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一来,又会给齐军重新掌控河北局面,号召四面来围。可是西魏方面还有一支杨忠等人率领的后军,一旦晋阳人马有动,等到杨忠所部人马杀入长城之中,顿时便会让齐军进退失据、难以兼顾首尾,本来就处于下风之中,力量有分为两处,失败将是必然的!
但拿下邺城已经算是十足的惊喜,李泰也不奢望晋阳方面会有如此轻躁盲目的举动,所以接下来还是按照自身的节奏。他暂时会顿兵于邺城,消灭掉一些急于冒头的敌对势力,等着河洛的韩雄等诸军北进、杨忠所部人马南下,然后再从河北逼近晋阳。
高乐在率军北去不久,便在广宗附近遭遇了一支北齐成建制的人马,乃是由北齐河南王高孝瑜率领的数千军众。
高孝瑜乃是北齐文襄帝高澄的庶长子,本来与其九叔高湛关系比较亲密,但是数年前由于与西魏议和派遣质子的缘故而与高湛颇生龃龉,最终还是由其弟高孝琬作为质子出使西魏。
后来高湛与皇帝高演又因立嗣等一系列问题而产生矛盾,邺城与晋阳二都对立的局面也越发明显。为了赶走在邺城经营年久、根深蒂固的平秦王高归彦而独掌畿内大权,高湛便又将高孝瑜拉拢过来,举荐其担任清都尹。
凡帝王所都、皆曰尹,东魏时期魏郡称为魏尹,到了北齐时期则改称清都尹,职位类似于京兆尹,乃是都畿之地的行政长官。
高孝瑜虽然出任清都尹,但与高湛之间裂痕已生,不复往年那么亲密,仅仅只是高湛用以排抑压制高归彦势力的一个工具人而已。所以当高湛决定逃亡的时候,也没有通知并带上高孝瑜,以至于当都畿大乱的时候,高孝瑜才惊觉高湛这个混账东西已经抛弃了他们。
得知这一情况的时候,都畿之内早已经大乱,仓促间高孝瑜也难以力挽狂澜,只能带上妻儿家眷出城北逃。他本意是打算一路逃到晋阳去,可是在抵达襄国境中的时候,又遇到了丈人卢正山一行,彼此计议一番,都觉得现在逃往晋阳乃是下策。
毕竟邺都失守的罪过实在是太大了,虽然根源在于长广王高湛的不战而走,但是高孝瑜身为都畿长官的清都尹,也实在是难辞其咎。而且时流向来都将他视作长广王的党羽,如今长广王犯下弥天大罪之后不知所踪,他若奔往晋阳,多半是要被当作替罪羔羊加以严惩,以供皇帝泄愤。
因此在权衡一番之后,一行人便转道前往冀州,前往投奔担任冀州刺史的任城王高湝。高湝乃是神武帝高欢第十子,但在如今在世的兄弟中,年龄仅次于彭城王高浟、齐主高演与长广王高湛,故而被任命为冀州刺史。
当得知高湛弃城而逃、邺都已被魏军攻破的消息,高湝自然也是震惊不已,当即便打算将高孝瑜这个侄子解送晋阳,并且请求晋阳方面赶紧派遣援军驰援河北。
幸在高湝的王妃也是出身范阳卢氏,在卢正山等人的一番求情劝说之下,高湝才勉强将高孝瑜收留下来。而后高孝瑜既担心高湝会反悔、还要将他送往晋阳知罪,同时自己也想戴罪立功,于是便恳求高湝使派一部分人马让自己率领南下察望一下魏军的最新动态。
此时的冀州兵马也并不算多,因为就在不久前平原王段韶刚刚入境征调走了一部分,留在信都城中也不过万余军众。
高湝准备是想凭着手中掌握的这些人马固守待援,但却耐不住高孝瑜的苦苦哀求、加上王妃的枕头风乱吹,于是便拼凑出了三千人马交给高孝瑜,由其南下广宗。
高湝也是心想着如果魏军继续向北挺进的话,高孝瑜挡在前方总能稍微阻止一下敌军前进的步伐,让信都这里可以有更加周全的准备。
