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晋阳方面集结的力量自然不用多说,内外聚结甲兵足有将近十万之众,而等到段韶再率领河北人马返回,兵力将会进一步增加,可谓是稳固至极。
至于邺都方面,也有经营数年之久的邺南防线以及数万驻兵,即便敌军进犯,也能支持一段时间,等到晋阳方面的救援。
可是在上党那里则就实在乏甚安排,虽然也保留了基本的驻兵警戒,但是却达不到能够抗衡西魏大军进击的程度。尤其是驻守上党的平秦王高归彦简直就是闻风丧胆、未战先怯,送往晋阳的书信中字里行间都充斥着对来犯魏军的惧怕,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够指望他能守住上党?
上党所在可是连接两都,一旦失守那么邺都与晋阳也都将要变得无比危险,自然不容有失。考虑到高归彦这个人本身便极不靠谱,于是高演便又连忙传令给仍在定州集结人马的段韶,着其不必再率军返回晋阳,直接率领所集结的人马奔救上党。
至于邺都方面,则就是另一个情况了。高湛本就不满于皇帝将段韶调离邺南,心中为此惴惴不安,做梦都担心魏军攻打过来,每天更是不间断的派遣使者往来邺南询问敌情,可谓是紧张到了极点。
结果邺南方面倒是没有敌情传来,西边的上党却先告急。而上党告急较之邺南告急对邺都而言没有区别,甚至还要更加恶劣,因为一旦敌军寇入上党,那么邺都方面唯一可守的便只有滏口了。
所以在收到高归彦的告急书信之后,高湛便一边着令邺南方面尽快抽调一部分卒力返回邺都、加强都畿的防务力量,并且在第一时间派遣领军将军厍狄伏连率领一万甲兵西去,然后驻守滏口!
是的,高湛压根就不准备派遣人马增援高归彦,他与高归彦之间本就因为之前争夺留守畿内的职权而多生龃龉,自己好不容易才将高归彦排挤出京。
尽管眼下上党与邺都乃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但高湛对高归彦的死活也并不关心,甚至担心他派出的人马会被高归彦直接收入囊中、划入自己的麾下。
所以他索性安排人马驻守滏口,如此一来既能断了高归彦的退路、逼其死战到底,假设魏军当真攻占上党,也能守住滏口,使其难以东进。如果魏军在滏口这里难以推进,说不得就会调转兵锋,转而北去进击晋阳。至于晋阳能不能守得住,那就不是高湛需要操心的问题了。
李泰在抵达建州之后,便也开始部署起了进攻上党的战事安排。
对于进攻上党,他准备了两个方案。一个是速战速决、从速击破,一个是稳扎稳打、南北夹击。说穿了其实也就是立即从建州这里发起进攻,一鼓作气打的下来自然最好,如果打不下来,那就放缓攻势,等待北路的李穆和韦孝宽自沁源、乌苏一线攻下,南北夹击的攻占上党。
建州与上党地域相连,彼此之间的天然界线便是太行山西侧一系列高低不平的分支山脉。而从建州进入上党地区比较平缓的路径有两条,一条是沿丹水河谷北上、经长平进入上党境内的长子县。
长子因唐尧之子丹朱获封于此而得名,丹水自然也是因丹朱而得名。至于长平,那更是每一个稍微知道一点历史知识的人都耳熟能详的秦赵古战场所在。
另一条线路,那就是经泫氏县东北山野,过壶关而进入上党地区。壶关所在虽然不像长平那么有名,但也是历史悠久,是出入上党一座比较有名的关隘。
当然,这两条路线都有齐军设防驻守,想要攻克下来难度不小。
