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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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晋阳宫外,有来自邺城的常山王高演、宰相杨愔以及自河阳归国的可朱浑天和等人早已经在宫外等候多时,待到皇帝归宫,便又再请入宫觐见。

  当得知这几人到晋阳宫求见,高洋心中也顿感不妙,连忙着员将几人引入宫中,视线略过高演和杨愔几人,直接望向可朱浑天和并沉声道:“是否河洛战事有变数发生?”

  高洋今年虽然思维行事渐有跳脱荒诞,但头脑仍然异常的聪明敏捷,不待几人奏事便先猜出人事重点。而可朱浑天和在听到皇帝发问后,便也连忙叩首于地,并快速的将近日来河洛之间的战事经过讲述一番。

  “这狗贼李伯山当真可恶!本以为黑獭既亡,羌贼可灭,不意竟然还有此凶贼为备,屡屡败我师旅、害我大计,我岂能容之!”

  高洋听完河洛战况后,顿时便气得哇哇大叫起来,握紧的拳头重重的砸在书案上,同时口中恨恨道:“敕勒老翁实在难堪重任,前者以头抢地、屡作强言,我才使之将兵南去,结果却以丧师辱国报我,可恨、可恨!速速召集两京精锐、六州师旅,共我南去河洛,擒杀李伯山这欺我扬名的狗贼!”

  “陛下请稍安勿躁、事需从长计议啊!”

  这会儿高演等人见到皇帝已经是怒不可遏、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的要亲征河洛一雪前耻,忙不迭叩首于地,连连发声劝告道。

  “可朱浑归奏军情,你等入此作甚?难道邺都已经事闲到已经可以任由你等浪荡不归!”

  听到几人进谏劝告声,高洋的思绪才从河洛战事败局上分散开来,旋即便瞪眼望着他们几人,满脸不悦的开口训斥道。

  他久处晋阳,高演和杨愔便是宗室和朝臣的代表坐镇邺城以处理国事,结果几人却未作请示便来到了晋阳,而且看这架势还是与可朱浑天和一路同来,那么很显然他们也比自己更早知道了河洛战事不利的情况。

  几人也知近来皇帝陛下思路越来越飘忽暴戾,见其神情不善后便都忙不迭深拜于地,先由常山王高演颤声奏报道:“前者西贼黑獭死讯传至邺都,京畿士民奔走相贺,皆言君威赫赫,克此宿敌顽贼,是故群情振奋、人心晏然,因而政事清简,臣等也因此得有暇时。

  成皋公归朝奏事,臣等先得预闻,言事不只限于军务,更涉东西之情势剧变,事若得圆则更彰我国威,故而臣等贪功求进、入晋阳来备问参谋。”

  高洋听到这里后,脸上怒容仍未收敛,还是皱着眉头望向可朱浑天和说道:“除诸军败绩之外,另有何事需具上闻?”

  “有、有的!”

  可朱浑天和连连点头应是,旋即便将李伯山派遣使者到河阳北城请和一事讲述一番。

  “竟然还有此事?狂贼屡屡败我师旅、侵我疆土,正应志得意满,为何生此计谋?”

  高洋听到这话后眉头顿时皱的更深,转又瞪眼望着可朱浑天和冷声道:“莫非你等诸将心生惊怯,所以以此蒙蔽天听、乱我心怀?”

  “臣等安敢!”

  可朱浑天和闻言后连连摇头否认,旋即便又仔细分讲起这当中缘由:“李伯山本已不恭于黑獭,如今黑獭丧亡,其国霸府失控……”

  高洋在将可朱浑天和的分析听完之后,便又冷声说道:“既然这凶贼也有此情势疾困,何不趁此大军南往将之绞杀,又何必听其求和、任其西去,放虎于山林?此等壮才,羌中罕有,正宜趁其势力未成而杀之,羌中又有何人堪为我敌?”

  可朱浑天和听到这话后,额头不免冷汗直沁,直在心中暗叹这皇帝怎么听不懂好赖话?我说人家求和不是为的听起来顺耳一点?

