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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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延保听到若干惠讲起李泰的旧时语录,心内略作咂摸,顿时便也面露认同之色,同时又望着李泰钦佩感慨道:“原来这一类的妖情,郎君也都曾有经历,幸得长乐公转赠雄言激励,必当铭记于怀,不惧险恶!”

  说话间,一行人便来到了若干惠的营帐中,随着若干惠麾下亲信们入前见礼,李泰着眼一打量,很快便发现若干惠的部曲规模缩水许多,一些之前见过的家兵部将都已经不见了踪迹。

  近年来国中鲜有大战,尽管若干惠也曾被李泰拉着跟陕北稽胡干了几仗,但也并没有多大的减员,突然不见了这么多部下,难免让人好奇。

  入帐彼此坐定后,李泰便直接提出了这一问题,若干惠在听完后便笑语道:“六军增扩,督将急缺,便将所部称得上精熟戎事者散于行伍,督领营卒。”

  虽然是将部下们分散出去,但若干惠却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舍心疼的神情,反而还笑意盎然。毕竟这些下属并不是真正的减员,而且也不是去做炮灰填充战线,而是去担任中下层的兵长将领。

  如此一来,虽然直属于自己的部曲人马少了,但是对军队的影响力却得到了极大的扩展增强,这怎么算都不吃亏。

  特别是对若干惠这种早年间便追随贺拔岳入关平叛的武川宿将而言,连年征战已经让部曲大损,即便这些剩余的人马全都集中在自己手中,也很难发挥出什么大的作用,还不如选择另一种方式来增加自己的权威和影响力。

  霸府六军在邙山之战中编制几乎被打残,单单东魏彭乐一部交战便直接擒获四五十名督将,这些督将便是六军组织体系中的中坚力量,损失这么大,补充起来却是难。再加上宇文泰还要求在原有六军基础上继续扩军,那么对这些中下层督将的需求自然就更大。

  霸府扩军需要督将兵长,北镇军头借此可以加强自身在军队的影响力从而弥补部曲大损的困境,而宇文泰也乐得分流削弱这些乡党故旧们手中直接掌握的力量,并对大量编入军队中的关西豪强形成制约,让军队中的汉胡势力对比不至于顷刻失衡,可谓是一种多赢的局面。

  但这种模式对李泰这种新兴的、颇有乡土基础且不患兵员补充的汉人军头而言,那就有点不友好了。

  他是既不想自己选募的僚佐分散到别的军队中任职,也不愿自己的队伍中被掺沙子,于是便又皱眉道:“之前简略听说六军仍有增扩之意,但却不知如何行事。诸如我所部陇右儿郎随我入国,是需要效同六军一体整编,又或者是以别部加置?”

  “这样的疑惑,倒也并非伯山独有,只不过台府对此也是众说纷纭,尚未形成定计。”

  若干惠闻言后便又说道:“现今六军人事诸类已经是渐有不支之态,尤其物料消耗的情况更加严峻。新增军伍若要长久维持,起码供养一桩必须另作别计。如今府中争议最多,或由诸开府各自增扩供养,又或新编部伍择地而戍、就食于州郡……”

  说一千道一万,终究还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去年军事建设得以大步前进,还是因为李泰提议的查抄佛寺赚了一笔外快,但这笔横财消耗完毕后,接下来却没有了新的可观增量,自然就维持不了之前的那种节奏。

  霸府现在争论的焦点是究竟该因人制宜还是因地制宜,这两种趋势对李泰而言倒也都区别不大。

  开府养军,他官阶标准也即将达到了,且手里也有着可观的财源进项,就食州郡的话,他还有陕北一摊子基础,不至于无处附着。

  这不说不想不知道,眼下的李泰俨然已经成了邙山之战后府兵建设这一时代背景下红利吃尽的第一人。

  他既不需要像若干惠等北镇宿将自废武功来维持权势影响,又拥有了远远超过关陇豪强当下普遍标准的权势地位,且不像元魏宗室和其他关东士族一样徒具虚名、大而无当,迟迟构建不起自己的势力底盘。

  一番言谈之间,若干惠也有些好奇李泰此行赴陇有何收获,当得知他领回足足三千多名陇右健壮儿郎,也不由得惊讶不已,忍不住感慨道:“果然是荣是辱,由人自造啊!还记得往年伯山遇事仍需相知群众扶助几分,想不到倏忽间已经是远迈同流,势力如此雄壮!

