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里撤军返回广武,原本游荡在两夏州之间的贼军也多数被引入进来,一路追赶来到广武城下。李穆又仓促征调境中汉胡武装势力,最终聚得数千人马困守城中。
“主公,丰林城告,给养器械都已不足,恳请主城支援物资。”
李穆还在城头上愁眉不展的北望敌阵,下方一名部将匆匆入前叉手禀告道。
李穆闻言后便点点头,稍作沉吟后吩咐道:“再给粮五百石,矢两千支,招聚三百壮卒,即刻用餐休养,傍晚时分出城输物。”
丰林城与广武大城互为犄角,若是不守则贼军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大举掩上、将广武大城团团包围起来,届时局面将更加凶险。
贼军也深知这一地形利害,故而过去这段时间里一直都在猛攻相对狭小的丰林城,对广武大城则主要以封堵为主。
丰林城虽然易守难攻,但也架不住贼军昼夜不间断的攻防战,城中千余守卒如今已经折损近半,所储备的物资更是早已经消耗一空,全凭广武城的拼死投送才能维持下来。
那名部将闻言后先是领命应是,但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沉吟片刻后才又开口道:“主公,当断则断啊,贼情凶顽强大,恐非我军独力能支,况且此间也并无必守不失的价值。不如趁贼军尚未欺近合围,早早弃城南去,待到来年春暖、部伍休养得宜后再将城池攻夺回来……”
李穆闻言后却摇摇头说道:“我新坐镇方面,若非万不得已,岂可轻为失土之臣!此境寒荒之地,就连镇守之军都储用不足,这些远来的贼军看似浩浩荡荡,但却无从就地补给,势必不能持久。
我若畏惧一时的艰难而避走,将此城地拱手相让,资益贼军、更壮贼胆,贼军必将衔尾追进。失土引贼,罪过更深!况诸方虽然观望,但李伯山已告必会来援,当此时节,还是要给他信任,不可轻率退走。”
嘴上这么说着,他的心情也很沉重。贼军虽然是远来客师,但却人多势众,围城数日下来,肉眼可见的对环境的掌握加深,不断的搜罗各种地表资讯,还会将从清水河谷扫掠得来的人事物资在城外罗列展示以瓦解守军的军心。
而且贼军的进攻手段也越来越多样,从最开始的游骑扰困,到今在城外挖掘一些营壕沟堑,甚至砍伐树木打造大型的攻城器械。
李穆嘴上说着要给李泰以信任,但心里也是直打鼓,不知他究竟会不会赶来援助。
毕竟到目前为止,贼情究竟如何还只是一个未知数,包括李穆也未能一窥贼军全貌,眼下又是天寒地冻的深冬时节,率部出战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傍晚时分,城外贼军突然增多起来,并且开始试探性的扎设营垒。
李穆见状,自然不愿贼军欺近驻扎,当即便召集数百精锐部曲,自己亲自率部出城,全副武装的向敌阵杀去。
贼军眼见李穆出击,直往战场上增兵数千,仿佛成群的蝗虫一般,黑压压的直向李穆所部人马推压而来,直将人多势众的优势发挥出来。
这样的人海战术虽然乏甚巧妙,但却有效,李穆所部数百骑兵在几番游掠冲阵未果之后,面对十数倍于己的敌人步步紧逼之下,只能返撤回城中。
不过敌军如此众多人马的投入战场,除了将李穆逼退回城之外,也并未有更进一步的战果推进。广武大城城池深阔,远非数千人马能够正面撼动。
那扎设的营垒若无源源不断的人马入驻、进行整体的战线推进,也仅仅只是在战场上竖起几个靶子罢了,天寒地冻、无所遮蔽的情况下,很难长时间维持住。
李穆回城后,心中正自狐疑敌军何以如此不智的作此徒劳之事,却忽然嗅到西面吹来的寒风中夹杂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神情陡地一变,口中大呼道:“不好,干谷驿危险!”
