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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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澄给李泰开出的条件,可谓是要地盘有地盘、要地权有地权、要规格有规格。

  只要他愿意接纳条件投靠东魏,顷刻间就能成为一方势力的首领,而且还不只是割据边陲的地方势力,对东魏整体的政治秩序都能产生深刻影响,甚至比侯景还要更重要。

  对于一般豪强军头而言,在此刻立足河洛发展势力,或要面对来自西魏和侯景等各方势力的压力,作为一个降人又未必能够获得东魏的信任和全力援助,随时都有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但李泰自不是一般人,他是西魏近年来最出色后起之秀,本身的存在就代表着邙山之战后这几年西魏军事改革最为出色的成果,而且如今已经是独孤信的女婿。

  他如果反叛,势必会在西魏国中从上到下掀起一连串的恶劣反应,直接否定了宇文泰数年军事改革的成果,并且让诸北镇元老们之间隔阂加深,矛盾激化。单凭这一点就能让西魏自顾不暇,也就难有更大的力量去寻求和利用外部的发展机会。

  关东世族是东魏政治格局中一股可观的政治势力,高澄主政邺都以来便对这一群体多加拉拢和示好,其所重用的二崔便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但是这一股政治势力也有一个明显的缺点,那就是并不具备可观的军事力量,一旦遭遇战争的威胁,非但不能给高澄提供可靠的武力支持,反而自身都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

  就比如这一次侯景之乱,晋阳勋贵们并不急于平叛,反而借此威胁高澄诛杀崔暹。归根到底,侯景也属于他们晋阳勋贵或者说北镇豪强的一员,而崔暹这样的河北世族成员才是彼此矛盾尖锐的政敌。

  如果李泰加入东魏,那么关东世族们立即便能拥有一个强大的军方代表。而高澄也可以借此针对晋阳军事独大的局面加以调整,使得各方势力对比更加均衡。

  李泰年纪不大,便已经接连挫败厍狄干、斛律金等晋阳勋贵的元老人物,若再被高澄招揽于麾下,日后高澄再与这些晋阳勋贵们交流起来,自然就能拥有极大的心理优势。

  而李泰在东魏也非无源之水,只要这杆旗立起来,必然就能快速的团结一大批的河北世族成员,并且让高澄取代东魏更顺利得多。

  换言之,李泰如今在西魏还处于论资排辈、等待上位的阶段,六柱国几个老家伙是不用想了,跻身十二大将军都还略有勉强。

  可是只要他能据城以降,就是高澄对外人事的一大功绩,也必将会被引为心腹乃至于政治盟友,很快就能成为一方军政大佬,成为平衡东魏军政格局的一个重要筹码。

  等到以后晋阳勋贵中的元老人物逐渐退居二线,李泰或许就能成为东魏北齐仅次于段韶的军方大佬,可是讲到对晋阳朝廷的影响,这些晋阳勋贵们加一起都未必能比得上他。

  有了李泰提供的武力支持,未来乾明政变死的或许就得是段韶、斛律光这些晋阳勋贵精华,顺便连娄昭君都打包送走。

  李泰思维发散,越想越觉得兴奋。若纯从利益角度出发,这一波若能顺势投靠东魏真的不亏,反正他的梦想只是作的卢,克谁不是克?

  但最大的问题是,谁会觉得跟着一个连厨子都管不住的老大混有前途?陈元康吗?妈的连一个厨子都能抢老子活儿,当的卢都还得挂号排队!

  李泰所设想的这些,都是从最理想的角度出发,但其中还是有大量的问题,最基本一点就是和关东世族相处的问题。

  不可否认,世族成员因家教、名望等缘故,在当下这个中古乱世之中,对一个政权势力的稳固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但与此同时,他们对政治资源和上升通道的霸占垄断也达到了一个令人侧目的程度。

  这些世族成员毫不客气的说,就是中古时代各个政权中的政治藤壶,只要放出一个口子,他们就能飞快滋生一大坨,将一个政权的元气转化为一个家族的养分。

  李泰相信,只要他投靠东魏,就会有大量的关东世族慕名而来投靠他,使他麾下人力大大扩充的同时,也会迅速压缩他从其他途径选募才力的空间。

  他们能够让自己快速的在东魏立足下来,但也会让他的势力快速僵化,完全沦为与晋阳勋贵斗争的工具,不再具有更大的成长空间。

  这还仅仅只是基于利弊的考量,从感情上而言,李泰自然更加不会选择东魏了。

  他娇妻好友皆在关西,所有在这个世界所缔结的社会关系也都在关西。这一切于他都有着极大的羁绊,不可能随手抛下转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因此在想了想之后,他便望着陈元康回答道:“职命所遣,征讨而已,本是没有接待使节的权力。但一别经年,览我至亲之名实在不忍回拒,故而冒昧迎见此间。

