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6章 前路尽矣
在各自领取了皇帝发给的任务之后,二王便被安排离开甘露寺,返回邺都去执行任务。
与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三万名从前线撤回的将士。至于此间的宿卫任务,则交由平秦王刚从邺都率领至此的五千名禁军将士负责。
皇帝既然已经撤回了国中,身边自然不再需要留下太多人马宿卫。之前便已经先行派遣一万师旅返回晋阳坐镇以镇抚人心,剩下的这三万多名将士则暂时前往邺都安置。
原本邺都也不需要集结这么多的人马,只不过今年情况有些特殊。
与西魏交战大败,难免会令国中人心浮动。邺都作为北齐的政治中心,本来就集中了大量的过往北魏的洛下士流,而这些人家通常又与陇西李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心理上也更加容易产生认同感。
如今西魏李伯山势力雄大,更是在正面交战中挫败了北齐大军,谁也说不准国中会不会发生群起投奔的恶性事件。诸如旧年东西刚刚分家时,大量的镇兵督将从关西东逃。而且如今西魏国祚仍存,那些元魏宗室们无疑是有着强烈的西投动机的,这也是高洋强逼高演诛杀诸元的原因之一。
为了稳定住邺中的人情局势,自然要增加驻兵的数量。在两国交战的时候,邺都本来还有两万多名留守军众,之前平秦王高归彦还率领一万禁军从晋阳返回邺都以支持太子监国,如今经过一番调度调整,使得邺都驻军达到了将近六万之众,足以震慑住都畿那骚动的人心。
除此之外,将大量师旅驻扎都畿,也是为了方便军队就食。之前的战争已经消耗并损失了大量的给养物资,再加上今年的旱情严重,以北齐的家底也已经有些支持不住。
河南、青徐等地分别受虎牢城司马消难的叛乱与南陈在淮南军事行动的影响,也都难以调集资货输济河北,之前邺都紧急筹措一批物资输送到下虒聚败军驻处之后,都畿府库也为之一空,更加没有充裕的物资可以向辽阳进行输送。
因此也只能安排大军前往都畿就近取食,尽管都下府库同样空虚,但这么多明晃晃的刀枪摆在近前,总有办法搞到吃的。
归程这一路上,高演一直都比较沉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怎么与高湛交流。高湛则就没有这么重的心理负担,心里已经在乐呵呵的思忖该要如何炮制高德政才足够立威,一想到邺都接下来鸡飞狗跳、人情惊慌的情景,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
自辽阳沿轑水一路南下,东出滏口之后不远便抵达了邺都。同行的将士们自有人员接应、安置进城外的军营中,高演和高湛则因为一路风尘仆仆,要先各自归家沐浴休息一番。
入城之后,在彼此分别时,高湛望着高演乐呵呵说道:“至尊所派付的任务,六兄打算如何执行?如今国中诸元宗戚数量可还不少,如果不能一举擒获扑杀,消息泄露的话,难免群徒惊逃,到时候事情可就不好办了。至尊怪罪下来,阿兄恐怕不好交代。如果觉得只凭府下人员难以妥善处理此事,我倒可以借给阿兄一批员佐。”
高演瞥了一眼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弟弟,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也没有回答什么,策马转身便向自家行去。高湛望着兄长离去的背影,又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也并没有急于归家,而是分遣随从召集党羽,直向高德政家宅而去。
为了让高演能够更顺利的完成任务,高洋还着令心腹刘桃枝率领一千禁军精卒随其归都、听从差遣,名为听命行事,实际上也是在监视高演。
毕竟高演的妻子便出身元氏,对于元氏会有同情怜悯、不忍痛下杀手,也是在所难免的。而高演如果要对皇帝的命令阳奉阴违、拒不执行的话,那么这些人自然也就派上了用场。
当高演回到王府之后,刘桃枝所率领的诸禁军将士们便也一起返回,直接将整座王府都给团团包围起来。
王府群众本来就因为常山王被召见一事而忐忑不安,好不容易盼到其人平安归来,结果又是这样一番阵仗,心情自是越发的慌张,只道是皇帝陛下要大开杀戒、整个王府都要遭殃。
有的人干脆躲在王府中不敢出迎常山王,而更有甚者竟然打算跳墙逃跑,结果却被外间的禁军将士们抓个正着。整个王府一时间都是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看到府中群众如此惊慌,高演一时间也是愤懑不已,将几名跳墙逃跑又被捉回的奴仆捆绑起来吊在前堂,手持着皮鞭亲自上前抽打,当着府中群众的面,一直将这些人抽打得周身鲜血淋漓、就连嘶吼惨叫都没有了力气,高演这才停了下来。
府中群众聚集在前堂,看到这一幕后,全都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然而高演仍自余怒未消,指着这几名受罚的奴仆怒声道:“这些不义贼奴生于世上只是祸害,给我逐出府去,不准任何人给以诊治!”
