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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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今其人已是贼态显露,不知何时局势就会彻底失控,若是再加庇护纵容,只会付出更多的代价。

  宇文泰从来也不乏决断之能,略作沉吟后便点头沉声道:“西边诸事,便暂时委于如愿兄了。我也实不相瞒,之前大阅虽然军容良好、士力可用,但大半甲旅仍需充实河防,实在难以做到两面兼顾。

  故而凉州事情若能兵不血刃的解决,那是最好的。若实在不得已需投以刀兵,也请一定要速战速决,切勿波及地方民心太深!”

  说到底,宇文泰还是希望此事能够低调顺利的处理过去,一旦要大动干戈,且不说劳民伤财、代价太大,无论怎样一种结果收场,都是宇文泰不愿意看到的。

  凉州虽说地理位置上比瓜州要近得多,但台府势必也难出动太多人马前往定乱,必须是要仰仗在陇右经营数年之久的独孤信。宇文仲和若真反叛,对宇文泰的威信自是一个触伤,率军定乱的独孤信无疑就会声威大震。

  “大行台请放心,凉州士民多慕王化,甘于委身事贼者其实寥寥。前所举荐史永和,本凉州建康郡人,同当地名门豪酋多有故义牵连。且其人不独精擅军务谋略,更兼颇有抚恤之能,接掌凉州之后,必能尽快兴治!”

  独孤信抱拳过额并低下头去,借此来将自己的神情稍作掩饰。

  这件事情上他倒并不存心要与大行台搞什么对立,但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且不说宇文泰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君主,即便已经是了,其对边情的了解也不比他这镇边大将更深刻,所做出的指令也只能作为参考而很难不打折扣的完全执行。

  宇文泰听到这话,眼神中不免略生波澜,点头说道:“史宁的确是一员智勇双全的干练之才,李万岁对他也多有赞扬。日前入府相见时问事几则,应答皆能周全有序、中允得体。如愿兄再次为国荐才,大大缓解了府中士力的匮乏,我真要多谢你!”

  独孤信听到这话后,心中也是略感自豪,讲到识鉴选拔人才的眼光,他的确有值得自夸之处。

  可若这夸奖出自大行台之口,则就有点让他感到心酸了,他选拔笼络来的人才不少,但宇文泰挖墙脚的黑手也是敏捷得很。

  不说各被分使一处的杨忠、韦孝宽等故人,就连他的府佐属官仅仅只是替他前往台府入禀事宜,宇文泰若是看对眼了,便直接将人扣留任用下来,以至于独孤信虽有位高权重之态,但却渐生孤家寡人之感。

  所以在昨夜得知大行台对李泰的提拔安排之后,独孤信反应才会稍显激烈,心里充满了抵触与逆反感,暗自决定一定不能让这个好不容易选中的婿子也被宇文泰的恩惠拉拢迷惑、蓄作爪牙。

  冷静下来之后,独孤信也自觉得这份要强有点无聊。毕竟如今天下鼎足之势已成,不再是随处都可出头的至乱年代,就连他都要对大行台俯首听命,李泰既然在仕此乡,自然也难免要受大行台的驱使。

  道理虽然是这样一个道理,但独孤信仍然有些不能释怀。从根本上来说,大家都是靖难扶危、共奖王室的社稷之臣,若仍有的选择,谁又愿意自甘堕落的去做宇文氏家奴?

  或许时势发展注定难免鼎运更迁,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人总不能只是束手等待而不做任何的努力奋斗。

  独孤信跟宇文泰之间,并没有根本上的立场分歧,就算某一天宇文泰真的越过元魏皇室而直接握符持宪,他大概也是乐见其成,毕竟大家都属于一个一荣俱荣的群体。但是在心态上,他其实还没有完成要对宇文家誓死效忠的观念转变。

  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尤其是在宇文泰还没成为名正言顺的君王前,独孤信并不觉得他能提供给李泰的政治资源和发挥空间会远逊于宇文泰。

  宇文泰的权柄地位自然是比他要高,但相应的要顾及到的方面也越多,李泰对其而言仅仅只是一个非常欣赏和值得栽培的年轻属员而已。

  可对独孤信来说,李泰却是他考察许久又权衡再三、最终才亲自选定的一个婿子。在今诸子皆幼,亲信们又多遭剥离的情况下,这样一个少壮婿子对独孤信而言可谓是意义非凡。

  当然这都是出于理智层面的考量,而从最朴实的感情角度出发,独孤信就是对宇文泰不爽。之前你可以用高官厚禄等各种手段拉拢腐蚀我的亲信,但今我连女儿都舍进去了,你还能跟得起?就算不依靠你的宠爱关照,我一样能将自家婿子栽培提拔的功勋显赫、官爵荣宠!

