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2章 春宵一刻
随着迎亲队伍顺利返回,在众亲友见证之下,一对新人于青庐交拜完毕,然后便在一片欢笑祝福声中被送入了洞房。
此时夜色已经颇深,众宾客们观礼完毕,便在主家知客们的招待之下享用宴席酒食。但是属于一对新人的婚礼程序却还没有结束,仍然需要在洞房中继续进行。
大行台所赏赐的这座宅邸格局本就宏大,再加上丈人独孤信年前年后认真规划、亲自监工,又让这座宅邸焕然一新,华丽之中处处也都透露着温馨宜居。
内堂中,有冯翊王妃李稚华并诸家贵妇亲自于此迎接新妇,李泰则要止步于堂前,待到新妇于席坐定,牢食也都摆设妥当,才在唱礼声中缓步走入堂中,被人指引着在新娘子对面席中坐定。
眼下距离进行下一步的吉时还有小半刻钟的时间,于是一对新人便也只能干坐着。
所谓的礼教人家,在李泰看来也就是乱七八糟的规矩多。
他这姑奶奶作为李冲幼女,在众世族人家当中更是有着天山童姥一般的地位,为自家子弟筹备婚礼更是将繁文缛节发挥到了极致,每一个步骤的章程时间都再三核对,之前李礼成已经被折腾一番,到了李泰这里则就升级成了2.0,前次遗漏和稍显仓促的地方又进行了一番充实调整。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李泰注意到在堂一些贵妇们对堂中陈设都流露出极大的兴趣,各自望着一些器物摆设或是目不转睛、或是流连忘返,这可都是潜在的客户啊!
李礼成婚礼被搞成了一场带货会,年前年后京中奢侈品消费激增。现今到了李泰这个潮流教主自己结婚,当然也不能弱了声势,秉承着不珍不奇不美不巧则不用的原则,单单堂中正在燃烧的龙凤花烛便分外的夺人眼球。
洞房花烛明,燕尔双舞轻。洞房花烛的风俗已经行于南朝,但此时的花烛无论造型还是技法都还非常简陋。
李泰虽然不知技法,但他有张嘴啊,向家中匠人详细介绍并诸多要求,耗时数月才造出这龙蟠凤翔、金漆闪闪且馨香扑鼻的龙凤花烛,无论是造型还是技艺对时下人都是降维般的打击。
如今关西这些新贵乍富人家们子女也都到了可作婚配的年纪,婚庆市场上的奢侈品需求自是旺盛。
人活一生奔波劳累,衣食不忧之后那最大的需求不就是一个体面,然而体面可是没有上限的,李泰刚刚被他那些伯山女孩们背刺一把、险些没把新娘子接回来,当然得在她们各家婚礼上狠赚一把来出一口恶气,不割韭菜算是什么哥哥?
收回四处打量的视线,李泰望向对面的小娘子,适逢小娘子那一对美眸正也透过纱扇凝望着他,明眸里雾气氤氲、情意如潮,因见李泰往来,忙不迭含羞带怯的转去别处,过得几息却又转望回来,那眉梢眼角都有勾人的媚态流转。
又过了一会儿,伴随着铜漏发出一声脆响,终于吉时又到,可以进行下一个程序,即就是解缨却扇。
《礼记》有“女子许嫁,缨”,即就是用五彩缨带束发,以表示已经名花有主,需待出嫁当日婚礼上由其夫婿解开。至于却扇,则就是晋末南朝的风俗,如今也逐渐流行于北朝公卿之家。
世上礼俗流传,大抵都是如此。就比如后世解缨之后还要结发合髻,便被宋人评价时俗滥礼尤为不经,只因公卿之家推尚,便渐渐成为礼俗。
再到后世,许多礼俗便成了不良婚庆公司恰烂钱多收费的好项目,和许多狗UP狗作者们水视频混字数的题材。
随着小娘子移开遮面的纱扇,李泰也连忙收起心内的吐槽思绪,两眼目不转睛的望过去。
那小娘子在这炽热视线的注视下便更显羞怯,螓首轻垂、眼波内敛,莹若暖玉的额间彩钿如花,粉颊樱唇,明眸皓齿,细挑的鼻梁,柔美的下巴,虽是浓妆,不损璞质,千般美态,美不胜收。
咳、咳。
两声轻咳才将李泰从恍惚失神中唤醒过来,忙不迭端起了案上的瓷碗玉箸,将盘中早已经分割好的牢食胙肉夹取过来并呈入娘子面前笑语道:“娘子请食。”
“夫、夫郎请食。”
那小娘子也做此番回应,夫妻对坐,举案齐眉,共牢而食。
当那合卺杯从锦盒里被取出来时,其奢华精美的材质造型又引得此间司礼妇人发出短促的惊呼。