  只是很可惜,我本来以为你此番归国想可共事一番,如今看来却未必,却不知你又将会出事何方?”

第0374章 情义不复

  李泰旧镇三防城时,便已经是领掌近万人马,虽然其中相当一部分并非自家部曲,但私曲加上商原招募的乡里子弟也有数千,去年白水大阅时便已经能够拉出一军人马。

  此去陇右仅仅只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他便又带回了三千陇右健儿,这拉队伍的本领简直让人瞠目结舌。而更令人惊诧有加的,则就是直属于李泰的部曲人马便已经达到了六七千众之多!

  眼下虽然是南北朝末代的后三国时期,但无论是在哪一国,拥有如此庞大规模私人部曲者都绝对的不容小觑。

  哪怕是在贺拔岳还未身死、北镇军头们各自部曲建制尚自完好的时候,都鲜少能有人拥有如此规模数量的部曲人马。

  在如今的关西,抛开几个情况比较特殊的存在,单人拥有如此众多私兵部曲的军头也是寥寥无几,当然李泰本身也是一个颇为特殊的存在。

  他先继承了相当一部分贺拔胜的部曲遗产,而后又获得大行台的着力栽培,小小年纪便被授予大都督职衔并得领陕北三防城建设,接着又因为独孤信女婿的缘故坐镇陇右数月,一路来都不乏大佬扶持。

  当然真正让他得拥如此庞大势力的关键还是在于自己的努力,贺拔胜部曲多是老残,本身就是一个沉重的包袱,陕北更因稽胡肆虐而沦为胡荒之地,至于陇右,李泰如今所撬动和统合的乡情较之独孤信还要更加深刻。

  无论过程如何,如今的李泰的确已经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豪强军头,若从大统九年他初入关时算起,势力增长之快实在令人咂舌。

  但是大也有大的烦恼,他这么多的人马,如果不肯接受被分流拆解,那也不好安置。

  方今西魏国中本就是朝廷和霸府之间互相对峙,若再安置着李泰这样一支并不属于他们任何一方嫡系的人马,无疑会增添更多变数,而李泰也根本不够资格游离于他们二者之间左右逢源。

  如此一来,将李泰并其麾下人马进行外放,承担一部分边防任务便是当然选择。

  诸如河东、豫西与河南等各地也都不乏势力颇壮的豪强,朝廷和霸府也都给予名位拉拢,但却鲜少招募他们入朝,一则自然是为了抵抗东魏,二则就是存心提防。

  更何况,在关中相当一部分人看来,李泰所带回的这三千陇右健儿应该是给独孤信代持的,而非李泰自己营张的势力。毕竟他入陇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哪有本领造出这么大阵仗?

  既然如此,这支人马就更不适合放在长安或者华州这样的核心区域,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暴起、搞什么兵变?

  这个问题,李泰也早有设想,对于是否能够长期留守关中平原内并不在意,甚至还隐隐期待能够被外放镇守一方。

  如今的他已经是兵强马壮,与其待在关中束手束脚、谨小慎微,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战战兢兢,还不如外出闯荡,浩大天地、大有作为!

  因此当听到若干惠这番感慨后,他便又笑语道:“遭此乱世,无论公卿还是黔首,都不免忧患实多而欢愉殊少。但能声讯不绝于途,可知行人不孤于道,对人情已经是一大宽慰,实在不敢奢望能够长相聚首。恩命所使,义不容辞,又岂敢私心窃念、顿足不前啊!”