第0312章 佳婿羡人

  宇文泰自不知独孤信眼下心里正自暗暗跟他憋着劲,凉州问题谈论一番后自觉彼此算是达成了一定的默契,而此时也已经天色大亮,皇帝陛下早已经驾临殿中并着内谒者来传召两人,于是便站起身来与独孤信一同往禁中殿堂而去。

  殿堂中,当得谒者通传两员大臣到来时,皇帝陛下忙不迭自御席中站起身来并降阶相迎。两人受此礼遇,也都连忙恭敬作拜,却被皇帝着员阻止,一起同返殿中,各自入席坐定。

  皇帝元宝炬年未四十,常年养尊处优的缘故,单从皮相看来要比实际的年龄更小一些,可精神却没有正当壮年的旺盛,尤其在同大行台交谈时,偶或流露出一种不受控制的气弱怯态。

  这本来也是一个性情强硬之人,当年还在洛阳时敢对高欢党羽打骂羞辱,但在西迁之后目睹皇威荡失种种乱象,也不得不韬光养晦、明哲保身。

  皇帝对陇边河西最新的局势变化也颇感兴趣,在对独孤信进行过一番慰问后,便几次试图要将话题引至此处。包括几位之后入殿来拜的元氏宗亲,也都一副出谋划策的样子,只为旁敲侧击的询问彼方情势。

  独孤信已经跟大行台就此谈论一番,虽然彼此意见并没有完全达成统一,但也是有求同存异的默契,自然是犯不上再将元魏宗室的力量重新引回陇右,故而对于这些问题能避则避,避不开的也只是大略言之,并不详细讲述。

  宇文泰对独孤信的应答态度自是颇感满意,便也不让独孤信一人承受压力,略作沉吟后便提议将太常卿卢辩等几人召入询问一下南郊圜丘事宜。

  相对于遥不可及的陇边情势,皇帝无疑是对圜丘这一祭天场所更加的感兴趣,听到宇文泰竟然主动提及,当即便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下令将卢辩等有份参与圜丘事宜的臣员一并招至。

  圜丘从确立规制到建造完工,也是经历了几个月的时间,前后参事官员多人,有的眼下正在皇城中,有的则在别处。几名主要的参事者被圈定出来受到召见,李泰也在此列之中。

  独孤信离家入宫后,李泰便返回了住惯了的司徒府,用过早餐后又处理了一些事情,瞧着将近中午时分,便打算换身衣袍去看望一下妙音娘子。可他这里还没来得及动身,禁中谒者便匆匆入宅传达命令。

  李泰还没嚣张到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程度,对此自是不敢怠慢,再加上言及圜丘时多半要伴随着封赏,那自然是更加积极,换了一身章服之后便匆匆往皇宫去。

  入宫后在殿外等候片刻,李泰稍作打听,便得知之前入殿参见的卢辩等人全都当殿接受赏赐,而且赏格还不小,心情自然更加的火热。

  当等到谒者来召时,他便一振衣袍直往殿中行去,趋行进入殿中、向上暗窥一眼,便做叩首道:“臣李伯山、叩见陛下。”

  他是只呼己名,而那一连串官爵职衔则自有殿中宦者为其传唱。当听到这一连串的职衔名称时,李泰也不由得有些沾沾自喜。

  端坐殿中的皇帝元宝炬在听完李泰的具体官爵后,脸上便泛起似笑非笑的表情,语调也有些喜怒不定:“这位李卿,观其年齿未足称壮,居然已经官任武卫之职?”

  这语气听来似乎只是一句寻常的询问,但殿中作拜的李泰与端坐殿上的宇文泰在听完后,脸色俱是一变,这分明是在找茬!

  武卫将军执掌宿卫,称职与否直接关系到皇帝的人身安全,皇帝直言李泰年少却已居此要职,那就是在说他不称职和安排此职的宇文泰瞎胡闹!