这些器物都是女家陪嫁过来,李泰循声望去,也不由得感慨丈人果然出手阔绰,那合卺杯纯金铸成,通体镶嵌着各种切割打磨得宝光四溢的宝石,在烛火的照耀下更是缤纷流彩,华丽至极。
合卺酒饮过之后,诸司礼妇人们才嘴上说着吉祥的话欢笑退出,将此主场留给了一对新人。
待到闲杂人等退出之后,李泰这才长身而起伸了一个懒腰,旋即耳畔便听到一串叮铃脆响,便见那小娘子于席中微微侧身,神情局促的举臂胸前作防御姿态,不免莞尔一笑。
妙音下意识的作此姿态,旋即便暗悔反应过激,又恐夫郎误会,忐忑又慌张的小声道:“我、妾不是惧怕夫郎,只是、只是新学的帷中事情太生疏、太羞涩……”
李泰瞧她羞赧紧张的模样,大不似平日那么开朗活泼,便又坐了下来,待到举手向这小娘子探去,这小娘子却又两手捂脸忸怩转开,声若蚊呐的提醒道:“房中还有耳目……”
李泰的手却只落在她那插了许多首饰的发顶假髻上,笑语问道:“累不累?都顶了一天了。”
那小娘子听到这话后先是愣了一愣,片刻后便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未及开口腹内先发出几声咕噜轻响,顿时更加的羞不可当,两臂环腹转身背向李泰,过了一会儿才闷声道:“又累又饿,那几口牢食全不顶事,还把饿意全勾出来了!”
李泰听到这话便抬手着堂内侍女且去外边取些饮食过来,但那些陪嫁过来的婢女却有点摸不清这位郎主性情而有些犹豫,吞吞吐吐道:“郎、郎主,新婚之夜如果进食太多,恐怕、恐怕有碍帷、帷幄中事……”
李泰闻言后顿时翻个白眼,只是又说道:“娘子此日受累繁礼,已经疲惫不堪,今日只是饮食妥帖,别的不要计较。”
婢女听到这话后便连忙应声行出,而其他婢女也被李泰摆手屏退,不必再侍立此间。
“夫郎真好!”
那小娘子听说马上就要有吃的,顿时又恢复了几分活力,转身便待凑向李泰,但半途动作却突然有些扭捏拘谨,小心翼翼的坐在李泰身旁,就连衣带的碰触摩擦都小心避免。
李泰见这小娘子娇羞模样,自然明白显然是受了一些婚前的人事教育,饱受冲击以至于心思敏感忐忑,连一些亲昵举动都变得拘谨起来。
他既不会急色到现在就要什么夫妻之实,作为夫妻中年长的一个当然也有义务缓解这种尴尬,于是便抬手握住这小娘子柔荑,见其如惶恐小鹿一般,便笑语道:“虽然说敦伦之礼是人道伊始,但瓜熟蒂落也是需要讲究一个自然时机。
今与娘子结成连理是情之所至,也是亲友所期。但今娘子却仍齿短骨嫩,未是破瓜之年。我与娘子将要常年相守,并不需要急躁于眼前。”
妙音娘子听到这话,先是浅露释怀之色,旋即便又一脸感动,不复之前的的扭捏,直扑李泰怀内,口中呢喃说道:“临在婚前,才知道为人新妇许多私事。夫郎都把我比作人生大幸,但我却还是幼稚……我才不怕同夫郎亲近相处,却怕帷中袒陈后夫郎便见我不如别家女子妖娆……”
青春少艾心思最是难猜,李泰听这小娘子竟还有这样一番忧思纠结,一时间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只能轻拍她香肩安慰要吃好睡好,总能妖娆长开。
本该香艳旖旎的洞房花烛夜,结果却因为这早恋早婚让李泰当了一晚上的生理老师,为这小娘子科普不同年龄阶段的发育知识,就这么喁喁细语一直到了将近黎明时分这才实在是撑不住,合衣登榻相拥而眠。
婚礼之后的第二天,自然是要拜翁姑,但李泰父母全都不在关西,虽然也有其他亲长,但也就都一并从简了,只在户中相聚一番。
妙音骤从在阁小娘子成为当家大妇,对这身份的转变很是兴奋,一些婚礼后的收尾事情结束后,当即便要着手处理家务。
李泰因为结婚才偷得几日清闲,便也陪这小娘子在家里折腾,首先要做的便是安排府中吏员盘点婚礼前后的礼物事情。
这当中单单盘点丈人独孤信所给的嫁妆便花了将近两天之前,一直等到回门前夕的深夜才算盘点完毕,而且还盘点出来一个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哇哇,阿、阿姊,我饿……阿兄、阿兄他骗我,把我关在漆笼里这么久!”
