰倒也不是要将这些传承悠久的世族给连根拔起,但大家都是数代联姻、时常走动的亲戚,值此新旧更迭之际,派遣府兵驻守乡里,保护这些人家不受世道更迭的动荡所损害,这也是应有之义。
至于说这些府兵将士们入乡之后,或许会对他们所掌握的乡情势力有所分享,这也是无可避免的。想要有所收获,必然要有所付出。如果他们对此有所抵触,也可以干脆到长安来,到了长安自有高屋大宅。
韩擒虎、李雅、梁睿、于翼和李泰的侄子李毓祥分别担任骠骑府军主,而其他鹰扬府、折冲府军主也多数由年轻少壮的将领担任。
这些人不乏首次担任军事主官,所去又是新进拓取、情况仍然比较复杂的河北地区,因此在他们临行之前,李泰也特意抽出时间来接见一番,对他们进行临别寄于并讲述一下前往就任之后的人事准则。
“河北沦陷多年、久从贼治,必然会有许多民情难调之处。今你等前往虽是监督军事,但也难免会与民事沾染。军纪严明、慎勿施暴固然需要谨记怀中、不得违背,但若当真有奸猾难驯之人事,亦应加以威慑,不可姑息!此行任事,需以仁勇,若有难决事宜,则需先行威事,复为补救。”
李泰当然不会纵容将士前往河北欺凌弱小、虐害百姓,但也并不一味的妇人之仁,给诸将施加太多的限制。
从西魏时期开始,他便一直在强调军纪,所以唐军的军纪也一直保持的不错,鲜少有什么大规模针对平民百姓的暴行发生。
此行前往河北创建军府,固然难免会与河北当地乡里人事产生接触,唐军将士们不失节制,而普通百姓必然也会有所退让,就算有一些相抵触的地方,也能妥善处理。
可如果真要发生什么矛盾激化爆发的情况,那所面对的必然不会是什么普通的百姓,所以李泰也强调先强硬的收拾一通,事后再进行调查与定性。
因为此番所设立的军府,主要便集中在北齐旧都和关东世族郡望所在,这些地方的民情要更加的复杂,并不可简单的归为民弱军强。
有一些世族和豪强串结乡势、为害尤深,李泰旧年在前往陇右的时候便深有领教,如果从一开始便表现的太过和蔼,反而会被视作软弱,日后相关的工作更加难以展开。所以对于这样的情况,还是要讲究一个快刀斩乱麻,宁枉勿纵。
诸将闻言后也都连忙点头应是:“至尊但请放心,臣等既受所使,绝不会有辱国威!人事若不调和,则先以教诲,教诲不成,再加惩戒!”
对于这些将领的保证,李泰倒也相信。他之所以任命这些少壮军官前往,就是看中他们的胆大无畏、率真单纯且充满朝气,没有太多俗情顾忌,而且各自都拥有颇高的道德操守与大局观,真要遇到公私冲突的事情不会顾忌太多私情,对于朝廷的政令也会执行的更加彻底。
第1274章 转战太行
位于邺城西南百余里外的中牟城,南临淇水、背倚牟山,地处山水之间,早在战国时期还曾一度作为赵国的都城,之前则是北齐邺南长城一线上的重镇,随着北齐灭亡,齐国的彭城王、如今的伪主高浟则率部盘踞于此。
去年两国大战之时,邺南长城一线本来应该是抵御西军入侵的重要防线,结果从上党的平秦王高归彦开始,齐军一路溃逃,直接将河北拱手相让。当时负责镇守邺南长城的高浟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邺都已然失守。
事情演变到那一步,高浟也实在是无计可施。原本他还打算整顿人马杀向邺都、收复都畿,可是随着南面河洛之间的西军向北而来,他这里也是情况危急、不敢再擅自行动。
由于接下来西军的进攻重点一直放在北面,邺南情势尚能维持,但也只是依托邺南长城一线的城戍勉强自保而已,根本无力反击。
高浟本来还盼望着晋阳方面能够传来喜讯,结果却等到了晋阳城破、齐主身死的噩耗,心情自是悲痛至极。可是随后又有许多眼见国之将亡的士民们向邺南奔逃、依附而来,这又让他隐隐把握到一线生机。
终于在年初时节,邺南诸将连番劝进之下,高浟才决定登基称帝,扛起北齐的社稷大旗,希望借此招揽更多的不肯屈服的人事力量,继续与西军进行抗争。
“启禀主上,东郡太守叱列长乂业已抵达城外!”