  可如今事实就是现在整个河洛地区已经尽为其军夺取,更有段韶所部数万师旅被堵在宜阳九曲城朝不保夕,眼下罢兵不说对方,起码对己方而言算是比较得体的收场。而且还可以借着李伯山急于西归这一点坚持一下,兵不血刃的收回河洛。

  不过可朱浑天和也并没有急于辩解,他之所以在归国途中转道先往邺都去向常山王和杨愔等人奏事,就是因为心里清楚皇帝陛下虽然性情强直不屈,但也有对于大局的考量,对于朝中重臣的意见表达重视程度要远远超过了皇太后之类亲人通过亲缘去影响。

  皇帝满怀壮志的要将对手解决在成长过程中,但现实却未必配合。随着高洋说完这话,跪在殿中的杨愔便又奏报道:“如今邺都府库渐有空竭,今冬还要备变于边,并无钱粮可以支撑大军再作调度南征,请陛下慎于用计。”

  杨愔话音刚落,其后执掌骑兵省的唐邕也开口说道:“今冬黑獭来侵,突厥亦于漠南以应。北山长城虽有设阻,然则仍需重兵以备,晋阳并六州甲伍短时之内亦难盛聚。”

  高洋听到臣下接连诉苦,脸色也是变了一变,到最后便忍不住拍案怒吼道:“朕自创国以来,未敢自矜功业而有懈怠军政,更以天子之尊连年征战四夷,天下尊者岂有勤于我、勇于我?今者狂贼李伯山欺我于河洛,竟然无力出兵杀之,这究竟是朕之罪,还是尔等之罪?”

第0929章 洛水盟誓

  “臣等有罪,恭待圣断!”

  听到皇帝作此忿言,殿内诸人忙不迭全都顿首于地,口中作答道。

  高洋听到这话后便行下殿堂,抓起几人提拳便殴打一番,如此发泄一通后才又返回殿上,转又不无惆怅的长叹道:“有心杀贼,时不允我。无奈资敌以时、养寇关西,岂是自强之计?前者所使庸人误我,以至于师旅不继,不得已暂为隐忍。待我情势转安,我必亲往伐之!”

  几人听到这话后,心内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皇帝语气仍然非常凶狠,但既然这么讲也就表示肯于接受现实,短期内不会再继续持续投入人员物资以维持战争。

  因为几人的到来,搞得高洋尚可的心情变得恶劣至极,待到此事暂成定论后便摆手让众人退下商讨出一个方案后再来进奏,只将杨愔单独留了下来。

  “陛下……”

  待到众人退出,杨愔方待开口,眼前却又疾风骤起,被高洋一记窝心踹踹飞丈余,他还待挣扎起身,却被高洋上前踩踏在地上,同时耳边响起了皇帝愤怒咆哮声。

  “狗贼,我将国事付你,难道是为的让你做旁人喉舌家奴!河洛战事自有任者,常山王贸然预闻已是不法,你非但不具谏阻,反而与之同赴晋阳来逼,究竟是何居心!”

  虽然高洋近年来给人的印象是日渐癫狂、喜怒无常,但在极度外露的情绪变化之下仍有其深层的逻辑考量。

  晋阳旧是霸府所在,如今则为军事中心,需要他长期坐镇。而邺城作为国都与政治中心,同样也需要真正值得他信任的人留守主持,毫无疑问杨愔就是这样的人。

  对于杨愔,高洋一方面是恩宠至极,国事尽皆推以付之,信任可谓无以复加。另一方面他又对杨愔不乏提防戒备,尤其比较厌恶杨愔与宗室大臣交往的比较密切。

  此番杨愔在提前未作请示的情况下与常山王高演同赴晋阳,而且所要奏报的还是一个让高洋倍感烦躁的事情。虽然说众人各自所陈述的困难都是现实存在的,但听在高洋耳中仍像是群臣在联合起来给他制造困境、施加压力。

  这样的感觉自然让高洋心生厌恶与警惕,而让他更加不满的是,作为他头号心腹的杨愔居然也参与其中,所以在将其他人都屏退之后,特意将杨愔留下来加以制裁。

  “臣不敢、臣所用心便是此心忠诚、以报君父!”

