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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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擅作叛计,不只害了自己家人,也连累你们父子,若非阿磐你进言搭救,怕也难活……”

  高仲密语调酸楚有加,眼眶里也泪花闪烁。虎牢城破后,他的妻儿老小都被侯景擒获,高欢势必不会放过。

  这么短时间里,权位势力和妻儿老小尽皆失去,这打击的确是大的让人不能承受。

  “事已至此,再作嗟叹也于事无补。使君唯有振奋精神,在西朝立稳之后,再图反杀回去!”

  李泰倒是记得高仲密的妻子李氏没有被东魏处死,而是被高欢之子高澄纳为侧室,并在多年后参与了一场影响北齐历史走向的宫廷政变。

  但这些后事就算讲出来,显然也不会安慰到高仲密,只会让他更加的悲愤伤心。

  高仲密却不像李泰这样乐观,闻言后只是叹息道:“西朝地狭势弱,外州之人想要于此立足,谈何容易。本以为内控河洛可以分成一势,却没想到西军败得这样惨……

  就算宇文大行台,也不过勉强维持于当下,再想进步,反制东朝,实在艰难。”

  老实说,如果不是有着后世的记忆指点,单就当下的形势而言,李泰也不会看好西魏。

  后三国的历史走势,深作剖析的话其实就是一个比烂的时代,无论东魏、西魏还是南朝,内部的问题都有一大堆。

  但立足于此所建立起的隋唐大帝国却又是那样的辉煌,也实在是让人感慨历史之奇妙。

  华州城既是西魏霸府所在,也是与东魏对峙的前线重镇,与东魏霸府晋阳隔河以望,因此城池也修筑得高大坚固。

  城内倒是没有后世隋唐时期那种坊市分明的格局,但不同的功能区域也都有着明确的划分。

  “城北是大行台和丞相府所在,也是一座兵城,如果没有信符文书,最好不要轻易靠近,若被巡警的卫兵扣押,需经大行台审断才能脱身……”

  大行台既是一个官称,也是一座衙署,是宇文泰借以掌控整个西魏朝廷军政大事的霸府,凭此完全架空长安的西魏朝廷。

  入城后高仲密便示意众人下了马,一边在街上行走着,一边介绍城内格局风物:“城东居住的多是将领并其士伍,一旦有敌寇扰乱,曲巷中便可整顿备战。也是豪奴刁竖横行,不是善地。城南多官仓、豪邸,尚算宜居。”

  李泰一边听着高仲密的讲解,一边打量这座城池。与其说是城池,不如说是一座硕大的军营,街面上往来行走者多跨刀持杖,武风浓厚。

  大街两侧还有哨塔望楼等军事色彩鲜明的建筑,显然城池的管理者是在把这座城池当作军营来管理。

  由此也可见西魏政权的稳定性确实不高,就连华州城这样的政治中心都还要常年维持在军管状态。

  “这里是城南领民都督府,我见阿磐你部属有多名胡卒,最好明早还是来作录籍。西朝政治虽然不像东州那样贵胡轻汉,但咱们新来的降人,日常做事还是要谨慎一些。”

  高仲密指着城南街旁一座院舍几重的官署说道,领民都督专管胡人民事,胡人城民所需要承担的劳役和赋税都与汉人不同。

  李泰在若干惠营中时,已经将这些人的军籍消注,他们便属于自己的士伍部曲,可以不受官府管制。但高仲密明显是被打击得有些谨小慎微,只求小心无错。

  “我自赵贵军中脱困后,大行台召我府中相见,赐给田宅奴婢安家于华州。邙山战败、虎牢又失,我自东入西、寸功未立,实在是受之有愧。

  只因念着阿磐你还年少,前程大有可图,才厚颜领受下来,给你预留一份安身立命的家业。”

  说话间,一行人便来到一座大宅门前,宅门前站立着十几名奴仆。

  为首一个是三十多岁的胡人,远远的便迎上来,欠身拱手道:“司徒公!这位少年俊士一定是李郎了,仆名贺兰德,充位公府长史,在事虽短,已经屡从司徒公口中听闻李郎事迹风采!”