  李泰倒是不意外皇帝对自己的恶意,毕竟年中时他还挑事让宇文泰借机将太子敲打一番,但这会儿还是有点不爽,老子如果不称职的话,你他妈现在早被挂墙风干了!

  宇文泰考虑的更深远,之前因为皇帝要将王懋夺职一事遭到了宇文泰的拒绝,皇帝或许已经因此心生不满,现在眼见到李泰明显资望不够却居此要职,如果借此发挥而小题大做,直接抨击他对宿卫军职安排不合理,也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辩解,下席的独孤信已经抢先一步站起身来走入殿中,行至跪拜在地的李泰身侧后才又抱拳对殿上皇帝说道:“臣旧年也曾领直宿卫,情知此职事关社稷安危,绝对不可粗疏大意!

  近年久镇于边,国中新人新事多不熟悉,但眼前此员、臣却知之颇深,李伯山名门俊才、少壮有力,不可年齿轻之,论其事迹,多有可表,司直宿卫可谓得宜!”

  听到独孤信对李泰这么力挺,不只突然发难的皇帝,就连宇文泰也诧异的微微瞪大两眼,想不通他们之间怎么突然情义如此深厚了?

  皇帝作此发难也是酝酿多时,心中甚至已经设想好几种宇文泰的应答反应,但却没想到正主还没开口,独孤信反倒先跳出来,让他诧异之余也顿觉尴尬不已。

  “噢?看来是朕听奏简约、不察新事了,这少年竟能得河内公如此称许赏识,也真是让人意外。”

  皇帝干笑两声,缓和着自己的尴尬,同时也在思忖该如何将话题继续推进下去。

  “言及此节,臣是颇感惭愧。前太师故琅琊公与臣情义深厚,早年在世时几荐此员于臣,臣却一直未作正视。后来故太师家遭厄运,垂危之际收养臣女,道是不为消解亡人寂寞,只为招揽良才于户中,欲以小女养配于李伯山。”

  独孤信讲到这里,殿中众人惊容更甚,他却未作理会,只是继续叹息说道:“当时臣仍未识其才,只道故太师昏聩滥情,私心暗计长作察望,若此徒只是欺世盗名之类则隐没太师遗声、不损亡者英名。

  如今所见,李伯山他忠勤王事且智勇敢当,才知故太师察人之明非我能及。自恨难再致歉于亡人,唯尽我所能成此遗愿!”

  独孤信这一番话讲完后,满殿已是鸦雀无声,众人一时间似乎都难以消化这一劲爆的消息。

  就连李泰也没想到老丈人对自己的维护竟然做到这种程度,这话一说出口,你要不把闺女嫁给我,那你就成了一个失信悖义之人啊!

  只是在感动之余,他又将视线偷偷移向宇文泰,但见宇文泰两眼幽深之中隐含鬼火,虽未怒视自己但臂肘处的袍服摆动频率却是极大,如果换个场合的话,这案下握紧的老拳怕是都已经要砸下来了吧。

  李泰心中暗叹一声,老丈人对自己这么力挺,他也真是没什么好抱怨的。虽然样貌很出众,但他从来也不是流量爱豆出道,倒是不怕官宣恋情。但见宇文泰一副惊诧幽怨藏而不露的样子,这仪同三司怕是要没了。

  皇帝元宝炬脸上神情僵硬片刻后才又恢复些许灵动,站起身来望着独孤信微笑说道:“若非河内公相告,实在不知还有这样一份情缘。之前是朕失言,李武卫先后能得诸位国之柱臣的欣赏青睐,想必禀赋超异、惊艳可观。”

  他虽然憋着小心思想给宇文泰上上眼药,但却不想因此连独孤信都给得罪了。实在是没有想到自以为好不容易抓到的一个小漏洞,身上居然能够牵连出这么多的上层情势,再望向李泰时,也不再作等闲视之,抬手着员赐席殿中。

  待见李泰列席于独孤信席侧时,皇帝又指着两人笑语道:“怪不得河内公如此赏爱少流,果然一对璧人并耀殿中。来年两处从容成礼之日,请一定告知禁中,纵然身不能至,必也厚赐祝贺这一场佳缘!”