  伯山亦此人间寻常丈夫,能因些许事迹而得尊者青眼垂顾,诚惶诚恐、不胜感激。然则身份所以至此,概因追从家君行事使然,音讯不闻久矣,不敢私断去留。况此间宇文丞相恩义垂结,不因孤幼浅薄而相弃不用,在德在事益我良多,所谓再造之恩、恩拟至亲,弃之而去,德义大损。

  陈右丞今日送我至亲入此相聚,我着实感激,也深幸能结识一位河北名士。但今日相见,只论私谊,请右丞不要再据此宏论,损我臣节。”

  陈元康身为东魏霸府重要幕僚,自然更加明白世子开具出这一条件深意之大,却没想到李泰竟拒绝的这么干脆,并且明确表态不愿继续进行这一话题,不免也是愣了一愣,稍作错愕之后才又说道:“将军襟怀坦荡、德质淳朴,实在让人感动。乱世之中,伦情大损,至亲能够重逢着实不易。元康不再留此滋扰,请自避一席让将军共至亲聚话。”

  他自知无论条件多么动人,凭他与李泰只是初见,说服力也是非常有限,还是得让他留在河北的亲人们认真劝说一番,才能让其明白到这一条件中所包含的意义之大。

  见陈元康如此识趣,李泰便又着员将之引去别堂招待,给自己和亲人们留下谈话的空间。而等到陈元康刚刚被送出,一旁已经忍耐许久的李仲举便忙不迭上前道:“阿兄,阿母行前嘱我,无论如何都不准你再返关东!这、这是阿母刺血为书……”

  说话间,李仲举便掀开自己外袍撕去内衬,由中掏出一份帛书呈于李泰。与之同行的李倩之看到这一幕,不免也是愣了一愣,显然对此并不知情。

第0498章 君子之盟

  李泰连忙两手接过李仲举递来的帛书,旋即便小心翼翼的摊在案上。

  帛书的内容并不长:“知儿消息,心甚慰;汝弟当事矣,可随用共事;此间亲流咸集,若仍不安,汝归无益;家国之裂,非吾儿过,纵无生见,汝勿罪己;勿念勿归,勿因愚孝失时失众,勿使汝母覆面黄泉难见祖宗。”

  寥寥几十字,便让一个既喜且忧、苦口婆心的慈母形象跃然于帛书上,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儿子前程的期许、安危的担忧,一大半的内容都是在劝告李泰不要回去,并且给他找出各种开解的理由。

  李泰两眼凝望着这份帛书,那一笔一笔的血迹字划将他脑海中母亲的形象勾勒的更加清晰具体。

  如果说最初这一形象还仅仅只是一个抽象的、寄托一些人伦情感的概念,那现在他是真的确信这世上的确有这样一位慈母,她全心全意的盼望着自己平安喜乐、出人头地。

  一直等到泪水沿着脸颊流入嘴角中,那苦涩滋味才让李泰醒转过来,他忙不迭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转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李倩之说道:“慈声训诫,久不曾睹,让五兄见笑了。”

  李倩之闻言后便摆手表示没什么,并又神情严肃的对李泰说道:“陈右丞所言之事,十三郎你是否还要慎重考虑一番再作定论?”

  眼下堂中只此堂兄弟三人在场,李泰倒也不需要再刻意维持他西魏忠臣的形象,听到李倩之这么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反问道:“我想请问五兄,若此番高大将军招揽无果,会否迁怒加害关东亲属?若真发生这种事情,众亲友可有应对之计?”