高孝瑜作为高家第三代最为年长之人,本身倒也颇具英壮武略,之前在邺都之所以仓皇而逃,主要还是被他九叔高湛背刺的太严重了,当有所察觉的时候邺都局势已经大乱,再加上滏口要塞也没能阻拦住魏军前进的步伐,只能赶紧逃亡。
在奔逃一路上他也在痛定思痛的自我检讨、思忖对策,如今总算是再次获得了一个机会,心中也是极为珍视,于是便带领丈人卢正山等人加上十叔高湝资助的三千人马再次向南杀回,一路上也在收复地方豪强与从邺都逃窜出来的人马,等到抵达广宗的时候,势力再有增长,麾下人马已经达到了七千余众。
不过当高孝瑜从广宗率军继续南下的时候,便遭遇了西魏高乐所率领的五千精骑。
尽管双方兵力相差不大,但高乐所率领的乃是西魏主力精锐,而高孝瑜麾下不过是从冀州临时拼凑起来的卒众,双方在广宗南面交战一场之后,高孝瑜所部人马便被击败,只能率领残众撤回广宗城。
广宗城池并不算特别的雄大,但是幸在魏军师旅主要是轻骑部伍,比较欠缺攻坚能力,故而高孝瑜在撤回城中后暂时稳住了局面,但也只是凭着城池勉强自保而已,很快广宗城外便被随后追赶上来的魏军给封锁住了。
“大王,退入城中人马只有不足两千,即便尽聚城中丁卒所得亦不过三千徒众。魏军推进至此,后续人马必然不断北来,若是后无援军,此城恐怕难以久守啊!”
听到部将入前奏报,高孝瑜脸色也变得颇为难看,他本以为邺都人事那样混乱,多少能够拖延一下魏军前进的步伐,却没想到魏军挺进的速度这么迅猛。
眼下困守此城之中,冀州高湝那里是不用指望了,他之前屡作恳求,高湝才同意支援他三千人马,但也明言不会有更多的资助了。而且就连这三千人马,之前在广宗南面与敌军交战的时候表现也是非常的差劲,战场上局势稍有不利,他们便率先溃逃,直往信都方面逃去,跟随一起撤回广宗的少之又少。
“不必惊慌,观贼阵仗多是轻骑,难能攻坚。我等但需据城坚守短日,援军必然到来!”
心中虽然不甚乐观,但高孝瑜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安慰众将士道:“今平原王勒兵十万驻守井陉,只待至尊下令便即刻奔救河北。我弟长恭亦在其麾下,我兄弟情深,其若知我危困于此,必然驰行来救!”
有关平原王段韶的所在,还是他在冀州听高湝所言。段韶之前集结冀州、定州、瀛州等六万人马,本来是前往晋阳,行至半途却又得令要前往上党,结果刚刚转向便又得知上党失守,于是再被勒令据守井陉。
如今邺城失守、河北大乱,不出意外的话,便应是段韶这一支人马南来迎战敌军、收复邺城,高孝瑜作此宣称,倒也并非是自欺欺人。
广宗城中的败军刚刚喘了一口气,城外便响起了魏军的劝降声,且多有箭矢绑着劝降的书文射入城中。高孝瑜对此自然是不予回应,着令城中将士们抓紧时间休养,并勒令射入城中的劝降书信统统上缴、不得藏私。
傍晚时分,高孝瑜在丈人卢正山等人的辅佐之下将城防安排一番,因见敌军并无趁手的攻城器械可以攻城,于是他便先暂且归城休息一番。
卢正山这里一通军务忙碌下来,也是有些精疲力尽,当其返回城主府时,却见自己的兄长卢正思正在向他招手示意,于是他便走上前去询问道:“阿兄何事?”
“你先跟我来!”
卢正思招招手示意卢正山跟他走进一间偏僻的房间中,关进了门窗之后才从怀中掏出一份皱巴巴的纸团,摆在了灯烛照射的桌案上,口中则沉声说道:“这是今日魏军射入城中的劝降书信……”
“大王已经下令上缴,阿兄怎敢私藏?”