似乎是为了回应李穆的话,西面河谷方向突然马蹄声大躁、沙尘漫天飞扬,不知多少贼军游骑从上游奔驰而下。最前方的那些贼骑马鞍和长枪上还悬挂着许多血淋淋的首级,那辛烈血腥的气息正从他们队伍中扩散出来。
这些贼骑们行近之后,并没有即刻返回己方背靠山谷的营地,而是挑着那些斩获的首级,成群列队的在广武城外炫耀展示、耀武扬威。
“是干谷北段的呼延部,他们不肯听从主公号令协守广武,终究也是没能幸免于难,遭了贼军毒手。”
一名部将在城墙上观望片刻后便叹息道,旋即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贼军已经欺入干谷,如果让他们把控住驿道,不只肤施城等危险,纵有援军恐也难近啊!主公……”
李穆这会儿神情也变得阴沉起来,涩声说道:“传令城中,检点库余,人马饱食后随时待命!”
第0284章 强矢杀敌
“大都督,前方谷口东向折行十数里外便是干谷驿。末将等前日抵达此间,驿路左近还未有敌踪出没……”
山谷中,李到阔步迎向刚刚率领大队人马抵达谷地的李泰,先将最新的情况简略交代一番,然后又将同行一名胡将向李泰引见:“这一位便是干谷驿南戍军主费连穆,末将等为大军访选驻扎营地,多仰费连军主指点。”
那名为费连穆的军主连忙入前叉手行礼,并一脸真诚的对李泰说道:“贼军入寇州境,李大都督不辞劳远辛苦的率部来援,卑职并所部营士都深为感激,愿追从大都督相共杀贼!”
“杀贼靖边,义不容辞,费连军主不必多礼,广武城现今情况如何?武安公可有口信传出?”
李泰翻身下马,一边听取着李到等前锋斥候与费连穆的汇报,一边指挥人马入谷驻扎。
这一片谷地三面环山,南面则是一片坡度不算太陡的陂塬,倒算是一个比较合适的驻扎地,原本曾是一片官营的牧场,入冬后牧场人事撤回广武,因而闲置下来,倒是可以容纳人马暂时驻扎。
李到等人前日才抵达此境,掌握的情况不算太多,主要还是为后路大军选择营地与路线,并且联络东夏州当地的人马。
眼下在境域周边还有一部分东夏州的武装势力,有的如费连穆等一般是职责所在,有的则是没有来得及撤回广武城。
随着贼军对广武城周边的封锁,他们与广武城之间也全都断了联系,并不确知城中情况如何,能够提供的敌情讯息也很有限,不过对周边的地理情况了解倒是很仔细。
除了斥候所见和当地人马的交代,李到等人还抓到几名贼军的斥候耳目,一并提交上来让李泰亲自再审问一变。
这些贼军俘虏多数已经遭受过严刑拷打审问,态度倒不顽固,几乎有问必答,但反复交代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无非出身一个刘姓部落,跟随大队人马奔行多日来到此间。统率他们的大头目是谁,总共有多少人马等等,则就全都语焉不详。
这也算是比较正常的情况,人数过万、无边无沿,普通士卒们是很难对自身所在的势力有一个清晰全面的了解。一些胡部士卒完全属于酋首的私人财产,唯是听命而已,消息更加闭塞。
当然也并不是全无收获,这些俘虏们虽然不识大体,但对自己的行营生活与处境总算还是能说得清楚。
他们的确是离石胡一支,今年年初踏上迁徙游荡的道路,辗转河汾之间的西河地带,一直居无定所,到了下半年便一路北行甚至一度履足原武川镇所在的漠南白道,但在入秋后又折返回来,并在不久前渡河南来。
在这游徙的过程中,最初这些部族武士饮食还能定时供给,但随着不断的消耗、情况也在每况愈下,入夏之后变得最为艰难,饮食几乎难以为继,部族老幼许多都饿死,同行游徙的部族队伍规模也是锐减。不得已一路北行,但还未完全进入漠南地区,便被漠南的胡部势力给迎头痛击,只能再次南返……
这一通经历听来,哪里是什么豺狼一般残暴的贼寇,分明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流离失所的可怜人。
李泰自然不会对这些贼胡产生什么同情之想,只是通过几名俘虏的自述、大致勾勒出一个东魏攻剿离石胡的一个脉络。
高欢为了确保晋阳周边地区的安稳可谓是下了苦功,频频向吕梁山发兵进攻,逼得山中诸胡为了躲避兵灾不得不举部游徙。
东魏兵势虽然强盛,但显然这些深谙地理的离石胡们也没有遭受太残酷的灭顶之灾,只是在东魏军队敲山震虎的攻势下居无定所、不能安在一地生活发展。
