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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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泰也明白刘璠如今的情况让他再去面对那些故交旧识之人,多少是有些情面难堪,不过这样的羞愧倒也不需要维持太久,反正用不了多少时间,大家就都成了亡国奴。

  虽然情况是这么个情况,但李泰也不好就此直接劝说刘璠,略作沉吟后便又说道:“不忘初心的确是可贵的品质,但有的时候也是需要灵敏变通。汉中之所不守,在于萧使君迟钝失察,入城之时多得刘中郎斡旋配合,才免去了许多无谓的伤亡。

  南郑全城百姓都要感怀刘中郎此德,而刘中郎所愧者不过萧氏一族而已。但今江南祸乱、巨恶猖獗,难道不是因为萧氏自弃天下所致?更何况如今武陵王悍然自立,尽显悖天逆人的独夫之态,蜀中因其裹挟,必将祸不久矣!刘中郎此时若能勤于劝抚,哪怕只是能活一人,也比独处幽处、自怨自艾要珍贵百倍啊!”

  刘璠听到这话后,顿时也目露沉思之色。他虽然羞惭于没能誓守南郑、如今又进仕西魏,但是一想到武陵王悖逆自立,心中也不由得充满反感。

  思索一番后,刘璠才又垂首说道:“卑职自知并无令才能够匹配大将军垂青厚爱,常有孤僻自弃之想,但大将军仍然不加嫌弃,更给诸多开解勉励,实在令卑职倍感汗颜。但得所使,义不容辞,若果真如大将军所言能够周全救活二三人命,皆大将军仁德所致!”

  听到刘璠答应下来,李泰才满意的点点头,旋即又将府员陆彦配给刘璠作为副手,一同前往中外府听命。陆彦是陆通的弟弟,之前李泰在华州时,陆通专程前来希望能够安排陆彦归府任事,兄弟之间也能不失关照。

  李泰对此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点头应承下来。可能是陆通也感觉到荆州总管府渐成尾大不掉之势,又摸不清大行台内心所想,担心未来中外府和荆州总管府之间气氛越发尴尬,所以提前将陆彦召回。

  只不过陆彦对此还有些异议,他年初才刚刚担任穰县县令,正打算主政一方、大展宏图,当然不想回到中外府去做那些虽然繁忙但却乏甚成就感的机关工作。

  但是大将军既已作此指令,兄长家书也送来了荆州,陆彦也只能点头答应下来。但是在拜别李泰的时候却眼眶红红,语调略显哽咽:“自如都水以来,卑职便久从大将军效力,如今骤得相弃,不敢力争,唯望来年大将军门下又有士力困乏之时,能够记起卑职恭顺可用!”

  李泰听到这话,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陆彦、崔彦昇等这一批属员,都是最早追随他的,一起共事多年,彼此间的默契并非朝夕养成,从最开始的不服不忿到如今不需要李泰多加吩咐,便能充分贯彻他的意图,如今突然分开,多多少少是有一些不舍。

  他上前拍拍陆彦肩膀,笑语说道:“无论在内在外,皆是共奖王室。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陆郎与我余年俱长,总有再相聚首、共襄一事的时刻!那时你若才性短于长进,可不要怨我无情呵斥!”

  “不敢、不敢,但能再得教诲,卑职倍感荣幸,岂敢心生忿念。只是失去了大将军的提点面命,欲求长进恐怕也难……”

  陆彦仍自有些失落,在他心目中只觉得荆州总管府才最是充满了活力,就拿他近来刚上轨道的穰县县令来说,因是军府所在,加上总管府大兴工农百业,其所监管调度的钱粮人事只怕就连京兆尹都要逊色一些。离开了荆州总管府,再想于别处积功立勋,怕是要困难得多。

  在为刘璠、陆彦等几人送行的时候,李泰又让他们带上了自己举荐崔猷担任梁州刺史的奏书。

  抛开别的考量不说,单单梁州归属荆州总管府管辖,他对梁州刺史的任命就有着不小的话语权,之前不将阎庆替换掉那是给大行台一个面子,如今举荐崔猷也是立足于伐蜀之计,认为崔猷在这个位置上要比阎庆更有发挥。

  起码崔猷担任梁州刺史的话,李泰还打算派遣门下郭彦带领三千人马随其一同赴任,而这三千人马也可加入到后续的伐蜀作战中去。如果中外府不识趣,不肯应允李泰这一人事提议,那老子还给你个屁的支援!