  如今的西魏仍承北魏官制、未作改革,在朝公卿有八公,高仲密所受封司徒便是其中之一。虽然只是一个荣衔虚职,但也配给公府官佐。

  这贺兰德应该是南迁汉化的鲜卑人,举止谈吐与汉人官吏并无明显的区别。

  “这位正是我之前失散的世侄李伯山,今日重逢欢喜,有劳长史整备酒食以贺。府内在劳的仆佣,也一并加餐!”

  高仲密笑着对长史点头,然后又挥手对门前恭立的那些奴仆们说道:“你等群众也都入前来,瞧一瞧我贤侄人物风采,记住日后奉从何人!”

  一群人在府邸门前简短对话,彼此认识之后便返回宅中。

  宅内同样恭立着许多的仆人,约莫有三十多个,且多是妇孺,也都依次入前见礼。

  这座宅邸面积不小,内外三进,前堂并两侧屋舍十几间,主要用来接待访客并部曲下属们居住活动。中堂是邸中最宽大气派的建筑,百十人分席而坐都绰绰有余,两侧耳室兼具储物和饮食等功能。

  后院隔绝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主人起居,另一部分则是菜园花圃,菜园的一旁则是马厩。

  高仲密热情的引着李泰在宅邸内逛了一圈,站在后堂大屋门前说道:“这宅邸自然不及阿磐你乡里旧居宽阔宜人,但现在流落外州也只能入乡随俗。你父子族属本是乡居融洽,却受我迫害……

  阿磐你以德报怨,进言救我,于情于理,我都该帮你置业安居。你既已还,前受大行台所赐诸类事物,一并付你。你如果不厌我害你父子分离、乡土难归,我就在这里借居一庐,咱们相依为命。”

  重逢时间不久,这已经是高仲密第二次作此表态了,可见态度诚恳,并不只是客套的说说而已。

  由于后世记忆的影响,李泰对于房屋产业比较敏感。这座宅邸占地将近二十亩,而且还是位于华州州城这一军政中心,在他的观念中绝对可以称得上是豪宅。

  当听到高仲密要把这宅邸送给自己,李泰确实大感意动,但很快又摇头道:“使君这么说,实在让我无地自容。使君名重于世,不论东西,即便无我进言,宇文大行台必也搭救礼遇。

  恩义云云,请勿复言。阿耶他不知所踪,使君便是我在关西唯一可仰的亲近长辈,肯收留庇护,我已经感激不尽……”

  他倒也不是在高仲密面前耍什么心机话术,而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感受,的确觉得就算没有自己进言,宇文泰大概率也不会把高仲密怎么样。

  眼下的高仲密虽然一副丧家之犬的狼狈模样,但其所出身的渤海高氏,却是河北世族豪强的代表。就连高欢初入河北时都要与渤海高氏合籍论亲,自认比高仲密兄弟们矮了一辈。

  高仲密背叛东魏、投靠西魏,所带来的政治影响绝对不小。而且严格说来,邙山之败的确跟高仲密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宇文泰作为南北朝末期最出色的政治家,自然不会随便迁怒高仲密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降人。

  高仲密对自己感恩也好、愧疚也罢,李泰却不能安然受之。

  毕竟眼下自己在西魏仍是一名不文,而高仲密却是三公高位,如果不能端正态度来相处,长此以往,即便有什么旧情,也会很快消磨殆尽。

  听到李泰这么说,高仲密又长叹一声,拍着他肩膀说道:“阿磐你不怨我恨我,我心里宽慰许多。俱是离乡失势可怜人,不必再作上下之分。从此以后,你我叔侄相亲相助!”

第0012章 叛士犹恨

  当两人再返回中堂时,仆人们已经准备好了酒食。偌大厅堂里只摆了两张餐桌座席,其他部曲皆在廊前列队。

  “尔等自去用餐,酒食尽兴,不要扰我叔侄聚话!”