  “十三郎你的疑问,我行前众亲徒也都相共讨论一番,都觉得暂时应该不会。方今国中内忧外困、并不只河阳之危,高大将军即便迁怒诛我一族,对外不能勒你兵锋,对内不能安抚众情,于国无益、于事无益。高大将军参掌国政并非短年,若真如此昏聩不智,恐怕去年家人就要遭遇不幸了。”

  李倩之闻言后便回答说道。

  李泰听到这话,脸上便流露出惭愧之色:“唉,东西分裂、世情刁邪,本是奋勇立事建功,却将家人置于莫测凶险当中……”

  李倩之见他这幅模样,便也叹息一声,旋即又说道:“行前伯父着我转告十三郎,你今时际遇事迹概是自造,亲党相助者少,决定去留也不必以众意为念。

  若有东归之心,此际直归、迟恐不利。若无此意,那也不必为此踟蹰纠结,亲徒相守一方、相共一事诚然是好,但若河阴之祸复生,又为之奈何?”

  李倩之所言之伯父名字叫做李玙,是他们陇西李氏这一脉不折不扣的长房长支,也是李泰父辈中为数不多免于河阴之祸的长辈之一。

  李泰听到这番话,也不由得大生感慨,河阴之变不只是北魏社稷一大灾祸,也是他们陇西李氏一大浩劫,李泰他自己几个大爷、包括李倩之的父亲,便全都死在了河阴之变中,所以至今讲起这一件事,心中都有难言之痛。

  听到族人们并不借亲情为枷锁、给自己施加压力劝他东归,李泰心里也稍稍松了一口气。

  若族人们全都强烈希望他能携军东投以期攀附投靠,而他若不肯回去的话,无论孰是孰非,他无疑都会给人留下一种绝情灭性的刻薄形象。

  回去李泰是肯定不会回去的,但高澄都开了口、且还显露出这么大的诚意,若他完全无所表态的话也是摆明了要给对方难堪,逼着对方对自己的家人进行报复。

  略作沉吟后,他便又着员将陈元康和自己的部下们引入进来,望着陈元康正色说道:“前所受事、心无旁骛,今日尤感忠孝两难。

  再请陈右丞归去敬告高大将军,多谢大将军垂青赏识,然则伯山身心有属,无意东去,亦非待价而沽。家人谋生东境,幸在高大将军包容得活。

  感此恩义,在事之心已经失纯,唯奏请宇文丞相解我职使、另遣贤能来镇河阳。某则自退于事外,不以弓刀再指河北,以答高大将军仁恤。”

  “将军不必仓促回应,仍可……”

  陈元康见李泰还是拒绝了招揽,自是有些不甘心,还待开口争取一番,却被李泰摆手打断其言。

  李泰从臂上褪下一枚玉瑗佩饰,继而便褪下外袍,用小刀刺臂出血,并将鲜血涂抹在那玉瑗上面,待到整个玉器全被鲜血突染才停了下来。

  “慈母胎孕辛苦、赐我骨肉,今却天各一方,相见不易、欲养不能,以此赤血玉骨告慰阿母,所养业已成人,在事不乏勇力!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睚眦之怨,覆族以还!”

  他又着员取来白绢木盒,将这枚玉瑗包裹起来收入盒中,请李倩之带回转交给他的母亲。

  陈元康见到这一幕,眉头便微微皱起,他自知李泰这番作态为的是什么,心内不免便觉得李泰有些张狂。

  诚然眼下朝廷的确有困河阳之危,但也是多方原因所促成的,你李泰较之贺拔胜又如何,若世子真要打击报复,又岂会畏惧你的威胁?哪怕是西朝丞相宇文泰,敢夸言覆族以还?

  李泰似是看透了陈元康的心思,再望向其人时少了几分平和,转而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语气中也多了几分傲慢:“陈右丞劳使一程,今日相见一场,于你未尝不是一幸。

  人中俊士,才堪谋国、智可谋家,当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高氏兴之勃、尔朱亡之忽,亦皆出人预料。陈右丞今者荣华取于高氏诚然羡煞旁人,然则荣宠能存续几时,君确知否?

  一时的荣宠泛滥,陈右丞想难享极,反遭人妒。可若能周济群众,于自我不患党徒援助,于儿孙也可积养后福。

  我与陈右丞既无宿怨,相聚此间亦是一缘,陈右丞可愿分你有余、济我不足,寄一份生机富贵于国门之外,以待来年验见于儿孙之身?”

  陈元康听完李泰这番话,一时间不免有些哭笑不得,他本是奉世子高澄之名来劝降李泰,却想不到又被李泰反过来劝他做自家留守亲人们的保护伞,而且这番话还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但他还是正色说道:“将军所言,请恕不能苟同!上恩下赐,得之至幸,岂可据为私己卖弄于众?元康不才,为国定计破敌尚且勉强,更无余智专为谋身、取宠卖恩于国门之外!”