  在将刘璠一行送走之后,李泰又遣使通知仍在巴蜀活动的李迁哲返回荆州来,商讨一下后续的行事计划。

  李迁哲受到这一通知后也不敢耽误,当即便返回安康,乘船顺流而下,等到八月初便回到了穰城。

  入城之后第一件事,李迁哲便向李泰奏告一下这段时间以来所取得的贸易成果。自从去年荆州总管府送回萧圆正、缓和了一下彼此之间的关系之后,原本停滞的商贸再次进行起来。

  这当中也有一些波折,萧圆正这小子由于恼恨荆州总管府之前击破其万余部曲,虽然是这小子先撩者贱,但在回到了益州主场后,还是想办法要出一口恶气。因受萧圆正的干扰,李迁哲与益州官市的贸易量锐减。

  李泰得知这一情况后,心中自是颇感愤懑,只觉得萧家这一窝全都是记吃不记打、恩将仇报的家伙。萧圆正这小子落在自己手里、又辗转回到蜀中,其实都是走了好运,若还留在江陵的话,那直接就被他的好七大爷给抓起来投进狱中,到最后那是饿的啃自己胳膊、生生饿死的下场!

  不过益州官市出货量虽然小,民间私市出货量却是大增。一方面是因为李迁哲在蜀中不断奔走联络、再加上霜糖在蜀中备受追捧的缘故,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萧纪称帝。

  尤其是后者给巴蜀人心情势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很多蜀人都没有欣喜于他们四川终于又出了一位帝王,而是充满了危机感,只觉得兵灾将要降临,好日子估计要到头了。

  所以这几个月以来,许多蜀地豪强都在争相变卖家中积攒挤压的蜀锦,将之换成其他各种物资。如此一来,霜糖兑换蜀锦的价格进一步提升。

  “自武陵逆立以来,蜀人争相抛售锦货,短短几月之内便聚货近万匹之多!”

  李迁哲讲到这里,忍不住望着李泰发问道:“请问郎主,国中对于蜀中逆立是何谋划?武陵逆取尊位,国人却争相避险,上下相悖若斯,其势必不能久啊!”

第0729章 开辟南疆

  听到李迁哲这么说,李泰也忍不住叹息一声。

  人是很复杂的,究竟是好是坏、是贤是愚很难一概而论。就萧家这些货而言,武陵王萧纪真的算是比较不错的了。单就其人镇蜀十余年,蜀中鲜少大乱这一点,就值得夸奖一番。

  南梁初期的蜀中可绝不是什么天府之国,各种矛盾层出不穷、民变争斗此起彼伏,以至于获得了蜀人贪乱乐祸的评价。

  蜀人罗研便曾有言:蜀中积弊,实非一朝。百家为村,不过数家有食,穷迫之人,十有八九,束缚之使,旬有二三。贪乱乐祸,无足多怪。

  蜀人贪乱乐祸并非性情使然,而是因为贫富差距悬殊,还有沉重的赋税劳役负担,是实实在在的官逼民反,若不揭竿而起,也要死无葬身之地!

  萧梁立国以来,前后使任蜀中的刺史也都是才能不俗之辈,但仍然难免动荡频频。

  这一情况一直到了武陵王萧纪出镇蜀中的时候才得到了极大的改善,民生商贸都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发展,在其任职蜀中的过程中鲜少发生民变作乱,这说明各种矛盾已经有所缓解。而他出蜀作战的时候,单单金子就拉了一万多斤,也足见蜀中的财政状况非常好。

  但人设这种东西奇妙动人处就在于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翻车,起码在今年以前,武陵王萧纪在南梁仍然还是拥有着好名声的。或许在许多人看来,就算侯景干掉了江陵的湘东王萧绎,坐镇蜀中的武陵王也够资格成为全村最后的希望。

  但是萧纪称帝这一步棋怎么说呢,真的是有点臭。就别说南梁群众对此是个什么想法,就连李泰他们这些邻国之人讲到此时,那也得说上一句逆立,因为完全没有什么法理性可循啊!要么你是嗣序相承,要么你是大功于国,但今两样都不搭着,你来这套跟侯景又有什么区别?