  高仲密站在堂前摆摆手,然后便拉着李泰走进堂中。廊外部曲们各自散入侧厅坐定,只有几名传菜布餐的婢女跟随入内。

  两人分席坐定,望着有些空旷的厅堂,高仲密又叹息道:“往年起居行止,扈从者多。如今能相对进食者,唯我与阿磐而已!”

  李泰闻言后便略作回想,高仲密这么说还真不是吹牛。

  李泰自己有十几名家兵部曲一路追随,看起来已经很气派,但跟高仲密相比,则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高仲密前往北豫州虎牢上任时,所率领的部众足有将近两千人。并不是东魏朝廷配给的军队,而是完全从属于渤海高氏的部曲家兵!

  就连这,还是在高敖曹战死之后数年,渤海高氏部曲离散诸多的情况下仍能维持的部曲规模。这个年代的世族豪强,私人武装势力之庞大可见一斑。

  所以西魏在经历邙山之战的惨败后,宇文泰便大肆招募关陇豪右整编为军,兵员很快得到补充,并成为后世名震天下的关中府兵。

  李泰之前粗略一数,在堂外用餐的部曲家奴们、包括自己带回的三十多人,也有上百人之多,但跟高仲密之前部曲数千相比,自然是大大的缩水了。

  “且以此杯中物,追缅月前亡散之众!”

  高仲密让婢女将酒杯斟满,起身面向东方深作一拜,将杯中酒水倾倒在地,眉目之间多有伤感。

  李泰见状便也有样学样,心里默念希望此身的父亲李晓能够平安脱险。他已经占据了人家儿子的身躯,对此身的亲人感情或不谓深,愧疚总是难免。

  “好了,用餐罢!西军饮食简陋,想阿磐你近日也只是草草果腹。”

  归席坐定后,高仲密挤出一丝笑容,指着案上餐食说道。

  李泰视线也转回自己面前的食案,案上已经摆了五六种菜式,荤素皆有。终于不再只是酪浆谷饭那样的简单搭配,光是看就已经让人食指大动了。

  在来到这个世界前,李泰是一个古风生活类的UP主,每天为了素材文案绞尽脑汁,古代各个时期的饮食也是他视频素材的一大来源。

  毕竟民以食为天,跟相对枯燥的古史科普相比,无疑古代的饮食要更具味道和质感,是流量的保证。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南北朝的存在感其实并不高,后世许多人对这个时代都倍感陌生。

  可若讲到饮食,南北朝则就不得不说,根本的原因就在于这个时代所出现的一本奇书,那就是由古代最著名的农学家贾思勰所撰写的《齐民要术》。

  《齐民要术》不只记载了南北朝时期丰富的农牧业知识,还记录了许多这一时代的饮食资料。

  李泰就曾根据《齐民要术》制作过一个南北朝时期的饮食特辑,获得了不错的反响,因此对南北朝的饮食也算有一定的了解。

  食案中央摆放着一个小泥炉,炉中炭火正旺,上面则架着一方小铜鼎,铜鼎里汤水沸腾,汤水奶白,有很多肉料浮沉,香气扑鼻。

  小炉旁边则放着一个尺余方圆的木匣,木匣里摆放着带皮的熟鹿肉,旁边则是葱白、姜丝、花椒、盐醋和豆豉等佐料。

  这很像火锅的一道菜名字叫做羌煮,顾名思义,是一种羌人的饮食风俗,传入中国并得以风靡。

  羌煮的底汤是用猪肉和各种佐料熬制成,鹿头用清水煮熟切块,摆上餐桌直接涮食即可。

  这里面又牵涉到一个小知识,那就是猪肉做的底汤会不会腥臊难吃?