  杨愔整个人都被踩踏在地上转不过身,唯是以额触地并疾声道:“河洛败绩确是出人意料,敌将李伯山遣使请盟则别有转机。方今国困物疾确有其事,暂与修好也是明智之举。臣之所以奔赴晋阳求见,只是想要进奏陛下切勿以常山王南下主盟!”

  “哦?常山王为何不可?”

  高洋听到这话,脸上怒容稍敛,旋即便目露沉吟之色的发问道。

  他将踩踏在杨愔背上的腿脚挪开,并弯腰探手将趴在地上的杨愔给拉起来,而且还亲自帮杨愔拍打着身前后背上的灰尘和脚印,那模样仿佛刚才只是一对损友在嬉戏打闹,而非一个暴怒君王对执政大臣动了杀心。

  杨愔也已经有些习惯与皇帝这种相处方式,并没有介怀前事,而是认真的回答道:“此番大军南去河洛与西羌交战,黑獭丧亡可谓于国大喜,除此宿敌足堪举国欢庆。至于后续诸事虽然遭遇挫折,但皆为在事者未足尽力而受制于敌,岂可归为国耻?

  李伯山虽为其国悍将,但也终究不是西去镇人,其与我国本无世仇,钻营于西朝所为权势而已。谁若阻之,即与为敌,虽其故主黑獭亦在所难免。今其情急西去、与我谋好,用心便可见一斑。唯今河洛师旅仍然受慑其兵锋之下,常山王若往论好解困,将士难免沐其私恩而昧于公义……”

  人在时局中,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立场与诉求。杨愔作为齐主高洋的头号心腹,自然不太希望诸如常山王高演这样的宗王在时局军政体系中拥有太强烈的存在感。而且他之所以希望朝廷此番能与李伯山讲和,也不仅仅只是基于当下国情。

  从国家政权层面上而言,李伯山作为敌国大将自然是需要严格防备的大敌。但是抛开政权立场不说,李伯山又是当今世上世族名门当中最为出色代表,其人本身就是北镇兵变以来世家大族在时局之内所达成的一座高峰。

  杨愔作为北齐宰相,自然不会有什么通敌资敌的想法。但是国中比较失衡的势力对比情况,也让他不得不考虑的更加全面。

  虽然眼下因为皇帝高洋一贯强势的做法,使得鲜卑武人与汉人朝士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凸显出来,但这并不意味着矛盾就不存在。人需有居安思危之心,以前的杨愔除了效忠于皇帝之外并没有其他太多的选择,如今却是看到了另一个可能。

  如今看来,李伯山是极有可能成为关西霸府新的首领。一旦其人上位,从感情上而言那些鲜卑勋贵们也难以再对汉人世族与豪强们加以群体性的鄙视与霸凌,六镇兵变后武人当国虽然也是事实,但李伯山后来居上,同样也是一步一个镇兵的踩踏着上位的。

  除了这些心理上、感情上的改变,当李伯山上位于关西后,对于整个天下间的世族成员们的生存空间都有所改善。

  之前北齐因为更加富强的缘故,吸引了大部分的关东世族成员效力于此,但今李伯山上位于关西,对世族名流的吸引力也是暴增。尽管西魏相对北齐仍显贫弱,但李伯山与北齐交战却是一贯的强势全胜,而且其人用士必然也要比北齐的政治环境更加优裕。

  如果北齐想要留住这些世族人才,那就必然要作更多的政治资源倾斜给关东世族成员们,这也就影响了北齐国内政治势力的格局。

  而且李伯山今与北齐修好,也算是开启了一个两国新的交往方式,不再是一味的敌对,有了和平共处的空间。如此一来又会让北齐的对外军事强度有所降低,战争需求降低后,则就会进一步的挤压晋阳勋贵的话语权。

  综合种种,才是杨愔想要促成这一次和谈的所有原因,此事如若能成,可能会对整个天下的势力格局都有所改变。虽然这也只是杨愔的美好愿景,但也值得去加以努力将之实现。

  高洋倒是没有像杨愔所设想的那样全面,当听到杨愔自述前来晋阳是为了担心常山王趁机请事以收买人心,心里便也谅解了杨愔。

  沉吟一番后,他便推了杨愔一把并说道:“既然有此觉悟,还不速往参议其事,勿使余子夺言决事!”