  若干惠听到这话后便又笑语道:“言虽如此,但若能人地两洽,那自然事半功倍。北州事情,我知你规划多时,之前转事陇右时想必并不情愿,如今得愿受召归国,那也一定是希望再事旧职……”

  李泰听到这里便忍不住连连点头,越发觉得若干惠真是知心,将他心思看的透透的。他在陕北投入了那么多的心力,又哪里会轻易放得下,之前是猝不及防、迫不得已,但今势力更壮,自然是希望能够再返回陕北。

  “固所愿、不敢请耳。”

  他又摇头干笑道,心力虽然很盼望,但也不至于全无自知之明,之前就是因为搞得老大挺不爽才被踢走的,到了陇右又直接破坏了台府偷家的计划,等到于谨去谈判时,转述老大心意一定要把他搞回来,显然不是因为太想念,这会儿还不知憋着劲要怎么收拾自己呢,哪会轻松让他遂愿。

  他之所以大张旗鼓率领这么多陇右子弟返回关中,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警告一下宇文泰老子可不再是人畜无害的霸府下僚,你要敢对我太过分,哼哼……

  若干惠见他如此,便又开口说道:“军国大事,自需慎重计议,知有良选而不作举荐,同样也是有负恩用。你既然不便自请,来日我自助你将此事白于主上。”

  李泰闻言后又是大喜,连忙又向若干惠道谢。

  自他来到此世,若干惠就给予了他诸多关照,已经不是几句感谢能够报答。这次又是他还未及开口,若干惠便先主动提出,是真的将李泰当作子侄晚辈来看待。

  李泰也暗自记下这次顺道回乡,一定得给若干凤多准备点家庭作业,得让这小子头悬梁锥刺股的用功,否则真是有愧这一份交情。

  “不只因你一人,李显庆本就无意于边防,赴镇之后屡屡传信告请盼望能够归事六军。若能经此调度两下得宜,那当然也好。”

  若干惠又开口说道,表示李穆那家伙早已经在北州蹲不住了。

  李泰听到这话后又是一乐,倒不知他两人几时交情如此见好,但一想到商原庄里跟在若干凤屁股后边的李雅那臭小子,便觉得理所当然。

  若干惠又在帐内招待他们一餐,李泰顺便请求了一下力役和给养尽快拨给。

  须知三千人马的维护消耗可是极大的,虽然这些陇右健儿们离乡时也携带了足够维持一段时间的物资给养,但马夫奴丁等役力的需求也是甚大。

  之前返回关中一路因共凉州迁户同行,自有那些凉州民众代劳,分别后又快速来到咸阳,相关的配给自然是越快到位越好。

  若不然,就算人还能熬得住,马却受不了。六千多匹骏马,哪怕只是比例很少的折损都会让人心疼不已,而且在关中还不好补充。

  若干惠对此自然是不说废话,当即便表示明日便会安排人专门负责此事,一定尽快将人物筹措到位。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李泰和其麾下这三千多名陇右健儿俨然成了咸阳大营中的明星人物,不断有别部将士们慕名而来,有的是因为对李泰的仰慕与好奇,有的则就是想要一览陇右精骑的风采。

  虽然没有人再敢如之前那般叫嚣挑衅,但是各种友好的切磋请求也都不断传入营中。

  李泰对此倒也并不拒绝,细心挑选对手,每天安排几场强度不等的对抗演练。其麾下众陇右健儿们也都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在各场弓马演练中都有不俗表现,虽只新成之军,但最后数算下来倒还输少赢多。

  随着大阅日期渐近,咸阳大营的军纪也变得越来越严谨,渐渐不复之前的活泼,铁血肃杀的氛围快速滋生出来。各路人马谨守营盘之中,不得军令不准再擅自出营。

  这一天午后,李泰刚刚在营中巡察一番,便被告知有上使贵客前来叩营,便连忙直赴营门处迎接。

  当来到营门处时,李泰便见到来人乃是许久不见的宇文护,宇文护也向他打了一个手势,然后便阔步行入营中,着令李泰速速摆设礼仪来承接诏令。

  这诏令便是授予他为车骑将军并加开府,李泰本以为是要等到大阅结束之后再共参阅众将一起受赏,却没想到眼下便颁授下来。

  尽管之前已经知道会有此事,可当听到宇文护宣读诏令后又将相匹配的旗鼓符印等信物一一赐给的时候,李泰仍然不免心情激动,但同时心里隐隐也察觉到有点不寻常。

  宇文护乃是霸府属官却并不供职朝廷,颁授开府这么重要的诏令,怎么着也得派遣一位台高官官过来才像样子啊。这场面搞得敷衍了事,实在是有点寒酸,好像是不情不愿但又不得不如此。