  就连后世许多人讲历史都瞎掰饬得国正不正,更不要说在这中古政治环境中,武陵王这样的行为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独夫国贼!就连湘东王与之对比起来,都变得浓眉大眼、面目可爱。

  就李迁哲所描绘的这种情况来看,如今蜀中对于武陵王称帝这件事那是群体性的不看好。这也从另一个方面体现了武陵王治蜀的成功,起码是让百姓们明白了家国和政权的概念,让他们明白了蜀中这一片天地外另有广阔天地,明白了太嚣张是要挨打的!

  “国中本有伐蜀之计,我之前归国便是为此……”

  听到李迁哲这么发问,李泰也无作隐瞒,索性便将此番归国就此进行的讨论讲述一番。

  李迁哲听得很认真,在听完李泰的讲述后便也点头说道:“郎主进言暂不攻蜀确是良计,如今巴蜀许多大族就是因为担心武陵王或会使其部曲徒众东出与江陵争雄,所以才不欲附之。一旦国中此时便派遣大军叩关,则巴蜀必定人心整齐、誓守关塞,以却东出之谋!”

  武陵王的诉求与巴蜀大族们并不相同,甚至都有些背道而驰。武陵王当然是希望能够东出蜀中、击败湘东王,成为整个南梁唯一的继承人,使其能够名正言顺。

  但是这些巴蜀大族们显然没有太强大的野心,他们只想守住蜀中这一亩三分地,不愿意为了武陵王那狂想妄念去牺牲自家子弟性命,浪费自家的钱粮。

  如果此时西魏大军压境,向蜀中发动进攻的话,反而会逼迫得他们上下一心、捐弃前嫌,整个蜀中铁板一块,无论攻不攻得下来都是一场硬仗。

  “如今中外府将要遣员与蜀中进行直接交涉,我等此间的事务往来也需要稍作更改。不可以再只局限于调取物利,还要兼以收抚人心。”

  李泰知道一旦中外府人事就位,那就会立即展开同蜀中的互动,中外府的办事效率之高,他是所知颇深。甚至可能在刘璠等人还没有抵达华州的时候,中外府已经派出了使者进行初步的接触了。

  随着伐蜀进入了正式的筹备阶段,李泰当然也不再满足于只是换取一些蜀锦了,开始跟李迁哲讨论起进一步的圈地造势计划。

  中外府针对蜀中主要是向益州官方进行敲诈勒索,还有就是联络招降杨乾运这种手握兵权同时又镇守关隘的军事人员,对于巴西等地方豪强的游说工作则就不甚看重,也没有那么充足的精力去进行这种细致的渗透工作,需要留待拿下了蜀中以后,再作为地方治理的一部分。

  本着事事抢先一步的原则,李泰决定中外府来不及做的工作,他就要先一步给抓起来。此番跟李迁哲所讨论的,就是打算联络那些之前做惯买卖的巴西大族豪强们,将他们组织起来,趁着西魏大军入蜀之际先一步举义归附,从而抢先在西魏治理蜀中的新秩序下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

  李迁哲在听到李泰的计划后,忍不住便皱眉说道:“但是眼下武陵王尚未显露衰败之态,且蜀人自恃剑阁关塞之险,恐怕不会轻易说服啊!”

  凡事领先一步,说的是好听,但是就要承受时人不理解、不重视等等待遇,很多时候往往就会事倍功半、远不如水到渠成来的顺遂。

  对于这一点,李泰当然明白,武陵王乃是巴蜀人人敬仰的良牧上官,想要让大家背叛他,那必然得加钱!