经过这一番发泄之后,高演心中所积郁的怒气才稍稍舒缓一些,旋即便摆手驱散在场一众男女仆员,只留下王晞等数名心腹,一起进入中堂议事。
进入中堂之后,高演先命人在外把守住门窗,禁止闲杂人等靠近,待与众心腹们各自坐定,他才开口将此行前往辽阳面圣的经过讲述一番,旋即便又叹息道:“此番面圣,至尊多言嗣后事宜,似乎体中确是顽疾难消、自觉天命不待。更作威令迫我诛杀诸元,并言但能妥善料理此事,便将以我为继。”
在场一干常山王心腹们听到这话后反应也都各不相同,有的人忍不住暗抽一口凉气,没想到皇帝居然残暴到要杀尽诸元宗属。
有的人则是面露喜色,因为只要常山王能够继承大统、履极登基,那么他们这些潜邸旧人们自然也都会鸡犬升天、势位上水涨船高。
“陛下既有此命,大王亦应遵从。魏氏失国,乃是天弃其宗,自非人力所逼。但欲成就大事,皆需有所牺牲。方今家国多事,必须仰于长君,大王施行此事,也不过是顺天应人,并非以私仇加害。”
有人直接开口劝告道,牺牲元氏一族这过气皇室,换来一个继承皇位的机会,这交易怎么看都不会。或许会在道德上承受一定的压力,但元氏之有今日的下场,也是因为他们本身无力守护社稷所致。
听到这话后,又有几名王府属员也都纷纷点头附和,认为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当然也有人念及王妃同样出身元氏,顾及到这一节后便又劝告道:“陛下虽言诛尽诸元,但既然将事情付于大王,自然也是默许大王在行事中可以事从权宜,可以适当的对亲友稍加关照。”
高演听到这话后,却不由得苦笑一声,他倒没觉得皇帝给了他事从权宜的余地,反而更像是专门为了刁难他。估计皇帝大概是想以此来考验自己对其命令的执行度,从而再考虑要不要将皇位传给自己。
然而正当众人还在各抒己见的议论纷纷时,性格本就儒雅迟缓的王晞才开口说道:“诸元不可杀,若杀,则大王前路尽矣!”
高演向来都比较重视王晞的意见,此时听到其人发声、而且开口就是语出惊人,脸色也顿时一变,连忙开口说道:“先生何出此言?何谓若杀诸元、吾路便尽?此事陛下尊口亲允,难道还会有什么转变?”
“请问大王,至尊可有敕诏赐给?不只是以大王为继,诛杀诸元之令可有书文?”
王晞并没有直接回答高演,而是又望着他反问道。
高演闻言后脸色便又微微一变,旋即便沉声道:“虽然没有书令,但是至尊口谕如此,况且当时有闻此言者非我一人……”
王晞同样没有正面回答高演的疑惑,又继续开口说道:“家国多事,所以需仰长君,协和于内,抗拒于外。大王因血脉、人望得预嗣位,若至尊当真不祥,本就应是守国应事的当然之选。诸元无罪,贸然诛之,必然大损大王时誉,断绝群众所望。
至尊若果真有传位之心,当此时节正应对大王褒扬扶植,以期能够众望所归,如此大王才能顺利继位,得以统控内外。岂有将欲传位大王之际,反而要强逼大王染此是非之理?是故下官断言,若大王当真奉命行事,势必难能如愿,反而会别引纠纷于身!”
“这、这……若至尊果真有心不利于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我今不过只是都下一介闲人,难道还能悍拒皇命不成?”
高演听到王晞的提醒后,脸色变得越发惨淡,半是狐疑、半是无助的说道:“但今皇命既已下达,就算、就算我不、不肯奉行,怕也不能,结果同样……先生于此可有教我?”