  待到宣读完诏令后,宇文护才又走上前来,眼神复杂的看着李泰,过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仍有公务在身,不暇久留,待到大阅之后再邀聚几名友人,共贺伯山登高履新。”

  李泰闻言后便将宇文护礼送出营,还未及仔细思索,却发现营外还站立几人,为首一个赫然是之前台府铠曹同僚的皇甫璠。

  “皇甫参军这是……”

  他这里刚一开口,皇甫璠脸色顿时便是一垮,先是对李泰深作一揖,然后才又示意身后一人手捧计簿上前,苦着脸对李泰说道:“铠曹前审旧年计簿,查出曾有数类铠具使于李开府处,名目详列于此,请开府尽快安排械具归还。”

  李泰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一黑,没想到前脚刚升官,后脚追账的就上门。可问题是,老子做铠曹参军时不早把账抹平了?哪个混蛋栽赃我!

  他心内暗骂着,接过那名目扫了一眼,脸色顿时一僵,见所记录并不是自己抹去的旧账,而是大行台前所赏赐的明光铠等诸类。

  这混蛋他不是栽赃,他就是不讲究,送人的东西还带要回去的!

  但问题是,你不讲究,难道老子就讲究?想要回头钱,做梦!

第0375章 伯山何计

  每年的大阅既是盛大严肃的军国大事,对内外任事群众而言也是一次难得的联谊互动机会。

  平时各因职事所限不得不宦游各方,虽至亲之人也难得长相厮守,唯有大阅这种内外群众齐聚一堂的机会才有可能见上一面、互慰别情。

  李泰入营这段时间里,每天访客都络绎不绝,而当他得授开府的消息在军中传扬开后,群众们惊诧之余,来访的热情顿时更加高涨,谷外从早到晚都聚集着许多将士。

  他虽然并不介意出风头,心情却被宇文泰催讨铠甲的举动搞得乱糟糟的,在没搞清楚状况前,也是不敢太过招摇,对于前来拜访的群众全都拒绝于营门之外,并着员通知跟随大行台一并来到咸阳大营的表哥崔谦等人,暂时不要急于过来看自己。

  虽然心内对宇文泰这一行为腹诽不已,并且打定主意要做老赖,但李泰心里明白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若宇文泰真的只是为了那几具明光铠,就算心里舍不得,李泰现造也得赶紧造出然后归还啊,毕竟做老赖也得分债主是谁,宇文黑獭的东西哪里是那么好欠的。

  但宇文泰明显意不在此,那归不归还也并不妨碍其人仍要针对自己,那还还个屁!

  所以那日面对皇甫璠的催讨时,李泰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而皇甫璠对于这个如今势位又作增长的昔日同僚也不敢失礼,虽然猜不到大行台为何要计较如此小事,但在意思传达到后便识趣告辞。

  这样的情况显然是上下之间的沟通出现了问题,在没搞清楚宇文泰的小情绪是因何而生之前,无论做什么无疑都是多做多错,所以李泰也并没有着急忙慌的去请托或询问别人,只是立刻遣员前往宇文泰大帐中奉表请见。

  虽然说从年初官宣同独孤家的亲事后,李泰就被老大嫌弃排斥,包括独孤信为他固请提高势位待遇,都是在挑战宇文泰的耐心。

  但这些都已经是上一个阶段的纠纷,随着他重返关中,彼此间自然也要开启一个新的相处互动模式。

  李泰都已经做好被投闲置散、坐冷板凳的打算,或如杨忠那般被一竿子扫到远离中枢的边境之地,甚至都猜测会不会被发配到山南荆北地带去盯着王思政。

  尽管之前同若干惠也谈过类似话题,但他心内也不敢过于乐观,毕竟这一次陇右事情,台府和独孤信之间搞的实在是颇为难看,也就是彼此隐忍克制才让矛盾不至于公开化。

  李泰此番归国也有削弱拆分独孤信势力的意味在其中,若还给他以颇为优渥的安排,那又意义何在?

  但憋了这半天,却只是等来催讨前所赐给的铠甲,李泰就属实有点想不明白宇文泰究竟是抱着何种心态了,小拳拳砸我胸口?这究竟是狂风骤雨来打击收拾我的前奏,还是他妈的在调情?