卢正山见状后当即便皱眉说道,然而卢正思却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只是继续小声说道:“你先看一看。”
卢正山闻言后这才低头抚平纸张,认真阅读起来,片刻后眉头顿时便皱的更深。这劝降书信中先是介绍了一下魏军如今已经全据邺城以南,并且分兵从上党北进,自八缚岭奔袭晋阳,再加上离石方面的进军,以及北山长城也有大军南下,一共是三路大军齐攻晋阳,晋阳方面根本就没有余力救援河北等等。
“魏军如今想要恫吓逼降我等,必然是夸大其词,局势未必如其所言那般恶劣!”
卢正山之前忙于安排城中防务,收缴上来的劝降书信也没来得及细看,如今在了解到书信内容之后,心中也是沉甸甸的,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说道。
卢正思听到这话后却只是缓缓摇头,旋即便又伸出手指点了点这纸面,继续沉声道:“你再仔细看一看这书信,有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卢正山见状自是有些不解,又低下头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确认已经将内容看懂吃透,抬眼望向兄长时,却见兄长仍是点着纸面,他再垂下头去认真端详,终于看出了一丝端倪:“这字迹、这字迹有些熟悉,但一时间却记不起……”
“是释奴,他前随叔虎堂叔等西去,此番相比是随军返回河北了。这字迹、这文风,全都是他手笔!”
卢正思讲到这里,便忍不住叹息道:“早知竟有今日,当时若与同去也未尝不可啊!”
卢思道小字释奴,其父名为卢道亮,卢正山等人的父亲名为卢道约,都是范阳卢氏卢渊之子。卢思道早年间跟随堂叔卢叔虎一家前往关西,但卢正山一家却并未跟随。
此番高乐率军北进,卢思道作为随军参军,劝降书文皆由其撰写。卢正思辨认出卢思道的手笔,便将这书信暗藏下来。
“阿兄你的意思是……”
卢正山望着兄长,口中小声问道。
“我能有什么意思,只是希望一家人平安顺遂罢了。书中内容你也有见,纵然别处有所夸大,但邺都失守、唐王北进总是事实。唐王名满天下、战无不胜,岂河南王小儿能阻,今我兄弟尚可得一投诚趋迎之功。若是再作迟疑,城破之后如豚犬一般遭人擒出,即便彼此有旧,恐怕也难得垂恩!”
卢正思也低声说道,他见卢正山还有些不忍,于是便又劝告道:“河南王少年性情,难免强直,但今国势倾颓岂其一人能挽?况高氏伦情贱薄,河南王前为长广王所弃,今又为任城王所舍。你总算也是其长辈,忍见他一意孤行、自寻死路?”
“我、我听阿兄的!”
卢正山在沉吟一番之后,口中才又涩声说道:“只是希望城外王师大将切勿伤害河南王,此情一定要转告释奴,求其由中转圜!”
广宗城防务本来就是卢正山辅助布置,高孝瑜对于这个丈人也比较信任倚重,而今卢正山想要与外界的魏军联络,那自然再简单不过。
随着卢正山派遣家奴偷偷出城,前往魏军军营中见到卢思道,双方迅速的达成了默契和约定,等到了第三天的黎明时分,卢氏兄弟悄悄打开了城门,将魏军放入城中。高孝瑜睡梦中被惊醒,旋即便见到魏军将士手持战刀涌入他的寝室当中。
第1240章 万马齐喑
公元531年,高欢率领着从尔朱荣的侄子尔朱兆手中获得的六镇军民离开晋阳,进入河北,不久后便在信都建义,率领六镇镇人与河北豪强们起兵反对尔朱氏,由此拉开了高氏一族统治河北的序幕。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信都也可以称得上是高氏的龙兴之地。因其地处河北腹心之地,在高氏于河北建立起统治以来,便鲜少受到战争的骚扰。可是现在,战火又再次蔓延到了信都。
