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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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大帐中,随着宴会的进行,许多将领都已经酒气上头,各自醉态流露,不再恪守礼节,使得帐内气氛嘈杂喧闹。甚至有几人醉醺醺的捧着酒杯走上前来要跟李泰喝上一杯,被左近侍者好说歹说的给引走。

  李泰脸上也流露几分醉态,但心情却并未受此嘈杂环境的影响而变得放浪形骸,反而因为宇文泰的几句暗示而变得冷静起来。

  此番归国,无论是于谨还是宇文泰、包括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都让李泰明显感觉到如今的他较之以往已经大大的不同,不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打发的小角色。

  包括宇文泰这个对他有提拔栽培之恩的大行台,如今也需要彼此间缔结一层更加亲密的关系从而加强对他的影响。

  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李泰做到了别人所做不到的事情。当大家都还蹲在关中、咬牙切齿的齐声痛骂东贼贺六浑的时候,李泰已经率军直抵晋阳斩获颇丰,这种实际的行动要比激昂的口号喊上千万遍还要更加具有说服力!

  如今西魏政权内部核心的凝聚力之一就是与东魏之间的对抗,如果这一矛盾不再存在,那么其中相当一部分势力怕是不会再如之前那样积极的融入霸府统治中来。

  晋阳一行让李泰成为一个对抗晋阳霸府的标志性人物,在这样的政治环境内,这就是可以直接变现的政治资源。

  如果李泰不再与霸府保持统一步调,那么宇文泰霸府的政令也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质疑,你们霸府聚养着这么多的骄兵悍将,结果却连晋阳城门边都摸不到,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所以从李泰归来伊始,宇文泰便通过各种热情露骨的表示来一再强调李泰的霸府出身,最起码的一个意图,就是要向群众、尤其是向朝廷表示他们之间的关系亲密无间,绝对不容第三者插足!

  李泰倒是很能理解宇文泰的心情,而且在他势力还没有壮大到真的可以自创一个新字头的时候,也实在没有必要凑上去烧元魏朝廷的冷灶,否则分分钟沦落到王思政那样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但他虽然知情识趣,但也并不是全无底线,他之所以有今日成绩,那也是自己一手一脚奋斗出来的,可不是因为给谁当干儿子。宇文泰暗示要给他赐姓赐名,这就不免让他心生抵触了。

  他倒不是看不起宇文氏,只是觉得没必要,这个赐姓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实惠好处,宇文泰也绝不会因为他改姓宇文氏就待他如宇文导、宇文护兄弟那般,陇右、河东的直接划分一块地盘给他,反而是自降身份成为了真正的牛马家奴。

  反过来再说,他就算不接受这一赐姓,眼下宇文泰也难再像年初那样一个翻脸便直接将他发配陇右,保持一定程度的自我和自主,有的时候也能让宇文泰端正态度的处理彼此关系,而非站在绝对优势的主导地位对他颐指气使。

  电光火石之间,李泰脑海中便闪过诸多念头,很快神情恭谨中流露着感激,就席作拜道:“臣绝非至善完人,只因主上偏爱纵容、将臣性情之内的丑劣一并偏袒下来。户中众郎君但觉臣某处资质可观,绝对不敢藏私,一定袒示献教!”

  宇文泰听到这里,只道李泰已经在心里答应了他的暗示,脸上笑容更甚。

  抛开利害上的计量不说,但从私人感情上而言,他对李泰确是欣赏有加,观其从白身入府到今时今日的成绩,更有一种栽培养成的欣慰快感,之前本意收作婿子却阴差阳错的错过了,若能借今次的机会收养做假子,倒也足慰心怀。

  他这里正打算在这宴会上将此消息公之于众,然而转头却见李泰已经是泪流满面的抽噎起来,宇文泰心中便是一奇,连忙又关切问道:“伯山为何此态?究竟哪里不妥?”