李泰瞧着这个年纪只有五六岁、捂脸蹬腿嚎啕大哭的小姨子,心内也是暗自庆幸,得亏他娘子这小财迷刚刚过门就要盘查嫁妆,真要锁在库房里过上十天半个月,李渊他们一大家子可能就没了。
第0463章 出巡诸州
正当李泰他小舅子被吊在家里感受什么叫做父爱如山的时候,东朝也有人因为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关爱而倍感艰难。
近年来时令颇有转暖,像是去年三月时分,田野间已经是草木茂盛、一派晚春景象,甚至已经有农人在田间收割早种早收的杂菽。
可是今年的三月,不知是时令气候确实入此,还是受紧张的人事氛围所影响,较之往年总体上要萧条许多。已经多年不闻兵事的晋阳百姓,如今更有几分风声鹤唳之态,就连垦荒耕种都不如往年那样积极。
至于晋阳城中,之前那种道路以目、防禁森严的气氛仍然无改。而且由于侯景反叛作乱于河南的消息传来,往常一些自恃权势而喜爱招摇过市的晋阳勋贵人家子弟,如今做派也都大为收敛,全都夹起尾巴做人,不敢在这样敏感的时节惹祸于身。
大丞相府中,由于世子高澄的入主,许多人事布置也都大异于当年,特别是宿卫力量得到了极大的加强,视野所及到处可见持刀披甲的卫士在诸建筑之间或立或行。
霸府直堂中,各种公文堆叠在案头,尽管伏案疾书的世子处理公务的速度极快,但仍追赶不上公文呈入堂中的速度,案头公文仍在肉眼可见的堆高,可见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内外军政事务之繁多。
砰!
一声闷响在公文堆后响起,堂中陈元康、赵彦深等人纷纷惊立而起,抬头向上席望去。
摞起的公文塌落下来,露出了世子高澄恼怒铁青的脸庞,只见他抓起一份文书用力撕扯成碎片,并且恨恨说道:“又是请杀崔暹!这些贼镇兵们,究竟是要趁势羞辱我,还是要担当跛奴在朝的口舌!”
“世子请息怒、请息怒啊!”
陈元康等见世子恼怒的有些失态,忙不迭顿首劝谏道。
尤其是陈元康,作为此间为数不多确知高王已死的臣属之一,心内越发明白如今世子是承受着怎样庞大的压力,偶尔有此愤怒失态也是在所难免。
只不过眼见近日世子失控之态越发频繁,陈元康作为其心腹幕僚之一,对高澄性情也多有了解,心知这是已经将要抵达承受极限的迹象,心中对此也颇感忧虑。
“大王匡济社稷,与诸公共奖王室,遂成此业。如今天下虽仍未平,但亦章轨完备、刑令分明。这既是大王策御群雄、兴治王道的依凭,也是世子得继祖业、再造辉煌的法宝。今若因为鹊起数贼的邪言谤议而轻诛大臣,是毁我而悦贼,智者所不取!”
听到陈元康这一番声辞力谏,高澄脸上的怒色也渐渐有所收敛,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将洒落在案上的碎纸屑拂落下去,然后才冷笑道:“诸将本就悍性顽固,趁此跛奴贼势更加的彰显流露,意欲欺凌少主。我如果因此自乱,这正中了他们的奸谋诡计!”