  所以他也是早有准备,听到李迁哲这么说后,他便微笑道:“南梁国势崩乱、同室操戈,末世之兆已经无从掩饰。巴蜀闭塞,单凭蜀人豪强实在难成一国,归附我国乃是必然之事,只不过早晚的问题罢了。他们若肯群附于我,我还可设法保护他们周全与乡势完整,若仍顽固自守,最终只会是追悔莫及。”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但想要说服人却还不够,尤其眼下并不能直接发兵增加自身的震慑力,所以还是需要另辟蹊径。当这番硬气表态完毕之后,李泰才又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如若再加上制糖之法呢?”

  李迁哲听到这话后顿时一惊,忙不迭发声问道:“郎主难道真要将此秘法授其群众?”

  “为什么不呢?之前本就有约定,我自不会失信于人!”

  李泰闻言后便笑语道,他之前便拿制糖的秘法诱使那些巴西豪族们与之合作,并且还各自派遣质子到荆州来。

  他是要争霸天下的,又不是要搞小卖部。之前因为势力覆及不到,或者担心怀璧其罪,所以才要搞些技术保密的工作,可是随着自身势力达到一个境界,任何能够推动生产力的技术发展,那都是推广越快越好啊!

  眼下霜糖利润的确不菲,但是跟势力进一步的发展、地位进一步的提高相比,这些钱财利润也算不了什么。更何况,他将霜糖秘法教授给其他人,也并不意味着就放弃了这方面的利润,反而因为生产规模的扩大而获得更加广阔的发展前景和操作空间。

  “霜糖制法可以教授给他们,但前提是他们能够团结群众、举义来附。届时入蜀大军中会有人前往招抚,只要他们依约而行,可以保证巴西乡情形势不受侵害。”

  讲到这里,李泰又望着李迁哲说道:“将军本是文武兼备的贤良,结果却受困于府事乏人可用而不得不暂委此事。大器小用,令人扼腕。此番事了之后,我会举荐李将军你随军入蜀征战。待有积功,便可顺势坐镇蜀南,以守峡口,未知李将军意下如何?”

  “山南土人,无名著世,幸在郎主不弃才相谋大计、授以要任。郎主但有所使,末将万死不辞!”

  李迁哲听到这话后,心中自是大喜过望,忙不迭叩拜谢恩道。

  他投奔西魏以来,便得授骠骑、开府,自己虽然受命在蜀中奔波劳累、做的也都是商贾之业,但自家乡势却无受损失,还有兄弟当牧本州,这样的待遇在所有归附西魏的山南豪强当中都是首屈一指的,这自然离不开李泰的关照。此时自己又被郎主许诺坐镇蜀南一方,李迁哲自然是感激不尽。

  李泰弯腰扶起了李迁哲,旋即便又笑语道:“蜀南蛮族众多,不从教化,届时少不了一番征讨镇压,未必就是良任。但巴西众豪族既得制糖之法,便也急于取蔗榨糖,届时将军便可引其卒力以为己用,开辟南疆!”

  让这些蜀中豪族们为武陵王冲锋陷阵,他们心里不免打鼓,可如果是为了自家的利益,那就是撸起袖子加油干啊!

  巴西之地并不适合种植甘蔗,但是川南、云南、湖广等地却非常适合,给了这些巴西豪族制糖之法,无疑就是给他们加装了小马达,不愁他们不忘这些地方加油开拓。

  “原来如此,原来……郎主当真神机妙算,末将自愧不如!”