  猪在古代是家养六畜之一,也是太牢三牲之一,其饲养和食用历史都是源远流长。特别因为其舍养增肥的习性,是小农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

  猪的一个古称名豶(fen),就是特指阉割去势的公猪,所以大不必担心古人不懂阉猪而致使猪肉腥臊难吃。毕竟自己不吃,祖宗也要吃。

  李泰这段时间便感觉油水寡少,看到这样的美食自然不会客气,拿起竹筷便涮食起来,一连吃了半匣的鹿肉才停下来。并不是因为吃饱了,而是太腻了。

  《齐民要术》中记载,羌煮的佐料中还有橘皮半合,就是用来解腻调味的。大概橘皮在关中太稀有,厨师在做菜时没有放,所以让汤水过于油腻了。

  但那鹿肉倒是软嫩可口,哪怕不入汤中涮煮,只用盐醋调味,便已经算是一道美食了。

  高仲密倒不像李泰这么没有吃相,只是揽杯自饮,笑眯眯的看着李泰进食。

  羌煮小炉旁边,摆放着一盒齑。齑就是把蔬菜剁碎调合搅拌的一种饮食做法,也是南北朝比较寻常的一种饮食方式,上下风靡、丰俭由人。

  《齐民要术》中记载一道八和齑,就是用姜、蒜、橘、白梅、熟栗仁、粳米饭、盐和酢等八种食材、调料混合搅拌做成的,酢就是醋。

  食案上的这一盒齑,李泰细细品尝,同样没有橘皮,而是用的冬葵叶子取代,并用蜂蜜调和,同样香甜可口。

  其他还有鸡鸭肉脯、酸菹醢酱等等,李泰也都依次品尝,单论味道的话,自然不如后世饮食那样口味强烈鲜明,毕竟调味料有着时代鸿沟的差距。但是古香古色的做法所带来的氛围感受,又不是后世饮食能比的。

  李泰这身体正值半大小子,运动量又不小,每样菜式都尝一尝,不知不觉案上的食物也被扫灭大半。

  高仲密见李泰仍有意犹未尽之感,便笑着示意婢女将自己案上没有下箸的几道菜送去李泰食案,并笑语道:“阿磐不要只顾饱腹,陪我饮圣几杯!”

  李泰闻言后便放下筷子,举起斟满未动的酒杯笑道:“年少不节口欲,让阿叔见笑。自此以后,我叔侄安居此乡、功业奋进,阿磐先饮为敬!”

  酒水入口,他却陡地一顿,只觉得入口的酒液辣气不足、酸涩有加,对味蕾简直是种折磨,几乎难以下咽。

  高仲密见状后便拍案笑起来:“莫吐、莫吐,饮下去!唉,当年乡居,我家顷半秫苗充作酒田,家酿美酒就连邺下诸肆都无此嘉味。转来关西,却连这种酸浆都要仰大行台量赐,不能尽情畅饮……”

  李泰本就没有什么酒瘾,勉强咽下这一杯酸酒就不让婢女续杯,听到高仲密这番感慨,一时间也是颇生联想。

  东魏占据河北膏腴之地,生产力自非统治疲敝关中的西魏能比。西魏几年前还发生大饥荒,逼得宇文泰要带领军队跑出潼关去恒农偷粮食吃,当然没有富足的粮食用来酿酒。

  只看宇文泰连这种酸浆都要抠抠搜搜的量赐,可见关中物资的匮乏。就算有家业雄大的地表豪强,怕也不会阔绰到渤海高氏一样,拿百十亩良田种高粱酿酒。

  高仲密笑着笑着,眼眶又变得湿润起来,大概思绪再次沉湎于自东魏投向西魏所带来的际遇落差中。

  李泰因知西魏北周前程远大,加之新进穿越过来,倒是没有什么际遇落差的感慨。见高仲密独饮闷酒,他便继续专注于案上的食物。

  高仲密案上挪来的一道菜品,引起了李泰的注意,这一道菜黄白相间、香气扑鼻,赫然是一盘葱白炒蛋。

  是的,南北朝已经有了炒菜,而不是后世所普遍认为要到宋代有了铁锅、先民们才能吃上一口炒菜。

  炒最初并不是一种烹饪方式,而是一种生药的加工方法,从汉代便已经有炒制药材的记录。而植物油同样源远流长,不只用于饮食,还用来照明、润滑、漆器乃至于作为一种军需物资储备。