  李泰听到这话后也不恼怒,只是哈哈大笑道:“陈右丞果然风骨魁奇,令人钦佩,正因如此我才急欲与你作此君子之盟。

  斛律金敕勒老奴,因缘际会幸从名王、遂成今日之功,其人用兵长于寇掠而短于防护,今已年高血冷、老畜自伤,如今河阳城三克其二,我今所以不攻,待援而已,援兵既达,破之不难。

  当此危难之际,陈右丞不畏凶险、走入敌城,陈之以情、动之以理,使我忠孝两惭、不能继事,东行以来凡所历战,你国诸名将不能挫我兵锋,今为陈右丞所遏。一人之力胜于河阳万军,实在可歌可表!”

  虽然眼下李泰也并没有要进一步向河阳出击的打算,但跟内忧外困的东魏方面相比,主动权毕竟掌握在自己这一方。

  所以他肯临门一脚停下来、不再亲自负责向河阳北城发起进攻,也绝对是给了高澄一个极大的面子。如果就连这都还不能打消其人打击报复自家家人的念头,那么就算李泰投诚东归,也绝不会有什么更好的结果。

  他一味贬低斛律金而夸大陈元康在这当中所发挥的作用,自然也是为了加强陈元康对于此事的话语权,送给他一个解除河阳之危的功劳,也让他可以以此作为一个理由来保全一下自己的家人。

  陈元康本就玲珑心窍,当然听得懂李泰这一番话的深意所在,虽然说世子给他的任务是劝降招揽,但显然李泰并没有要归降的意思。

  在这样的情况下退而求其次,用离间的手段逼迫西朝临阵易帅,显然也能大大缓解河阳这里的危乱局面。这对陈元康而言,当然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功劳,并且还可以借此同陇西李氏缔结一份交情。

  至于李泰说寄存一份生机富贵于国门之外,陈元康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虽然他也承认李泰如今少年得志、前程远大,但其所寄身的关西政权本就前景不大,必然也限制了个人的发展。来年若想大进,必然还需要更大的突进。

  双方在达成这一默契后,陈元康便也不再久留,当即便起身告辞。按照母亲的叮嘱,李泰要把二弟李仲举留在身边,至于堂兄李倩之,则就仍随陈元康一同返回。

  在送走了陈元康后,李泰当即便返回城中,提笔亲自向台府拟写辞呈。他之所以不避嫌的接见陈元康一行,除了关心关东家人们之外,也是想借此染嫌撤离河阳前线。至于台府要将这摊子交给谁,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第0499章 义气李郎

  陈元康一行返回河阳北中城后也并未久作停留,告诫斛律金仍要小心警惕敌军动向,但却并未告知商谈的具体结果,然后便离开河阳,直赴邺城。

  一路上快马加鞭,两日后陈元康一行便返回了邺都,入城后便直往大将军府复命。

  大将军府中,世子高澄正与崔季舒等心腹商讨政务,得知陈元康返回,当即便着员将之引入进来,不待陈元康见礼完毕,他便有些急不可耐的发问道:“此番出使效果如何?那李氏子肯归附吗?”

  陈元康低头避开世子颇显期待的眼神,有些为难的缓缓摇头道:“这李泰事西之心甚坚,臣几作利害陈情,其人仍然无改其志,并无东归之意。”

  高澄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一沉,挥起拳头重重砸在案上,口中怒声喝道:“本就从逆恶贼,趁我危乱遂使小人得志,我今既往不咎,更以荣华召之,贼竟不来,欺我不能制之?”

  说话间,他又转头怒视下席的崔季舒,指着对方呵斥道:“非尔等进此招抚愚计,不至于遣使劳行、使人笑我!你等欲外结藩臣镇将以自固于内,也要看对方是否同趣你等!”