  李迁哲听到这话后也不由得眸光大亮,旋即便连连点头说道。

第0730章 手足不容

  益州的武陵王府,如今已经升格成了梁帝宫苑。四月时武陵王登基称帝,改元天正,至今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益州群属也从一开始的惊疑不定到如今变的习以为常。

  称制之后,武陵王便以东出平贼为名而大修铠仗、练兵整装,至于其他礼仪制度诸事,暂时则只能因陋就简,没有做出太多的改变。

  原武陵王府的正堂,如今作为天正皇帝萧纪与群下商讨军政要务的殿堂,每有大事需要决策,皆召群属入此公布。

  一般情况下,萧纪主要居住在城南的军营中,至于城中军政事务则由受封西阳王的次子萧圆正和受封秦郡王的宗室萧撝主持。只有遇到什么决断不了的大事,他们才会通知城外军营中的萧纪。

  今天便有一件大事发生,即就是之前曾经派遣人马勾结内贼而入侵蜀中的西魏,居然又派遣使者前来。

  西魏的使者暂时被安置在了剑阁、不使入内,西阳王萧圆正则忙不迭将这一消息通知城南军营中的天子萧纪。萧纪得知这一消息后同样不敢怠慢,忙不迭率领一部禁卫将士返回城内宫中。

  “魏国此时遣使,意欲何为?”

  萧纪年纪四十多岁,体格虽然不算极为高大,但却沉稳有力,一眼望去要比身有残疾的湘东王更加的有威严,顾盼之间甚有王者气概。回到宫中后,他便望着趋行迎来的儿子萧圆正沉声问道。

  “剑阁守将匆匆遣员来告,未加细审。儿得信后未敢专断,即刻遣员奏告官家。”

  萧圆正闻言后连忙躬身说道,旋即又从怀中掏出一封还未开启的书信两手呈上:“魏使另有具书一封,因官家尚未归苑,儿秘藏怀内,未敢示人。”

  萧纪闻言后便满意的点点头,对儿子这一份缜密谨慎颇感满意,一手接过信件,一手拍拍儿子肩膀笑语道:“人生在世,小有挫折也不算坏事。若非落败于魏人之手,你不知天下仍有难敌的英雄。如今也算是因祸得福,转由魏人之手回归蜀中。若仍受使江陵,七官气量狭隘,必然不肯放你返回,你父怕要痛折一臂啊!”

  萧圆正闻言后连连点头应是,旋即又不无可惜的说道:“只是可惜了儿在郢州收聚的那上万甲卒部曲,若仍留守彼境,可与王师东西夹击江陵,天下须臾可定!”

  萧纪对此并不觉得遗憾,转而笑语道:“胸怀壮志确是可嘉,但有时也要量力而行。你父尚自有勇有谋,无需儿辈舍命助事。更何况,你兄日前使员来告乱军之前虽然负于巴陵,但很快又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七官一介腐儒文士罢了,又怎么能镇压巨恶顽贼。只是盼望他能够不失节气,江陵城破之日敢于死节,如此也不枉我东出平贼,为他报仇!”

  蜀地本就闭塞,尤其在之前谋求东出未果,反而被江陵守住峡口、掐端其东出之路后,对外消息的接收更加闭塞。

  在去年甚至是因为荆州总管府派遣使者押着萧圆正前来谈判,蜀中这里才知道侯景大军西征,江陵将士们经过一番苦战才堪堪保住江陵不失。

  自此以后,蜀中方面所接收到的消息全都是如今坐镇巴东的萧纪长子、受封皇太子的萧圆照所提供。

  因此在萧纪的认知当中,眼下侯景乱军仍然异常猖獗、兵势更胜从前,江陵方面损兵折将、节节败退,局势已经是岌岌可危,亟待他们蜀中王师东出定乱、扫荡乾坤!

  萧纪本来就不怎么看得起只会舞文弄墨、无底线迎合前太子萧纲的老七萧绎,因为消息的滞后,他至今都还不知建康那里尊位已经是走马观花的换了几茬,还以为傀儡皇帝老三萧纲仍然在位。而从其悍然称帝的举动来看,不要说老七,他这些兄弟们在他眼中估计都是垃圾,根本就不是他履极称帝的障碍!