  杨愔听到这话后,便也连忙作拜告退,然后匆匆退出了殿堂。

  高洋又返回殿中,先将几人呈交的奏章细览一番,而后又着员奉进纸笔,亲手将几人登殿来凡所言论全都抄录下来,又取殿中侍员所录相与对比,竟然鲜有相差,足见其人捷才强记。

  旋即高洋便将纸笔一抛,指着殿中侍者大笑道:“狗奴还不速进美酒、召美人来侍!”

  对于李伯山的请和,很快晋阳方面便有了决断,以去年因罪除名、受罚配入甲坊为奴的安定王贺拔仁为太保、领衔使团,前往河洛相与议盟。

  以贺拔仁为首的北齐使团抵达河阳之后,李泰这里也做出了相关的安排,他自己坐镇于柏亭城中,以留守金墉城的于谨作为代表同齐使进行交涉。

  关中的局势之纷乱出乎李泰的想象,而据守九曲城的段韶却还拥有可观的兵力,短时间内也很难攻破其城。为了能够早日返回关中以控制局面,李泰也只能暂时放弃继续扩大战果的打算。

  因为双方都有止戈罢兵的需求,所以谈判倒也进行的比较顺利。像是交换俘虏人质,包括当年贺拔岳率部西行时遗留在晋阳的那些眷属们,北齐也都未作留难、同意归还,诸如宇文家和独孤信等遗留在关东的亲属,都可借此机会前往关中。

  比较有争议的那就是李泰之前所提出的领土条件,很明显北齐是不可能答应将河洛地区完全割让,虽然说眼下李泰已经实际占有了大部分的河洛地区,但他很难长久驻守于此也是双方都清楚的一个情况,北齐自然不肯让步。

  于是双方就此反复纠缠几日,最终达成的决议就是西魏归还金墉城等河洛城戍,而北齐则归还九曲城等洛水防戍,并且拆毁且不再于伊阙增筑军事工事。

  双方的领土大体退回到开战之前的状态,北齐额外再付给谷米六万石、绢帛两万匹的钱粮物资,作为此番李泰所部人马在河洛活动的军费消耗。

  这样的条件对北齐而言自然是有些羞辱,但是如果要出兵收复河洛的话,钱粮消耗必然要数倍于此,而且在今冬还很难组织大军继续南下。

  等到来年开春、突厥退兵,当中这个过程中段韶几万人马还能不能保存也是一个未知数。而且给予这些钱粮报销后,李泰军中那近万战俘也会归还给北齐。虽然面子上不怎么好看,但实惠却是大大的。

  晋阳兵虽然数量不少,但也禁不住几万几万的消耗。尤其关西镇兵消耗殆尽后便崛起个李伯山,真等到晋阳兵被打残了,晋阳勋贵们不久后怕是也要交代了。

  李泰之所以肯归还这些战俘,也是因为宜阳、河阳等地同样也拘押着数量众多的关西府兵,他在河洛奋战这么多天,当然也要将这些关西儿郎们带回乡土。更何况那些晋阳兵俘虏过去一段时间里也都在踊跃揭发控诉斛律金的罪状,等以后进攻晋阳的时候也可以将他们之前的供词印刷些传单往晋阳周边传播一下。

  于是在双方各作忍让之下,这一合作协议便也基本达成,由于谨和贺拔仁这两国宿老在金墉城南面的洛水岸边进行盟誓,标志着两国关系不再是之前的势不两立,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随着盟约各项陆续开始执行,李泰便也率领一队精兵先行奔赴潼关,准备入关定乱、主掌大局。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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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30章 霸府少勇