这一天,高浟正在城主府临时改成的行宫之中处理公务,忽然有亲兵登堂奏告道。
高浟闻言后自是大喜,忙不迭站起身来准备亲自前往出迎。
自从他在中牟城登基称帝之后,的确是吸引了许多的士民前来投奔,但这些人大多都是一些亡命之徒、乌合之众,又或者是来自邺都周边各个寺庙的僧侣,真正能够帮助他抵挡西军的强将悍卒却是少之又少,反而这些人投靠过来之后加剧了此间的物资消耗。
叱列长乂与其兄长叱列平都是国中勇将,而且他们早年在追从神武帝高欢之前,还曾是尔朱氏部将。
叱列长乂之前担任东郡太守,因其地处河南,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战事影响,而且东郡还是河南地区首屈一指的大军,人马精壮、钱粮充足,如若能够将其招揽到麾下,必然能够极大的增强自己的势力,并且还能在河南获得一个退路据点,如若在邺南交战不利,尚可南去渡河前往东郡落脚。
因此高浟在登基之后便立即派遣使员前往东郡游说招揽叱列长乂,希望其人能够归附自己,如今其人果然来投,高浟自然是喜出望外。
可是当其来到城外,见到叱列长乂一行只有百十人,而且各自都颇有狼狈之态的时候,心中顿生不妙之感,但还是阔步入前向着叱列长乂大声说道:“总算等到叱列将军来投,吾心定矣!”
“臣惭愧,辜负至尊恩召……”
叱列长乂见到高浟阔步迎来,脸色变得有些尴尬难看,垂首深拜下去,口中沉声说道:“臣自东郡得见至尊手敕之后,当即便调聚军众兵勇乡义,好不容易聚足五千将士,正待北进来投,却遭贼将郑伟入郡偷袭,力战不支,仅以身免,共亲随百余,仓皇至此……”
叱列长乂所言也是真假参半,他的确是受到了唐军的袭击不假,但其北投之心却远没有口中所说的那样干脆果决。因为就在收到高浟招揽的同时,来自青州高湛的使者也抵达了东郡,同样对其许以高官厚禄而作招揽。
所以叱列长乂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投靠高浟,心中还在犹豫不决,同时也是在想待价而沽。可是唐军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很快唐将郑伟便率军杀入郡中,叱列长乂交战不利,只能选择投靠距离更近的高浟。
高浟在听到叱列长乂的回答之后,脸色顿时也是一沉,他之所以如此期待叱列长乂的到来,最看重的自然还是东郡这一退路和其地钱粮人马,结果叱列长乂把这些统统丢了,那其前来归附的意义自然就大打折扣了。
尽管心中已经失望不已,但高浟还是按捺着失望的情绪表示了对叱列长乂的欢迎,毕竟叱列长乂也算是一名勇将,有总好过没有。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高浟还为东郡的失守而倍感忧怅的时候,负责镇守白沟修武城的部将慕容建中却又使人来告,河内方面的唐军越过之前的防线,大举向北推进而来,其众巨万,声势浩大。
得知此事之后,高浟心绪直往下沉,他这里所聚集的邺南军众、加上邺都被攻破后陆续所收聚而来的人马势力,统共不过三万出头,但是需要防范的敌人却非常的强大,除了河内方面之外,还有邺城诸军,乃是腹背受敌。
之前敌军一直没有发起大规模的进攻,他这里才能苟延残喘,而今南面敌军大举推进来而,他也实在没有战胜对方的信心。尤其东郡这一退路已经不足指望,让他更加的心慌不安。
修武城因为地近河内,一旦南面敌军来攻便是首当其冲之地。可是如今修武城驻军只有三千余众,城池也谈不上有多么高大险峻,唯一可恃的白沟在这冬末初春时节也已经干涸断流,难以提供多少阻敌之效,如若不加增援,必然很快就会被唐军攻破。
可是当高浟聚集麾下臣员,商讨增援修武城一事的时候,顿时便遭到了臣员反对。
“修武城地接河内,所在本就乏甚地险可以倚仗,而今敌势雄壮难挡,于此不利用兵之地,即便投入再多甲兵,恐怕也无济于事啊!”