至于这些离石胡为什么要离开吕梁山区北上漠南,俘虏们讲解不清,李泰也不甚清楚。
但很明显这是一步臭棋,放弃了自身赖以生存的吕梁山地区的庇护,恰好今年柔然又跟高欢联姻、玩起了一树梨花压海棠,彼此关系处在一个蜜月期,其漠南附庸自然不会惯着这些离石胡,必然要给予迎头痛击。
挺让人不爽的是,这些背井离乡的离石胡们兜兜转转逛了一大圈之后,大概还是觉得河这边是软柿子,才一股脑的渡河向河套地区涌来。
李泰还注意到,这些离石胡的入境似乎是有当地土著势力的接引和援助,因为几名俘虏都不约而同的讲到渡河不久便吃了几顿饱饭,而且整体的队伍也壮大起来,有许多并非之前相熟的部落群众。
除了俘虏们的交代,夏州方面所传递的讯息也讲过,在这些贼军之中是有相当数量的朔方胡参与。这一把,可真是地头蛇加上过境强龙的王牌组合,让人头疼的逆风局。
当然,这些内容也多是李泰通过俘虏们所提供的有限讯息所脑补出来的,真实情况究竟如何也不能确定,且对贼军的具体实力如何仍然缺乏一个准确判断。
虽然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这又不是下战棋,世上哪有那么多明白仗。反正来都来了,究竟是怎样的对手,还是先干一仗再说。
结合当下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广武城短时间内应该是没有陷落的危险,李泰便也稍微放心下来,不再急于行军入前、同广武城守军会师,以免被贼军以点打援。
比较稳妥的做法,还是尽快将援兵到来的消息传递给城中,让李穆安心的守在城中,自己则在附近建立一个稳定据点,与广武城互为呼应、牵制贼军。
眼下这个时节无论是行军还是驻扎于野,物资的消耗都是非常巨大的。李泰有着主场作战的优势,都得先搞定了粮草供给,才敢命令队伍尽数北上并带兵出战。
这些贼军无论具体实力如何,总也是血肉之躯,不能不吃不喝。而且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劳师远来的境外离石胡,本身物资储备便已堪忧,只要能够保持对峙态势,不让他们有以战养战的机会,最先崩溃的一定是他们。
反倒现在不管不顾的锐师轻进,首先不清楚敌军具体兵力,其次那些离石胡们或许就会有种置之死地的悲壮情怀,战况如何实在难料。等熬到他们撑不住了主动撤军再痛打落水狗,那样战果才会事半功倍。
趁着将士们还未尽数进入营地中驻扎下来,李泰便先遣毛世坚持自己手令,率领六百名轻骑往附近的肤施城而去,将肤施城防务接手过来,用以存放大军给养辎重并作为临时大本营所在。
同时他又着员将援军到来的消息向广武城方向传递过去,此处距离广武大城已经不算太远,如果不怕暴露的话,甚至都不需要特意派人跑上一程,直接便可以用烽烟联络。
干谷驿中便设有传递消息的烽火台,只是因为此前这里守军太少,跟广武城之间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做传递的讯息,再加上要隐藏位置,故而一直没有启用烽火台。
李泰数千大军至此,自然没有什么打草惊蛇的顾虑,就算烽烟会暴露位置从而吸引贼军斥候来探,也可以据此设下杀阵将贼军斥候猎杀,而这也正是李泰的目的之一。
诚然他们是不清楚贼军的具体情况,贼军对他们同样是一片茫然,看不到的敌人才最可怕。
贼军客军作战,资讯上本就处于劣势,如果能够保证对方始终都查探不到自己的全部兵力,同时又随时拥有能够冲杀敌军营阵的距离和能力,那给对方造成的心理压力无疑是巨大的。
所以当费连穆领命返回干谷驿准备烽火传讯的时候,李泰也亲率数百精锐劲卒跟随同往,在将干谷驿周边地形实地探查一番后,李泰便选择了一处适合伏击围杀的地点先行埋伏下来,然后才示意干谷驿中可以点燃烽火了。
凝实不散的烽烟冲天而起,很快就将荒野周边的所有视线都吸引过来,首先反应最大的自然是广武城中的守军,他们最清楚这烽烟所传递的讯息内容是什么,并且过去这段时间都一直在无比盼望着。
“援军、援军到了!李伯山果真信人,值得托付、值得共事啊!”