  “不、不……是臣、臣自己有感而发,伤情失态,请主上、请主上见谅……”

  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号,不改叫作宇文勋那个破名,李泰也算是用上了心,自觉发挥出平生数一数二的演技,一边抹去脸上的泪水,一边瞪着泪眼向宇文泰叩首道:“臣见主上如此关怀户中郎君,因恐其教养欠缺,竟连臣这样的少劣之徒都得主上折节款问。

  主上用心之深,让人感动,臣也因此倍思家君。旧年乡居清河,臣无志于学,家君亦如主上这般待臣威中有慈,因恐臣行差踏错、从恶如崩,引臣遍访乡里贤德居士,言传身教、用心入微……”

  宇文泰听到这里也不由得感慨道:“怀抱小物既已脱胎成人,一举一动都令亲长牵挂。伯山倒也不必一味伤怀难当,你家君一番精心的教养,你总算是没有荒废,如今功勋显著、驰名人间,无论你家君身居何处,想必会以此为荣!”

  “多谢、多谢主上开解,臣心中亦有此计。前之所以勇赴晋阳,除了报效主上知遇之恩,也是心存私计,盼能访得些许家君声讯,但访问人数不少,却不曾闻家君归乡消息,想是仍然流落于江湖之间。”

  李泰讲到这里便擦擦泪眼,转又不无振奋道:“臣也盼望后事能如主上所言,臣之薄名能借此事功传扬于世,使我家君得闻来觅,让我能够于此乡中悉心供养,不再苦受有失孝道的煎熬!”

  见李泰又振奋起来,宇文泰便欣慰的点点头,只是再念及前事,便不由得有些犹豫。

  这小子赤子心怀,当下正满心幻想着自己名声更随事迹传播于世,从而寻回父亲,若赶在这一时节赐其新的姓名,虽然本意也是在关怀宠爱,但终究还是有碍这一份赤子之心。

  于是他在稍作思忖后,便决定暂时放弃这一想法,并拍着李泰的背叹息道:“平日我也是安于本分,少羡旁人,但对伯山你是真的有几分余意难平。我曾……唉,罢了,此日尽情畅饮,勿再被杂事忧扰心怀!”

  说话间,他亲将酒杯斟满并递在了李泰手中,看着李泰两手捧住酒杯一饮而尽,便也大笑着陪饮一杯。

  这一场宴会从白天一直持续到了夜半时分,到最后还是不知哪个人才醉后撒欢踢翻了帐中的铜炉炭火将大帐一角引燃,众人才趁卫士救火之际而散归诸营。

  第二天,李泰这个生猛的小伙子酒醒的早,天亮便起床了,在营地中同部曲们玩着平地夺槊来进行晨练。

  他这里刚练了一会儿,便见若干惠正缓步向此行来,便收起了架势迎上前去,眼见若干惠扶腰拍额似乎不太舒服,便入前问道:“使君是觉得哪里不妥?”

  “终究不比少年,畅饮一遭,几天都免不了筋骨酸软。”

  若干惠闻言后便叹息一声道,望着李泰少壮姿态也不由得面露羡慕之色。

  李泰却记得历史上若干惠大概也就在这时间段不久后便去世,便又忍不住关切道:“使君在戎多年,难免积累暗疾隐痛,趁着节时前后须得精心的休息调养一番。我乡里……”

  若干惠却浑不在意的摆摆手,只笑道:“随身的旧症虽有,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说这事,伯山你此番归来,各种赞言应是听厌了,我这里有一桩新事你要不要听一听?”

  李泰见他颇有几分讳疾忌医的意思,便打算稍后再劝,然后便也不无好奇的说道:“那可要洗耳恭听了。”

  “来年府中便将大置乡帅督将,军事划分中外。外事诸将也统归府中调度,须得诸开府加以督统。伯山你若不想来年建事受制于人,可得赶紧用计归府领事了。”

  听到若干惠这么说,李泰心知这是府兵制进入下一个阶段的标志了。

  之前的连年大阅与乡曲增补,都是围绕和针对霸府六军进行的,虽然诸州郡乡团武装也都每年集散检阅,但仍然没有编入霸府的正式战斗序列中来。

  如今霸府六军早已经恢复过来,再作增补的同时顺势将诸州乡团也正式纳入战斗序列中来,由霸府直接进行统率调度,如此便形成了中外军。所以在府兵制度建设基本完成后,宇文泰也将华州台府更名为中外府。