率先起身开口的是一名中年人,名字叫做赫连子悦,因力劝高浟称帝以壮声势,所以在高浟称帝之后被任命为这邺南伪朝的尚书令,此时直接起身开口反对增援修武城,而其人所提出的理由也是比较实际。
高浟闻言后便叹息道:“修武城固然不是险要之地,然却是我今所掌不多之城邑。一旦弃之不守,贼也绝对不会裹足不前,待其师旅毕集城下,又有何计可以退敌?”
“旧年所以修筑邺南长城,是为防范东贼向北侵扰。而今河北大半已没贼中,此间也已无必守之理。之前臣等劝谏陛下且守邺南,是为了收拢安抚邺都逃散之人势。当下形势,存人则存势,恋地则命绝!尤其东郡失守,诸路尽绝,若再留恋此间不肯离去,则亡之不远!”
赫连子悦也叹息说道:“眼下正计,实在不宜与敌力战,应当尽早走避。自邺南向西,经林虑山而入太行,且战且走、间行山野而避贼势,以觅转机。”
“依令公所见,转机又何在呢?”
高浟听到这话后,又是一脸迷茫的询问道。太行山固然崎岖险峻,可以阻拦相当一部分敌军势力,可问题是他也不能一辈子窝在山野中,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不断流窜。
赫连子悦还没来得及开口,在堂又有一名中年人说道:“依臣所见,当下西贼虽然势大,看似难抗,但也未必能够维持长久。贼首李伯山猖狂跋扈,凭其势大而目中无人,凶残暴虐,苛责加害关东名族,纵得猖獗一时,不久后必然民怨沸腾、诸方反叛!
臣之一族,便是例证。日前邺中群徒深遭东贼迫害,臣等逃亡至此,幸得至尊收留。臣之叔父则北去赵郡,往依乡亲。郡中乡亲几千家,跨县连邑,若往相依,据地而守,则贼除我亦难。而今诸方抗贼不屈者本非某等一路,贼亦需用兵各处、疲于奔命,待其兵势他转,我自雄大难除!”
开口发言这人名为李文师,出身赵郡李氏,之前在邺都为官。当西军进入邺都的时候,李文师与族人们也和其他邺中时流一起向西军投降。
可是随着定州事件发生之后,赵郡李氏顿时就变得尴尬起来,许多西军将士都叫喊着要对他们打杀报复,而唐皇当时也并没有对他们施加庇护,于是这些赵郡李氏族人见势不妙便纷纷外逃。
李文师与几名族人逃到邺南来投奔高浟,但也有族人向北逃往赵郡等地。赵郡便是李氏一族郡望所在,李氏一族在郡内所拥有的乡势和影响力也是非同凡响。
邺南所在因为地接敌境,所以对于唐国政令事迹也都有所耳闻,在知晓唐皇李泰竟然丝毫不顾情面的将赵郡李氏列作不赦之族而深加责难之后,李文师等赵郡李氏族人也都深以为恨,不愿屈从唐国,而是要继续抗争。
所以在赫连子悦提出避入林虑山以躲避敌势的基础上,李文师又提出可以沿太行山一路向北进行转移,与赵郡李氏乡里族人们联结起来低调发展,等到唐军被其他几股势力吸引过去之后,他们便可以趁机发展壮大,从而收复失土!