望着干谷驿方向越来越显粗壮的烽烟,李穆顿时笑逐颜开,之前因为担心被贼军围堵退路的阴霾一扫而空,两手用力的拍击着,一脸欣慰的说道。
旁边众部将们也都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虽然烽烟传递的讯息有限,他们并不确知来援的人马究竟有多少,但只要有援军到来,便是一个能让人心振奋的好消息。
在将率部来援的李泰狠狠夸奖了一番后,李穆脸色突然又陡地一变,向着部将挥手说道:“酒肉入灶没有?快、快停下、收起,援军既已到来,进退都便从容,既不急于突围,给养仍需慎用、以备固守啊!”
他不提醒还好,这一喊话,整个炊灶营地中杀羊剁肉声顿时大作,那些炊事兵们都争分夺秒的将这些血肉食材送入灶中,很快城中便弥漫起浓郁的肉香来。
当得知城中储备的生鲜肉畜都依其前令料理妥当时,李穆不由得破口大骂这些嘴馋的吃货部下们,但终究是自己先下的命令,一时间也是不好严惩庖丁,只能一边愤懑怒骂着,一边抱着一个硕大的陶盆等待肉熟开餐。
广武城中的守军因为李穆的乌龙命令,得以透支城中物资储备而大快朵颐,加上援军的到来而士气大壮,整座城中都洋溢着一股欢笑声。
城外的贼军营地则就不够安详了,那滚滚直上的烽烟仿佛一道利刃,直至那些本以为胜券在握、彻底拿捏住城中守军的胡酋统帅们。
单单一座丰林城的存在,已经让这些贼军们不敢大部尽出、强攻广武大城,这突然出现的烽烟究竟意味着怎样的变数,若不彻查清楚,实在是让人寝食难安。
所以当烽烟升起不久后,贼营中顿时便冲出数支骑兵斥候队伍,或直向、或迂回的往烽烟升起的方向靠近过去。
李泰等人所埋伏的地点是一处葫芦形的谷地隘口位置的坡地上,石壁坡地上除了荆棘杂草等遮挡物之外,还有几个残破的石窟坑洞,石窟里还有一些佛像残块与干硬的野兽粪便,气味算不上好,但总算是能遮风匿迹。
自从去年在白于山围歼黑水胡众,李泰便一直对宇文贵那一支人人能开五石强弓的神射队印象深刻,一直幻想着自己也能组建一支。
眼下跟随他一起在两侧山壁埋伏的两百余众,便是李泰在部曲当中挑选出来重点培养的种子选手们,虽然还达不到宇文贵麾下精锐们那样技力兼具,但也都是能连挽三石弓的水平,在这本就比较狭窄的谷口、又是居高临下的位置,杀伤力必然也是非常可观。
“来了,准备!”
听到旷谷之中传来的马蹄声,李泰两眼顿时一亮,将手指掏进腰间鹿皮囊中,抠出一点凝固的油脂在指掌和弓弦上细细摸索一番,又套上指套挽起弓弦。
不多久,一支三十多人的骑兵小队出现在山谷外,一名胡卒率先策马行入,先将山谷内情形打量一番,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景物与标识,同样也没有发现掩藏在石壁坑洞里的李泰等人,向后方打了一个放心前行的手势。
这些胡卒也是谨慎,除了最开始探路一人,还前后分作两批进入山谷,并且在后路进入后还留下数骑守住谷口。
但无论再如何谨慎,他们也终究还是暴露在李泰等人的眼皮底下,李泰抽出羽箭搭在弦上,瞄准胡骑队伍中一个健壮目标,猛地将箭矢射出,同时口中暴喝道:“杀!”