  若干惠将此事告知李泰,很明显李泰如果不在这个时间段返回霸府占位子而继续留守陕北,那其部曲也就会被划入外军当中,作战与驻防都要接受中军督将的调度。

  六柱国十二大将军,便是府兵名义上的统帅,但六柱国在设立之初便是尊其位而虚其权,实际掌兵的便是大将军。

  大将军也并非稳定的十二员数,陆续有减员增补,每有将领军功资历达到后,或者出于战事的需求,便可加大将军衔。

  所谓的十二大将军只是府兵乍成之际,按照当时中外兵规模与各自驻防的地区而划定的一个督统关系,并非一成不变。所以如果纠结于这个数字和人员编制进行探讨,往往就会陷入僵化的形式主义而不能动态反应府兵制度的变迁发展。

  若干惠本就是六军整编的主要将领,在这一时刻提醒李泰返回霸府听用,那自然是颇有暗示意味。

第0422章 两姑之间

  经过昨夜的狂欢与宿醉,今日营中将领们多数也如若干惠一般蔫蔫的乏甚精神,还有不少直到日上三竿都仍在各自帐内蒙头大睡。

  宇文泰也是一直睡到了晌午时分才起床,内帐中枯坐片刻清醒了一会儿这才开始召见属官、处理事务。

  他还记得昨日李泰讲到邙山老卒的事情,略作思忖后便着员将赵贵请入帐中来,等到这家伙入帐便见他一对硕大的黑眼圈、满脸倦色的模样,便关切问道:“元贵是昨晚没有睡好?体中若有什么不妥,可千万不要隐瞒自误!”

  “多谢主上关心,臣体中并无大碍,因恐公务积存于堂,故而携带随驾处理,不知不觉便夜深难眠。”

  赵贵闻言后便连忙打起精神来回答道,并又抬手掩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旋即便又垂首道:“年终岁考、黜陟事繁,臣一介武夫得主上恩用于宪台,唯精诚于事、不敢懈怠!”

  在经过苏绰等台府要员的不懈努力之下,如今西魏霸府已经形成了一套非常有效的官员考评与任用制度,虽然底子仍是偏弱,但吏治却较之东魏更见成效。

  御史台司职风闻奏事的督察之事,在这当中也有着颇高的话语权,所以每到年终官员升降任免的时候,也都比较忙碌。

  但若说像赵贵所说的这般忙碌的都顾不上睡觉,这也是有点夸大其词了,毕竟御史台针对吏治所提出的意见仅仅只是一个参考而非决定性因素,在朝有尚书省吏部,在府则就大行台功曹,他们才是吏治主官。

  赵贵之所以表现的一副忙碌不已、军国大事须臾难离的样子,主要还是因为李泰昨日所言之事,担心主上真的将他派往北州处理此事。

  北州是那小子势力老巢,更兼有诸多稽胡势力,他若前往无异于羊入虎口,保不齐那胆大包天的小王八蛋就敢命令属下给他来个“没于胡荒”的结局,真是让他打心底里犯怵。

  但他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宇文泰听到他这么说后,便也叹笑道:“元贵乃是纵横沙场的老将,让你弃刀执笔、处断庶务的确是为难了你。不过身当台省的官长,勤于政事固然是好,但更重要的还是知人善用。人力各有盈缺,取长补短才能事半功倍。”

  赵贵听到这里连忙点头应是,但心里已经隐隐生出不妙之感,你说处断庶务不是我擅长的事情,难道是要给我安排别的事情?

  果然,他这里念头还未转过去,宇文泰便又说道:“李伯山前言此行救回的邙山故卒,希望元贵你受累一程,前往绥州将诸员妥善处置,最好能尽快引回府中。”

  赵贵听到这里,脸色顿时一垮。但宇文泰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而是继续叹息感慨道:“旧年功败垂成、诸军惨败,使得这些卒众身陷贼营,幸甚如今得以平安归来,于情于理都需要优加抚慰。

  何况如今六军创新,更需要这些精忠老卒入军担当骨干。我知元贵你也有憾于此故事,但过去的事情也无谓再作追悔闲思。专注于当下人事,志力壮养饱满,以求来年一雪前耻!”

  讲到这里,宇文泰也是满心的期待。今年这场玉璧之战,他虽然没有亲自率军同贺六浑大军对阵,但也明显可见东朝的实力与志气是有所滑落的。

  这自给了他继续壮大自身的时间和机会,总有一日可以不必再蜷缩于关西,率领麾下人马长驱关东,与高欢再酣战一场以决定天下之归属!