  翁婿俩听到这话,连忙又起身谢恩。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返身归席,宇文泰又从席中站起身来,直对皇帝陛下欠身说道:“偶然想起府中尚有事务在案,不暇久侍御前,臣请先行告退,请陛下见谅。”

  皇帝听到这话后脸色又略显僵硬,但在深吸一口气后便也点头答应下来,并着令宦者将宇文泰礼送出殿。等到宇文泰离开,此间聚会也没有持续太久,独孤信也带着李泰起身告辞退出。

  待之殿外人少之处,李泰才又向独孤信深作一揖道:“小子何幸之有,竟得丈人如此回护!来年礼成之后,必与娘子情坚永好、以作报答!”

  独孤信闻言后便大笑两声,用力的拍拍他的肩膀:“为人亲长,不贪少类回报。情缘好坏,总需各自营持。伯山你是少辈中智慧超群之选,相信你于内外之计都能处置周全。只要你夫妇和睦,我自以此为荣。”

  李泰闻言后连忙点头应是,然后便跟随在独孤信身后一同走出了皇城。而在这一路上已经见到不少文武官员一脸好奇或诧异的打量着他们,想来应是已经知道了方才殿中事情。

  李泰见到这一幕后,心中不免愤愤不已,皇帝还觉得自己不称职,就特么御前对答内容转头就泄露到满城皆知,谁来也不好使啊!

第0313章 陇右次席

  刚刚过去的这个新年发生的一些事情可谓是让人感触良多,朝堂中最引人瞩目的两件大事便是陕北与河西先后传来捷报。

  过去一年里,东朝先后联姻与吐谷浑和柔然,使得周边局面变得异常恶劣、完全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中。这让许多心忧社稷安危的人都忧怅不已,担心四边有事、国家随时都要遭遇板荡之危。

  所以当两处捷报奏入朝中的时候,朝廷内外心忧社稷前程者无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更有乐观者甚至觉得这就是天命在西的预示,否极泰来、逢凶化吉,许多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不过这些有关重大时事的议论还只局限在小范围之间,真正让群众们津津乐道、广泛谈论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就是河内公独孤信家门中的一桩亲事。

  其实这也不算是一桩正式的亲事、仅仅只是一个婚约,而且严格来说都不算是独孤信家门中事。但群众看客们哪里会仔细计较这些,只是好奇何等人物能入独孤信法眼?

  关西并不是没有大人物子女婚嫁,独孤信势位虽高但也谈不上至高无上,单单去年大行台便嫁了两个女儿,皆是强强联姻。

  但是这些婚事所引起的舆情议论却全都比不上独孤信将要嫁女一事,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颜值。

  独孤信仪容俊美、风采无双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更兼功勋卓著、位高权重,简直就是时流、特别是一些年轻后进们心目之中近乎完美的偶像人物,幻想能得其赏识青睐、亲近提携者不知凡几,能够担任一名帐内门生都渴望不已,被其招纳为门中婿子更是做梦都要笑醒的殊荣待遇!

  事件之中的另一主角李泰倒也不是什么寂寂无名之人,早已经在台府声名鹊起,于朝中也是时誉颇传。

  但他这所谓的知名度,在如此巨大流量加持下还是给人一种一夜成名的感觉,一时间市井闾里几乎处处都在传扬议论这个幸运儿究竟是谁。

  于是有关李泰的各种事迹讯息在这个年节当口、被热衷八卦的时流们狠狠的普及了一番,不只是邙山之战后他流落关西以来的履历事迹,甚至在此之前生活于东魏的一些事情都被披露出来。

  他往来京城时长居的高仲密司徒府以及城外龙首原庄,包括几个表兄家门前,近来都常有跨刀持杖的年轻人游走观望,似乎是有一种要抓住李泰、一泄夺妻之恨的架势。

  在这纷繁的舆情议论声中,倒也并非完全都是对李泰刻薄贬抑之声,还是有一些人能持公允客观之声。

  毕竟独孤信再怎么出众,也仅仅只是一个顺势而起的豪强军头而已,李泰背后却是有着陇西李氏数代人齐心协力打造出来的郡望招牌。

  更何况,李泰也不是什么乏善可陈的膏梁米虫,即便时流大众不了解他种种建策给台府政治带来的增益,但连续两年在陕北大杀贼胡的事迹,也足以超越绝大多数同龄的时流。

  坊间的种种议论虽然热闹不已,但除了让李泰出行有些麻烦,倒也不足以带来什么实际的困扰。但他身边的亲近之众们,却在猝不及防下各自受到了或深或浅的连累。

  年后元月中,有前后十几名骑士拱从着一驾马车驶入高仲密司徒府中。

  那车驾刚刚停住,内里便冲出一披甲小将直从车上一跃而下,两手持杖环视周遭,口中则大声呼喊道:“李伯山在哪里?快滚出来给我一个解释!你要迎娶新妇罢了,为什么要触怒京中群众、惹得他们在城外把我围堵殴打?我是李氏子弟有错吗……”