第1127章 求生之计
人在面对着与自身有着巨大利害牵扯的事情的时候,判断能力往往都会有所下降。
高演这一路上倍感为难,但脑海中主要翻腾的念头无非两个,第一个是要不要听从命令诛杀诸元,第二个就是要不要接受皇帝所提出的兄终弟及的传承方案?
可是现在王晞却提醒他这两个问题全都没有什么选择性,第一个如果诛杀诸元,他的处境也会变得大大不妙,第二个问题则就根本不存在,因为皇帝压根就没想传位给他!
这对高演而言自然是有些难以接受,但眼下更重要的是既然情况已经如此,又应该怎么办?
如果皇帝的真实想法果真如王晞所言,那么估计在心里也已经对高演动了杀心。
他若不奉命诛杀诸元,皇帝自然也就有理由来处置他。而他若听命行事,则又可以趁着他非议缠身、人望大损之际而痛下杀手。抗命不可,听命又不可,简直令人左右为难。
王晞性情迟缓舒慢,哪怕到了这种要命时刻仍然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用铜勺搅拌着碗中的酪浆,这一幕看在高演眼中,不由得怒从中来,但因为还要仰仗王晞授计,索性入前一把抄过其人手中碗勺,口中则说道:“我为先生调羹,先生为我辨事!”
“解困之法,不在于外,而在于大王。请问大王,欲生、欲死?”
高演到这家伙还在卖关子,更是仍不住连翻白眼,但也知道王晞性格如此,倒也并不是故意的吊人胃口,只能按捺住急躁的心情说道:“若能得活,当然是要生,请先生教我求生之计!”
“至尊既然已经暗生此意,往年已是必死之局,但今则又有不同。一则国情实危,二则君王……是故人情惊疑不定,盼望仰仗强者。大王较之太子,自是强弱分明,至尊所以不容大王,原因也正在此。”
王晞再次强调了一下当下的情势,从而让常山王明白他与皇帝、与太子之间的矛盾是根本性的、完全难以回避的,然后才又继续说道:“天下之强莫过于天子,而天子之强不只在于其位,更在于其势。至尊新遭魏人所败,论势已经不比往年。而今欲为太子长势,竟然还需要设此计谋,亦足可见至尊志力有殆。然则大王终究是臣,臣欲逆命,必然违法……”
“先生之意,我也明白。君欲孤死,而我欲求生,已经是悖命,但为活计,诸事可为,已经不敢再自诩纯臣!”
高演又开口沉声说道,他自然是不甘心坐以待毙的,既然皇帝不打算给他留活路,那么他自然要抗争。
堂内众人皆是与常山王捆绑密切之人,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当意识到常山王身上缠绕着如此莫大危机的时候,心内也都紧张的不得了,这会儿便纷纷开口说道:“先生有计,直须道来,某等一定奋力而为大王求觅生机!”
王晞眼见群情如此,便也断断续续的将他的计谋想法和盘托出,而高演等人在听完之后,心情也都渐渐变得冷静下来,彼此又将细节步骤商讨一番,接着便开始分头行事以试图自救。
想要求生,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那就是要解决跟随高演一同返回、而且如今还包围着常山王府,名为听命保护实则监视动静的一众禁军将士们。
北齐国内诸军当中,讲到对皇帝的忠诚度之高,自然首推禁军将士。尤其是当中的百保军士们,每一名普通百保军士的待遇都直追有官爵在身之人,远非寻常营卒可比。
也因此这一支军队对皇帝忠诚得很,像是之前在与魏军交战的战场上时,诸军全都消极怠战,唯独一众禁军将士们死战不退,顶住了魏军源源不断的进攻。
高演虽然地位尊崇,并且还曾一度掌握了都畿留守大权,但是对禁军的干涉和影响同样不深。想要解除这些禁军将士对自己的监控,同样并不容易。
在王晞的提议下,高演着令府员们提供大量的酒食供给这些禁军将士们,率队的刘桃枝等诸位将领,高演更是亲自在王府中设宴以作款待。