在场众人听到李文师所言之后,也都连连点头附和,避入太行山中,能够让他们免于遭受敌人第一轮的打击,与赵郡李氏这种世族豪强联合,也能让他们获得重要的补给和发展前景,要比当下固守邺南希望大得多。
第1275章 韦公毒计
随着针对北齐残余势力的攻势再次展开,唐军的推进也是非常的顺利,并没有经历太过惨烈的战斗,便陆陆续续的拔除了多个邺南长城一线上的城戍,一直等到兵锋推进到了林虑山附近,才遇到了一些顽强的抵抗。
林虑山是太行山东侧的一处支脉山野,距离邺城也已经不远。当唐军将这一支盘踞邺南的齐军逼退至此的时候,其实也已经基本上打通了从河内到邺城的道路,原北齐邺南长城一线大部分都已经攻夺了下来。
对于这样的情况,唐军几位统军大将诸如韩雄等人也并不感到意外。战事进展到了这一步,这些仍然据守邺南的顽贼还会进行什么顽强的抵抗才是不现实的。
之前之所以没有全力发起进攻,而是任由他们继续盘踞在邺南,也并不是因为攻打不下来,而是因为担心将这些敌众击破溃败乡野之后难以收拾。
一旦任由这些败军之众四处流窜,必然会给区域之内造成极大的混乱与破坏,并且将一些本来没有从乱之心的民众也裹挟为乱,而当时唐军也没有精力分遣大军进行包抄扑灭,如今则就没有了这样的顾忌。
虽然说之前的保守攻势也是有着一定的策略考量,但是对韩雄等将领而言,多少是有些不甘的。尤其是看到那些正面战场的将士们屡创功勋,更加的让他们心痒难耐。
如今总算可以放开手脚,因此在将这一路敌军逼退在林虑山附近之后,韩雄当即便命人前往邺城通知一下留守大将韦孝宽,希望韦孝宽能够在侧面稍作配合,派遣一部分甲兵在周围进行拦截,而他则准备一战攻灭这一支敌军势力!
不过当韩雄派去的使者抵达邺城传递消息之后,韦孝宽对此却持不同的主张,他先是着员转告韩雄暂缓攻势、稍安勿躁,接下来更亲自从邺城来到林虑面见韩雄。
“荆国公前所传讯,末将未解深意,还请荆国公不吝赐教!”
韩雄在见到韦孝宽之后,当即便皱眉询问道。
韦孝宽之前论功行赏,受封荆国公,是奖其当年在山南荆州配合主上行事、正式投入唐皇麾下,在这大唐新朝而言,意义要比当年其人在玉璧城力挫高欢还要重大。
此时听到韩雄的质疑,韦孝宽也并没有卖关子,直接开口说道:“此番至尊复遣关中将士东来,韩将军应知圣意并不止于除贼灭患。”
韩雄闻言后便点点头,沉声说道:“至尊有意将关陇儿郎迁至河北州郡兴创军府、永镇长治,末将犬子亦与其事,只是这又与当下攻敌杀贼有何牵连?”
“河北之地久为贼虏所控,即便在此之前,也多镇人为祸,是故民情多因适乱而滋生顽疾,很难凭着推仁怀柔便加以疏导化解。今我军士将要入此乡土立足谋生、均田治业,河北民情能无抵触?”
讲到这里,韦孝宽便又叹息一声:“今我儿郎多英壮,若是强势入乡,河北乡人纵是不悦,亦难阻挡。但如此一来,不免便会大违至尊恤民仁治的本意。可如果是为了驱贼定乱,谁敢悍阻?
试问谁人又不盼望所居桑梓长治永安?唯有让他们知我关中儿郎入此是为了定乱灭祸,而非侵犯乡土,民情才能安顺下来,喜迎王师入乡!”
韩雄听到这里后,顿时便明白了韦孝宽的意思,这是打算将这些北齐残众驱逐逃亡、播乱乡土,而后再以王师追撵,顺道立足各乡。
对于韦孝宽所提出的这一思路,韩雄倒也并不反对。他常年身处东西对峙的最前线,对于河北方面的情势如何也并不陌生,心里很清楚如果按照韦孝宽的计划执行的话,能够最大程度的消解河北民众对于创建军府、均田养兵的抵触情怀。
“只是,此间贼势虽然不强,但也还有几万徒卒之众。若是刻意放纵,一旦有所失察,局势恐怕难以稳住啊!”