  李泰本来已经是绕廊行来,但还未转过墙角,便听到李礼成这悲愤不已的吼叫声,心知眼下怕是不宜相见,当即便又折转回去。

  李礼成在院子里吼叫一会儿都不见李泰,心中更加的恼怒,不顾家奴的劝阻便往内院行去,穿过一层院墙后顿时便被此间情形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这不大的院落中,十数名劲卒披挂整齐,弓刀各持手中,刀光甲光交相辉映,使得整个院落中都充斥着肃杀之气。

  “这、这是要做什么?”

  李礼成惊诧片刻后,才在甲列之中见到同样一身戎装披挂的李泰,忙不迭发声问道。

  “孝谐无复多言,我已经知你归途受辱之事。事既因我而起,我便责无旁贷,这便出击报仇,以诸无赖之血洗刷孝谐所遭羞辱!”

  李泰迈步上前,一脸严肃杀气的拍拍李礼成肩膀并沉声说道。

  “这、这倒也不必……”

  李礼成见李泰一副将要大开杀戒的模样,心中的愤懑顿时消散大半,转又担忧起来,拉住李泰便劝告道:“还是不要、不要了,他们虽然围堵住了我,但也只是殴打了几员家奴,若因此便打杀报复,还是有些、伯山你好事将近,怎可因此些微小事便在京中犯下命案?”

  李泰自是不肯罢休,仍要率众外出报仇,李礼成便从最初气势汹汹的要个解释、转为了苦口婆心的劝告开解,一直累得一脑门子细汗,李泰才总算大度的表示不再计较,在李礼成的帮忙下卸甲入舍。

  经过这番折腾,李礼成是绝口不敢再提之前的糟心事,但他自己心里也充满了八卦好奇,坐在李泰对面瞪眼发问道:“伯山,你实话告诉我,是否真如传言所说,因故贺拔太师对你的关照,河内公才对你另眼相看?那这番曲折你之前又知不知?还有啊,河内公又是几时告你……”

  听到李礼成这连番的问题,李泰忍不住便翻一个白眼。这段时间来,询问他类似话题的人实在不少,诸如李礼成这样只是单纯好奇八卦还倒罢了,但像宇文护那种别有深意者前来询问,让他应付的心累不已。

  他也没想到自己一桩婚事居然引起这样一阵风波,好像大家突然全都化身村头情报组,一定要将这件事的始末经过给调查的水落石出。

  任何一件事情,如果脱离出原本的范畴而展现出一种非同寻常的热度,那就得仔细想一想背后是否有什么不怀好意的推动力。

  特别在西魏这种错综复杂的局势中,存在许多阴谋滋生的空间,那就真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起码就李泰自己而言,他是能够明显感觉到是有人在对这件事加以推动渲染、往蓄谋已久的方面去进行引导。虽然也不能说是冤枉了自己,但刻意向此引导的人显然对自己是不怀好意的。

  在独孤信明确表态之前,李泰一直都是台府新贵、大行台着力培养的心腹之选等诸如此类的面貌而为人所知,可现在突然间便成了独孤信的爱婿,这当中曲折得以引申发挥的空间可就太大了。

  无论宇文泰之前有没有要招纳李泰为婿子的意思,对于这件事总是不好接受的,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理智上。

  所以当外间舆情对李泰不乏艳羡之声时,身处事件核心的李泰却是有得有失。眼下收获还未能实实在在的呈现出来,但损失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首先是他这个武卫将军官职,在年前独孤信公布婚约的那一天下午便被直接剥夺了。

  一方面应该是因为宇文泰有些气急败坏、反应过激,另一方面也不乏杀鸡给猴看的意思,暗示皇帝你就不要在宿卫将领身上动心思了,谁要让我感觉不对劲,直接拿下没商量!