劲矢直掼入那目标胸膛之内,并将那壮硕身躯撞下马背、只一边的脚还在以极为别扭的姿势挂在马鞍一侧。
谷口两侧的石壁上落矢如雨,霎时间便将入谷的胡骑射杀过半,猝不及防下那些胡卒们也有点懵,直到第二轮箭雨再射来,才有幸存者醒悟过来、发出示警的吼叫声。
在将这一路贼军斥候歼杀大半后,李泰却并没有急着率众离开此境,而是背起弓矢沿着山壁缓缓移动起来,要将左近更多的贼军斥候吸引过来,给附近衔枚勒马的部曲们营造继续围歼贼军的机会。
第0285章 贼情惊疑
山谷中,战斗仍在继续。
寒冷的天气中,长时间的野外活动让人马肢体都变得麻木起来,动作也因此显得有些滑稽夸张,厮杀起来力道或轻或重,以至于本该血腥惨烈的厮杀居然显得有些不实。
吼……
一名胡卒大声吼叫着,手中的战刀直将对手坐骑马后腹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各种脏腑血污之物顿时喷洒出来。
那马匹哀鸣着跌跌撞撞摔倒在地,眼见已是活不成了。马背上的骑士一条腿被伤马压在地面上,努力挣扎着想要将腿抽出,但却只是徒劳。
“可惜了……”
胡卒心中暗叹一声,他这一刀本来是想刺穿对手的肋腹,但因力道用短落在了马身上,不得不浪费力气再补一刀。
瞧着对手还在地上拍打着马尸徒劳挣扎着,这胡卒狞笑着、提刀策马便冲上前去,心中则在盘算着只要再杀掉眼前这一对手,他就成了小队里杀敌斩首最多的人。
渠帅之前便有许诺,攻破广武城后一定重赏积功最多的勇士们,让部族勇士按照功劳大小先后入城,功劳最大的最先进入,自然就能尽情劫掠,挑拣最多最好的战利品!
要先抢上几罐油膏,涂抹滋润一下皲裂的手脸。还得抓上几只长角的公羊,宰杀了祭拜饿死于途的阿耶。换上一把长刀,最好是能抢到一杆大槊!皮甲要来上一件,当然最好还是铁甲……
还有女人,这是最重要的!
脑海中陡地泛起这个念头,胡卒忍不住便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整个人都变得更加精神起来。
他虽然满脸虬髯,但却还只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年,本在族里说定了一门亲事,年初便要迎娶,结果举部迁徙,耶娘俱死于途,也不知那未婚妻是生是死,总之这少年胡卒人生仍欠一大滋味。
咚!
一声巨响似在耳畔炸响,但又仿佛是幻听,胡卒只觉得脑壳陡地一颤一晕,地面上的砂石已经距他越来越近。并不是砂石飞扬起来,而是这胡卒后脑被敌人重重砸了一锥,身体不受控制的前倾跌落下马。
“死!”