韦孝宽提出的这一想法虽然好,但执行起来的难度也是不小。须知此间贼众仍有几万人,绝对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眼下是赶狗入穷巷了,可一旦稍有放松被其摆脱控制,到时候会造出怎样的闹乱,则就不太好控制了,所以韩雄还是有些担心。
“当下安国公业已抚定瀛州、南营州与幽州等地,将北面之贼拒于营州。祁国公则东赴渤海,强攻顽贼封氏。郕国公今居上党,武安公则处定州,某自于邺城策应,韩将军可以放心驱逐贼众,不必担心其会跳脱围困。”
韦孝宽本身就长于守御,乃是一个生性谨慎缜密之人,自然不会随便作什么弄险之计。他之所以提出这一思路,便是因为有着十足的掌控局面的信心。
眼下梁士彦坐镇上党,李穆则居于定州,加上韦孝宽自己在邺城镇守,单单环置周边的人马便达到了将近十万之众。再加上杨忠在幽州、高乐在冀州,也将其他北齐残余的势力牢牢的隔绝在外。
高浟所率领的这一路人马虽然仍有数万之众,但却已经是一支身陷绝境的孤军。在绝对的优势情况之下,韦孝宽才提出通过驱逐这一支敌军游窜河北州郡的同时,将一个个军府如同钉子一般楔入河北大地中。
不过这一方案执行起来虽然有利于关中府兵在河北落地生根,但却对韩雄等作战主力有些不公平,由于不能毕其功于一役的全歼敌军,斩获功勋必然会有所减少。因恐韩雄或会因此心生抵触不悦,韦孝宽才亲自赶来说服对方。
韩雄在听完之后,便也皱眉沉吟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缓缓点头说道:“虽然儿郎们急欲杀灭这一支贼军,但皇朝统治终须着眼长久,但能有益于长治久安,末将自然也愿意奉行良策。”
听到韩雄这么深明大义,韦孝宽也松了一口气,旋即便又说道:“林虑山虽然沟岭崎岖,但也并非险绝阻远之境,贼既败逃至此,必然不会久处此间,一定会沿太行继续流窜。届时韩将军便可衔尾于后,使其疲于奔命,不敢久驻,某等各自引众绝其侧翼,如此凡其行经,皆需重兵严控,凡乡野有暗通贼寇之属,一概加以剪灭!”
听到韦孝宽这一番话,韩雄也不由得暗吸一口凉气,这盘算可比他想一战覆灭对手狠辣多了,是要打算借此追剿敌人的时候对河北进行一个深入的肃清!
“今我镇守邺城数月,愈感此境人事纠缠之深刻复杂。其境名宗诸如赵郡李氏之流,多年来深植乡土、轻慢王法,日前又因定州事而交恶吾众,则不免贼心滋长、越发难定!”
京兆韦氏同样也是盘踞关中的大族,可是跟赵郡李氏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韦孝宽如今坐镇邺城,原本有感人心情势是打算进谏主上希望能对赵郡李氏网开一面、从而争取他们的配合,结果他这里谏言还没有递上去,长安朝中便已经发下了一个不加赦免的处置,那韦孝宽只能一反前计、主张大力打击赵郡李氏的势力了。
否则如若任由这一强族继续留于河北,说不定会滋生出多少人事的纠纷。赵郡李氏可不是什么单纯的文化名宗,讲到乡资势力之壮,就连渤海高氏、渤海封氏等强宗都拍马难及。
韦孝宽所提出的这一平贼方案,主要就是在针对赵郡李氏,他又继续对韩雄说道:“贼行山中,虽乱难散,若入平野,则尤需提防。所以待其由山中入平野之际,则就需加以剿灭。今赵州境内李鱼川,为赵郡李氏诸徒群居所在,此族贼心难消,必与山中之贼苟通其事,届时便可于李鱼川布下人马,大杀贼众!”
虽然眼下唐军占据绝对的优势,但韦孝宽也并没有一味托大。他制定出这个纵敌的策略,但对敌人的纵容只是限制在大队人马难以快速进退的太行山野中,一旦他们脱离了山野地带,就要加以攻杀围歼。
至于这个围歼的地点,则就被韦孝宽比较歹毒的选择在了赵郡李氏族居地之一。要知道就在韦孝宽所留守的邺城,近来便频有赵郡李氏族人出逃,如果这些人在外真的闹出什么大的纷乱出来,那韦孝宽也是不免要遭受牵连。
所以为了确保整个河北地区的平稳,韦孝宽便决定趁机抄上一把赵郡李氏的老窝!