  口中说着,萧纪拿着那一封书信登殿坐定,看到信外漆封上那西魏中外府的印记,他脸色也不由得变得有些严肃,只觉得西魏在这一时节遣使入蜀,无论目的究竟是什么,只怕都不是一件好事。

  事实也正如萧纪所料,这一封书信中的措辞非常不客气,仍拿之前两方交战说事,控诉蜀中这里不遵守之前双方停战的协议,私自扣押俘获的西魏士兵作为官奴士伍,并且还要派兵去侵扰已经投靠西魏了的氐羌杨法琛。因此西魏方面要派遣使者入境察访,调查一下是否真有此事。

  萧纪看到这里的时候,心中怒极反笑。他自知西魏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见其称帝,觉得他急欲东出定乱、收复失土,所以才要无理取闹,给他设置障碍,对其行动施加掣肘。

  “贼来犯我,本就是失义在先!今又以此刁难,羌奴当真不知廉耻。我纵然国势危难,岂能受此胁迫,且将魏使逐出……”

  萧纪镇蜀十数年,于诸兄弟当中功勋为最,自然也不是什么委曲求全之人,当见到西魏这一封无理取闹的书信时,已经不打算与之纠缠下去了。贼若要战那便战,正好近来他也在思忖是否先收复汉中而后再东出定乱!

  然而正当他要将这书信揉碎掷出时,视线却无意间扫见了信尾侧行一些字眼,神情话语俱是一滞,片刻后才恢复过来,皱眉细阅起来,旋即便脸色大变,大声呼喝道:“不可能、绝无可能!”

  萧圆正见到父亲如此失态,心中也是大感惊奇,忙不迭趋行案前,小声道:“官家……”

  萧纪对于儿子的呼喊却是置若罔闻,而是抓起那封已经略微皱起的书信再次细阅起来,许久之后才闭上眼作沉思状,继而又沉声发问道:“你曾在事七官府下,观其军伍阵仗可有讨平乱军的气势?”

  “这怎么可能呢?”

  萧圆正闻言后顿时便下意识的笑语道,之前他在汝南城前被西魏人马击破俘获的时候,正逢侯景乱军突袭郢州城得手、江陵诸军争相溃逃之际,所以内心里早已经留下了叛军声势浩大、实力强悍的印象。虽然后来又得讯叛军在巴陵城外遭遇挫败的消息,但终究是耳听为虚,抵消不了眼见为实的影响。

  “但魏人却言江南叛乱早已经平定,王僧辩等业已收复建康,贼首侯景也已经授首……”

  萧纪将手中的书信甩出去,语气则是充满了惊疑不定。

  萧圆正见状后便也连忙拾起这封书信细读起来,在看完之后脸上同样惊容难掩,旋即便小声道:“这、这实在是匪夷所思!江陵之前还连连败退,怎么会……会不会魏人在用诈?”

  “倒也并非没有这个可能!羌贼行事向来毫无底线、唯利是图,知我声讯闭塞,所以虚言恫吓!”

  萧纪也恶狠狠的沉声说道,但旋即却又皱起了眉头,沉吟一番后又说道:“但凡事兼听则明,尤其如此大事更加容不得半点疏忽!你持我手令,先赴巴东,询问你兄东面究竟是何情况,他若不知,即刻遣员细细访查!”

  “儿领命!”

  萧圆正闻言后便也连忙恭声应是,但在略作思忖后便又连忙作拜道:“但若太子殿下不肯回应质问,儿又当如何?”

  “他若不肯……他为何不肯?你又有什么谋计!方今父子共谋大计,不成即死,外事尚未克定,又把阴谋用在了手足身上!”

  萧纪一开始还没明白儿子的意思,但在转过弯来后,脸色陡地一变,旋即便拍案怒斥这个心思杂多的次子。

  “儿不敢、儿不敢……只是此事实在太过重要,所以、所以才为求周全,因有失言!求官家恕罪,阿父、阿父……儿久漂泊在外,思亲如疾,如今总算……”

  萧圆正眼见父亲如此盛怒,忙不迭深拜在地,连连叩首道。

  他兄长萧圆照因为高祖武皇帝的偏爱,一直跟随在父亲的身边,故而父子感情深厚,但他这个次子却作为质子留在了建康,之后又辗转任官各处,同父亲也是聚少离多,感情不免便有些淡薄。

  若就如此下去也就罢了,偏偏家里突然多出来一个皇位需要继承,萧圆正即便没有夺嫡之想,也是想要借着父亲的威严对兄长略作一番敲打,让这位太子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客气一些。却不想仅仅只是这样一点出格的念头,便遭到父亲如此激烈的反应,只能连连叩首乞饶。

  听到萧圆正呼喊的悲苦可怜,萧纪脸上的怒容稍敛,但心情又被魏人书信中所传递的讯息搞得乱七八糟,摆摆手说道:“既是无心之失,此事暂且作罢。日后如再有犯,一定严惩不饶!你且退下吧,巴东我另遣别员前往!”