  崔季舒闻听此言,忙不迭避席而起叩拜请罪。此番派遣陈元康招抚李泰的计议,他的确是谋主之一,而原因也确如高澄所言,除了解决河阳方面的危患之外,就是要拉拢李泰为他们这些河北世族的强力外援。

  他们这些世族成员,彼此间关系本就错综复杂,崔季舒所出身的博陵崔氏同陇西李氏也是多有联姻。太远的不说,单就崔季舒自己便在年前和李泰堂兄李倩之结成儿女亲家,自家小女成为李氏新妇。

  今年侯景作乱于河南,给东魏时局之稳定带来极大的冲击,尤其众晋阳勋贵们颇有默契的针对世子高澄进行施压,也让崔季舒等人心中危机感陡生,尤恐时局再次退回到旧年河阴之变那种武夫当国的状态。

  危机之中想要自保,最重要的自然就是要有可靠的武力。但是他们河北世族于此一途实在机会甚小,晋阳霸府军队牢牢掌控在一众勋贵们手中,河北州郡乡义武装多受封、高等豪强大族统摄,邺都的六坊禁军也多遭渗透整编。

  世子高澄虽然重用他们,但所侧重也只是他们的政治才能以把控朝政,却鲜少纵容他们去组织发展亲近自己的武装势力,使得他们只能高度依附,却并没有独立对抗政治风险与迫害的能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从去年便声名鹊起、今又雄起于河洛之间,令斛律金这个北镇元老都束手无策的李泰对他们这些河北世族而言绝对是一个莫大的惊喜。

  若能将李泰重新招揽回来,他们这些河北世族顷刻间就能获得一支可观的武装力量,从而大大加强他们在时局中的话语权,更可借由侯景之乱继续谋求壮大。

  从高澄角度而言,只要能够有利于解决当下的危乱状况,任何法子当然都可以试一试。尤其将西魏的进攻前锋招为己用,更是挫败了对方而强大了自己,何乐而不为?

  至于崔季舒等人的心思,他也如观掌纹一般看得清清楚楚,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他们的谋计并不以侵害社稷大局为前提,高澄也都可以包容他们对自身利益的争取。

  毕竟到目前为止,这些人同自己之间是要比那些晋阳勋贵老人们更加亲密的政治势力,加强他们的力量也就是在提升自己的掌控力。

  所以他才给李泰开具出堪称优厚的招降条件,只要对方点头答应下来便可以获得河北方面的大力扶植,顷刻间就能获得侯景经营河南十几年才堪堪达到的权势地位。

  正因如此,当从陈元康口中听到李泰居然拒绝了这一次拉拢时,高澄才心中羞恼倍增。

  眼见世子如此盛怒不已,陈元康便又连忙说道:“世子请息怒,臣此行虽然没有成功招降李泰,但也并非完全无功。李泰请臣敬告世子,多谢世子垂青赏识之恩,其身虽然在西,但旧日也生长于河北王治之下,且今亲徒亦俱仰世子仁恩谋生,不敢贪功没义,是故勒兵河阳中潬城,不敢再有寸进……”

  “哼,笑话!贼子所趁者,河洛空旷、镇将无能,待我调使重兵、回拒河防,贼进一步便是死地!”

  高澄听到这话后又冷哼一声,满脸不屑的说道。

  道理虽然是这样一个道理,可问题是彼方镇将斛律金、薛孤延等已经是国中顶尖大将,再换何人镇守督战才算不无能?另有大军使于河南平叛,晋阳霸府仍需精兵驻留稳定局面,又从何处募取大军回拒增援?

  崔季舒听到这话后眸光却是一亮,连忙又叩告道:“请世子稍安勿躁,往者叛逃投西者不乏,大多贼心顽固、鲜有悔悟,但这李泰却并非主动西投,而是受贼裹挟而入。

  今或有感黑獭知遇而勇为所用,可当复见关东人情却又暗生不忍之心,临阵勒马、不敢赴前,可知义气未泯。我河阳人马趁此缓济得有喘息之机,可以从容备战、再定胜负,陈右丞此番出使亦不可谓无功。”

  陈元康也在一边开口附和道:“臣与李泰相识虽短,但观其声言姿态亦非凶戾狂悖、贪得无厌之徒,其人有惭忠孝两伤,宁舍垂成之功,不为负义之人,若非深困于道德之内,不至于有此左右两难。

  且其在西乃独孤如愿爱婿,如愿乃黑獭等夷故交,资望隆重更有久执陇右之权柄,势位之壮更甚吾国侯景,彼此能无猜忌?李泰今虽得志于西,但若来年翁婿俱遭黑獭逼迫,其关东亲友俱在,又感世子招揽旧恩,引势东归也是理所当然。”