那胡卒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头脸俱被尖锐粗糙的砂石戳破,满脸血水的挣扎跃起,状若厉鬼般咆哮着他所知不多的汉人声辞,努力瞪大眼左右打量寻找将他砸落下来的敌人。
然而那敌人身影还没见到,后背便又受了重重一撞,胡卒身躯前倾又待跌倒,半倾的身体却悬在半空。
他浑浑噩噩的思路正自搞不清楚状况,垂首却见胸前赫然突出一截槊锋,周身的血气似乎在这一刻被冻结,那胡卒下意识的闭上眼,仿佛只要看不见这便不是真的。
然而当他刚刚闭上眼,身躯顿时又是一颤,贯穿胸膛并被胸骨卡住的胸前槊锋突然短了半截,旋即胡卒只觉得胸膛处传来炭火烤炙一般的火烫感觉,抬起血淋淋两手死死扳住那槊锋,嘴里则呜咽嘶吼着:“不、不要……”
但那槊锋最终还是被抽出,胡卒的身体也如一团烂肉般被抛在地上,胸膛处血水如泉水般涌出,但在冷风吹拂下很快便凝固,这胡卒两眼快速的黯淡失神,但脸上却残留着几分诡异的笑意,大概弥留之际的幻觉将他送到广武城破那一刻,意识永远停留在了尽情劫掠的欢快活动中。
“大都督,左近贼卒多数被斩杀,但仍有数骑逃窜太快、没能截杀下来。”
刀甲浴血的兵长策马返回山谷汇报,李泰闻言后便点点头,对逃出的几名胡卒也不在意。
那几胡卒既没能窥他军容全貌,又被吓破胆了的逃窜回去,能够传递回去的也只有恐慌的情绪,却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讯息。
“将诸胡卒人马尸首收捡一下,死伤马匹送回营中加餐,余者留用。至于这些胡卒尸首,且在塬顶筑一京观。”
李泰下令让将士们快速打扫战场,略作沉吟后又吩咐道:“归营再调五百轻骑,分布左近隘口通道附近,各作伪灶生火惑敌,遇敌则警,聚众杀之!”
兵不厌诈,既然打算迷惑恫吓敌人,那当然要做个全套。
将士们收到命令后便各自做事,很快便将战场打扫干净。这一波的接触一共干掉了胡卒两百多人,都是可以担当斥候耳目的精锐战卒。
如果是在开阔的旷野地带,又或贼军所熟悉的地理环境,是很难达成这样的战果。毕竟这些斥候们打不过也可以逃,不会傻呵呵的自投罗网、任人宰杀。
不过李泰还是有点不爽,区区两百多尸首造起的京观实在不起眼,摆在塬上远远望去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土包,让人看不真切,自然也就乏甚震慑与吸引仇恨的效果。
“还是得继续杀呢!”
李泰虽非生性残忍,但也绝不会对这些入境侵扰的贼军有丝毫怜悯,翻身登上亲兵牵来的坐骑,先回营吃上一顿饭休息一下,养足精神便再搞动静,继续诱杀贼军。
李泰这里尚自抱怨区区两百多首级造起的京观不够醒目,但贼军营帐中却因两百多名斥候几乎全军覆没的巨大损失而震惊不已,那几名侥幸逃回的斥候刚刚抵达营地外,便被焦急等待情报的将领着员召入大帐之中。
“敌军实在太强大、漫山遍野……兵虽不多,但却凶残……”
几名死里逃生的斥候本就惊魂未定,再面对大帐中许多部族中的大人物逼问,心情不免更加的惶恐惊惧,下意识的夸大敌军实力,想要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罪责,各种信口开河的假话却是自相矛盾、前后不一,让听者更加的迷茫。
“来人,给我将这几个怯胆蠢物拖出去砍了!”
这大帐中众多豪酋来自不同的不足,品性也都各不相同,当听到斥候乱七八糟的禀奏后,当即便有性急凶残的胡酋不耐烦的大声喊话道。
但这些斥候所属的部族首领却是不舍得部卒再遭杀害,于是大帐中顿时便吵闹起来,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都给我住口!”
就在众胡酋争吵的越来越激烈的时候,大帐上方一名身形魁梧的胡酋捶案怒声喝道,眼见众人还各自都有不忿之态,那胡酋便又冷哼道:“我受左贤王所命统率南征大军,谁若再抗我命令、咆哮帐中,我便先将他斩杀立威!”
说话间,他更直接抽出佩刀斩在案上,众人观其神情不似作伪,这才各自收敛忍耐下来,不敢再恣意争吵。
在将帐内众人震慑住后,这名胡酋又转望向左首一人沉声道:“曹万骑,之前你等明明说过这东夏州唯广武三城这一部人马尚算可观,只要攻破广武城,广阔州境便可任由驰骋,现今广武守军都被围困在城中,为何城外又出现大部人马?”