众将士们受此馈赠自然也是高兴得很,他们新从交战前线退下,本就缺衣少食,已经许久没有过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了,如今旧梦重温,心情也都是畅快不已。
至于刘桃枝等在王府正堂中接受款待的几名督将,手中酒杯常饮常满,堂上美伎软玉温存。虽然他们各自也都受到了皇帝陛下的叮嘱,但皇帝也并没有不许他们接受常山王的款待啊。而常山王想要凭着这种档次的示好便要收买他们,那也是想多了。
且不说这几名督将心中所想,高演在宴饮至半途之后,忽然有府员入奏事宜需要他亲自去处理,于是他便站起身来,向刘桃枝等人稍作致歉然后便暂时离开,留下府中属员陆杳等人继续作陪款待几人。
对于高演的离去,刘桃枝等人也并不感到遗憾,反而还隐隐松了一口气。常山王毕竟身份尊贵,而且为人方正严肃,就连皇帝陛下都常常被其劝谏的下不来台,不再当着其人的面放浪形骸。
刘桃枝等人虽然奉命监视,但也不敢怠慢名王,常山王在场时还多感拘束,直到其人起身离开之后,这才渐渐的恣意起来,饮酒渐渐超量,色心也是大起,早就瞧着堂中歌舞美伎艳丽动人,这会儿便各自挑选拥入怀中,在这厅堂中便忍不住亵玩起来。
府中群属奉命款待诸人,眼见他们言行渐渐恣意起来,也都不敢上前阻止,只能在一旁一脸尴尬的作陪。
一夜欢愉之后,第二天一早,刘桃枝在王府客房中醒了过来,身边榻上还横躺着一位美貌妇人。见到这妇人曼妙的身姿曲线,刘桃枝不免又回想起昨夜缠绵的销魂滋味,大手再次覆上。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动起来,房间外传来一连串的嘈杂人声,榻上妇人也被吵醒,见到身旁仍然赤裸身躯的刘桃枝,娇羞惊怯的拉过衾被裹住身躯退在了榻中一角。
这自然让刘桃枝大感败兴,当即便披衣而起、跃下床榻,想要将门外喧哗之人呵斥一番,然而他刚刚下了床,房门便突然被从外面砸开,一脸怒容的常山王带着一众家奴们一拥而入。
“狗贼,我不因你是家奴而有轻视,昨夜盛情款待,你这贼奴竟然恃宠生骄、借酒行凶,凌辱奸淫我的爱妾,当真该死!”
高演视线在房间中一扫,旋即便抬腿一脚将仍然衣衫不整的刘桃枝踹翻在地,旋即便又大声喝令道:“将这狗贼给我擒缚起来,我要将之寸寸脔割,让他知道贼奴欺主是何下场!”
刘桃枝遭此袭击,这会儿也是懵了,被踹翻在地后连连大声呼喊道:“这是误会、误会啊!大王饶命、饶命,仆实在不知、不知这女子竟是大王……”
然而高演在盛怒之下却不听其解释,而一众府员们也都如狼似虎的冲上前来,将刘桃枝四肢紧紧捆起,又将他的嘴巴塞上,然后便将他拖出了此间客房。
王府内院一杂物房前,一件铜铛被摆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上,铜铛早已经被火烤的通红。高演从一旁食案上的羊腿切下一块羊肉抛入铜铛中,顿时便哧啦啦冒出火星烟气,不旋踵那羊肉便被烤的焦熟,然后高演便将这羊肉抛在了地上,很快便有几只猎犬冲出来争抢撕咬。
“大王饶命、饶命啊!”
刘桃枝看到这一幕,心内不免更加的惊慌,原来常山王不只要活剐了他,甚至还要拿他举办露天烧烤,这自然让他更加的惊慌欲死、连连乞饶。
高演见到刘桃枝已经吓得濒临崩溃边缘,便也不再继续恫吓,而是提刀走到其人面前并冷声道:“想要活命,不是不可。老实交代,至尊着令你等归都除了辅佐行事之外,还有何令?”
“这、这……”
刘桃枝听到这个问题,顿时便面露难色,可是当见到近在眼前的刀刃以及常山王越发不善的眼神,他终究不是什么视死如归之人,忙不迭又说道:“还有、还有,至尊有令,待到大王诛尽诸元之后,便着令仆等引领大王再返辽阳复命,大王若不肯行,就要、就要强行逮捕……”
高演听到这里后,顿时便冷哼一声,旋即便又怒视着刘桃枝说道:“我所询问,不只你一人。若敢欺我,此刑难免!”
“不敢、不敢,仆绝对不敢欺瞒大王,所言句句属实!”