  同州中外府,当大冢宰宇文泰率领大军东征北齐的时候,便以其子略阳公宇文觉以及中外府司录李植等一众人员留守坐镇。

  略阳公宇文觉年纪虽然只有十四岁,但性情刚强、志向出众,已经颇有成人的气象。

  年中大冢宰宇文泰还为其迎娶魏文帝元宝炬之女为妻,而宇文觉本身也有着元氏血脉,故而府中群众也都私下窃议大冢宰应是属意以此嫡子为嗣,只不过因为忙于筹备东征军事而暂未公布这一决定。待到此番东征凯旋,可能略阳公就要正式的成为岐阳王世子了。

  正因为群众都有此共识,所以留守诸众也未敢因略阳公年少而有轻视,对其命令也都认真尽力的执行。

  当然由于中外府大部分人事都随大冢宰东去,倒也并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需要略阳公做出决策,一些琐碎的政务小事,李植等中外府属员完全就可以处理。

  十几岁的少年最是精力旺盛,哪怕没有什么正经的事情可以由其操劳,也是非常懂得自娱自乐。因此宇文觉虽然不需要过问中外府诸类事宜,但每天也是忙碌得不得了。

  之前大冢宰坐镇同州,略阳公天性多受压制,每天都要安分守己的低调度日。如今没有了亲长的约束,这自然让宇文觉有种小鬼当家的爽快恣意,好动的天性便也逐渐流露出来。

  他自己精心挑选了上百名与之年纪相仿、同时又精通军技武艺的府兵子弟,将这些人作为自己的亲信护卫,每天练习搏击擒缚的武艺,或是弓马骑射之类的技巧。

  当其兴之所至,便召集这些少年一同策马出城、游猎竟日,又或者直赴朝坂等河防前线,做踏冰突击之状。朝坂附近河道狭窄跌宕,寒冬时节多有冰凌仿佛一柄柄利刃悬挂于危石下方,每有人马由下方同行而过,震荡的冰凌掉落,不异于利剑贯脑。

  但宇文觉对于此类危险视而不见,乐此不疲的纵马往复驰行,在一众亲随吓得脸色煞白的注视下扬鞭控弦,胆量之大让人惊叹。

  可是这样爽快的日子也好景不长,随着一封来自东征前线的书信送入中外府,顿时便给宇文觉的恣意生活划上了一个句号。

  这一天清晨,宇文觉在起床吃过早餐之后,方待召集一众亲随们再往城北夏阳山去游猎一番,突然一名中外府属官匆匆赶来求见并说道:“启禀略阳公,有前线书信新入府中,李司录着令卑职邀请略阳公前往府中议事。”

  “前线书信?莫非是大军已经得胜,传告几时凯旋?”

  宇文觉听到这话后顿时一喜,但很快又有些忧愁,一旦父亲返回府中怕是最近这样欢乐的日子不复再有,但大军凯旋同样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总归还是喜大于忧。

  那名中外府属官只是摇头表示不知书信中具体内容,宇文觉对此倒也未以为意,一边着令众亲随们于府外集结待命,一边自己快步向府前而去。

  司录李植并没有在中外府直堂等待宇文觉的到来,而是在府中一处侧堂,侧堂外还站立着许多甲兵,显得气氛很是凝重肃杀。

  饶是宇文觉有些没心没肺,看到这一幕后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待到入堂看见李植后,当即便皱眉道:“司录,前线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府中这般……”

  “略阳公请稍安勿躁,入堂细话,此间言事须得谨慎,切勿为外人探知!”

  李植先将宇文觉请入了堂中,然后才又凑近过来沉声说道:“大军在邙山与敌交战不利,主上又陡发恶疾,不得已暂退宜阳九曲城驻守……”

  “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宇文觉听到这话后顿时也慌了,不待李植把话讲完,便瞪大眼望着其人颤声说道:“那、那我阿耶他是生是死?堂兄他们随军出征,怎么敢不把主上照顾周全?他们不怕遭罚?他们……他们真是该死!”