李泰这一次率领一万人马轻装入境,而建州本有两万驻军,皆可投入此次战事当中,整整三万人马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尽管进攻上党的路径颇有艰险,也大可试上一试。
由于双方之前罢战数年,魏军也不清楚齐军具体的驻军力量如何,因此李泰在与诸将商量一番之后便决定两条路线一起发起进攻。由贺若敦率领关中来的一万人马自丹水一线发起进攻,梁士彦则率领建州本部人马进攻壶关一线。
最开始两路人马推进都比较顺利,接连拔除了许多齐人设置在外围的游哨与小型的戍堡,可是随着战事推进,各自便都遇到了阻滞。
贺若敦这一路人马在进攻到距离长子县还有几十里的丹朱岭便受到了顽强的抵抗,至于梁士彦所部人马大概是占了一些地利之便的缘故,一直推进到了壶关,势头才停止下来。
因为两路人马都遇上了难啃的硬骨头,接下来便要面对一个取舍问题。如果想速战速决的话,毫无疑问是需要集结力量快速突破一路,仍然继续保持分兵之势则就不免效率太低,可能会贻误战机。
现在从表面的战况看来,梁士彦一路推进要更加快速,只要能够突破壶关,那么接下来便可直接向西进取上党,又或者干脆沿着漳水杀出滏口。至于贺若敦那里,就算是突破了丹朱岭,后路还不知会有什么阻碍。
李泰也让两方将战事情况详细汇报一番,以供他做出取舍该要主攻哪一方,而在得知壶关守将名字叫做傅伏的时候,他当即便有了决定,下令快速调回进攻壶关这一路人马,全力进攻丹朱岭!
这个傅伏固然不及北齐三杰名气那么大,但却可以称得上是南北朝最后一个塔防大师,北周灭齐时其人驻守汾北正平城,晋阳、邺城都被攻破,其仍据城不降的狠人。李泰如果想尽快扩大战果,自然没有时间在其驻守的关塞下与之死磕!
第1230章 谁能胜之
山巅上杀声惨烈,一柄长刀落下,旋即人头抛起,颈断处血如泉涌,没有了头颅的尸体摇晃栽倒。这一幕画面血腥至极,两侧交战之人却恍若未觉,仍在专心作战,唯恐稍一失神自己便也要步此后尘。
山坡的南面,魏军将士们如山洪逆涌一般冲向山坡,齐军的营栅防线在这一次次猛烈的冲击下被不断的挤压摧残,逐渐的收缩坍塌。
“顶住,一定要顶住!贼若登顶,你等俱无活路,妻儿父老也要遭受牵连!”
齐军兵长督将们游走在阵线之间,仍在声嘶力竭的大声呼喊鼓舞士气。
可是随着进攻壶关的魏军也从前线撤下来、转而加入此间丹朱岭上的战事,顿时便让此间魏军声势更加浩大,猛烈的攻势全无停歇,从清晨战斗到傍晚,让人精疲力尽,让人心生绝望!
“唐王有令,弃械不杀!尔等徒卒勿为贼齐高氏用命,某等旧是建州镇兵,承蒙唐王垂恩,如今名列军府,赐田成家。尔等直须弃械,便是新生!”
在保持着凶猛攻势的同时,又有一群建州府兵在兵长们组织之下于阵前大声呼喊劝降。
他们所说也并非虚言,今年来有些表现优异的屯户陆续转为府兵,正式融入到西魏府兵体系之内,摆脱了降兵奴役的待遇,如今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来劝降战阵中仍在顽抗的齐军,倒也称得上是情真意切。
山坡上的战斗仍在激烈的进行着,坡下督战的军营中同样气氛凝重,眼见战线被不断的向北推进,而且己方的战阵也在敌军的穿凿冲击之下变得越来越薄弱,营前督将满头大汗,连连顿足喝问道:“后路援军还没有到?告令他们速行、速行,迟恐不及!”