刘桃枝听到这话后,又连连大声说道。
高演没有再继续逼问,只是持刀站在灶前,待到又有府员匆匆行入耳语一番之后,他才转过身来,挥刀割断刘桃枝身上的绳索,并将其人抓起,口中沉声说道:“你若肯从命,我不只宽恕你的罪过,更将之前侍妾送你。若不肯从命,今日便是死期!”
“仆愿为大王效力,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刘桃枝闻言后忙不迭深拜于高演足前,口中颤声说道。
高演听到这话后也只是冷笑一声,旋即便摆手示意府员将这灶火铜铛撤走。
第1128章 天亦可逆
高演收服刘桃枝等人的手段虽然简单粗暴,但却十分的有效。
按照皇帝一贯以来的行事风格和御下手段,当刘桃枝等人被逼讲出皇帝对他们所下达的密令之后,这几人在皇帝那里便已经成了死人,唯有投靠常山王才有一线生机。
搞定刘桃枝等人之后,守卫在王府内外的禁军军士们便不再是障碍,反而成为了一层绝佳的掩饰与主力。不过单凭这一点便想要挑战皇帝,那自然是远远不够的,因此高演还要继续寻找帮手助力。
王晞给高演归纳的助力主要分为三部分,分别是宗室、勋贵与大臣,这三部分也基本上涵盖了能够影响时局走向的所有权贵人物。
宗室当中首先需要联络说服的便是长广王高湛,高湛与高演乃是嫡亲的手足兄弟,而且之前皇帝在诸宗室兄弟当中唯独将他们两人召往辽阳相见,可见在皇帝心目中两人也是可以相提并论的。如果连高湛都不能拉拢过来,那么想要说服其他宗室成员加入并支持自己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高演与高湛的性格迥然有别,彼此间关系也算不上多么亲近,但今为了自己身家性命与前程所计,他还是得需要认真准备以拉拢高湛。
因此在搞定了刘桃枝等人之后,他当即便着员邀请高湛入府做客,但邀请发出之后又过了几个时辰,一直到了傍晚时分,高湛才带着几名心腹姗姗来迟。
“阿兄邀我是有何事?莫非真要借我府员使用?”
来到常山王府见到高演之后,高湛便笑语问道,同时不无炫耀道:“我已经将高德政一家全都擒获,连夜审问一番,大有收获。不日便可完成至尊所交代的事情,传书复命了。六兄你可要尽快啊,若我事已毕,你事还迟迟未成,受到至尊斥问时,阿兄可不要埋怨我。”
“邀你至此,确实有事,但却与你所言有所不同。”
高演听到这话后便微微一笑,抬手一摆屏退堂内闲杂人等,并着员将刘桃枝等人引入进来,而他自己则又望着高湛正色说道:“稍后所言之事颇为惊悚,阿九你要心有准备。”
高湛自知这兄长性格方正的有些古板,并不会随便开玩笑,听到这话后,脸上浑不在意的神情也渐有收敛,当见到刘桃枝等几人被引入进来之后,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干笑道:“究竟何事,竟能让阿兄评为惊悚?”
高演并没有回答高湛的问题,而是指着刘桃枝等人说道:“将你等之前所言至尊密令告于长广王!”
“仆等遵命。”
刘桃枝等人先恭声应是,然后才又将视线转望向高湛说道:“仆等离开辽阳之前,至尊曾有嘱令,等到两位大王将事情完成之后,即刻便押引两位大王再返辽阳。如若两位大王抗命不遵、又或不肯再赴辽阳,则即刻扑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高湛听到这话后,顿时从席中惊立起来,瞪眼怒视着刘桃枝等几人,口中大骂道:“尔等贼奴,竟敢欺主!陛下怎么可能会下此令?即便、即便是有……但事与我无涉,陛下又何必害我?”
他是想说就算皇帝担心兄弟们会抢夺皇位继承权,但应该提防的也得是年龄更大的高演,而与他却没有直接的冲突。惊慌之下,他心中下意识的便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刘桃枝先暗窥了常山王一眼,见其微微颔首,于是便又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有言,长广大王年轻性躁,所亲者多有纨绔邪佞、身边并无仁善君子规劝导引,最是骄横难驯,较之常山大王尤需、尤需戒备铲除……”
这一番话自然不是皇帝亲口所说,而是高演所杜撰添加的内容,就是为的要让高湛惊恐难道,从而将之拉上自己的战车。
他心中很清楚,这弟弟平日里看起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模样,但其实性格色厉内荏,胆量从来也不大,听到这话后必然会被吓得魂不附体。
果然,高湛在听完刘桃枝这一番话之后,脸色已经变得煞白,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
片刻后,他似乎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盲点,跃起身来抬腿一脚将刘桃枝踹翻在地,同时口中破口大骂道:“贼奴,若此时当真,你等又怎敢泄露出来?难道你们也是不想活了?”