  炒鸡蛋用的自然不是铁锅,而是铜铛。只不过铜的导热性远比铁要高得多,而且铜器普及性不高,可以用铜铛炒制加工的食材并不多,因此在铁锅普及前炒菜也不是烹饪的主流方式。

  古代达官贵人和平民百姓的生活,那是迥然有别的两个世界。并不像后世立足于丰富的物质基础上,富人穷人饮食体验并无本质的差距。

  李泰把这一盘炒鸡蛋吃干净后,婢女们才又奉上今晚的主食开花馒头,即就是发面笼饼。蘸着残留的菜汁汤水,李泰又吃了两个拳头大的笼饼,才总算是吃完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顿饱饭。

  “贺六浑,忘恩负义、教子不善!我必杀汝,我……”

  高仲密自饮闷酒,很快便有了醉意,拍案哭骂几声,旋即又大吼道:“取酒来,取酒……”

  “酒、酒已经没了……”

  婢女带着哭腔颤声说道,李泰见状便上前摆手屏退婢女,将歪倒席间的高仲密扶起。

第0013章 华州新居

  第二天天色刚刚放亮,李泰便睡醒起床。

  穿越到这古代社会,生活上自然各种不便,但起码作息是变得正常起来。而且这一具年轻的身体活力十足,又不是后世早被熬夜等不健康生活习惯拖累垮的身体可比。

  “请、请问郎主,是否现在便要洗漱?”

  他这里刚刚披衣而起,帷外已经响起一个柔弱的询问声。

  李泰转头望去,便见到一名神色紧张的少妇正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房门内小窗旁。

  说是少妇是从发式判断,这女子望去正值青春,脸面皮肤瞧着有些粗糙,鹅蛋脸型、五官尚算姣好。

  一身素布的窄袖襦裙,谈不上精致裁剪,但也勾勒出几分韶龄正当的婀娜曲线,略显枯黄的头发盘在头顶结成一个薄薄的螺髻,瞧着并不像李泰记忆中同族女眷们的发髻那样黑厚油亮、精致美观。

  “你是谁?入我房中来做什么?”

  一觉醒来,见到一个陌生女子站在自己房中,李泰也是有些局促,抬手拉紧了自己的衣襟。

  “是、是掌事六公传唤奴来,昨夜便入,见、见郎主已睡,不敢、不敢骚扰……”

  听到少妇这么说,李泰才想起来,昨晚高仲密一番醉话,自责连累自家父子,要让李泰在他看护下尽快繁衍血嗣。

  女子所说的掌事六公,是高仲密的老家人,名字叫做高百龄,大概听到这醉话就选了府内一女子送来。

  想到这一点,李泰就更觉得尴尬了,摆手说道:“你先出去吧,我这里不惯生人侍奉。”

  那女子本是局促紧张,听到李泰开口驱逐,神情却顿时变得惊慌起来,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未及开口,泪水已经扑簌簌滚落下来。

  李泰却顾不上理会这陌生女子的悲喜如何,直接举步出门,抬眼便见到自家李渚生和高百龄正站在廊外闲话。

  “十三郎起的这么早?”

  高百龄五十多岁的年纪,须发已经灰白,见到李泰走出房门便快步迎上,上下打量几眼便感慨道:“年轻真好!”

  李泰族中行第十三,闻言后便没好气道:“老六、你可真是个老六!我登榻便睡,哪知你往我房中塞入什么!那女子发还本在,我手脚健壮,不需旁人近侍!”

  他自家知自家事,哪怕在沙苑大营中时,都是跟李渚生他们分开入宿,就怕睡梦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在还没有彻底代入当下这个身份之前,是绝不会跟这个时代的人亲密的起居接触。

  高百龄听到李泰语气有些不善,一时间也觉得尴尬羞恼,跺脚说道:“是那女仆貌丑技拙,才让十三郎厌恶?我去教训她……”

  “与旁人无关!骤入陌生境地,大人未知安否,我自己有欠闲情罢了。阿叔他酒后言谈失谨,你这本该稳重的老翁也来凑趣添乱,让我尴尬。”

  李泰随口答道,又转头对李渚生说道:“那几个少壮醒了没有?清早趁凉,练一练夺槊。”

  “我去唤他们过来!”