上党地区驻军数量本来就不占优势,再加上需要分据各处,分配在丹朱岭一线的不过只有两千余众,即便是接收了一部分之前败逃下来的南面退兵,军士数量也不足三千,却承受了数倍于己的敌军攻杀。
之前还有营栅堡垒作为依靠的时候尚可勉强维持,可是随着昨晚敌军组织一支精锐部伍发起夜袭攻破了堡垒,战事就变得越发艰难起来。将士们只凭着自身的血肉之躯和尚算顽强的斗志硬顶住敌军一波一波的攻势,如若后方还没有做出有效的援助,此间的阵线恐怕也难以再继续维持。
“平秦王传令,要主公务必守住丹朱岭,切勿使贼突破北进……滏口、邺都,很快就会有援军抵达……”
又向后方去传递消息的令卒匆匆返回营前,一脸苦涩的向着督将汇报道。
那督将闻言后脸色越发难看,口中忍不住喝骂道:“胡说!滏口、邺都援军?平秦王怎么不自己入阵来观,眼下战况还能撑得住远路援军到来?他怎不说晋阳……”
他这里喝骂声未已,便见到坡上战阵又陡地向后退下来好长一段距离,就连山坡上持刀督战的卫队军士们一时间都被没入了退却的乱卒中,各种嚎哭嘶吼声更是乱成一团、不绝于耳。
“某愿降、投降了……求王师、求将军勿杀、勿杀!”
山坡背面都已经是阵势杂乱,至于山坡上那就更加的情况堪忧,在魏军将士们凶猛的冲击之下,战阵最前方的齐军军士已是凛然胆寒却又撤退不下,越来越多的人抛下手中的武器伏地请降。
没有了前线顽强的抵抗,魏军将士们冲进的越发迅猛,他们穿过那些匍匐在地的降卒,转向敌阵内里冲杀而去,有几支精勇小队更是在各自兵长率领之下,直往敌方阵脚穿凿,使得整个敌阵越发摇摇欲坠。
“杀回去、不准退!”
那名齐军督将眼见己方军众仿佛山洪崩泄向下滚来,两眼中尽是愤懑不甘,还想入前去亲自督战杀回,然而却被两侧亲兵连连往后拖动。
“守不住了,主公!撤退吧,咱们已经在此力守两日有余,后方若真有心救援,援军早就来了……再留下来只是枉死!”
亲兵们已经看到如狼似虎的魏军军士将要从纷乱的战阵中冲出,越发没了斗志,连拖带拉的将他们主公付上战马,然后召集左近几十名尚可集结起来的军众,一起护从着主将,趁着魏军尚未杀至近前,忙不迭向后方逃离。
“贼将逃了!胜了、胜了!”
很快冲在最前方的魏军军士们便注意到敌将遁逃,半是兴奋半是不甘的大声呼喊起来。
这喊叫声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战场,魏军将士们闻言后自是士气大振,而齐军方面则就更加的沮丧,战场上还在零星抵抗的军士们便也都纷纷弃械投降。
“总算是攻破了这一坚阵,不负主上所用!”
魏军军阵中,贺若敦听到前线传来已经攻占丹朱岭的消息后,绷紧的神情也是微微一喜,一边着员将此战果向后方禀告,一边又沉声下令道:“前线激战军卒就地休整,轻骑部伍速速追进!敌军坚阵方破一重,后路必定全无遮掩,趁其败势速速追进,必可更得奇功!”
丹朱岭这里战事进行了将近三天时间,前后更是投入了两万余军众,魏军攻势如此迅猛,齐军还能坚持这么长的时间,毫无疑问左近能够使用的卒力必然都投入进来了,总不能近在咫尺另有一道坚固防线只是见死不救。真要如此的话,丹朱岭上的齐军也难保持如此顽强的斗志。
事实确如贺若敦所料,随着丹朱岭一线被攻破,魏军三千精骑衔尾追杀溃卒,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一直冲进到几十里外,甚至一举占据了长子县城,直接攻进了上党境内。
后方的李泰在得知此事后也是心情大好,当即便率领余众沿着前方将士们开辟出来的道路向前挺进。
西魏这里士气如虹,相对应的北齐方面则就群情惊恐,整个上党城中全都人心惶惶。
“王回洛该死,竟敢弃守丹朱岭,将强敌纵入境中!”