在卢正山兄弟们主动作为内应配合之下,高乐轻取广宗城,在广宗稍事休整之后,便率领麾下人马直向信都而去。
此时的信都城中,任城王高湝也早已经从溃退归城的军士们口中得知高孝瑜与魏军遭遇并交战不利的消息,忙不迭下令修缮城防,并且向左近诸方遣使求援。
高乐此番从邺城向北进军虽然只有五千精骑,但是除了这些作战的将士之外,所配给的随军参谋数量也是不少,而且多是关东世族出身,除了卢思道之外,还有清河崔氏、崔棱之子崔瞻,以及同样出身陇西李氏、李泰的堂兄李倩之等等。
这些人虽然上阵杀敌的勇力并不出众,但是在别的方面却能发挥极大的作用。
诸如卢思道的劝降书文招降卢正山兄弟们,而他们这些世族成员们之间的关系往往盘根错节,平日里未必有什么共同的利益或是牢固的联盟,可是在这种国破家亡的危难时刻时刻,哪怕只是瓜葛牵连,去游说统战起来也能事半功倍。
高孝瑜在广宗城中被擒获后仍然态度顽固、不肯配合,但卢正山兄弟们态度却很积极。他们在投诚之后才发现城外随军的不只有堂弟卢思道,还有表兄李倩之,而且李倩之已经被唐王委任为冀州刺史,只待攻拔信都之后即刻便可上任行政、镇抚地方,他们心中自是大喜。
李倩之早年也在北齐担任过官职,后来才又前往关西,因此与卢正山兄弟们也并不陌生,见到他们后便笑语道:“唐王今遣义师驱逐贼虏、复治河北,前入邺城不见诸亲友来迎,心中已经深感失望。幸在贤弟等如今总算不再一意孤行,勇于匡正归义,我会进告唐王你等日前多有身不由己,但诸贤弟也要助我平复冀州人情、稳定域内局面!”
“前遭乱众裹挟,未能居城静待王师,心中已是懊悔不已。表兄如今执义而来,我等自然勇为先驱,期望能够尽快平定冀州!”
卢正山兄弟们闻言后也都连连点头称是,心中的确是有些懊悔。之前他们这一系的族人因为自觉得与高氏关系密切,留在河北要更有发展,因此在卢叔虎一家西行的时候没有跟随。
此时又听李倩之说因为没有留在邺都,致使唐王心生不满,他们心中自然不免更加的后悔,只想在之后的行动中有所表现,从而获得唐王的谅解与赏识。
不过尽管卢正山等人很想再有所表现,可是接下来可供他们发挥的余地却实在不大。他们这些关东世族得以立足于北齐,主要还是以清流贵幸大的面目,早已经脱离乡土久矣,而且真正掌握冀州乡情势力的也另有他人。
高乐在率军抵达信都城下的时候,部伍规模也有所增长,除了在广宗城所受降的高孝瑜所部人马之外,沿途也有其他豪强率领部曲投奔而来。
须知高乐所出身的渤海高氏也曾经可以称得上是河北豪强之首,尤其在高欢信都建义的初期,在高乾、高敖曹兄弟们带领之下的渤海高氏更是享有着河北豪强宗主一般的地位。
不过随着高氏兄弟先后亡故,同辈中唯一剩下的一个高仲密尽管在西魏仍然荣居高位,但是也已经离乡久矣,对乡土的影响力也是锐减。
同样出身渤海高氏的高德政早年间虽然深得高洋的信任而在朝身居高位,但也一直希望能够重返冀州乡土重新经营其乡土势力,但最终而是未遂而亡,使得渤海高氏无论在朝在野的影响力都是断崖式下跌。
不过高乐这一次作为魏军这一支人马的主将率军颇为强势的姿态重返冀州,还是让许多人重新回忆起了渤海高氏旧年在乡里的荣光,再加上出于各种趋吉避凶的判断,所以也有很多乡里豪宗率领部曲投入其麾下。
信都城中守军不多,因此高湝也只能困守城中,不敢主动出击,眼睁睁看着城外的魏军不断的吸纳周遭豪强部伍,队伍规模越来越壮大,一时间也是不免心急如焚。
高湝倒也并非一无是处的庸才,虽然自身并无把握击退城外的魏军,但是对于局势也有着自己的一番分析,他召来府下冀州司马封询说道:“乡人多愚昧、寡见识,趋利避害,鲜少远见。
今魏国使高司徒族子来伐,所贪无非乡人因循乡义、畏惧时艰而从贼助乱。司马一族亦地表雄族、乡里首望,今若为其所毁,日后恐怕难容乡里!今我固守信都,请司马速奔乡里,为我请封渤海为援。若能挫敌城下,则君一族必为保全河北之首功!”