  李渚生闻言后便笑语道,又对兀自尴尬的高百龄做一个取笑的手势,然后便阔步离开。

  李泰也不理会高百龄如何安置那室内女子,举步便往旁侧菜园行去。菜地里正有几名仆人在垄间除草,瞧见李泰行近便待作礼问好,被李泰摆手制止。

  他站在葡萄藤下等候少许,几名少壮随从便小跑着来到这里,还带来几柄硬木长杆。长杆都以水浸,增加重量并韧性。

  李泰也不废话,接过一根长杆便抖刺起来。

  马槊最初是专指马战的长枪,无马则不为槊。但随着称号泛滥起来,步战的长刃大枪便也称为槊。因比一般的枪矛更长更重,所以马槊对臂力和技巧的要求便更高。

  由此衍生出来的一种训练方法夺槊,也成为行伍中比较流行的一种斗技。而在南北朝还盛行一种名为握槊的游戏,则就是一种类似双陆的赌博游戏,虽只一字之差,却不是一类事物。

  唐代尉迟敬德传记中,便记载过尉迟敬德与齐王李元吉夺槊竞技。李元吉持槊跃马,而尉迟敬德则顷刻间三夺其槊,展现出尉迟敬德的武艺高强。

  李泰这里却没有太多战马可用,场地也施展不开,抖刺片刻,筋骨活动开后,便在平地模拟刺挑戳攮格挡等基本动作。

  搏杀技艺终究不像表演武术那么精彩美观,一招弄死对手那是最大目标,花活儿耍得太多反倒会消耗体力。

  所以练习起来也都以基本的杀伤动作为主,初学者要打起基础就是要呆练。一个动作练上千万次后,自然而然会生出各种用力惜力借力卸力的技巧。

  李泰这具身体少时便用苦功,倒是免了他从头开始的枯燥练习,但臂力和技巧的增长仍需久练不辍。一旦长久的放下,手感臂感和发力运力的技巧都会生疏。

  陪他一起练习的几个年轻人,都是自小陪伴到大的忠诚仆人,彼此间也是默契十足。他们有的举杆干扰,有的徒手夺杆,模拟着战场上各种可能发生的搏斗情景。

  马槊因为杆长的缘故,在战场上受到的干扰和需要的技巧会更多,特别没有了马匹带来的高速机动性,长兵器的优势反会变成劣势。

  却敌于丈外是最基本的搏击技巧,说起来虽然简单,要实现却难。李泰他们对抗练习一刻钟有余,各自便都大汗淋漓。

  “雁头臂力最壮,孝勇跳纵最猛。去疾两者兼得,方法精整,真要上马厮杀起来,我不是你的对手。”

  李泰擦一把脸上的汗水,一边绕着葡萄藤游走败汗,一边笑着点评。

  这几个年轻人都随主家姓氏,年纪最大的李雁头额突嘴翘,名字倒是形象,刚满二十的年纪,闻言后便讶然道:“阿郎竟肯认输?往常就算力疲,也是顽强得很啊!”

  李泰自知他的性格习惯肯定有别前身,闻言后便笑道:“往年乡里斗戏,输赢无碍,所以争强。真正入阵经历后,才知道方寸之内即是生死,虽意气满满也不可强逞。咱们眼下身在关西,举目全无熟悉风物,你们过往有什么劣性,也都要各自收敛起来。”

  “阿郎真是稳重得多,仿佛一夜成人。往年族里长老就算作此教诲,也只是哂而不应……”

  那武艺最被李泰看好的李去疾很有几分文武双全的禀赋,既随家主李晓学治经术,武艺在同伴中也是名列前茅,虽说是仆人,其实与养子无差。

  如果不是他们追随高仲密叛入西魏,李泰他老子本打算明年便为李去疾在郡里谋一个乡团军主的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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