  萧圆正闻言后便连忙点头应是,不敢再多说什么,正待弯腰告退,又听到堂上萧纪吩咐道:“魏国的使者,速遣府中、内苑亲信前往迎入,不准接触外人!如若泄密,一样严惩!”

第0731章 王敦杖花

  等到退出殿堂之后,萧圆正已经是浑身的冷汗,外庭秋风迎面拂来,只觉得遍体生寒。

  父子间聚少离多、感情生疏,相处起来本就不甚亲近,哪怕萧圆正一直小心奉迎,但只要稍不如意,仍会遭到父亲的训斥乃至于杖打。

  反观其他兄弟们,太子与父亲感情最为深厚,其他几个少弟也因为年纪不大而被父亲养在身畔、颇受宠爱,只有萧圆正自己,在这个家里仿佛外人一般。

  心中的苦闷暂且按捺于怀,他也不敢将不满的情绪流露出来,当即便按照父亲的吩咐召集内苑亲信仗卫,准备亲自前往剑阁迎接魏使,希望父亲能够看在自己如此勤勉的份上不再计较之前的事情。

  由于众多的甲兵都被聚集在了城外的军营中,留守城中的兵员本就不多,再加上萧纪特别点明了此事一定要秘密进行、不能泄露消息,所以也只能在内苑中抽调兵员了。

  只是当萧圆正在调集内苑兵员的时候又发生了一桩意外,原本他在兵簿上见到一支三百人的队伍并没有宿卫的任务,于是便签令调使,结果却直接遭到了带兵兵长的拒绝。

  先被父亲严斥敲打一番,旋即就连一个区区的兵长都回拒自己的命令,萧圆正心中自是愤怒不已,当即便着令仆员带领自己前往看看究竟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不服从命令!

  很快仆员便将萧圆正引到内苑一座柏殿前,殿前扎设着许多帐幕,内外正有几百甲卒驻扎在此,正是萧圆正调使不动的那支队伍。

  “你等……”

  萧圆正上前一步,呵斥的话语还没有讲完,一名兵长模样的人便匆匆入前深拜道:“下官叩见大王!某等营卒因奉至尊所命,昼夜守卫瑞殿,不得离开,非是有意抗命不遵,敬请大王体谅!”

  “瑞殿?正是那殿株绕节生花的殿堂?你等且先退下,我来入殿一观。”

  萧圆正听到这话后心中自是一奇,他是听说内寝柏殿有殿柱绕节生花,如同荷花一样娇美可爱,也是他父亲称帝建制所依凭的祥瑞之一,但却只听过没见过,当即便忍不住想要入殿一观。

  但驻守于此的甲卒们却是一步不退,只道没有至尊手令,不需任何人进入殿中,以免冲散瑞气。

  萧圆正心中自是愤懑至极,但也不敢违反父亲的命令冲犯宫禁,只能一脸不悦的退了出来,但在走出一段距离后,忍不住轻声冷笑道:“王敦仪杖生花,非是良兆!”

  几天后,西魏的使者被西阳王萧圆照秘密引入成都城内安置下来,与此同时,派往巴东的使者也返回了成都,并且带回了皇太子萧圆照的回复:侯景之乱的确是已经被平定了,侯景也已经被杀,西魏方面所传递的消息一切属实。

  “竖子竟敢、竖子安敢欺我!”