渤海高氏衰落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渤海封氏,也不能说是取代,讲到乡情势力的掌控,封氏本就不逊于高氏,不过高乾早年间闻名洛下、高敖曹则以武功盖世,才使得渤海高氏早年压过封氏一头。
封氏虽然低调,但却更加的扎实,无论与关东世族还是与晋阳勋贵们都交情颇佳,至今在河北仍然拥有着不可忽视的乡资势力。虽然之前有封子绘战死淮南,但是眼下还有其弟封子绣担任渤海太守、宰牧乡里。
高湝自知指望周边诸州派遣人马救援有些指望不上,但如果渤海封氏肯于出面救援的话,起码能够驱散许多聚拢在魏军周边的那些河北豪强们。
这些豪强或是不满于被鲜卑人欺压,或是本身就贪乱乐祸、想要投机,本身也没有太强烈的斗志,一旦遭到威慑而四散开来,一定能够大大挫败魏军的威势,或许他就能坚持到援军的到来。
地方豪强是一种比较特殊的存在,如果单纯的跟他们讲家国大义,他们未必能听得进去。可是如果讲乡土倾轧,那他们的警觉性就会拉满。
渤海封氏也未必就真的对北齐朝廷忠诚不二,魏军的到来对他们而言也未必就是多么恐怖的事情,打不过那就加入就是了,就如同当年渤海高氏与封氏联合将高欢迎入信都城中。
可是如今高乐作为西魏主将率军杀回,却让封氏不得不怀疑其人会不会仗着西魏的撑腰大肆破坏这些年由封氏所主导形成的乡情秩序?
城外魏军由于兵力所限,并不能将信都城完全包围起来。因此封询便在高湝的安排之下,速速潜逃出城,返回乡里,将高湝的意思传达给封子绣。
封子绣在听完封询的讲述后,便也皱眉说道:“河北诸族荷恩之重岂有过于高氏?高敖曹枯骨朽尽,犹得封王,我父兄俱死王事,所得中人之礼而已。高氏子一朝权欲不张便投身西贼,今更播祸乡里,属实令人不齿!若唐王当真得拥天命,我亦难阻,但高氏子若以为可以附尾欺我,那是做梦!”
口中虽然说的凶狠,封子绣却也不敢直接出兵救援信都城。因为他知道一旦有所行动,那么性质可就不再是乡势斗争了,他的敌人也绝不是高乐这个重归故里的游子,而是其背后的唐王与西魏巨万大军!
在晋阳方面针对河北有实质性的救援行动之前,封子绣不敢擅自做什么出头鸟。但他也深谙乱世之中据地自保之道,一边收聚族中甲兵于渤海城中,同时又传令渤海乡里豪强,勒令他们不准擅自出境投奔魏军。
渤海封氏不愧河北雄族,封子绣一声令下便在郡城中聚结甲兵数千众。这还是因为之前他兄长封子绘战死淮南、连累不少乡兵部曲也流落南朝,否则兴兵万众都不在话下。
也正是因为有着如此强悍的乡土势力,渤海封氏才得以在关东世族与晋阳勋贵中左右逢源,称得上是北齐时局中比较特殊和超然的一个家族。哪怕是那些眼高于顶的晋阳勋贵纨绔子弟们,面对封氏也都不敢失礼。
封子绣没有听从高湝的举动兴兵来救,其他方面的回应同样也不甚理想。赵郡王高睿为沧州刺史,对于冀州方面送去的求援书信置若罔闻、完全无作回应。
除了沧州方面本身力量也有些不足之外,也在于高睿与高湝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有些不好。高睿自幼丧父,而其父高琛就是因为勾搭小嫂子小尔朱氏而被惩罚至死,高湝则是小尔朱氏的儿子。
长辈之间的恩怨是非难说,但有了这样一层渊源,这一对堂兄弟也都是彼此看对方都不顺眼。眼下河北方面局势已经大为崩坏,高睿自然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放弃自己的镇所带领本就不多的人马去救援高湝。