  宇文泰这里志气满满,赵贵心中却是犯了难。听到主上再次叹言邙山旧事,他原本涌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担心主上或再回忆起他作战不利的事情。

  虽然他也自认算是尽了力,那时东军的攻势委实太过凶狠,换了其他人怕也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但时过境迁,这话也只敢在心里安慰自己,强说出口传入人耳,只会让自己变得更不体面。

  “主上仁恤故卒,让人感动,臣不敢有辞,只不过、只不过臣与李伯山旧多龃龉……今次虽因公事前往,但恐其部将未必能够止于公务,臣一身安危虽不必计,但、但若误了公事……”

  虽然不敢推辞这一使命,但赵贵在想了想后,还是忍不住将自己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自身安危事大,这会儿也就顾不得暴露出他内心里对李泰这个小子的忌惮与畏惧。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先是愣了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的打量了赵贵两眼。赵贵被这眼神瞧得有些羞惭,忙不迭垂首避开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宇文泰才又叹息道:“这李伯山还真是后生可畏啊,短数年内竟然让我心腹大将避恐不及。但其较旧年那些人间凶顽如何?我仍记得元贵旧年勇且坚毅、处乱不惊,如今是因何怪异而令慧心蒙尘?不妨试言一二,我或可为你消解。”

  这语气虽然并不严厉,但透露出来的意味却不算好,就差把对赵贵的失望直接写在脸上了。

  “臣、臣惭愧!一时慌怯失言……”

  赵贵忙不迭起身告罪,但宇文泰却摆摆手,示意他归席坐定,旋即才又说道:“譬如圈厩中秉性顽劣的马驹,不肯安心生长,冲撞咬坏栅栏,但主人仍然不忍杖杀之,是贪其长成之后的日行千里之力。

  李伯山少壮可观,我尚且都要妥善量用其力。元贵你老成持重,不愿同他作意气之斗且直言告我,总好过了暗里排抑少壮人才,但也大可不必避让退行。

  北州此行你安心上路,归来再将经历详细告我,若有遭受半分刁难,我必十倍惩之!纵是千里名驹,毁我栅栏尚可忍耐,可若触我亲朋,留之大害!”

  赵贵在听到这话后,不敢再多说其他,唯是点头领命。而宇文泰也没有再留他继续谈话安抚的意思,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去收拾行装了。

  对于赵贵、尤其是近年以来的表现,宇文泰的确是颇感失望。

  人的胆量志气、胸襟格局,并不唯在事中显现出来,日常的言谈举止、待人接物便能窥望大概。

  早年间的赵贵,可谓是料事周全、处事谨慎同时又临事不惊,所以才能在六镇兵变中保全自己和宗族势力,并在乡党之中享有不低的声誉。

  特别是在宇文泰接掌贺拔岳旧部与大统初年稳定局势方面,赵贵真可谓是出了大力,甚至一度宇文泰对人对事都有了自己的决断,仍然还要同赵贵商量一番确认没有什么不妥,这才会放心的着手执行。

  但人是会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际遇的改变,对人对事的看法也都会发生变化。这些变化无可避免,有的是好的,有的则是坏的,就连宇文泰自己也不能保证他初心如昨。

  发生在赵贵身上的变化也是显而易见,其抱负与担当都大不如前,自矜于当下的资望势位,小心翼翼、不敢以身犯险,甚至都会担心会不会被李伯山加害于北州,可想这种防范已经近乎偏执。

  不过宇文泰失望归失望,对此倒也谈不上有多反感,反而因为赵贵这样的转变而对其更增添了几分信任而少防范。若到现在仍是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宇文泰反倒得仔细想想这家伙究竟想干谁?

  当然,也是因为宇文泰自己听多了李泰那小子滚烫热诚的拍马屁,更兼身位使然,其实并不能很高的感受到李泰这几年快速崛起给这些霸府老人们所带来的冲击与压迫感。

  午后时分,营卒们开始收拾行装、拔营起行,却并不是要返回华州,而是要渡过洛水、直往长安而去。时下已经到了腊月中旬,等到大队人马抵达长安时,差不多也要开始进行新年各种礼事了。

  再上路时,李泰依然延续了昨日那种倍受宠爱礼遇的待遇,宇文泰着令将自己的坐骑赏赐给李泰骑乘,并不时召他登车同乘,讨论时事。

  彼此间讨论最多的话题,自然是与东魏相关的。虽然这一次东魏大军被堵在玉璧城外不得寸进、后路还被偷了家,让人大干快意,但仍无改西魏霸府大军又被堵着门摁头输出了一番的事实。

  宇文泰能与高欢对峙多年,且渐渐扭转自己的劣势,自然也是深有抱负,当然不满足于仅仅只是做到在东魏淫威之下的自保,常常是有化受为攻之想。

  所以在同李泰这个刚刚对晋阳进行过实地考察归来的下属对话时,宇文泰也想听听李泰对于东魏的看法,大反攻的时机几时能够到来?