  萧纪得知这一消息后自然是震怒不已,一方面自然是因为自己最为信任的儿子竟然敢欺骗自己,一方面则是因为叛乱被平定后,他后续一系列的盘算和计划、包括已经称帝的事实,都将丧失合法性!

  “速去、速去!持我剑往,将那逆子首级取回!他怎么敢、怎敢如此欺诈其父,如此害我……”

  盛怒之下,萧纪直将自己的佩剑解下投于地上,同时挥舞着拳头大声咆哮道。

  殿内萧圆正状似恭谨的低垂着头颅、但却冷眼旁观着父亲的震怒模样,如若没有之前遭受训斥,他怕是忍不住要上前捡起那佩剑欣喜领命了,但今却谨慎的多,只是等待着想要看看是否还有下文。

  很快,随同使者一同返回的东宫官韦登叩拜在地并连连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皇太子殿下之所以不肯据实以告,乃是另有苦衷。如今江陵锁困峡口、片木难出,与我已成势不两立之态,无论贼定与否,两镇终难两安。江陵有俯瞰江南之势,但我蜀中却四面闭塞,如若不能趁机冲出,则必遭其……”

  萧圆正曾经担任西阳太守、听命于江陵的湘东王,此时在将利弊权衡一番后,便也暂时抛开心中一些杂念,叩首说道:“韦君所言确有道理,官家需慎加权衡。今巨寇虽除,但江南之乱绝非短期之内可定,江陵大军必然停滞下游,待其扫除余寇归镇之后,我等将更加的东出无望啊!”

  听到谋士和儿子都这么说,萧纪脸上的怒容才稍有收敛,神情略作变幻后,还是决定派遣一名亲信前往巴东,负责打探外界最新的情势变化,心中对那个竟然敢欺瞒自己的长子提防起来。

  确定消息无伪之后,萧纪便又吩咐萧圆正去秘密的将西魏使者引来相见,想要看看西魏究竟有什么图谋。

  西魏派来的使者名为王庆,是一个稳重机敏的中年人,与之同行的便是李泰向中外府举荐、对蜀中人事比较熟悉的刘璠。

  一行人被引入内苑、见到萧纪之后表现尚算有礼貌,辞令也不像书信中那么暴躁尖锐。

  萧纪并没有对正使王庆多作理会,视线直接落在刘璠身上,口中沉声说道:“刘郎曾是旧识,如今转事别处乃是天意弄人,非我弃你。去年得你奔走转圜,使得两国得以止戈修好,且送小儿归国,今又再来,意欲何为?”

  刘璠听到这话后,便不由得面露惭色,视线看了一眼同席的王庆,才又起身向萧纪作拜并恭声回答道:“大王仍念故义,卑职倍感感激。前者失职、失节,幸在魏国李大将军不以丑陋嫌弃,垂恩任用,今又受荐于国,奉命来使故国,意在修好,别无所图!”

  说完这话后,他便作深拜而后归席,侧身于王庆的后方。

  这时候,王庆也站起身来,向着萧纪作揖说道:“前者奉书言事,大王想必已有观览。正如刘参军所言,此番出使意在修好,别无所图。某等奉安定公宇文太师所命……”

  “黑獭所图,我亦有料。不必废话,速速道来!”

  因为之前被错误的情报所误导,如今国中情势较之自己所知大不相同,萧纪在面对西魏使者的时候,心情也是非常糟糕,之前许多比较强硬的辞令都不便再说出口,只是拉下脸来沉声说道,希望尽快打发了这个穷凶极恶的邻居之后,再专心解决他与江陵之间的矛盾纠纷。

  王庆见萧纪的态度如此生硬直接,当即便也不再多说废话,旋即便将大行台所交代的各项条件逐一讲述出来。

  王庆讲的滔滔不绝,而萧纪却是越听脸色越黑,几番按捺不住想要张嘴打断其人话语,但还是咬牙忍耐了下来,只不过牙齿都已经咬得咯咯作响,握起的拳头也是指节发白。

  一直等到王庆陈述完西魏的要求,萧纪也并没有发声回应,只是面沉如水的摆手示意将这些西魏的使者带离内苑、暂且安置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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