  李泰心中因此而狐疑丛生,几番奉表请见却都不得回应。甚至就连大阅已经正式开始,他和他所部人马都没有被安排进大阅中负责具体的事程。

  倒是随他一同抵达关中的令狐延保,在宇文泰到达咸阳大营后的第二天便被召走相见,然后便也没了音讯。可见这番情绪只是针对李泰,但其他的事情宇文泰却并没有耽搁。

  营地外大阅进行的热火朝天,此处斜谷中却是幽静清闲。不必阵列到陂塬上饱受烈日暴晒虽然也还不错,但是这种仿佛被全世界遗忘的滋味却有点不好受。

  营中将士们倒是还没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毕竟他们将主在关中的声望人气之高,他们也都亲眼见到。如今只是闲宿营中虽然有些无聊,但还道是将主体恤群众,不愿他们去受阅吃苦,因此还纷纷请求出列,并一再表态必不辱将主脸面。

  李泰对此有些哭笑不得,只是着令他们安守营中、勤奋操练,总会有一展高超武艺和雄壮气概的机会。

  虽然一群人被冷落在此,但宇文泰也并没有下令断了他们的给养,三千多名健儿与六千多匹良马,每天所需要的饮食粮草也是非常可观的,价值自是远远超过了几具明光铠,却仍供给不匮。

  终于,这样的情况在将近旬日之后,李泰的连番请见总算得到了回应,一名台府下属的督将带领一队人马入营来请李泰前往拜见大行台。

  李泰自是不敢怠慢,连忙跟随前往,当他来到大帐外时,便见到周边聚集着大量的文武事众。

  眼下大阅事程已经进行近半,今年的大阅除了大规模的人马演武操练与检阅之外,还有许多整编授职的情况发生。一些督将也进行弓马技艺与兵法韬略的考核,但能名列前茅,便会授予一些主力精锐人马的将主位置。

  这样的情况实在是不多见,须知西魏的军队包括六军之中都存在着数量可观的私曲性质的人马,这些私曲未必奉从军令,只是听从自家郎主,若将其指挥权进行调整,便会造成声令不通继而影响战斗力。

  哪怕是之前的捐输授职,也需要本身拥有一部分部曲武装,然后才配给一定比例的营卒士伍才能组结成为一支队伍。

  但今却直接选募将才而授以职位,并不考虑其他因素,除了六军当中急缺中层督将等指挥人员之外,也体现出六军的整编已经是卓有成效,营卒们进行了充分的融合,不再是乡曲或私曲等一个个抱团的小团伙。

  这些新经提拔的督将兵长们,每天大阅结束后都会汇聚在大帐外,聆听总结训导并领取第二天的任务。

  李泰来到这里的时候,大帐外的校场上负责对众督将们训话的乃是宇文护。宇文护甲胄未除,神情端庄肃穆的站在校场前方的土台上,手捧着图籍将诸将今日表现历数点评一番。

  看到这一幕,李泰心中又是一叹,他近日虽然不受待见,但对外界消息动态也都了解无阻,宇文护这屠龙小队长手里的刀可又被他叔叔磨利了几分。

  李泰被老丈人硬推了一把得以开府,而宇文泰在今年也加强了对子侄们的扶植,宇文导已经全面接掌了河防一线的军务调配,贺兰祥等也在六军体系中担任仅次于李弼等人的大将。

  然后便是眼前的宇文护,也在大阅的过程中得授开府,正式踏入高级武将的序列中来,而且其人乃是由太子元钦亲加封授,场面可比李泰得授开府时风光气派得多。

  对于宇文护得授开府这件事,李泰只能说真是水浅王八多。他虽然也是得益于老丈人的扶植争取,但也是确凿有功绩可表,但宇文护都加此待遇,真的是直接拉低了开府的含金量。

  宇文泰迫不及待的给子侄以开府之权,自然是因为感受到了独孤信这种等夷强臣的压力,再加上军队建设卓有成效,需要子侄们在当中加强影响力和控制力,为全面的架空等夷老人们而作准备。

  李泰站在这小校场外观望片刻,宇文护的战功虽然有点水,但在这样的场合训起话来倒也有板有眼,很是威武气派,当见到校场外的李泰时,扬起下巴略作挑眉示意,眉眼间不乏自得。