第1276章 刑加于众
高浟虽然听从了赫连子悦和李文师等人的建议,离开邺南转战太行,但这计划实际执行起来也是艰难有加。
蜿蜒崎岖的太行山径固然能够阻截唐军强大的攻势,但齐军在山中转移起来同样也很困难,并且补给也不以获取。日趋艰难的处境更会持续的给士气造成打击,让队伍变得人心涣散。最终是否能够达成李文师所预想的那种局面、成功北去与赵郡李氏等地方势力联合起来,结果仍未可知。
但事已至此,再怎么彷徨犹豫也只会人为的给本就不利的局面增加更多的凶险,所以高浟一行也就只能摒弃心中的杂念,努力克服各种困难,按照既定的计划执行。
好在唐军或是因为自觉势大的缘故、以至于行动比较迟缓,让齐军大部分人物资源都转移到了林虑山中,并且继续向太行山深处进行转移。
林虑山属于太行山余脉的丘陵地带,山势也算不上有多险峻,而齐军最终目的还是依托太行山势的阻挠而继续向北进行转移,故而也并没有在林虑山周边修筑太多的防戍攻势。
此间因为地近邺都,拥有着山水秀丽的景致,故而多有邺中权贵于此圈地造园、占山修寺,因此境中单单各类园墅和寺庙便有大大小小上百座之多。
之前邺都城破,便不乏畿内之人逃难至此,这些人来到此间后便各自结寨自守,由于有着邺南长城的存在,加上其他的原因,唐军并没有向此进行扫荡,因此情况便也维持下来。
此番高浟率部入境,这些人的反应也都各不相同,有的人自是热情的喜迎王师,有的人则就是冷眼旁观,甚至还有人对此干脆就是不闻不问。
毕竟局势发展至此,大家对于北齐社稷前途也难有什么乐观的看法,而且高浟这个自封的皇帝本身就是不伦不类的存在,如今又是仓皇至此,更加让人难生敬意。尤其躲在林虑山的这些人也谈不上是什么北齐的忠臣孤孽,否则早就死战邺都了,而不会躲在这山野间不敢露头。
高浟来到林虑之后,便以皇帝的名义传令号召境内士民投身王事,不要坐以待毙,但真正热情响应的人却是不多。大部分人畏惧其手中所掌握的人马,仅仅只是捐输了一些物料或者派遣奴仆应事,总体上还是希望这群瘟神赶紧过境离开,不要将唐军大部队都吸引至此。
对于这些林虑士民如此态度,高浟自是心怀不满,他本意存亡继绝、兴复社稷,却不想这些遗民对他诸多敷衍、不肯举家追从效力,当即便要勒令麾下军众攻破这些园邑寺观、洗劫一通。
不过当他生出这样的想法之后,旋即便被尚书令赫连子悦等人力谏不可:“今齐氏运衰,俗人畏难躲避,亦人之常情,若因此而大加诛戮,则不免群情惊惧、人心散尽。况今敌军须臾即至,大军仍需更往太行山中转移,如若于此滞留弄兵而贻误时机,为贼所蹑、则悔之晚矣!”
对于所谓的群情人心,高浟倒是不怎么在意,眼下这二者对他来说也并不是多么要紧的东西。至于后一点,的确是让他深感投鼠忌器。眼下虽然侥幸转移到了林虑山中,但途中士众也不乏逃散,而且敌军正追踪而来,在情况还没有转危为安之前,的确是不宜多生事端、消耗士马体力。
所以他也只能将心中不满的情绪按捺下来,抓紧时间将麾下人物资源继续进行转移。而就在其人马抓紧转移的同时,林虑山外的唐军部伍也正在快速的围聚而来。
尽管山外的唐军执行的策略是围而不打,以恐吓驱逐为主,但在高浟一众人看来却并非如此,他们只觉得唐军咄咄逼人、追撵甚急,自己一行只要稍有松懈,说不得就会被围困在此、身陷绝地。
在唐军进行了几场规模不大的战斗之后,齐军一行便离开了林虑山,往太行山深处而去,后边的唐军自然顺利的进据林虑。
随着唐军到来,此境那些人家们有的倒也摆出一副喜迎王师的姿态,有的则仍门户紧闭,一副自遁于事外的态度。可是很快一纸书令的下达,顿时让他们变得慌张起来。
唐军主力入驻之前高浟停驻的大营之后,当即便派遣令卒传告四方,着令乡人速速进奏贼众过境之时情形,若有乡徒助贼事迹、查实必究,举报有赏,匿罪必罚!