言虽如此,但侯景作乱于外,诸将不恭于内,这份压力也让高澄有些透不过气。
稍作沉吟后,他才又说道:“跛奴滋乱于河南,诚是一患。但因其贼态彰显、敌我分明,防之不难。反倒是国中叵测之贼不知何所隐现,这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
如今晋阳局势尚算稳定,大王养士多年的恩泽积威可以确保此间营卒甲伍不敢桀骜从乱。但府外诸州,仍然未可乐观,尤其河北钱粮根本,绝不可由其民众惊疑难安。我欲亲望河北诸州巡察,你等诸位意下如何?”
听到这话,赵彦深等几名霸府属臣都不由得面露难色,如今这个局面,哪怕高王仍然安好都有点棘手,如今高王不出,世子又要出行,那府中众多的人事焦灼自然就难免落在他们身上。
他们几人因与世子共事尚短,再加上当下局势多有晦暗不明,故而不敢轻易发言。
又是陈元康开口附和道:“自古以来,凡所立治定乱,无有垂手自达之功。今者侯贼躁乱于河南,与河北之众虽无切肤之痛,但也难免惊疑之感。世子若能亲望巡察,安其民而靖其境,收其物而举其兵,防患于未然、阻祸于河外,可谓是一举数得,胜于颓坐府中。”
如今的高澄正面临一个非常尴尬的处境,那就是虽然他父亲给他留下的晋阳霸府人事积累丰厚,但他却不能有效的继承接手并灵活调用。
讲到个人能力,高澄自然是足够的,他十几岁便入邺都辅政,将邺都四贵逐一排抑、从而构建起更加健康的朝政秩序。到如今邺都军政事务全都不出其人掌控,甚至都很少再需要晋阳霸府的声援支持。
但是在晋阳霸府这里,他虽然是高欢的儿子,但同样有着资历浅、辈分小、人事生疏等等劣势。一众内外强臣悍将们,态度激进些的直接如侯景一般举旗造反,态度内敛一些的也都阳奉阴违、不肯奉命,甚至串联起来对他施加压力。
侯景正月便已经作乱造反,过去这将近两个月时间里,高澄也在尝试组织平叛事宜,或是召集众将一起商量,或是逐一召见老将以礼请教,但大部分都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直接表态出兵。
高澄自知这些大将们还是习惯之前晋阳霸府的统率模式,他在邺都朝廷事迹威望几何、在这些悍将们面前其实乏甚威慑。他终究不能完美的取代他的父亲,否则也不会出现侯景反叛这种事情。
过去这段时间,晋阳霸府一卒未出、仿佛对河南叛事视而不见,这自然不是高澄软弱怯懦,而是他一直在尝试跟晋阳霸府众将拉扯较量。
而在这彼此的拉扯试探过程中,高澄也能感受到这些老将们未必如侯景一般狼子野心、不肯受他统御,只是希望能在他这里争取更多让步和特权。
诸如斛律金这个被其父临终前称是“性遒直”的敕勒老公,便在几番谈话中隐晦提出之前霸府兵事总于骑兵、外兵二曹,那是因为高王威望无双、上下听从。但今世子接掌府事,恐怕就没有以简司而治繁务的能力了。
说的直白一点,你得分权啊!换言之这些老胳膊老腿被他父亲高欢盘的久了,等到他上台却想伸一伸。
高澄天赋异禀,聪明练达,本身性格也非逆来顺受,自然不会甘心受此钳制。在尝试一番,察觉到晋阳人事配合不够积极后,心里便也产生出了别的想法。
这段时间执掌晋阳霸府军政事务,高澄也察觉到在经过去年的玉璧之战后,如今的晋阳霸府是兵疲将怯、府库空竭,情况委实不容乐观。
他今提出要亲自出巡诸州,第一就是安抚稳定河北六州鲜卑的人心士气,确保这些六州军士们不会受侯景叛军的鼓动引诱。
第二就是盘查收取诸州钱粮赋税,直接掐住晋阳此间所有人事维持运作的根本,让那些悍将们即便有所图谋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第三就是入禀邺都,凭着他在朝中深厚的威望和更强的掌控力,先以邺都六坊禁军南下平叛,只需要先挫一阵侯景叛军的锐气,那么晋阳盘结的情势必将大大缓解。
这一系列的策略,他也已经同陈元康商讨良久。只不过单凭府中这些属官留守,显然是不足以稳定住晋阳霸府局面,而对那些老将们,高澄内心也多少有些保留,即便要用也不可全权委任,故而在数日前便遣员前往邺都,召回表兄段韶来坐镇霸府。
如今段韶已经将要抵达晋阳,高澄这才向赵彦深等属官们将计划稍作吐露,让他们有一个心理准备,能够配合段韶稳定住此间局面。
“去将崔长儒召来!”