稽胡部族多有匈奴后裔,故而这些胡酋们也多借使匈奴故称彰显威风。这被指名的曹万骑连忙站起身来说道:“刘都侯请稍安勿躁,西军少在北州驻兵经营,东夏州的确只有广武一镇官兵。至于城外那烽烟出现,实情仍待细察……”
“还要如何细察?两百多名斥候少有生还,可知那部敌军雄大!明明是你们朔方部情报有误,将我数万大军引到此境进退两难……”
听到这曹姓胡酋所言,又有另一名胡酋忍不住的怒声说道。
那刘都侯待同伴呵斥完毕,才又望着那曹万骑说道:“城外的敌情,必须要彻查清楚,但这座广武城也不可久围不攻。东面那座小城由你军负责,我再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若还攻夺不下,那这广武城也不必再攻了,我自率部北返!”
那曹万骑听到这话,神情便有些焦急,忍不住便开口道:“大军都已经到了这里,怎么能轻言撤退!你等众部过河以来,凡所消耗都由我部承担,决不可无功而返!更何况,若不攻下广武城,将东夏州洗掠一番,刘都侯以为你们部众还能维持到重返河东?”
这话颇有威胁的意味,帐内自那刘都侯以降众离石胡酋们听完后,全都怒气上涌,当中一名胡酋更忍不住怒声道:“有你朔方诸部牛羊供给,莫说返回离石,再去更远也可!”
眼见气氛又要转为恶劣,那刘都侯再次发声道:“朔方诸部肯接纳我等诸部过境休养,也算是仗义。所以我们也为你们扫荡境内敌对势力,这本就是两下受益的盟约,更何况来年左贤王还会让你们参与漠南的商路。
我等诸部眼下的确是穷困,但也绝不会任人蒙骗欺侮,你们也不要觉得我部勇士可以任性使用,想要称强,你等仍需自己努力!”
“刘都侯请放心,我即刻安排人马继续进攻小城。但那城外的人马……”
那曹万骑也不想将彼此关系搞得太僵,又放缓了语调说道。
刘都侯闻言后略作沉吟道:“这一路人马虚实强弱都还不知,但既然来到近处,必然是要作战一场。可广武城还未攻克,我族大军也难挪作他用。对方不敢直进来战,想是不强,且先斥候盯守,我自引一军备之,攻克广武城为先!”
第0286章 不胜则死
随着十几颗血淋淋的胡卒人头再被堆叠上去,塬上这座京观的高度又增长几分。在过去这两天的时间里,这座京观的规模较之最初又扩大倍余,但跟让人远远见到就遍体生寒的程度还是有着不小的距离。
“郎主,贼军有了新的动向!”
听到下属的汇报,李泰便阔步登上前方一座陂塬,站在塬顶俯瞰下去,临河的广武大城和谷北的贼军大营尽收眼底。贼军的营地还有相当一部分处于北面的塬谷间,难以一窥全貌,但仅仅只露出的部分营垒,便是足以容纳两万多人的规模。
广武大城与贼营之间有着七八里的距离,河谷内地势平坦,彼此间都可望见无遗,这距离倒也不算太远,只是恰好能将骑兵战马一轮冲锋的气力消耗过半,彼此间无论谁想主动邀战,都会给对方留下足够的准备时间,达不到出其不意的奇兵之效。
下属们所谓贼军的新动向,就是贼营中突然涌出大批人马直入这一片河谷战场上。
李泰所在的位置并不能真切的看清楚贼军阵仗,但见那乌央乌央、有头没尾的人群,也不由得感慨这些贼军数量真是多,在陕北这乏甚纵深机变的塬谷地形中,若是一时不察遭贼堵截,哪怕再精锐人马都有可能被这人海战术给直接填满在山谷中。
贼军突然大举进入战场,显然不是因为吃饱了撑的消食散心,而是要做什么改变战争节奏的行动。
随着贼军大部源源不断的进入战场,首当其冲的广武大城中也升起了示警的烽烟,显然是在通知李泰所部的援军们做好策应交战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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