  高澄听到这里,紧皱的眉头略有舒展,但还是冷哼道:“此徒当下所以重要,无非是因我国中危乱不稳,所以荣爵显位以诱之。但若错过此时再欲归附,纳或不纳,也要看我心情。”

  这话倒也没错,今次河阳危机之所以凸显出来,便在于这个特殊的时机。留守邺都的数万禁军南去平叛结果大败而归,使得邺都人心动荡、守卫空虚。旋即韩轨又率领大军南去颍川,至今胜负未决、没有消息传回。

  在这样的情况下,河阳斛律金所部人马便是漫长河防唯一可以仰仗的军事力量,一旦被突破,整个河北都将动荡不安。河北如果也陷入动乱中,那河南局面将更加难以平灭。

  所以错过这个时间段后,李泰再想投靠过来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再获得此番的优待了。

  不过现在再谈论这些也是枉然,虽然李泰表态不会再向河阳北城发起进攻,但高澄当然也不会相信敌人的一面之辞,除了勒令斛律金一定要守住北中城勿失之外,就是从别处调度援军。而最合适的奔援路线,自然就是韩轨所部人马在快速结束河南战事后顺势回击河洛,与北岸人马南北夹击,夺回二城。

  几天后,河南的战报也快速传回了邺都,韩轨因见西魏李弼、王思政等兵进颍州,与据守颍川的侯景相为呼应,于是便引兵退回,前部人马已经临河将渡。

  高澄得知这一消息,心情自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一支生力军没有陷于河南战场而抽身不得,其军当机立断的回返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邺都的兵力空虚。

  忧的则是韩轨不战而走的决定并未与他进行充分沟通,尽管这一决定在当下而言算是正确的,但也让高澄心中颇感不悦。

  韩轨撤军之后,河南方面便剩下西魏李弼、王思政与侯景等几方势力,还有南梁羊鸦仁等北上接应侯景的人马。

  这几方人马显然是不能和平共处下去的,接下来立足于河南之地估计还有的折腾,只是作为侯景故主的东魏在这一时间段内反而置身于事外。

  既然河南方面暂不可图,于是高澄便又下令以司空可朱浑元为洛州刺史,率领撤回人马中一部西去进据虎牢,伺机夺回河阳二城。

  与此同时,高澄也打算离开邺城、返回晋阳正式为父亲高欢发丧。高王死讯已经隐瞒了长达将近半年的时间,到如今已经越来越多人都已知晓,只是一直还没有正式公告发丧。

  原本高澄是打算内外危机全都解决干净再以胜利者的姿态为父发丧,但见短时间内情况怕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善,再拖下去也只会让人情不安、增加他在伦理上遭受的诟病。

  所以选择此际公告父亲的死讯,他再名正言顺的接掌高王的权势地位,于下可收哀兵之效、使将士用命,于上也能明确上下名分,使诸下属不敢再阳奉阴违。

  正当东魏方面调整步调,为收回河阳城而蓄力准备的时候,作为连克河阳二城的西魏功臣李泰也正被勒令速速撤离河阳,将两城城防拱手让给后路援军。

第0500章 萨保雄计

  豫西各路人马陆续抵达河桥,并在南城内外驻扎下来。

  李泰言出必践,一待这些将领们将各自部曲兵力情况上报,便即刻着员打开城中武库,拨付给他们相对应的军械武装。

  河阳南城武库是一个综合性的仓邸,各种行军、营宿、战斗等等库藏物资一应俱全。

  李泰既是慷他人之慨,在这方面也就不作吝啬姿态,在不影响战斗力发挥的前提下,也不细分这些物资是否战斗所用,包括一般的毡帐铺卧等物也都分发给那些豫西义师。

  这各路人马在领取到这些物资之后,自是兴高采烈,言语间也充满了对李泰的感激。他们名为义师,实际上就是一种义务性质的军伍,战斗在与东魏交战的最前线,但能够获得的霸府资助却是非常稀少。

  像是韦法保前所驻守的同轨防,已经算是西朝在关南设置比较正规的重要防城,牢牢守卫着洛水宜阳一线,但是自从旧年邙山之战后,同轨防几乎没有接受到来自华州霸府的物资拨付。

  “西河公高义大恩,末将等没齿难忘!”