高澄在向佐员们透露了一下自己的计划后,便又开口吩咐道。
不多久,一名身材长大、容貌瑰伟但是精神有些萎靡的中年人被引入进来,正是高澄所言出身清河崔氏的崔棱崔长儒。
清河崔氏自崔浩始便有河北第一名门之誉,崔棱出身名门,在河北也是名望颇重,又因信都建义的旧勋,是今河北世族之中代表人物,影响力较之高澄所信重的朝中二崔还要更高。
所以崔棱此人素来也是恃才傲物、眼高于顶,但今入拜世子却是执礼甚恭,丝毫不见平常的倨傲之态,听到世子嘱令他随同出巡河北诸州时,崔棱也连忙恭声应是。
“卿表亲诸徒已经安置妥当了吧?”
高澄见崔棱姿态如此端正恭谨,心中也是颇感满意,便又笑语问道。
崔棱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便是一苦,但又连忙说道:“幸在世子仁厚关照、网开一面,未因门故滋生巨寇而加刑罚。如今诸徒长者出仕、幼者入学,翁妪皆得所养,那少徒李泰若知亲眷得此恩养,还不暗生归义之心,枉生为人!”
高澄听到这话后便笑语道:“此诸善遇,可不是为的那关西少徒,而是为的崔卿。但若此徒果真醒悟归义,倒可授其前叩难入的罗城门督之职。”
第0464章 乡情深厚
商原今日热闹非凡,左近四野八乡的乡人们纷纷向此汇聚而来,将偌大台塬都给占满。
今天非年非节,但这么多乡人向此间聚集的原因,却是要比年节还要更重要几分,因为今天是商原李郎新婚大喜并且归乡宴客的日子。
世上自然没有全无因由的爱恨,这些向商原蜂拥而来的乡人们绝大多数也都没有见过那位李郎,可若是讲到李郎的事迹、特别是给乡里带来的帮助和改善,则就是每一个人都能滔滔不绝。
大而言之,碧波荡漾的洛水和诸支流所构成的水道通衢,分布在台塬坡岭之间的深井暗渠,以及这些河渠所浇灌出来的成片良田沃土,以及田地中那茂盛碧绿的禾麦谷菽,还有分布在河边乡里的各种工坊,欣欣向荣的各种工农行业发展全都得益于李郎不遗余力的推动。
小而言之,乡民们所有谷粟桑麻的收获,全都能够自由且便利的换成各种需要的物资,衣食住行凡所需求较之往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乡人壮丁只要勤劳,便会有各种工作可供选择,若是不惜力的苦苦做工,一丁所得便足以维持五口之家的日常生活开支。
但也很少会有乡户会如此不恤丁力,当家的妇人只需摆上一架织机勤于织造,一年所收甚至都不逊于半顷良田。一些能够织造绮罗绫锦等高档织品的巧技妇人,做工得益甚至能够成为一家人的支柱并且还有富余。
另有体力衰弱、不堪重工的户中翁妪,也可凭着乡籍在商原领取禽畜幼崽归家饲养,养成之后再卖于商原,同样也是家庭收入的极大补贴。
甚至就连还未长成的少年男女们,也有学文学工学算学武的去处,若是表现出色,还能获得学堂工坊等补贴资助,虽然不算极大的进项,但维持成长、学艺的花销绰绰有余。甚至不需要消耗户里衣食,这些乡里少年们便能长大成人并且具有一技之长。
虽然李郎近年来越少定居乡里,但是乡里因之而发生的改变却是说上一天都说不完。
乡人们是狡黠的,清贫的生活让他们对任何蝇头小利都敏感至极,以至于斤斤计较、胡搅蛮缠。乡人们是淳朴的,他们学不会大人物勾心斗角、口蜜腹剑,道德只存在乡里,再上则是利害的盘算、规矩的执行。
早多日前,李郎将要归乡宴请乡人的消息便沿着商原传播开来。
尽管大多数乡人同李郎缘悭一面,但要么户中的男女在其工坊做工,要么户中的孩儿在其学堂受教,又或者从渠盟赊贷一笔救济的粮物,也可能家中谷麦曾免费获得了舂磨。