此令一出,自是群情哗然,有的人或还心存侥幸,认为法不责众,大家多多少少都有点不干净,难道唐军还打算将此乡士民屠戮一空?
可是很快现实就给了他们答案,唐军固然不会大肆屠杀,但真收拾起他们来也绝不手软。
随着降卒俘虏加上乡人举报所提供的一条条线索,一个个目标被快速锁定,然后迅速的被击破缉拿,境中大大小小上百座园墅,数日内便被扫荡大半,涉嫌助贼的人员更是达到了七千余众。
唐军虽然是凭着强大的武力扫荡乡里,但凡所行动也都有的放矢,并非一味的欺压无辜良善。他们所秉持的,便是朝廷日前所颁布一系列针对河北士民的刑赏令式,当中便有多条对于从贼滋乱事宜轻重不等的惩处规章,故而唐军行事也都有法可依。
当听到这些遭受拘押的乡士质疑王师刑令严苛、虐害大众的时候,韩雄更是大声回答道:“某等王师将士此来正为除贼弘道,齐氏群贼偷符窃运、举世皆知,虽拥众百万,王师亦可破而胜之!
其后朝廷宣令四方,以明是非,尔乡徒愚昧、拒从王法,仍然相携从贼,百万贼旅犹可破之,何谓王法不能教化万众!肥乡沃土,天地丰馈,尔群徒泯灭德行、不奉王令,自有义士居此!”
归根到底,这些河北人士仍然有些小觑了如今大唐朝廷对于在河北革旧布新的决心,认为即便大唐统治这一片土地,仍然也需要仰仗他们这些当地的乡豪势力才能建立起有效的统治。
但事实上他们的选择权和话语权已经非常小了,正如韩雄所言,之前骑在他们脖子上拉屎的北齐勋贵和武装力量都已经被打败了,难道还指望胜利者们俯身询问他们嗜咸嗜淡?
这些关东豪强世族固然历史悠久、影响极大,尤其是在北魏中央政权日趋衰败、各方叛乱四起的情况下,也曾一度放任这些地方势力发展。并且依靠他们平定叛乱。
但是后续一系列的事情发展也表明这些家伙也都是样子货。崔卢李郑之类的世族名门,被当年南下的尔朱荣大杀一通,政治上遭受了严酷的打击,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封高羊毕等豪强大姓看起来威风凛凛,但实际上也没有任何一个有气魄和能力扛起大旗,竟然被带着一群六镇破落户游荡到河北的高欢拔了头筹,到了东魏北齐更是得唾面自干的弯腰去喝镇兵们的洗脚水,简直就是败坏先人。
到如今大唐终于攻灭了北齐、大势渐定,这些人再跳出来想要分享地方上的话语权,自然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如果说大唐朝廷唐皇出于天下之主的自觉,在一些政令的颁行上还有些含蓄,那么韩雄等大唐将士们的认知和喜恶要更加的直接和浓烈,勿为法不责众,既然有人仍要作死,他们也不畏杀之。河北丰饶沃土,自有忠义勇力者居之!