  没往晋阳去前,李泰对东魏其实是颇存幻想且高看一眼的,认为方方面面都应该强过西魏。

  但在实地走访一番之后,他却是有些失望。这倒也不是偷家之后的自大使然,而是内心里实实在在觉得东魏也就那么回事,晋阳兵很强,往往小股人马就能给他带来不小麻烦,战斗力委实不可小觑,但也仅是如此。

  他虽是走马观花的游掠一番,但在这种应激状态之下所做出的各种反应,其实也能反应出一个组织内部很深层次的问题。

  就他自己的感受而言,是觉得晋阳霸府的人事结构要比华州霸府更简陋,李泰在进攻晋阳和撤走途中完全感受不到有什么明确分工和执行。

  当然这不足以论证晋阳霸府就差,恰恰是高欢的个人威望与权术更高,所以并不需要特意构建一个完整繁琐的霸府行政体系。而原本的历史上,北齐的制度建设也是到了高洋时期才有了一个系统性的奠基与建设。

  还有一点让李泰印象比较深刻的,那就是北齐社会内部的隔阂之深,不仅仅只是种族之间的隔阂,还有阶层和群体之间的隔阂。

  军民虽然共处一个空间之中,但却像是分在两个不同的次元,社会资源大量的向军队倾斜,虽然说西魏也难免这种穷兵黩武的作风,但是养军的压力较之东魏还是要小得多,大量的乡团私曲是不需要霸府承担日常维护成本的。

  东魏赖以强大的六州鲜卑,在战争中诚然是能够将敌人撕扯粉碎的锋利爪牙,可是一旦对外获取到的资源不足,那就会势不可挡的消耗自身。

  东魏的底子虽然较好,但也只是相对而言,更何况还有一个从上层的勋贵到底层的兵卒如此庞大的一个寄食群体,一旦同周边势力陷入长久对峙的情况中,自身便会承受极大的压力,内部会因为利益的分配不公而动乱不断。

  高欢是幸运的,兵不血刃的从尔朱氏手中接过偌大的北镇势力群体,但他也是不幸的,他的道路以及他后代的命运在这一刻也就被注定,要么开着这架杀戮机器去扫平所有对手,要么就与之共同沉沦。

  镇兵是东魏北齐政权的核心,其所有行为目的都是要围绕着满足这一核心的需求。任何与之相悖的,都将会遭到暴力毁灭。所以尽管北齐有着非常好的制度与律法建设,但却都是空中楼阁,因为镇兵们不需要。

  整个东魏北齐,惟一一个有望突破这一宿命捆绑的就是文宣帝高洋,当高洋的尝试失败后,后来者也就只能摆烂自嗨了。

  李泰自然不会将这些看法同宇文泰分享,只是专就宇文泰想要近期内找回场子的打算只能给一个否定的答复,你也别老想着去人家坟头蹦迪,咱们还是按部就班的先易后难吧。

  起码在我这里,跟贺六浑相比是你赢了,毕竟高欢崛起时所面对的对手是啥玩意儿,而你面对的却是高欢啊。逆风开局干到统一六合,虽然最终功业并不由你克成,但也总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就这么一路闲聊着,几天时间后队伍便抵达了渭水北岸,而朝中所派遣迎接的使者们也早已经等候在此,这当中便包括新授大司马并刚从陇右返回的独孤信。

  当眼见到大行台车驾驶入渐近,而宇文泰一直等到李泰入前告请才停下车驾,在李泰搀扶落车之后便反手握住李泰手腕向此一众人员行来时,独孤信本来笑意盎然的脸色顿时一沉,旋即便冷笑两声。

第0423章 西河郡公

  朝廷这次安排出迎的人员规模极大,单单仪驾队伍在渭水北岸便摆开数里,较之大行台入京队伍规模还要更加壮大了几分,若非两边仪仗队伍并没有剑拔弩张,否则还真有点两军对垒的意味呢。

  出迎人员的规格同样也是极高,自太子元钦、广陵王元欣以降数名元氏宗王,独孤信、李虎包括高仲密这个挂衔司徒等等在朝大臣悉数在此。

  “看来朝中也是热情欢迎功士凯旋呢!”