“启禀大王,仆自太祖皇帝时便已追从效力,生人至此大半生涯皆为主上一家效力,生则忠奴、死则忠鬼!仆万万不敢欺诈大王,实在不忍见主上一家至亲手足相残,又恐太祖皇帝基业为汉人篡夺,所以冒死告事,希望两位大王能够有所防备……”
刘桃枝强忍着疼痛,趴在地上声泪俱下的颤声说道。
“怎么办、怎么办?至尊当真如此心狠,竟然连我都不愿放过……”
听到刘桃枝的回答后,高湛脸色又是一垮,他哭丧着脸,满眼无助的望着高演说道:“六兄你比我年长、知事更早,一定有法子、一定又法子打救我两是不是?难道咱们真要束手待毙?”
高演见这小子被彻底吓住了,心内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仍是板着脸严肃说道:“今日召你至此告知此事,就是为的救你一命,不至于懵懵懂懂的送命且不自知!只是你若是想活命,必须谨记要听从我的命令,不准自作主张、任性妄为!”
“一定、一定,我一定听从阿兄命令!六兄你有什么计划尽快道来,我一定助你成事!”
高湛本就对皇帝深感畏惧,这会儿又担心小命不保,当即便摆出一副对高演言听计从的模样。
“陛下近年行事多有暴虐,致使群众惊慌、国人积怨,因之受害者非止一人。我兄弟身为至亲尚且难免,其他更加疏远之人不免更加的朝不保夕。诸如陛下使你查办的高德政,本有劝进革命之功,结果却仍难得有善终。”
讲到这里,高演便又指着高湛说道:“高德政一家仍然在监?你且前往宽慰一番,他家河北名门,故旧众多,本身又立朝多年,若肯为我所用,杨遵彦等亦不足虑。今我兄弟急需壮势,正应该招揽群徒。”
“这、这……怕是有些晚了。”
高湛听到这话后顿时面露难色道:“昨日我将其一家收监之后,高德政恃其旧勋,言多不恭,我为使其惊惧,于其当面打杀其子,并对其人多加刑罚……”
高演没想到这小子动作这么利索,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便把人给彻底得罪死了。
高德政出身渤海高氏,乃是高敖曹同族晚辈,若得其人相助,不只会在朝廷中大有呼应,调动起河北一众豪强人事资源也会方便许多。现在搞成这个样子,那自然是不好再将其人拉拢入事了,只能放弃掉。但没有了高德政,再想挑选一个替代者却有点困难。
高湛见高演对他一脸的埋怨,心中也多少有些尴尬,出于为自己开脱并打听高演计划的意思,他又皱眉说道:“阿兄如此重视高德政,那所图谋怕不是只为了让我兄弟活命吧?若有什么更深远的谋算,还请阿兄你详细告知,如此我才能保证不会因无知而误事。”
高演本来也没打算隐瞒高湛,只不过事情终究有点难以启齿,闻言后便叹息说道:“方今内外诸事交困,泰半在于至尊私心太盛,罔顾家国困境,只想扶植太子。子承父业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但天家本无私事,若太子当真能得人心众愿,至尊又何必忧虑满怀?其之所以难承大业,根源岂在你我?至尊既然计差,为家国永安之计,我兄弟亦决不可束手待毙!”
“阿兄的意思我明白,既然至尊不容你我,那你我也大不必再一味忍让、束手待毙。只不过,有的事情还是需要说清楚。”
高湛讲到这里的时候,神情不免有些犹豫,但片刻后还是开口继续说道:“之前在辽阳甘露寺中,至尊垂问阿兄之事,阿兄还没有给予回答呢!”