上党城中,当得知丹朱岭、长子县城接连失守之后,高归彦自是震惊不已,忍不住对丹朱岭守将破口大骂。只是那守将虽然败退下来,但却没有撤回郡城,不知是被追兵所擒杀,还是奔逃到了别处。
不过高归彦眼下也无暇追究那败将之责,敌军已经杀入了长子县中,而长子县距离郡城不过只有三四十里的距离,对于精骑部伍而言很快便可冲至城下。
眼下郡城中尚有一万出头的守军,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高归彦趁着丹朱岭据守这两天从别处撤回,兵力尚算可观,城中的物资给养也还比较充足,据城而守也未必不能坚持一段时间。
但是这并不能让高归彦感到放心,尤其在得知敌军已经攻破长子之后,他的心情越发的慌乱,连连询问道:“滏口方面有无最新消息传来?长广王当真不肯遣徒来救?”
厍狄伏连刚刚率军抵达滏口的时候,高归彦还比较欣喜,援军数量多少还是其次,他需要的是后方给他一个鼎力相助的态度,如此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据守上党、抵御来犯之敌。
但他却没有想到长广王高湛如此的不识大体,在此危难时节竟然还对过往私怨耿耿于怀,派遣西来的军队并非支援上党,反而是为了封锁滏口,直接将其所部人马困在上党成为一支孤军!
“大王请稍安勿躁,今我甲卒万余、物用充盈,凭此郡城亦可坚守一段时日。上党得失关乎两都安危,不久之后国中必有强军来救!”
上党郡守眼见高归彦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便忍不住上前劝告安抚道。
高归彦听到这话后心情更加恶劣,直接抬起腿来一脚踢翻此人,同时口中破口大骂道:“老子稍安你母!那是、那是李伯山啊!你、你等谁敢言能胜之?故咸阳王斛律金不如尔等知兵?金墉城不及此城坚固?人今何在、城今何在?困守于此,自寻死路!”
恐慌的情绪本来就会感染旁人,城中众将也都忧心忡忡,此时听到高归彦这么说,顿时也变得越发慌乱:“请、请问大王,咱们、咱们应该怎么办?”
“长广王心胸狭隘、罔顾国危,陷我于孤困!今我孤城难守,须得东走避敌!”
高归彦在沉吟一番之后便顿足说道:“咱们去滏口!他不是遣兵守住滏口?今我师旅往依,他若不纳,滏口必危!”
讲到大局观这种东西,他比高湛还要更少,长广王狠狠的摆了他这么一道,他自然不甘心留在上党城中被李伯山大军围杀至死,于是索性便趁着所部人马尚还完整直接弃城而走,直往滏口而去。
滏口乃是上党进入河北的最后一道关隘,一旦此处告破,邺都包括整个河北都将暴露在敌军兵锋之下,因此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守住,自然越多的守卫力量越好。
高归彦心里也在盘算着,等到撤回滏口之后便伺机夺取这关塞的控制权,到时候整个河北命门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到时候长广王再有怎样的奸谋,也必须得听从自己的命令安排!
第1231章 邺都危矣
“上党已克?敌军弃城而走?”
当李泰率领后部人马行至丹朱岭的时候,便又收到了前方传来的战报,乍闻此讯,他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这、这是否当中有诈?”
“应该、应该没有吧……贺若大将军已率前军一万师旅入驻城中,未见贼有反复之举,故才派遣末将来奏于主上。”
那名信使听到唐王作此疑问,便小心翼翼的回答道。他从上党奔赴此间,的确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出于对主上的敬仰与信服,听到这质疑后一时间也有些不确定。
李泰闻言后便抚掌大笑道:“贼众胆寒,惧我王师兵威,弃城而走也属正常,既然并无异常,自是无需惊疑。”
攻占上党在其计划中乃是一个重要的环节,本以为应该要经过一番艰辛的奋战,却没想到如此轻易的达成。
当然之前丹朱岭上战况也算是惨烈,不到三天的时间战斗下来,魏军也是伤亡颇为惨重,但是接下来竟能长驱直入、甚至是兵不血刃的便占据了上党,这无疑是一个大大的意外之喜,以至于李泰都有些不敢相信。
前方战事进行的如此顺利,李泰自然也不能拖了后腿,当即便快马加鞭的奔赴上党,在将当下情况具体了解一番之后便尽快部署下一步的行动,争取在此速胜的基础上继续扩大战果。
当他来到上党城后,贺若敦、梁士彦等诸将早已经在城下等候,彼此见面后更是不无自豪的入前抱拳说道:“贼众因惧主上雄威、不战而走,臣等幸不辱命,业已入城将局势控制下来,只待主上下令,便可继续追击扫荡贼众!”