瀛州刺史乃是临淮王娄定远,其人倒是做出了回应,但却不是要救援冀州,而是希望高湝能趁着西魏大军尚未尽至,先将信都城中存放的财货物资运送到瀛州来,而后再趁机突围。非但不予搭救,反而想要趁火打劫。这也很正常,北齐晋阳勋贵中只要是姓娄的,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坑货。
周边友军全都不靠谱,各自都只顾着自己,这也让高湝倍感无助。眼见到魏军开始在城外建造长围,并且打制各种攻城器械,再加上城中人心动荡、让人不安,高湝也不敢坐以待毙,开始准备等待时机反击突围,但却迟迟未能做出决定。
就在信都城受困数日之后,城外的魏军突然向西面转移,转移的多有仓促,看起来似乎西面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虽然怀疑可能是魏军用诈,但是高湛还是决定试上一试,派遣长史宇文仲鸾率领两千精兵趁着魏军西撤之际衔尾追杀。
最开始齐军突然出城进攻的确是打了魏军的外围势力一个措手不及,那些行动比较迟缓的豪强部曲们被攻杀惊走、溃逃四野。可是很快这一支齐军便遭到了魏军回师反杀,魏军主将高乐亲率精卒杀回,直接就阵斩杀宇文仲鸾,并且一路衔尾追杀到信都城下。
城中高湝本就心存怀疑,看到这一幕后自是更加惊怕,当即便着令城中诸城门全都堵死,再也不敢轻易派遣甲卒出城试探。
但高湝却不知道,高乐这一支人马的确是奉命西撤,准备奔赴冀州西面的赵州参加战事。因为一直在井陉驻守的段韶终于率军南来,准备南下参战。邺城的唐王准备在赵州附近与北齐这一支生力军进行交战,因此着令高乐引部赵州附近给齐军造成一定的侧翼威胁。
高湝这里如果再果决一些,不仅仅只是试探,而是派遣主力出击的话,或许就能迫退高乐这一支人马,哪怕不能,也可以重新与段韶方面获得联系。
但他终究还是太过惜命,不能横下心来拼上一把,稍受挫折便又退回,错失了这一解困的良机。
不过此时整个的河北战场上,北齐方面的反应都稍显迟钝,归根到底还是敌我双方都有些不能适应高湛玩了这么一手。西魏方面尽管有些冒进,但是作为进攻一方,毕竟掌握着主动权,很快便又找回了节奏。
反观北齐方面,不要说高湝这种乏甚谋略长才之人,哪怕是段韶这样力能安邦定国的大将,表现的也是有些进退失据,并没有针对变故做出绝佳的应对。
归根到底还是立场问题,之前段韶听从皇帝命令,在局势还没有变得那么危险的时候毅然放弃邺城方面搞,选择召集河北甲兵奔赴晋阳。
可是他还没有抵达晋阳,西魏方面便有了进一步的行动,暴露出其意图乃是攻略上党。结果就是段韶又奔救上党不及,又担心魏军会在上党趁势而上,于是便退守井陉,结果就坐任邺城陷落。
归根到底,北齐越发激烈的内部矛盾也影响了段韶这种大将的权衡判断,站在做出取舍的时候,更多的还是基于立场而非基于现实和理智。
作为晋阳勋贵的代表人物,段韶固然是有资格做出这样的取舍,而眼下随着西魏唐王这一巨大的变量进入河北,河北方面万马齐喑、消极怠战的现象也表明了河北士民在客观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同样会做出遵从于本心的判断与取舍。
尽管晋阳武力集团仍然存在,使得河北士民不敢全面的倒向西魏、归附唐王,但指望他们再为北齐卖命、去充当挡在最前方的炮灰,那也是做梦!
高家和晋阳勋贵如果还想骑在河北士民头上作威作福,那你们本质究竟是骡子是马,那也得先拉出来遛一遛。
如果你们能凭自己的力量击退魏军,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老爷还是老爷,牛马还是牛马。可如果你们不复强势,像是豚犬一般被人抽打,那就对不起了,大家就得箪食壶浆喜迎王师了!