当然唐军主要的任务也不是惩治地方上的罪恶,他们在将这些乡里罪人搜捕出来之后,便分遣人马押送邺城,邺城方面自然会根据这些人涉事的罪恶轻重而加以判决。
后续唐军继续沿着高浟一众行军的路线继续向前追击,至于这些送往邺城的罪人,则就由刚刚抵达邺城不久的尚书右仆射长孙俭负责进行审讯判决。
之前朝廷虽然公布了针对河北人士的刑赏令式,但是由于眼下河北方面州郡人事政治尚未步入正轨,诸事全都入禀关中朝廷的效率也实在太慢,因此便以尚书右仆射长孙俭亲赴邺城主持这些令式的执行。
而今长孙俭便通过对这七千多名犯罪乡士的审判,向邺城和河北的士民详细的普及了一番刑赏令式的内容,以及彰显了朝廷有法必依的决心!
这一番依法审判的行动,再配合着唐军高歌猛进的军事行动,自然给河北时流带来了极大的震慑。尤其是接下来针对赵郡李氏等一干河北名族的审判,就更加的让河北士民震惊不已。
第1277章 河北雄族
赵郡李氏作为关东名族,据称乃是战国时期武安君李牧的后人,可谓传承悠久。
哪怕真正有据可考的先人,也可追溯到西晋时期的李楷,据传李楷乃是西汉广武君李左车的十七世孙,虽然在此以前的先人世系略不可考,但自从李楷带领族人们定居赵郡平棘县之后,李氏族人们便在这一片土地上开枝散叶、茁壮发展。
赵郡李氏东祖、西祖、南祖定著三房,俱是李楷子孙,以各自宅居方位而定其房系,各自在乡里繁衍生息,乡势愈壮。西晋末年永嘉之乱,而后五胡乱华,河北大地可谓是民不聊生,赵郡李氏却由于据地自守而发展的更加壮大,并且其族人在北魏时期频为显宦而获得了更大的影响力。
像是北魏太和年间首倡施行均田制的李安世,便出身赵郡李氏东祖房。因为赵郡李氏族人们在北魏政局中越来越大的影响力,当太和改制的时候,赵郡李氏也正式成为北魏朝廷所钦定的崔卢李郑汉人高门四姓之一。
赵郡李氏在政治上地位和影响越发显赫之余,在地方乡势上的发展也并没有落后太多。自西晋时期,其宗族越发壮大,以最初的族地平棘县为中心向四方进行迁移,逐渐的扩张到赵郡、南赵郡等诸县之间。
后世所谓土豪之家,了不起族属数千、拥地万亩,但赵郡李氏的乡资势力那是真的跨郡覆县,族居区域动辄百里一计,房支族户数千逾万。
后世言及中古南北朝时期北方世族豪强等地方势力的发展,往往会引用《北史》记载的一个例子“集诸李数千家于殷州西山,开李鱼川方五六十里居之,显甫为其宗主”。
这一段文字讲的便是赵郡李氏发展壮大的一个例子,当中所言李显甫便是出身赵郡李氏东祖房。
李显甫开李鱼川并聚族人数千家居此,时间大约还在北魏太和年间,并非六镇兵变的大乱之年,未必是为了躲避战祸而筑造坞壁以自保,更像是一个区域的族势发展已经饱和,所以向别处分流,继续扩大其宗族势力。
仅仅李显甫便可以动员数千家族人开辟新族地,动辄便是方圆几十里,对乡土人事的动员力之大已经不逊于州郡官府,足见赵郡李氏乡势之雄大。
李显甫的儿子李元忠则犹有胜之,不只在乡里是雄踞一方的豪强,威名赫赫震慑乡里群盗,更曾一度深刻影响天下大势的走向。
当年高欢将入河北,李元忠亲望迎接并为之出谋划策,且还聚集乡兵攻战殷州,为高欢打通进入河北的道路,以至于高欢成事之后还笑言是李元忠逼其建义举事。
赵郡李氏有着如此雄壮的势力和光辉的事迹,其族人心中自然也都高傲得很。因此当大唐朝廷针对赵郡李氏的惩处传到河北的时候,赵郡李氏族人心中愤慨便可想而知。
尽管这所谓的不赦之刑所针对的只是赵郡李氏李宪一支,但李宪一家本就是赵郡李氏显宗,单其一家人便几乎占了东祖房的半壁,一旦接受了这个不赦之刑,对其一家政治前程的打击可谓是毁灭性的,对整个赵郡李氏的声势也会造成极大的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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