“做得好!”
当亲眼看到上党城已经被牢牢掌控起来,李泰又忍不住笑逐颜开,在诸将陪同下绕城巡察一周,顺便询问一下目前敌情如何。
上党城地处浊漳水岸边,位于整个上党盆地的偏右下方,贺若敦等人在接收城池之后也并没有就此停顿下来,而是第一时间分遣轻骑部伍巡弋诸方以搜索敌情。
在上党城的周边已经没有了成建制的敌军存在,同时城中守军动态也已经初步有所掌握,其众正快速的往东北方向的滏口而去。同时在屯留、虒亭等地还有一定数量的敌军存在,但在得知上党失守之后也都惊慌不已,各自谨守据点,不敢轻易行出。
李泰在将此间形势了解大概之后,脑海中思绪也在快速流转。首先可以确定的是,上党守将弃城而走不只是出乎西魏预料,北齐方面想必也是大吃一惊、猝不及防,越忙就会越乱,越乱就会犯越多的错。
因此眼下最重要的是扩大魏军活动的范围,给北齐方面施加更大的压力,步伐节奏不乏放的激进一些,稳扎稳打反而是下计。
因此在权衡一番之后,李泰便着员向沁源方向传令,让李穆等诸路人马也加快行军速度,可以放弃一部分给养来提高大军行军速度,也不必再到上党来汇合,可以直接由乌苏道北进,经武乡奔赴北齐的辽阳、平都等地,乃至于进据八缚岭,掌握这一进出晋阳的通道!
同时他也不再继续留驻上党,而是亲率两万师旅沿着上党守军撤退的路线直往滏口方向追击而去。
虽然下一阶段的主要目标并非邺城,但他并不介意给河北方面施加更大的压力,一旦河北这里遭受极大的威胁,想必对晋阳方面的人物补给等各方面的援助也会产生极大的阻滞。再加上他之前一直比较注意的统战建设,想必能够让晋阳方面变得更加孤立。
且不说西魏这里继续加快行动,高归彦在率部逃离上党之后,须臾不敢停留,一路马不停蹄的直奔滏口而去。而当其行至半途的时候,便听到后方殿后人员汇报已经发现了成建制的魏军追踪轻骑队伍,高归彦心中不免又是惊惧又是庆幸。
魏军行进的如此迅猛,幸亏他的反应也不慢,早早的弃城而走,如若不然,眼下他与所部人马怕是已经被围困在了上党城中。只看其军众已经行至半途都不见援军踪迹,可见后方也根本就没有要救援他的意思,一旦被围困在上党城中,又要担心魏军或会围点打援,那救援必将更加的遥遥无期!
怀着这样的心情,高归彦越发不敢在途中逗留,为了提高行军的速度,索性着令队伍接连抛弃随军携带的军资,如此一来既能加快行军,还能拖延敌军追击的速度。毕竟只要成功赶到滏口,自然能够再获得新的补充。
如此到了第二天傍晚,高归彦便率领部伍来到的滏口,可是滏口这里关塞深垒、营门紧闭的情景却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当即便着员入前喊话道:“某等乃平秦大王所部师旅,新从上党转移至此,后路魏军须臾即至。守关将士速速开门迎入大王,合兵一处阻拒魏军,否则滏口危矣、邺都危矣!如若贻误时机,尔等群徒难辞其咎,百死莫赎!”