在闻知邺都陷落的时候,段韶并没有第一时间南下奔救。固然是因为担心晋阳的安危而影响了行动速度,但同样也是有些高估了北齐在河北的统治惯性,大概觉得河北州郡地方势力会纷纷抗阻魏军、给魏军造成一定的困扰。
眼下见到河北局势越发沉闷,诸方对于邺城的陷落全都保持冷眼,段韶这才又赶紧率兵南来,时机已经不能算是太好了。
但哪怕是这错失时机的亡羊补牢,旋即又有变数发生。段韶前锋在抵达赵州之后便停顿下来、不再继续向前。
邺城中的李泰已经在整装待战了,得知齐军停顿下来后,心中自生狐疑,于是便又派出众多斥候向北查探,不久后斥候便又回报段韶主力竟又向北回撤了。
“定是北境有所突破!”
得知齐军如此怪异的举动后,李泰登时便有了然,必然是晋阳这根本之地遭受更大的威胁,所以才会令齐军如此的进退失据,以至于大军都已经开拔南来却又突然匆匆退回。
不过由于两路大军间隔太过遥远,彼此间的传信和配合都非常困难,李泰对于杨忠所部大军的具体行期也做不到了如指掌,只能通过齐军更加明显的举止才能做出判断和相配合的行动。
此时这一支齐军半途而返,李泰也并没有着令大军直接追击上去,而是又分遣高琳率领三千精兵北去协助高乐攻取冀州,同时又派出几路师旅去分取河北其余郡县。
如果段韶这一支军队对此仍然视而不见,无作阻拒,那就表示杨忠等师旅的确是已经顺利南来、逼得齐军不敢轻易动弹了,届时就是诸路大军齐进晋阳的时刻!
第1241章 泰山压顶
晋阳城内外戒备森严、街上少见行人,气氛沉闷肃杀到了极点。
晋阳宫中气氛同样没有多么轻松,全副武装的甲卒分布内外,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金铁气息。内外出入的宫奴们仿佛游魂一般,尽量将脚步声控制在最低,呼吸声也都微不可查,以此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将那些危险的视线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来。
连日来各种坏消息不断传来,搅闹得人心神不安,皇帝也不断的召集群臣大将商讨对策,只是往往眼见的危机都还没商量好该要如何处理,旋即却又有更坏的情况发生,使人应接不暇,疲于应对。
单单各种战事不利的情况已经让人头疼不已,偏偏近来皇太后又疾病缠身。皇帝生性至孝,除了操劳国事之外,每天还要衣不解带的侍药于皇太后寝前。
昨日傍晚,坐镇肆州的河东王潘子晃又使人奏报告急,说是北山长城外魏军与突厥联军大举来侵,北山防线岌岌可危。
这一消息传来,顿时便让城内气氛变得加倍紧张起来,给晋阳君臣造成的心理冲击之大还要超过了之前的邺都陷落。毕竟邺都陷落受害最深的还是河北,晋阳方面还有一定的缓冲,可是一旦北山长城被攻破,敌军便可直抵晋阳城下!
因此从得信之后,皇帝与一众大臣们便在晋阳宫中商讨对策多时,一直到了深夜时分都还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然而到了后半夜,又有宫人来告皇太后病情转危,皇帝便着令群臣继续商讨,他则赶往皇太后寝宫。
“至尊还没有返回?”
斛律光匆匆入宫,登殿之后见到群臣一脸愁困的坐在席中,便皱眉沉声发问道。
他之前并没有待在晋阳,而是南去介休巡察了一下彼处防务。尽管之前魏军主力已经转进上党、邺都等地,但是雀鼠谷一线仍然形势严峻,不断有小规模的冲突发生。主要还是离石胡等流窜骚扰,使得这一方向的敌情仿佛异常严峻,实际的情况则没有那么严重。
得知北山长城告急之后,斛律光也不敢怠慢,当即便匆匆返回晋阳商讨军务,此时见到皇帝仍然没有返回殿堂,他的心情也不免有些急躁。
皇帝品性纯孝固然值得钦仰,可是现在边情紧急,终究还是应该事分轻重缓急,如若不能尽快做出应对之计,那可就不是皇太后一人的安危问题了!