  校场内也有督将注意到了李泰,趁着宇文护训话的间隙便连忙侧身叉手的稍作表示。

  李泰在看了一会儿后便迈步离开,沿途所见群众向他这个新晋开府见礼声不绝于耳,也总算满足了他些许升官带来的虚荣感。

  大帐内人员出出入入,一派繁忙景象,李泰也不奢望能够即刻便得召见,选了一处能作遮阴的地方便立定下来,一边抱拳颔首的应付着各种礼见寒暄,一边在心里思忖稍后入见时该要如何应对。

  七月天长,入夜时晚,大营中炊食已过,天色才渐渐擦黑,当天边的晚霞尽被吞没,闷热不已的大帐周围才总算滋生几分凉意。

  李泰低着头不知用靴尖碾死了多少蚂蚁,才总算听到谒者传他入见之声,连忙打起精神来让神情变得平和,而非一脸的烦躁或忐忑。

  大帐中虽然掌灯,但光线仍然有些昏暗,李泰行入后勉强只见到宇文泰体格轮廓正伏案批阅文书,便趋行至前叩拜道:“臣李伯山叩见主上。”

  宇文泰并没有即刻给以回应,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望下,语调颇有感慨的叹息道:“李伯山,你还是我的臣属吗?”

  李泰听到这话,心中顿时一惊,忙不迭免冠顿首于地并疾声道:“臣才性或不堪长用,但心迹却坦荡可察,自得主上垂恩赏识、征辟授事以来,忠勤自持,不敢贰念。虽不知主上因何生疑,但亦自知有罪,雷霆雨露俱是恩宠,臣具身以受!”

  “你不知吗?外事几月,功过如何暂且不论,音容尚未至前,为你请授高位的书简却已经登案!”

  宇文泰讲到这里,声音陡地转厉,劈手直将一份文书摔了下来,又指着李泰忿声道:“若干惠保素来以刚直称,不作狂言妄举,今却力荐你出牧北州、欲夺李显庆职,竟有非此不可之言。

  真是可笑,关西事业乃我上下群众戮力共造,何时哪处非得入国短年的轻率小子守御不可?你来告我,究竟是凭什么令我大将作此昏声!”

  李泰自不敢抬头直视宇文泰,但只听其声言便可想象他眼下神情是如何愤怒,但却并没有因此而惊惧胆怯,情绪反而变得平静下来。

  最让人无所适从的是搞不清楚形势到底如何,但只要可见一斑,无论是好是坏,总能确定一个应对的目标。

  眼下宇文泰的确是愤怒不已,甚至对若干惠都有迁怒,但明显并不是为的此事,而是在找个由头发泄,大概从年初这口气就忍到了现在,如今总算见到李泰,那还忍得了?

  于是他便起身再拜、又作顿首,让自己的姿态更恭谨,一直等到宇文泰不耐烦的又作喝问,这才答非所问的回答道:“臣今年未弱冠,势位已达一品,若非趋义入关,焉能致此荣华?恩义著于此身,深知主上用恩高明,是故并不因此虚荣惶惶,安然待命,必可名实相当、身以报国。”

  “狂妄!我亦谨慎谋事,未敢恣意于情,尔类凭何自夸不负?”

  宇文泰闻言后又冷笑一声,神态间对李泰仍是不满不屑交杂,但也抬手示意他起身入席,眉眼间仍是疏远,又开口问道:“既然已经归国,苏尚书处使人慰问没有?”

  李泰闻言后连忙点头道:“归后听说苏尚书卧养病榻,心内亦颇焦虑,有憾分身不暇,只遣家奴勤往探望,慰问疾缺。”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皱起的眉头才略有舒展,语调也不像之前那样生硬,只是叹息道:“我与苏尚书之间的情义,不必告你。但尚书屡屡向我称赞你的才能,这才决定招用府中,几番抬举授事,皆有苏尚书殷勤护持。他今体态不安,你如果无动于怀,那可真是有负荐恩了!”

  这话仍是在敲打,李泰听完后连忙又说道:“臣亦深感苏尚书扶助关照,恩义所结、情动心肝,虽然不能代受其疾,但亦待时以报,凡有所需,义不容辞!”