然而滏口关城中对此却乏甚回应,营门紧闭不肯接纳高归彦所部人马。当高归彦渐渐失去耐心,打算着员入前冲击关塞的时候,更受到关城上引弓鸣镝的警告,俨然将他们当做敌人一般。
高归彦见状自是大怒,亲入城下用马鞭指着城中将士喝骂道:“尔等狗卒知我是谁?我乃王朝大将、宗家耆老,至尊见我亦需礼待,长广王等俱我下席,你等竟敢将我拒于关外,知否死字怎写!”
此间守军或是真的不知“死”字应该怎么写,但邺都的高湛在得知高归彦竟然不战而走、直接率领上党人马退往滏口的时候,心里已经恨死了这个家伙:“高归彦当真无能废物,本是奴生贱种,因傍我家得享尊荣,不思以身报国,竟然为贼向导,如此蠢物,不死何为!”
不只口中怒骂不已,他更直接下令道:“传告厍狄伏连,不准放任西面一人进入滏口,包括平秦王在内!上党师旅不战而退,本已罪该万死,休想奢望能够生入滏口!若有一人得入,我必屠其全家!”
这会儿他是真的慌了,上党的失守让邺都只剩下了滏口这一个防线。邺南尚且还有白沟长城等一系列的防御工事,可是邺城西侧却完全无险可守,只要滏口被攻破,敌骑顷刻之间便可以抵达邺都城下。
在勒令厍狄伏连一定要固守滏口之后,他又召来一干心腹们,询问该要如何挽救危局。但他门下诸如和士开等属员,平日里搞点游戏玩乐、又或者谋害作弄时流尚可,当面对这种真正的存亡大事时,一个个也都吓得心慌意乱、全无定计。
唯有高元海这个智囊眼下尚还有几分镇定,但也紧皱着眉头,沉声说道:“绝对不能让魏军杀至城下!李伯山威震天下,旧年强如文宣犹且难敌,况且城中多其亲戚门户,更不知有多少心怀贼志者暗谋投之,其人若至城下,畿内必定不战自乱!”
“这些我自然知道,休说废话!该当何计化解危难!”
高湛听到高元海的分析,心情不免更加的烦乱,当即便没好气的瞪眼喝道。
高元海稍作停顿后旋即便又说道:“唯今之计,应当先收城中诸世族时流拘于府下,无论这些人有无投敌之心,当下都是一大隐患。唯有将此群徒俱囚,才能使城人心怀死志、与敌力斗。并传告晋阳,速速遣军来救,迟恐……”
“迟恐如何?若只是此类俗计,我又何必问你!速速再作别计,再作妙计!如若不能转危为安,你等俱死,绝难独活!”
高元海的计策也让高湛看不到扭转局势的希望,索性便将其人直接扣留在尚书省中,想不出计策不准离开,而他则执行其人刚才的提议,一边派人搜捕城中世族诸家成员,一边又频频使人向晋阳告急。
虽然这些计策在他看来也难挽危局,但眼下也实在是没有别的更好的计策,不如暂且先施行起来,也算是聊胜于无。
第1232章 群僧护法
眼下邺都方面的局势的确是危险紧张,在此之前便由于齐主高演刻意的削弱压制,使得邺都方面无论是人事结构还是卫戍力量都大为降低。
高湛本身也并不是什么擅长治理之人,近年留守邺都主要还是作威作福,各项人事管理也变得越发混乱。哪怕在寻常时节都多有纷乱,如今强敌入侵、将要逼近邺都,城中自然更加的混乱。
高湛对于城中人事也根本就不具备一个有效的控制,随着魏军进击上党以来,各种流言便在城中四处传扬。甚至就在滏口已经被他派人封锁的情况下,高归彦放弃上党向东面撤离的消息都很快便传入了城中来,便可见高湛的控制力之薄弱。