高演闻言后便是一愣,略作思忖后才明白过来,皇帝当时说假如传位给他的话,他之后是要传给儿子还是传给兄弟。高演自知这仍是试探之辞,对此避而未答,但却没想到高湛听进了心里,而且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略加沉吟后,他便正色回答道:“今至尊何以众叛亲离,我自深知。假如来日若可成事,我又怎么会重蹈覆辙呢?你我兄弟性命与共、休戚相关,如今又同心协力作求活谋生之计,这样的情义难道还比不过户中小物?你放心吧,假使事成,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阿兄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
高湛听到这话后,脸上便也露出了笑容,旋即便拍着胸口保证道:“我自不会平白分润阿兄你谋求的成果,也一定会竭力助你成事!宗中一众少壮,向来听我号令,我今召集他们,他们自也不敢不从!咱们兄弟同心,天亦可逆!”
第1129章 明月相随
顺利的将高湛纳入进自己的计划之后,高演心中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万事开头难,尤其他所筹谋的又是这么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万劫不复。如今总算是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这也让高演对于接下来的计划进行充满了信心。
想要谋事成功,高演仍然需要做许多事,每一件事都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到计划最终能否成功。但留给他的时间却不多,如果他这里迟迟没有动作,或者事情进展不能让皇帝感到满意,另派人员入都询问,甚至于自己亲自来到邺都,那高演的计划便不免要破产了。
如今有高湛帮他分担一部分人事,这也让高演自感肩上的担子大大减轻了,可以挑选更加重要的人事目标进行下手。
事情如果想成功,手中能不能够掌握足够的军队乃是绝对的关键,而这也是接下来高演所需要努力的重点。
北齐朝廷管理军队调度的主要机构就是外兵省与骑兵省,而这两省主官向来都是皇帝所钦点的亲信之选,外人很难插手进去。但是在北齐又有一个比较特殊的群体对于军队的影响力一直比较深厚强大,而且不受其他方面的影响,那就是勋贵。
高演与勋贵之间关系也谈不上有多亲厚,毕竟彼此之间交集不多,而且皇帝对于勋贵与宗室之间的往来也比较厌烦,因此高演与这些勋贵之间也只能说是认识,至于一起共谋大事的交情则就没有。
但眼下对他而言,又有一个比较难得的机会,让他能够与勋贵之间产生交流并增进彼此关系。那就是此番与西魏交战大败,许多领兵的勋贵也不免受到了影响,或是战死沙场、或是遭受处罚。
安定王贺拔仁便因战败而受罚,被押送邺都,之前还着员登门来访,大概是希望高演能出手相助,使其能够减免一定的惩罚。不过当时高演刚刚收到皇帝召令,满心忧虑自身处境,对于其他的事情也就无暇过问。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开国元勋们或是老病而死,或是战死受刑,贺拔仁已经是如今开国勋贵当中可以称上是硕果仅存的元老级人物,而今又身处危难逆境之中,自然是一个极好的拉拢对象。
因此在与高湛讨论一番该要拉拢宗室之中的人选之后,高演便将接下来的重点放在了贺拔仁的身上。
他翻找出之前贺拔仁着员送来的拜帖,得知贺拔仁眼下正被羁押在都内一处别馆之中,随时都有可能被安排流放于淮南之地。于是他便着令府员们准备了一些防暑避瘴的药物以及其他的时货,而后自己便亲望羁押贺拔仁的别馆去拜访对方。
羁押贺拔仁的邺南别馆中,连日来访客络绎不绝,都是前来看望贺拔仁的亲友同僚。当见到贺拔仁今时的落魄处境以及将要被流放淮南的下场,众人也都不胜唏嘘,倍感同情,然而他们对此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在贺拔仁离开之前给予些许临别关怀罢了。
受段韶使派入朝奏告军事并请求朝廷再拨给一部分人员物资以作反击的斛律光在回到邺都之后,便向朝廷进献奏表,但却并没有立即获得接见。
他先跟在都畿任职于禁军当中的弟弟斛律羡交流了一番近来的邺都情势,当得知贺拔仁暂时还逗留在都中的时候,便也前往别馆拜访看望一下。
“太傅归都之后没有在人事上活动一下、争取从轻发落?”
斛律光在别馆见到贺拔仁,发现其人相较之前在前线分别时还要更显苍老,心中顿生不忍,便开口发问道。
贺拔仁听到这话后神情又变得有些黯然,叹息道:“我对都畿内的人事多有陌生,自身被拘押在此不得自由,在外走动的家人也不知该要寻谁搭救。杨相公等门庭太高,不得其门而入。蓝田公高德政倒是收取了一批财货,但也至今都没有什么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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