  李植这会儿也是有些惊慌忐忑,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先是深吸一口气,然后才又向着明显已经慌了神的宇文觉沉声说道:“中山公信中有言,主上当下病情尚算稳定,唯有一事安排欠妥,那就是以广平公梁睿奔赴襄阳请太原王李伯山率领山南道师旅北去救援王师。”

  “太原王是我国大将、是名将,大军交战受挫,请他前往救援助战不是理所当然吗?”

  宇文觉听到这话后,顿时便又不解的说道,眼下的他心思尚算单纯,只觉得保证父亲和大军的安全最为重要,向李伯山这样的常胜名将求救自然也是正常的。

  “此意谬矣,略阳公切记不可轻信外镇强臣,尤其是李伯山这种本已流露不恭之态的强臣!”

  李植闻言后忙不迭摆手说道,要纠正宇文觉这一天真的错误想法,他又沉声说道:“主上此番发兵东征,便是为的震慑内外不恭之徒,尤其是李伯山这一恃功恃强的狂悖之徒!尤其如今主上疾病缠身,大军又困顿于外,关中兵力空虚,尤需防备心存不轨之徒,稍有不察即有可能势力遭夺、性命不保!”

  听到李植把话讲的这么严重,宇文觉顿时又变得更加紧张起来,先是连连点头,然后便又愁眉不展的说道:“那么依司录所见,眼下又该当如何应变?是否需要再派遣人马前往关东救援大军?又该以何人掌兵前往?”

  “中山公使人传讯,大军眼下虽然困守宜阳九曲城,但贼军暂时亦未敢进逼,局面尚可维持。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山南道一旦知晓战事不利,非但不会进援河洛,反而有可能会趁关中空虚而强入武关,挟持君王以自尊。”

  李植一边将宇文护的书信递给宇文觉,一边将书信中的关键问题道出。

  宇文觉听到这话后顿时怒眉飞扬,顿足喝道:“李伯山本就我父部下小将,他安敢悖命内侵?况且谁说如今关中空虚?我今坐镇府中,岂容奸邪之徒放肆!”

  虽然说宇文觉这番表态也算是勇敢少年、志气可嘉,但李植心中也明白李伯山如今势力之强盛,如果其人当真放弃救援河洛而强入武关,那可不是少年意气、一腔热血便能应付得了。

  于是他便又深吸一口气,指着宇文护着员送来的那一封书信说道:“中山公信中多述所忧,并叮嘱略阳公须得尽快将天子请入同州安置,切勿为外贼掠得,略阳公览过之后需早作决断!”

  宇文觉先将那书信快速浏览一遍,然后便又说道:“我方集亲信于府外待命,既然情况如此不妙,便亲赴长安去将天子引回同州!”

  “此事何劳略阳公亲行!前线失利消息一旦传回关中,必然上下群情惊疑不安,府中尤需略阳公坐镇以稳定群情。当此时节,略阳公切记不可轻出啊!”

  李植自知过去这段时间宇文觉的行止举动,闻言后连忙又说道,若是平日游戏也就罢了,但今局势危急,宇文觉若敢率领他那百十名亲信党徒前往长安,半途遭人劫杀都有可能,这小子根本还没意识到眼下的情况已经是如何危急了!

  李植之所以告诉宇文觉此事,主要也就是为的告诫他需要谨慎自处,并凭其名义发布人事命令,倒也不是真的要仰仗他去做什么决定。

  他当然不会允许宇文觉前往长安,接下来便又决定派遣使员前往长安,着令接替随军出征的尉迟纲执掌长安禁军的小司马蔡祐与留守咸阳的陇右行台、宁都公宇文毓一同护送皇帝拓跋廓离开长安、到同州来。

  可是当宇文觉听到还要让宇文毓率军到同州来的时候,顿时便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不悦。

  之前他与这个庶兄分任东西行台,声势上大有分庭抗礼之势,而宇文毓因为年纪更大和有丈人独孤信帮衬的缘故,声势甚至还隐隐超过了他,这已经让宇文觉心存不满。

  如今父亲患病在外,宇文觉心内已经将同州和中外府当作自己的地盘,更加不乐让宇文毓返回来纠缠其中,于是便皱眉说道:“此间事情有我主持,有司录等群众分任,何必再引无关人等前来搅乱!”