他所谓的控制力,仅仅只是建立在权位欺压与武力震慑方面。可是现在随着外敌的逼近,所谓的权位欺压也不像之前那么牢靠,毕竟如果魏军攻入进来,北齐这一套权位体系都将立即坍塌。
至于武力震慑,同样威力锐减,在派出厍狄伏连率军出守滏口之后,尽管高湛又着令邺南抽调一批人马返回邺都驻守,但如今城中守军也远不足两万。这样的兵力自然不足以应付大的变故,不要说魏军真的攻打到城下,就算城内有人趁机作乱,想要镇压下来也是非常困难。
所以直接逮捕那些本就天然亲近李伯山的关东世族时流,将此类人事隐患暂时扼杀在萌芽中,就成了高湛眼下为数不多增加对城池掌控力的手段了。
但是各路人马直入坊间闾里捉拿人员,本身又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同样在城中造成极大的骚乱。
这些关东世族彼此间关系错综复杂,高湛要做的还不是像之前政变诛杀杨愔那样只是针对个别人员,而是要进行普遍的捉拿,即便是一开始顺利得手,但是随着被抓捕的人员增多,其他人也都意识到了长广王在此危难时节已经是如此丧心病狂。
眼下的他们在城中固然是没有足以抗衡高湛的力量,而且也难以动员闾里百姓发动什么骚乱,唯一可做的自救行为就是带着家人亲信们赶紧逃离邺都。
河阴之变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之后又有梁人北伐、孝武西奔等一系列爆发在畿内的乱事,所以这些关东世族也都不乏居安思危之想,家中常备牛马与各类逃难物资。
原本是打算用作魏军进攻邺都之际躲避兵灾之用,毕竟李伯山就算亲近关东世族、战争时节也难在乱军之中将故旧照顾的面面俱到,还不如归乡暂避兵灾,等到局势稳定了再出来认亲投靠。
可是现在面对高湛的全城抓捕,他们便也只能提前用上这些手段,各自出城逃亡。而随着这些时流人家或被抓捕或四散逃亡,整个城池中的恐慌氛围顿时变得更加浓郁。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态度,高家统治河北二十余年,还是积攒了一部分人心民意。
正当高湛还在愁困于手中力量不足的时候,忽然有府员入奏各方都有民众聚集向城内涌来,组织者多是周边寺庙的僧徒。
“那些沙门,难道还嫌当下城中不够纷乱,当此要命时节还要入城宣法?”
高湛听到这话后顿时便皱起了眉头,一脸不悦的冷哼道。
“不、不是的!相王误会了,这些僧众他们不是为了宣法,而是集结信众,想要协助守城!”
府员闻言后便连忙摆手解释道:“关西李伯山虚仁假义、但却虐待沙门,多有关西僧徒奔逃入国,使我国中僧侣们也都知李伯山的残暴不仁。因恐李伯山入国之后害佛灭法,这些沙门便各自集结寺奴信众以拒敌自救!”
“此事当真?”
高湛倒是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有这样的转机,当即便忙不迭离开尚书省,走上大街去让人将诸方入城的僧众召来自己面前,待加询问之后发现这些僧人的回答也都大同小异,提起李伯山的恶名来便义愤填膺又一脸忧恐,连连恳求长广王一定要将李伯山这关西邪魔阻拒在外,他们一众沙门为此亦必鼎力相助。
“哈哈,这当真是得道多助!李伯山骄横残暴,不肯体恤恭敬沙门,以致今日会有这样的恶报,这难道不是佛法昌盛?”