  宇文泰落车后将现场情景稍作打量,旋即便微笑着对李泰说道。

  李泰闻言后连忙又恭声道:“主上智珠在握、料定先机,使驭臣等再次挫败东贼攻势,为社稷消弭大祸,京中这些坐谈之客袖手而享安乐,自当具礼以敬主上!”

  道理是这么一个道理,但往常宇文泰往来京畿,如此盛大的欢迎场面也是罕见,李泰当然不敢自大到将此归因于自己,于是便作此回答。

  宇文泰在听完后也无做更多表态,大步走向正向此而来的宗室与朝士等众人,一行人碰面之后自然又是一阵礼问寒暄,然后才簇拥着宇文泰与太子这一对面和心不和的翁婿往左近帐幕中坐定下来。

  毕竟大行台安危为重,他们须得等到台府卫士们过河入京将诸安保事宜安排妥当后,才可以将大行台礼迎入京。

  这座帐幕内里面积不小,但所设置的席位却只十几个,在场单单元氏宗亲便有五六个之多,自然也就没有了李泰的位置。

  趁着众人分席入座之际,李泰正打算行至丈人独孤信身旁见礼,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他便察觉到这老丈人明显的有点情绪不对。

  他刚在人群后走出两步,已经落座于上方的太子元钦便抬手指着他笑语说道:“姑臧侯李开府,今天又见面了。”

  “臣拜见太子殿下!”

  李泰听到这话连忙从人群中侧身而出,再作拜言道。

  “李开府免礼,你是为国效力的功士,不必这样的拘谨。”

  太子笑眯眯望着李泰,旋即又感慨道:“日前相见之后,我便共身边几员近人道是李开府你器质不凡,将来必能为大才,若能蓄才于门下,待你功成之日必也能成一段佳话。只因那时你仍身有所系,我也未着侍员骚扰,不想短年之后,李开府便已经是脱颖而出、锋芒毕露!”

  这样的场面,李泰不只经历过一次,不过之前太子对他的示好拉拢还有一点要向老丈人宇文泰示威的意味,但今次显然是更多针对李泰,眉眼神态间颇有惋惜之色,估计是懊悔于之前没有正经对待拉拢李泰这件事。

  他这里未及开口回答,独孤信便也跨步而出,指着他向上席太子笑道:“李伯山本就食禄之臣,领事于国,无谓蓄于谁人门下,国用壮士则国运恒昌,他若有负邑禄,即便并无私门之义,太子殿下亦可责之杖之。”

  太子听到这话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这样身份的确不太适合说出刚才的话语,唯是这李伯山事迹太过动人,让他忍不住想象若在对方发迹之前便收作心腹,如今绝对可以成为东宫门面担当。

  稍作停顿后,待到帐内众人皆已落座或列定,太子才又望着坐在下方的杨宽微笑道:“华山公,有劳了。”

  杨宽闻言后便自席中站起身来,并从立在一旁的侍者手中接过一份敕书,然后他便手持敕书转望向李泰说道:“李开府请出列入前受敕。”

  此言一出,李泰脸色便微微一变,而坐在上方的宇文泰双眉也不由得皱了一皱,然后便将眼帘垂了下去,但眸中却是精光闪烁,视线缓缓于在座众人身上缓缓移过,尤其对独孤信更多望了两眼。

  敕书先是将李泰的功绩夸赞一番,旋即便直接跳到了最重要的内容,将李泰加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同时封爵西河郡公,食邑一千八百户。

  这样的封赏,算是直接将各项拉满了,郡公、骠骑、开府,算是当下西魏文武大臣的顶配。唯一还有点不足的就是食邑在郡公这一级别封爵当中还有点低,不过这玩意儿本来就是虚的,西魏立国至今,还没有谁从封邑中领到过一点实惠呢。