  武卫将军官职没了还只是一个开始,元月大朝会那一天,李泰又以台府从事中郎职被召入府中留直衙堂,直接不让他参加朝会,自然也就无所谓封赏了,仪同三司没有了,散侯爵位也没了。

  且在大朝会结束之后的新年初二,他的台府从事中郎职位也被革除,包括都水使者、都督三防城军事均被免除。

  至此李泰除了一个洛川县子的爵位,仅仅只剩下了散骑常侍、征虏将军和大都督的加衔,但在职权上已经是被剥除干净。到这一个阶段,俨然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叛徒姿态。

  通过对李泰一系列的制裁,宇文泰算是将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拥有铁腕手段的霸府权臣表现的淋漓尽致,哪怕之前你是我的小可爱,但只要违逆我的心意,照样将你扫地出门、净身出户!

  当然宇文泰手段若仅止于此,那他也就不是宇文泰。

  这一系列针对李泰的打击虽然让人凛然,但也难免会有破坏内部团结之嫌,边界感设立的太过苛刻严格,那以后独当一面的开府大将们再怎么统御下属?

  做了独孤信女婿就成了台府叛徒,那独孤信在西魏、在你宇文泰心目中又是怎样一个存在?

  所以当李泰被制裁的晕头转向后,新的封赏任命也随之而来:独孤信下属二府长史并兼领天水郡太守,上封防城大都督并都督天水、略阳等五郡诸军事。

  除此之外,另有一桩人事任命比较有意思:中山郡公赵贵长子赵永国身虽残疾但仍忠诚可嘉,特着录内侍籍为掖廷监并领万寿宫监。

  李泰这一番官职的变化,若不考虑老丈人独孤信的因素,职权上那是一个非常大的提升。

  之前的他是以台府属官为本职,兼领都水与防城军事,职权所覆及的范围虽然也很广,但却一直没有什么主导权和决策权。

  他之所以能够充分行使自己的权力,是建立在洛水沿岸州郡给予他充分配合的基础上,诸如崔訦、李穆等人对他都是不遗余力的支持。

  可如果这些人事上的支持不复存在,那么他纵然是有再怎么精妙的人事计划,能够实施的空间也将被大大压缩。毕竟他除了台府的政策性倾斜之外,对地方上的人物资源可作插手的空间非常小,可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如今他官居独孤信二府长史,即就是骠骑府与秦州刺史府两府的首席幕僚,这也就意味着在独孤信这一派系势力中,除了独孤信这个老大就属他最大。

  而且除了独孤信的幕僚长之外,他还兼领天水郡太守。天水本就陇右大郡,秦州州治所在,也是治理整个陇右的枢纽所在。

  李泰年未弱冠便主政一方,而且还是这种地理中枢所在,放眼整个关西几乎都是绝无仅有的。

  若再加上秦州州治上封防城大都督与陇右五郡诸军事,那李泰在陇边所拥有的势位权柄,简直可以说是小号的独孤信了。

  也就是说,在这一系列的官职加持下,李泰之与独孤信差不多就等同于宇文导之与宇文泰。一旦独孤信因事离镇又或者发生什么疾病意外,那么李泰即刻就可以接替独孤信行使职权。

  这样的势位待遇,跟李泰之前费尽心机折腾出来的三防城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实实在在的陇右二号人物。哪怕放眼整个西魏霸府,理论上能够掌控的人事资源都能排得上号!

  但问题是,谁又愿意自己身边时刻跟着一个随时能够取代自己的下属?就连皇帝都要严密防备着太子、避免被抢班夺权,更何况李泰跟独孤信还不是父子。

  而且,独孤信在陇边多年,其下属部曲必然也是有着一系列完整且稳固的人事安排,互相配合又彼此制约,数年时间的磨合下来已经是井然有序。

  可现在李泰贸然插了进去,且一下子就占据了好几个重要的位置,势必会大大干扰人事秩序,而且独孤信那些幕僚下属们就真能心平气和的乐见一个小年轻直接空降到他们头顶上作威作福?

  但宇文泰却是不管那一套,你们不是翁婿一家亲吗?老子给你们安排的一步到位,这难道不是你们乐见的?

  无论独孤信怎样殚精竭虑的整顿麾下人事秩序、疏解下属怨气,李泰又要怎么做才能在陇右立足下来并改变自身的尴尬处境,这都是接下来非常让人头疼的问题。

  如果说还有一点值得开心的,那就是宇文泰也没有放过煽风点火的赵贵,直接把赵贵他儿子给骟了。

  李泰也没有实际的证据证明赵贵煽风点火,但如果有人背地里使坏搞自己的话,最大可能就是赵贵。而且宇文泰这么做也是颇有指向性的暗示,就是这老小子干的!