  宇文觉的小心思,李植心内自然很清楚,闻言后便又叹息道:“如今师旅困顿于外,一旦消息大肆传开,整个关西都将人情不安。略阳公乃是主上嫡嗣,所计岂可止于同州一隅?

  主上若然……功业所托唯略阳公一人而已,宁都公等亦当归府俯首受命,岂可执于前命而分势于外?与其遗患于外,不如从速招至,覆于指掌之下!”

  “司录是说……我明白,明白了!要将之召回,一定要将之召回!”

  宇文觉听到李植如此提醒,心内也终于意识到如今局势已经到了如此关键的时刻,不再是平日里的纷争和游戏。

  他一边点头应着,心内思绪也在飞转,思忖着自己在这种关键时刻该当如何自处,又该如何为自己争取最大的权益!

第0931章 内忌外防

  将皇帝从长安引至同州来的过程倒是很顺利,一则今时的局面皇帝本来就没有太大的自主权,只是任由中外府摆布的一个傀儡,二则中外府也没有告以真实情况,而是用前线师旅大捷、大冢宰遣使安排皇帝陛下归于旧都、祭告先王这样一个理由作为掩饰。

  在常人看来,这也都是很正常的。虽然西魏皇权日渐式微,但终究还是政权法统所在。之前国中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事、又或者出巡诸边,大冢宰宇文泰要么就奉从皇帝一同行动、要么就安排太子随军。

  只不过这一次东征北齐是宇文泰要宣扬自身的武功和权威,所以没有安排皇帝同行。但既然前线已经大胜,强敌已经败走,收复河洛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当然也要让皇帝前往见证。

  因此长安群众对于这一安排也都并未起疑,当然归根到底还是愿意相信、或者说心内盼望此番东征能够大获全胜。

  皇帝仪驾抵达同州的时候,宇文觉一早便率领中外府群僚在城外等候,热情恭敬的将皇帝并随行群臣迎入城中,在迎驾的宴会结束之后便将皇帝暂且安置在中外府居住下来,道是前线再将行期发来之后再护送皇帝陛下东行前往洛阳。

  对于那些非霸府嫡系的群众,自然是能瞒一时是一时,但是对于真正的霸府心腹,当然还是要进行充分的沟通,如此才能协调内部,同心合力的应对接下来的种种变故。

  因此在将皇帝一行安顿完毕之后,李植等人当即便将宇文毓、蔡祐以及几名宇文家的女婿全都请入侧堂中来,这才将实情以告。而众人在听到这话后,顿时也都脸色大变。

  “前线情势竟已如此危困,未知府中可有救援之计?”

  蔡祐不只是忠心耿耿的霸府心腹,同大冢宰之间的感情也颇为深刻,得知主上疾病缠身与大军败绩,当即便疾声发问道。

  听到蔡祐这么说,李植便向坐在上首的宇文觉递了一个眼神,而宇文觉也深吸一口气而后站起身来,按照之前彼此的约定说道:“虽然宜阳情势暂时还可维持,但大军也不可久顿于外。一旦战事失利的消息传扬开来,国中必定群情惊恐,所以一定要尽快派遣援军将大军接应返回!”

  众人听到这话后也都连连点头,眼下关中的确是欠缺一个能够稳定大局的强势人物,大军越早回归自然越好。

  李植并没有将所有的情况都吐露给他们知晓,像是大冢宰派遣梁睿向襄阳的太原王请援一事,就被他给刻意的隐瞒下来,目的则就是为了让众人心情惶恐的同时不要多生杂念、从而质疑中外府的决定。

  此时趁着众人尚在消化这一惊人消息的时候,他便又开口说道:“前者主上整顿大军征讨东贼,中外府师旅从征者十之七八,留守国中者甚少。如今事遭疾困,若欲奔救大军、挽回局势,须得扫地为兵,凡今国中剩余甲卒,皆需听命中外府调度!”