  眼见营中将士儿郎们都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袴褶戎装,一个个身形挺拔、神采飞扬,眉开眼笑的摩挲擦拭着分发给他们的弓刀枪槊,韦法保等人也都一脸的欣慰,望向李泰时更充满了感激。

  李泰弯腰将这些作拜道谢的将领们一一扶起身来,望着他们笑语说道:“诸位既然愿意信我,各将部曲奔行来援,我自当有所回报!此间贼军恃强用威,虐害河洛百姓多时,今夺其城、逐其军,库中积物若不由与之苦战年久的诸路义师分享,更益何人?”

  “西河公仗义执言,更让末将等惭愧难当。与贼交战虽然长久,但战果却乏善可陈。此番若非西河公率军勇进,末将等更不知河阳诸城竟可直破,只是一味避难怯战……”

  听到李泰这么说,韦法保等人又不免一脸的羞惭。

  之前他们只是被东魏人马压制在关南地区,连河洛附近都抵达不到,更不要说更北面的河桥。至于说前来奔援,也并非第一时间便率军前来,而是在经李义孙确认之后才赶过来,一赶到这里便得以分享战果,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好意思。

  李泰倒是不在意这些细节,闻言后只是又说道:“贼情仍然凶顽,远非几阵之功。今时有欠之力,来日仍可补足,弓刀在手,志力在怀,人间壮士又何患无功?”

  这些来援的豫西各路人马有近万众之多,刚刚抵达的时候难免是有些军容不整、志气涣散,瞧着不像是什么精锐武装。

  可是随着河阳南城的军械给养分发诸营,这些人马气象登时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一如他们各自手中刚刚发下的刀枪般锋芒毕露。

  正当李泰与这些豫西义师们友好互动的时候,赵贵、宇文护等也来到了洛阳城附近。

  今时的洛阳城自然不复往年的繁华,一片残垣断壁之间分布着一些临时的营宿地,一派萧索凋敝的景象。

  抵达此间后,赵贵便着令随行将士们于此清理营地暂时驻扎下来,等待关西增援人马的到来,并没有即刻前往河桥与李泰所部人马汇合的打算。

  但宇文护却关心河桥方面最新的情况变化,在向赵贵报备一声之后便带领百余名亲兵直往北面的河桥而来。

  李泰本在城外营地中巡察,得知消息后便策马回城,远远便见到绕着河桥不断打转张望的宇文护,于是便上前大声发问道:“萨保兄几时来此?”

  宇文护听到这话后便收回视线望向李泰,半真半假的笑语道:“伯山你没想到吧?进取河阳我亦有参谋定计,怎能让伯山你据众智而独美于前!所以在听说你已践行此计之后,我便昼夜兼程、直赴前线,要与你并肩作战,一同克此河防,北进破贼!”

  瞧这家伙两眼精光闪烁,“抢功”两字几乎都要冲出眼眶,李泰一时间也是乐的很,上前招呼宇文护一起回城详谈。

  宇文护这会儿却是满怀豪情壮志,不愿入城枯坐,绕着河堤将诸防事观察一番后,旋即便又提出要往河中洲的中潬城巡视一番,担心出现什么防御漏洞而为敌所趁。

  李泰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感情老子蹲在这河阳城屁用不顶、全靠你宇文萨保隔空督查才确保了城池不失?

  他随手指派一名兵长着其引领宇文护前往河洲,自己则直接拨马返回河阳南城。这家伙摆明是来抢功的,彼此间氛围也不必搞得太和谐,要不然待会儿问起如何攻下的中潬城还不好打马虎眼。

  宇文护这会儿只想认真详细的了解一番此间攻防态势如何,从而让接下来战事进一步的发展有所参考和判断,心内责任感爆棚,自然不觉得自己这一举动有些越俎代庖、情商不够,故而也并未理会径直离去的李泰,自己带着随从人马便在那兵长的引领下沿河桥北去。

  一直到了傍晚临近天黑时分,宇文护这才结束了一番巡查来到河阳南城中,见到李泰后便感慨道:“河桥果真雄奇有加,一水两分、三处绝险……”

  听着宇文护滔滔不绝感慨河桥南北地势问题,李泰忽然心中一动,旋即便开口问道:“萨保兄这是第一次行经河桥?”

  宇文护听到这话后,神情就变得有些忸怩,干笑两声道:“旧从晋阳直赴平凉,后来关东便为贼所吞,虽然几从大军征战河洛,但却全都没能登抵河桥……”

  感情这家伙还真的不了解河桥南北战斗环境,但是胆子却大得很,就是敢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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