所以尽管大多数乡人没有具帖明文的邀请,但当时间来到这一天后,也都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直向商原这里聚集而来,哪怕仅仅只是几声喝彩、远远的作揖道谢一声,也算是将心中的感谢稍作表达。
当李泰所乘坐的渡船还在洛水河道中向对面驶近的时候,河岸上那人头涌动、欢声如雷的情景便让他为之一惊,好在人声虽然杂乱,但随着距离的拉近,那激亢的声音还是能略辨一二,大体无非李郎是商原之光、乡里首望,深受乡人们感激爱戴云云。
对于自己能在乡里积攒如此深厚的誉望,李泰自不感觉意外。他可从来也不是一个关起门来自己养膘的小气鬼,随着自身产业和势力的壮大,与他利害干系最深、休戚与共的商原也是获益匪浅。
他给商原带来的贡献可不仅仅只是修渠挖井、多浇灌了几亩田地那么简单,而是改善和缔造了一整个乡土产业升级、生活质量大幅提升的现状。
李泰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所做的事情却是不少,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以商原等洛水中下游地区为中心。
兴修水利、改善工农业的基础,让商原成为关中地区最主要的产粮地和大型水力设施中心之一。清剿境内匪徒,让居住和生产环境更加安全,也给商贸发展提供了一个基础。
渠盟的建立让乡土人事资源获得更加有效的调度,不再受限于大庄园经济的制约,让乡人无论产业大小,都能获得加入乡土资源整合、产业发展的机会。
当然,抛开这一系列具体的步骤不说,李泰对商原最大的贡献之一就是通过自身势位的提升来庇护此间产业和秩序的发展。
大纺车所配套的纺织产业高速发展,让商原掌握了雄厚的资金,然后李泰又通过在陕北、陇右、长安等各处的活动,让商原所积累的雄厚资金换取到丰富的商品,以及各种先发的产业布局。
未来伴随着天下统一的进程前进,西魏北周的政令覆及更远,李泰的资望权位越来越高,商原的发展也会更加出众。总有一天,华州虽然是宇文家名义上的霸府所在,但内里却统统是李泰的模样!
他这里一边感受着乡人们的热情,一边畅想美好的未来,但很快就面临一个比较尴尬的处境,你们来欢迎我却把河岸码头全都给占据了,我又怎么上岸回家?这是热情欢迎,还是要把我赶出乡里?
好在河岸上欢迎的乡人们眼见李泰座船只在河中盘桓却不靠岸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当即便有李渚生、赵党长等指挥着乡丁将乡人们向后引出一部分,总算将码头给腾了出来。
随同李泰一起返乡的长史令狐延保不甚清楚李泰在乡里的声誉威望,眼见如此盛大场面便有几分如临敌阵,着员驾船越过李泰座船,先让卫兵们登上码头去列成阵势,这才请李泰登岸。
等到李泰踏足实地,留守商原的家人门生和众乡士们纷纷迎了上来,围绕着李泰便是一番礼见寒暄。
看着一张张熟悉、也有不那么熟悉的面孔,李泰自是倍感亲切。商原是他来到关西后首先立足之地,在他心目中也仿佛家乡一般,此时倾听着众多的乡音,心中很有一番游子归乡的喜悦与激动。
瞧着周遭热情高涨的人群,李渚生便面露惭色的说道:“阿郎成亲是家中大喜,仆暗计着不妨与众同乐,所以对阿郎归期也未作保密。但却没想到这么多的乡人闻讯赶来,局面便有些不好控制……”
李泰环顾周遭一圈后便笑语道:“去年东贼兵临玉璧数月,乡人想也担忧良久,眼下春耕稍闲,趁此聚乐一番也没什么大不了。虽然不能全都具宴款待,但社戏娱乐、肉羹胡饼尽量满足,乡人兴尽则散,不要暴力驱逐!”