  宇文泰此番东征投入了十余万人马,已经占据了中外府能够调动的军事力量的一大半,使得如今关中所拥有的武备力量降到了一个非常低的标准,内内外外拢共能有个五六万众,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驻扎于州郡关塞之间、难以调动的地方防戍武装。

  如今关中摆在明面上可以整编调度的人马,还有两万余名同州周边的驻军,长安禁军与宇文毓所率陇右师旅计有一万多名将士,驻守渭南的侯莫陈崇所部数千人马。统共加起来,能有不足四万师旅。

  这一个兵力数字乍看起来还算是比较可观,可若是放在整个关中平原进行布防的话,兵力便有些捉襟见肘,完全不足用。而且像是中外府所掌控的那两万同州驻军,其中超过半数都是沿河驻防的河防兵,另有一部分都是超额服役,早在数月前就该放归乡里休养的府兵,只是因为东征之故仍然保持着征聚状态。

  换言之中外府真正能够调动的机动力量非常少,如果想要继续增派人马作为援军的话,只能从别处想办法。在襄阳人马随时都有可能叩关而入的情况下,渭南的侯莫陈崇所部人马自然不可轻易调动,那唯一可以仰仗的就只剩下了刚刚从长安抵达同州的这些师旅了。

  李植做出这些言语铺垫,就是为了确定中外府对这些人马拥有指挥调度权。在正常情况下,这些人马当然也要听从中外府的调度,可问题是现在的情况并不正常。大冢宰并不在府,单凭宇文觉或者李植等中外府属员的威望,是远不足以让这些将领听命的。

  听到李植这么说后,蔡祐便率先站起身来表态道:“略阳公奉命留守府中,司录等深得主上信任、久事枢机,凡所处断但能有益大势,某莫敢不从!”

  待到蔡祐表态完毕,宇文毓和几名宇文家的婿子也都纷纷点头表示一定恭从中外府的命令。

  趁着这一股人情尚算和睦的氛围,宇文觉便又站起身来望着宇文毓表态道:“前者主上出征,着令我与阿兄分处内外,但今情势有变,之前的嘱令也需要更改以应变故。

  今者统军东去奔援,只需要一腔勇念、满怀壮烈,事为之易。但是留守府中则需料理纷繁、处断闲剧,更要宏计包容、日理万机,事为之甚难,实在不是我简约少年能够胜任。为家事国事以计,请兄留事府中,为此难事,弟请为易事,引军东去救援!”

  宇文毓听到这话后顿时一愣,留守府中与引军救援究竟谁易谁难自然是不言而喻,而他与宇文觉这个兄弟感情实在算不上好,实在没想到这个秉性有些强直、近乎顽劣的少弟当此时节竟然会如此的高风亮节、发扬风格。

  不过宇文毓这会儿也顾不上计较宇文觉何以变了性一般,还是连忙开口表态道:“主上前将府事付以阿弟,既无声令传达,岂可贸然更改!自大军出征以来,阿弟执掌府事凡所处断井井有条,内外俱有所见,绝非不堪任繁。而我才情庸劣,骤然间实在难当府事重任,虽然也并不以戎才著称,但国危家困不敢避事,愿为行伍下僚、抱关击柝以赴国难!”

  旁边蔡祐等也自觉得此事有些不妥,一则宁都公人际关系比较复杂,无论是其丈人独孤信还是连襟李伯山都是中外府需要提防的对象,如今国中本就有乏强人坐镇,更不该贸然将中外府人事交付宁都公执掌。

  二则就连大冢宰并诸名臣大将都与齐军交战失利,情况危困,国中好不容易筹措出来的援军又岂可轻易交付到略阳公这全无戎旅经验的轻率少年手中、由之率领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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