  “感恩不止声言,终究还是要观行动。若说需求,也的确是有一桩,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听从。”

  宇文泰讲到这里,又是一脸感触的说道:“苏尚书虽然已经疾病深重不能自理,但仍忧劳府事国事该托谁人,前曾向我进言李伯山才力可观,或可代劳其事。我虽未尽信其言,但既见你,便略作转述。”

  李泰听到这话,心中自是一惊,忙不迭避席作拜道:“臣年齿短浅,资望薄弱,安敢望此……”

  “倒也不必这么自谦,你虽年少,势位已达一品,才性自有过人之处。苏尚书所荐,也并非尽是虚妄之言。只不过你丈人前也强推力举,想是对你别有期许。听说你又结聚数千陇右壮义之士归国……”

  宇文泰讲到这里,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语调也转为深沉:“但是,你是怎么想的?据我所知,李伯山可是甚有主见,我想听听你是如何自计。”

第0376章 天下止戈

  当领导开口询问你想要担任什么工作时,可真是一个考验人的问题。在一般的情况下,答案不重要,态度很重要。

  但李泰所面对的却并不是一般情况,起码他跟宇文泰之间并不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了,所以一些套路化的回答显然不足让宇文泰释怀。

  就拿刚才宇文泰质疑他是否还是自己的臣属来说,李泰便不能如之前那般几句马屁吹捧糊弄过去。

  宇文泰作此发问,便是因为李泰前程际遇已经脱离他的控制,不说独孤信,就连若干惠都抢在宇文泰表态之前对李泰接下来的去向指指点点,心腹失控难免让他耿耿于怀。

  所以李泰也只能给以更实在的回答,我虽然长得挺帅但也只是一个半大小伙子,唯有在大行台领导下的西魏政权中才能获得当下所拥有的一切,东边贺六浑虽然是我老大哥,但待我实在不咋滴。而且我的资望与势位并不相当,必须要立功才能保证当下的地位。

  这样的回答虽然欠缺了感情色彩,但在逻辑上却是极具说服力。宇文泰未再继续就此进行纠缠,而是顺势展开了另一个话题,那你打算怎么立功?

  老实说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李泰还真有点受宠若惊。

  大行台的时间不是白给的,除了跟高欢这个命中注定的老冤家针锋相对,对付别人那都得抽个空来争分夺秒,居然还在自己个人前程问题上浪费这么多时间,可见其心中还是觉得自己仍可抢救一把,若就这么放弃了还是有点可惜。

  宇文泰对于今天这场谈话显然也是经过了一番酝酿,先是以苏绰来引出,并且重点点出苏绰乃是他的荐主,甚至重病在身仍打算推荐李泰为其继任。

  无论苏绰有没有这么说,但宇文泰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就是真的,这已经给李泰施加了一层道义上的负担。而接替苏绰又是怎样的待遇?那是台府之内一人之下、整个西魏最重要的主政位置!

  当然,宇文泰还加了一个“未尽信其言”的条件,但那是给他自己留下的转圜余地,李泰或许能接替苏绰、或许不能,总之一切都有可能。

  所以尽管宇文泰在问李泰的意思,他能有什么意思?他甚至连一切听从大行台安排的资格都没有,因为眼下急于为他规划前程的几人当中,可是没有大行台的。

  苏尚书希望你佐政台府,你丈人则要你开府治事,还有一个若干惠举荐你作牧北州,你还从陇右带回来那么多人马,你究竟想干啥?

  宇文泰至今仍对李泰不失拉拢之意,而且重视的程度有增无减,否则便不会安排这么一场谈话。但其实他内心里也存在着一个疑惑,那就是如今的李泰该要作何定位?

  宇文泰早习惯了国中人事山头林立,每欲立事便需要先协调好内部的人事关系,故而每个人在其心里定位如何也都大体有一个标准,并可凭此判断出他们遇到事情的反应与选择。

  之前李泰在他心目中,那是他一手提拔培养出来的台府心腹,屡为台府营造新事、凡所建策皆能切中时弊,一些棘手的问题只要交给李泰,往往就能获得一个比较让人满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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