  李泰大统九年入国,仅仅只过了三年多的时间,到了如今的大统十二年,便从最初的一介白身而获得最高的官爵。这样的升迁速度,简直是把火箭都给远远的甩在了后边。

  但谁也不能说这样的封赏没有道理,在实实在在的功劳面前,也只能承认这是不折不扣的实至名归。

  得此殊荣封赏,李泰心中却仍有些疑虑,因为就在来时的路上,宇文泰还不只一次跟他提过待到入朝之后的封赏问题。换言之如今这个封赏结果,根本就不是霸府所做出的决定,而是由朝中拟定出来。

  这可就有点尴尬了,虽然说李泰有功当赏、也完全配得上这一份荣誉,可由谁进行封赏却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虽然说封爵敕命俱出君王,但今军政大权俱归霸府,皇帝如果想把虚的转化成实的、打破当下的政治默契,一旦未遂可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心中虽然有些迟疑,但李泰也是不敢众目睽睽之下悍拒敕命,当下可不是傻呵呵摆姿态搞站队的时候,老子在外拼死拼活立下大功,难道回朝来还得操心你们霸府和朝廷之间的龃龉矛盾?

  他在叩拜谢恩并接过敕书封命之后,忍不住又望了独孤信一眼,但独孤信将手摆在案上竖起手指对他轻轻摇了一摇并又轻轻敲了敲桌案,表示他也并不知情但觉得无甚大碍。

  李泰手捧着敕书退了回去,心中在思忖片刻后便也觉得朝廷绕过霸府搞这样的操作,重点也并非是要拉拢示好自己,毕竟这封爵加官都是在常规范围之内,甚至就连虚封的食邑也都没有滥给。

  所以朝廷做这样的行为目的首先便不是让李泰感恩,而是为了强调自己的话语权。

  这也算是一种比较慎重的试探,在封赏尺度和程序上没有一丝违规,你霸府就算想挑错也挑不出来,只能默认这样一个结果。

  但对其他人而言,则就意味着原来朝廷恩赏并不只出于霸府,朝廷在这方面仍然是有着不小的话语权。

  不过让李泰比较无奈的是,此战功臣又不止自己一个,为什么选了他来给霸府上眼药而不是韦孝宽?

  东魏大军撤走之后不久,李泰部伍还未完全撤离东魏领地的时候,朝廷便欢欣不已的派遣使员前往玉璧城对韦孝宽进行册封,同样也是郡公骠骑开府拉满。

  派遣前往玉璧城的使者两人,一个是长孙绍远、一个名为王悦,这两人一个出身长孙氏、一个出身京兆王氏,又都担任着霸府官职,身份上可谓是完全体现了朝廷和霸府对韦孝宽这个大功臣的关怀体贴,并没有说一定要借此把韦孝宽逼入哪一方政治势力当中。

  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希望韦孝宽不要受国中各种情势纷扰,只需要安心留守在玉璧城中为社稷守住东大门。

  但对李泰自然没有这样的战略考量,他势力所分布的陕北之前本就是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借他来达成一些政治意图也不必担心会对国防造成什么不利影响。

  而且,策划者可能也是猜测到霸府需要炒热李泰来消除一部分韦孝宽在事件之中的存在感和影响力,随着李泰热度变高,那么近期围绕他有关的事情当然备受关注,同样也容不得有什么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这一波,属实是发力有度、时机巧妙同时还预判精准,既强调了朝廷的话语权,又让霸府无可奈何。李泰偷眼瞧到宇文泰脸都有点发黑,可见这会儿心里也是郁闷的不轻。

  这样的手段风格,明显不是太子这个作风轻躁的小中二能够做出来的,李泰脑海中不由得便浮现起那只在朝会典礼上见过几面、感觉比较陌生的皇帝元宝炬。

  据说这位皇帝当年也以刚强著称,如今却是全无棱角、甘当傀儡,但现在看来,谁也不甘心束手待毙,见到机会还是想把握一下。只不过如今大势所趋,纵有什么巧力反抗,也都是绵软无力。

  此间停留了一个多时辰,将近傍晚时分,长安禁中又遣谒者来问大行台几时入宫觐见,并表示皇帝陛下已经在宫中设下宴席专以款待宇文丞相与凯旋功士。

  “今日天色已晚,实在不敢再入宫滋扰宸居。此间帐幕席窝俱全,便且留宿一夜,明早再渡河趋拜。”

  宇文泰先是站起身来行出帐外,帐内众人也都纷纷跟随行出,但他站在帐外看了片刻距离日落还有段时间的日头,竟然一边说着一边又走回了帐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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