  这一手不可谓不狠毒,你搞没了我一个婿子,那我就骟了你一个儿子,让你家以后的血脉都流着我家的血。顺便如果不是你挑拨,独孤信那边我也不会做的太绝,现在我也醒悟了,但事已至此,抽你两巴掌当是给人道歉吧。

  从赵贵角度而言,长子本来就是养废了,留在家里除了生孩子也没太大价值了。

  但今虽然没了牛子,但也总算拥有了体制内的工作,如果工作的顺利还能顺便帮衬下兄弟,等于是废物利用。毕竟宦官如果真混大了,那仕途前景也不会限制在宫闱之内,封爵荫子都不在话下。

第0314章 入朝经营

  抛开其他事情暂且不谈,李泰所面对一个非常迫切的问题就是,他的工作关系被宇文泰一杆子捣到了陇右,那么基于洛水一线、包括三防城等人事布置必将受到极大影响。

  之前的他倒也不失先见之明,并没有将所有的经营布置都摆在官面上。诸如渠盟这样的乡里社团组织,民情基础非常的扎实,倒也不会因为李泰的离任而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也提前将都水行署所掌握的资源转移到渠盟中来,并且围绕他家的产业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整安排,无论都水行署继任者谁,都得尊重这已经形成的乡情秩序才能两下相安,否则分分钟洛水断流、诸军断粮。

  须知如今的洛水、特别是洛水中下游的民情,可不是李泰最初担任都水使者时那种分散各境、联络不深的状态。在都水行署和渠盟不断的水利建设下,乡里豪强们被充分的联合起来,彼此之间的利益往来犬牙交错,可谓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而且这一区域的乡土豪强们还不仅仅只是土豪那么简单,随着府兵制的建设发展,这些豪强们子弟部曲也都纷纷加入其中,到如今已经是货真价实的武装豪强。

  这些豪强们的武装力量,一部分组成了李泰的嫡系部曲,一部分则跟随周长明加入了六军,还有一部分则留驻于石堡防等地方防戍中,虽然力量未足改天换日,但也绝对是能飞能潜的地头蛇。

  这种有人有粮有地有枪还有组织的乡土势力是最令人感到头疼的,除了李泰这个一手推动的缔造者,换了其他人都绝难完全把控。

  甚至包括霸府,除非不再设置专门管理洛水一线的水利官员,但只要还想一定程度上对洛水水利加以管控并获得可观收益,也要充分考虑这一乡情,最稳妥的做法就是在渠盟内部进行挑选。

  此边乡情内部的秩序维持,倒是不需要李泰过于操心。但是与外部的交流,却仍非眼下的乡土豪强们能够胜任。

  比如说李泰在大统十年年末组织乡里豪强们进行大规模的纺织生产,立足于对洛水水利的深入把控与水利大纺车的超高效率,再加上乡里豪强们对生产力的大力调动,使得商原周边的洛水下游纺织品产量激增。

  虽然说在当下这个世道中,绢帛布匹就是货币,但钱印出来也要有足够的商品供给才能产生实实在在的购买力,并切实改善乡民们的生活。

  如此大宗的钱货交易,就绝不是一般乡里豪强能够胜任的,必须要有跨地域调度资源的能力,并有足够的实力保证货品的长途运输安全。

  过去的大统十一年,李泰也是靠着雕阴刘氏等依附投靠过来的胡部豪强们的捐输供给,才算是堪堪满足了乡人们的交易需求,让这产业凡所涉及的人家过上一个肥年。

  有了切实的利益回报,今年乡里纺织生产规模又有提升,甚至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商原周边的桑园规模便扩大将近三分之一。

  郡县长官们对此乐见其成,喜孜孜的当作劝耕劝织的功绩上报台府,但这些增产的布帛能不能换来足够的生产物资,他们是不关心的。

  想要确保乡情秩序的继续稳固和有序发展,李泰就必须要为这些新增的布帛产量去寻找消化市场,无论他官居何处,这都是他推脱不了的责任。

  还有三防城与刚刚增设的北部防城一事,全都不可半途而废。故而无论上层政治斗争如何,李泰又会被怎么发落,他都不能拍拍屁股直接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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