众人对此也都不方便多说什么,闻言后只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斛律光也明白眼下不方便催促皇帝,于是便强自按捺住心中的焦虑,转而询问众人昨夜至今所商讨的计策内容,以供自己稍作参考以开拓思路。
眼下的情况已经是危困至极,上党、邺都接连失守,使得整个河北地区都有失控,眼下晋阳这里能够掌握的唯上至北山长城、下到介休要塞,从左边的西山到右边的井陉,仅仅太原盆地这一隅方圆。
在此之前,晋阳方面还在讨论该要如何奔救河北,可是现在随着另一支魏军逼近北山长城,摆在他们面前的则成了该要如何守住晋阳。
单从兵力上而言,情况似乎也没有那么危险。晋阳方面眼下聚集甲兵还有十万之众,而井陉方面的平原王段韶则还统率着六万大军,两处兵力加起来十分的可观。
但是情势的对比并不能只看兵力的多少,战略上有没有优势和主动权要比单纯的兵力多寡更加重要。
毫无疑问,眼下北齐就是处于绝对的被动之中,河北已经失控,晋阳被孤立起来,周边一些关塞还多有敌军试图攻入,情况岌岌可危,看起来还算可观的兵力实际上能够动用的非常少,而且往哪里动似乎都难解眼前的燃眉之急。
且不说殿内愁困无计的群臣,皇太后寝宫内,皇帝高演见母亲服了一剂汤药后昏昏睡去、不再像黎明时候那样痛苦难当,绷紧的心弦也略微放松一些,转又望着殿内侍奉的宫女们沉声道:“尔等宫奴一定要将皇太后侍奉周全,有何不妥一定要及时来告!”
众宫奴们闻言后忙不迭垂首应是,高演这才迈步缓缓走出寝室。
来到寝室外的殿堂中,他却感觉有些眩晕,身形微微摇晃,旁侧一名宫妇忙不迭入前搀扶着他,并且小声说道:“当此内忧外困之时,至尊尤需保重圣体啊!”
这话虽也透出浓浓的关切,但若只是一介宫妇道来,多少有些僭越冒犯的意味,高演定睛一瞧这妇人,才发现乃是自己的原配元氏。
他见元氏一副素裙银钗的朴素打扮,一时间不免百感交集,诸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嘴角抖了一抖终究没有挤出一丝笑意,只是用干涩的语调说道:“夫人一直在此?想必你也很是疲惫吧?”
“妾承蒙皇太后收留此中,遂得有安身之地。今见皇太后恶疾缠身,恨不能以身相代,又观至尊如此憔悴,越发自恨无能……”
元氏垂首搀扶着高演在堂内坐下来,口中又是小声说道。
高演听到这话后心内又是大生愧疚,之前他为了联合突厥而选择与突厥和亲,无奈的将突厥女子封为皇后。结果突厥人又恃宠生骄,不准元氏留在内宫,只得将其安排别处,夫妻两也久不相见。
此时看到元氏性情温婉如昨,又想到昨日那让他愁困至极、甚至不愿面对的边情,高演忍不住反手握住元氏的手腕,口中沉声说道:“突厥丑胡劣性、言而无信!前我予之诸多礼待,今其仍然伙同羌贼兴兵来犯。但使此番能够挺过这场劫难,我一定将娘子接回宫中!”
元氏听到这话后,泪水霎时间夺眶而出,垂首低泣道:“家国事重,妾尘芥此身安敢劳烦至尊频念,至尊自有天命庇护,一定能够挺过危难、万劫难伤!”
在与元氏交谈几句之后,高演便唤来宫中所供养的巫婆方士,询问皇太后此番疾病除了药石治疗之外,是否还有别的祈禳之法能够有助于病情。
医卜本来就颇有相通,而他家又多尚鲜卑风俗,对于方术的信赖推崇还要超过了医术。诸如旧年他兄长高洋疾病缠身时,并不是立即返回邺都召集名医诊治调理,而是在甘露寺中接受僧侣们的祈禳治疗。
高演今见母亲病情迟迟不见好转,而他又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消耗于此,于是便想通过方术来治疗母亲的疾病。
宫中供养的巫婆真实本领如何不得而知,但察颜观色之能却是不差,当听到至尊垂问之后,连忙垂首说道:“今皇太后身染重疾,并不只是疫气侵伤。老妇等连日用力护持、诚心卜问,更觉有运势催迫的缘故……”
“阿妪再说的明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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