众人闻言后连忙点头应是,虽然聚集到这里的乡人们非常多,但是如今商原大市也是洛水下游规模最大的乡里草市之一,从之前的商阳戍、如今的商阳防城一直延伸到商原北段,十几里沿河地带,货栈邸铺绵延其间,诸多商肆货品充盈,足以招待这些乡人。
趁着群众围聚于此,久在渠盟掌事、乡里人面广阔的吴敬义便在码头上登高喊话,把李泰的决定向乡人们宣告一番,乡人们听完后又是一阵鼓掌喝彩、欢声雷动。
等到新妇妙音娘子乘船靠岸,李泰亲将娘子扶上车去,自己也登车坐定,一众亲兵下属们才簇拥着他往商原庄上行去。
凡所途经,群众们纷纷避让开来,自发的腾出一条道路,并不断的将田野间所采集的鲜花香草往李泰乘车抛去。不多久,这架马车便被装点成为一辆芬芳鲜艳的花车。
妙音自非第一次来到商原,但在感受到车厢外道路两旁群众们的热情后,俏脸上也满是自豪,望向李泰的眼神中更充满了仰慕:“这么多乡人来欢迎夫郎,我家积善比山高、比河深,来年一定越加兴旺!”
说话间,她更将两臂紧紧环拥着李泰的胳膊,眉眼间满满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也笑起来,直从车窗处取下一朵朵鲜花,将这些鲜花编成一个花环带在了娘子头顶上并作笑语道:“我家势兴旺那是一定的,但家业能兴也绝非一人之功,娘子于内也大有可为。乡人们这般欢乐,可不只是欢迎我归乡,也是来贺我户中终于有了一位贤惠美丽的当家娘子。”
妙音听到夫郎这番夸奖顿时便又笑靥如花,略带羞涩的回答道:“他们根本都不识我,哪里知我是不是美丽贤惠!只不过爱屋及乌,认定能配得夫郎的必然不是俗常女子。我今当然不算最好的,但是久伴着夫郎,近朱者赤,总会变成很好的……”
第0465章 当州首望
如今的商原较之李泰最初落脚时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样子,而商原庄所生活的人口也从最开始的一百多人,到如今在附庄籍的便有五千多户,长期定居于此的更是多达数万人。
这么多人口的增长,第一是李泰通过诸次战争所获取收编到的士伍俘虏,既有关中各处的强梁匪寇,也有陕北诸州所俘获的稽胡丁口。第二则就是随着商原工商环境的改善,外地自然流入的行商和游食等等。
真正在当地所荫庇扩充的部曲士伍则非常少,这当然是因为李泰深谙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
商原本就在华州霸府眼皮子底下,他如果公然荫庇众多人口,以至于州郡编户大量流失,那自然是在公然挑衅此间的官方力量。
虽然此间武乡县令、包括州郡长官都和他颇有交情,可若是自恃交情便无底线的侵犯别人的职权,这种朋友翻脸也快了。
但是武将通过战争俘获人口而收编为士伍,本就是时下公开的规矩,只要不是杀良冒功、又或者掳掠官府在编的均田户,便算不上是什么忌讳。
至于说外州流入的人口,本身就不归此间州郡管辖,虽然说州郡官长也有收编流民的政绩需求,但也要视具体情况而定。
华州本就人多地狭,没有太多荒地可以用来招抚流民而授田编户,这些人口被李泰招募过来入其工坊做工,既稳定了地方治安,官府还能从他这里获取一部分赋税收益,官府也是乐见其成。
至于说在乡里聚集数万民众,会不会引起霸府的警惕与驱逐,这也是多虑了。
商原虽说区域不算太大,但东西南北直径也有着几十里,分布着许多豪族庄园邸业,数万人口分布在此间,又不是几万带甲之士整天聚在一座山头上,其实也不算多么的引人注意。
更何况李泰产业众多,这些人口平日要么在工坊做工,要么往返各地运输物料,就连他自己也得翻阅庄园计簿才能了解准确情况,外人更是难能全面了解。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随着人口的增长,商原的居住环境也是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原本坡前的庄园屋舍早已经不足居住,附近的油料工坊等也转去别处用工,故址则用来扩充庄园屋舍。
好在李泰之前专为贺拔胜休养而造的山谷别业保留了下来,且还沿着山谷走势向外扩建了许多圈,最初的别业被栅栏圈禁起来,作为李泰归乡的住所。至于那些扩建的范围,则就给李渚生等这些庄园核心管事们居住。
下载本书
当前页码:第164页 / 共449页
可使用下面一键跳转,例如第10页,就输入数字: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