突然增添了这样一股意料之外的助力,高湛自是大喜过望,一时间只觉得李伯山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而当他派人详细的梳理了一下这些沙门的人事力量,便越发的喜不自胜。
天保年间北齐便毁道灭佛,沙门由是变得越发昌盛起来,自上到下侫佛成风,甚至相较南梁都犹有过之。单单在邺都周边,大大小小的佛寺便数不胜数,僧徒数万之众,寺庙所控制的僧祇户与信众数量更是分外的可观。
相较于北齐对沙门的优待崇敬,西魏方面则就是完相反的状态,对于沙门僧徒有着各种各样的限制,而且还多有盘剥压榨。这也让僧人们对于北齐这个地上佛国尤其向往,当北齐因为势弱而有许多士民向西奔逃的时候,西边却有许多的僧人逃入北齐,当然也一并将西魏种种虐待僧人的事迹都传扬过来。
因此对于这些邺都僧人们而言,眼下不只是国难当头,更是他们沙门的一场浩劫!一旦那些不敬神佛的魏军冲杀而至,北齐不止要国破家亡,甚至他们沙门还要佛法毁堕!
这自然是他们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在得知前线局势危急的时候,畿内士民人心惶恐,唯独他们僧侣们将心一横,决定集结力量、护国卫法,绝不容许魏军毁灭他们这一方佛门净土!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僧侣都有如此热血壮志与勇气决心,但是由于邺都内外沙门规模与体量实在是太大了,哪怕仅仅只有当中很少的一部分有此觉悟,集结起来也是非常可观了。
突然增加了数万名愿意协助守城拒敌的僧徒与男女信众,尽管这些人的组织度和战斗力比较堪忧,但这上下一心、众志成城的画面却是令人感动。
当高湛还在思考该要如何尽可能多的发挥出这些沙门的力量时,其心腹和士开也入奏道:“相王福泽深厚,故得神佛庇佑!就连这些沙门方外之士都聚集而起、愿为相王舍命相助,如此上下一心,强敌又有何惧!”
“还是不可轻敌啊!眼下人心固然可用,但是李伯山也绝对不可小觑,他败尽天下英雄,与之战场争胜乃是下计,只是希望他能心存冷静,见我人心如此,能够知难而退!”
和士开的吹捧固然令高湛颇感喜悦,但他也并没有就此忘乎所以,口中不无期待的说道。
和士开闻言后又连连点头应是,旋即便又垂首说道:“魏军虽强,但今还在上党,能否突破滏口犹未可知。况且还有平原王不日便要南来,纵然滏口不守、守!当然是守得住!总之,敌人威胁尚远,但邺都人事只在眼前。众沙门畏惧唐王如畏魔神,竟然愿意尽举寺众以拒强敌,这样的情况实在难得、待此危机过后怕也难以再见了!”
“你有何计,不妨直说!”
高湛与和士开久相厮混,对其自然也颇为了解,闻言后自然听得出他言中犹有未尽之意。
“沙门可不只是人多势众,更兼财富殷实,普取人间供奉,仓中谷帛堆积如山,所以才会遭到李伯山的盘剥压榨!往常其受佛法庇护,自然不敢失礼,而今为了抗拒李伯山这一灭佛魔头,他们什么代价都肯付出。相王收取这些谷帛物料,既可以充实私邸,来日却敌也可分赏将士……”
和士开讲到这里,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今相王守卫家国,劳苦功高,这些僧佛也受此庇护,自当有所奉献!”
高湛听到这话后,眸光顿时一亮,是啊,这些僧徒们在关西屡屡遭受压迫,但是在河北却过得滋润无比。往年是不好直接对沙门下手,可是现在却没有太多顾忌。这些沙门为了免遭西魏的迫害,只能仰仗自己的保护,若不趁着他们群情惶恐的时候大加盘剥一番,实在是浪费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于是高湛当即便下令,凡所派遣僧徒信众入城协防者,粮草必须统一上缴由省中公平配给,而邺都内外不肯协同守城者,则就必须上缴一定的钱粮,否则待到魏军攻来,将不会受到官军保护等等。
一连十几条针对沙门的命令发布出去,核心就是两个字,捞钱!
高湛也不担心这么做会逼反这些沙门,毕竟李伯山对沙门的苛刻残暴那是多年以来所形成的一个固有印象,否则那些沙门也不会吓得这么慌张。他这趁乱创收一下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罢了,这些沙门若是不肯遵从,等到魏军杀来,等待他们的可是人财两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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