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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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陵亦曾受王僧辩恩惠,今虽受命于陈霸先,但也并不议论王僧辩的是非,对此只是模糊言之,转而对国中的情势略作分讲:“唯今所称顽贼者,便是江北诸冥顽贼徒,外结强寇,引祸国中,殊为可恨!”

  自从去年西魏东征以来,天下纠纷的焦点又转为了西魏和北齐这一对宿敌。包括李泰也转为重点关注河洛方面的战事情况,对于长江中下游的关注转为保守观望,不再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加以干涉。

  尤其是北齐,早在陈霸先入袭王僧辩之后便表现出了强烈的干涉意图。而且追源溯本,这一场内乱本来就是由北齐强行干涉、要让萧渊明登基为帝而引发出来的。

  所以北齐先是以段韶出兵,直接攻占了陈霸先主力离开之后变得空虚的广陵城,而后便又派遣大军南下继续干涉。

  只不过由于北齐内部发生了权力斗争,最开始担任主帅的清河王高岳被召回并遭到杀害,本来就给这一场征事蒙上了一层临阵易帅的阴影。而接下来西魏宇文泰更是趁北齐大举用兵淮南之际发起东征,北齐忙于应对河洛战事,这一战便打到了年尾。

  所以之前派遣南来的大军顿时便虎头蛇尾、进退尴尬,停止在了淮北彭城等待后续的命令。而等到河洛战争结束之后,北齐也并没有加大对南面的投入,而是又将这一支人马的主帅上党王高涣抽调返回,前往北山长城进击突厥。

  正因为东西方彼此互殴,使得江东方面得有喘息之机,起码相较于历史上的同一时期局面要好得多。而陈霸先也充分把握住这一机会,率先集中力量平定了江东最为核心的三吴地区,甚至还一度返回京口,想要收复被北齐夺走的广陵,结果却因为岭南叛乱又生而不得不放弃这一打算。

  到如今,整个江南地区还有两股反对陈霸先的势力,一个就是盘踞江州豫章地区的王琳、以及江州那一众所谓的南川豪杰,另一个便是南梁宗室、很早便盘踞岭南的广州刺史萧勃。

  不过正如徐陵所言,这两股力量也都难称大患。王琳算是当中最为凶狠的,但是之前在湘州盘踞的时候被李泰派遣军队逐走,几乎是底裤都被扒光了才得以东去,至今势力仍未完全壮大起来。

  之前其人接受了李泰提供的一部分辎重武装,得以在豫章立足,但眼下最主要的精力还是统合豫章当地那些不顺从的土豪,也根本没有能力进击陈霸先。

  至于岭南的萧勃,那根本就是属于气氛组的,岭南本身就地处偏远,难以影响到江东核心地区,萧勃这家伙也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与陈霸先相对抗。

  能在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便基本上平定江南地区,哪怕是因为西魏北齐彼此互殴所留下了一个窗口期,陈霸先也不愧为一时之人杰。

  但有的事情该来总归是要来的,之前一直无暇投入淮南作战的北齐这一次终于又从诸事当中抽身出来,再次集结大军增兵南下。

  如今江南地区虽然已经平稳,但是江防形势却较之前更加严峻。且不说得而复失的广陵,还有一个原王僧辩部将徐嗣徽所占据的秦郡,如今徐嗣徽也已经投靠了北齐,使得北齐军队可以在长江下游任何一处地点发起渡江作战。

  所以这一次陈霸先派遣徐陵北上出使西魏,主要就是希望双方再恢复一下之前在淮南合作的那种默契,让西魏在淮南的力量能够适当牵制一下北齐的军队,从而稍微缓解一下江南所面对的江防压力。

  李泰听完徐陵的讲述后,先是略作沉吟,旋即便又说道:“除此之外,陈司徒是否还有别事诉求?我记得其子侄都还留在长安。”

  徐陵闻言后便又垂首道:“此事陈丞相亦有交代,以弱请盟于强,本应献质以示坦诚,唯门下血嗣稀薄,已无余子可献,便请以二子继续留质长安。此番若胜,则两国俱为欢喜。若是不胜,则陈丞相必以死报国,又何计嗣息!”

第0989章 跨江市贸

  听到徐陵转述陈霸先所言,李泰也不免暗叹一声。虽然说从权谋角度而言,陈霸先之袭杀王僧辩,怎么也不能说是伟岸正义的。但是南朝在这一时期有陈霸先,毫无疑问是南朝士民的幸运。

  虽然历史大势终究还是走向统一,但有没有南陈这个政权的存在,对江南百姓而言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体验。因为这一时期无论西魏还是北齐,其实都欠缺一口吞下整个南朝的肚量和底蕴。

  西魏那就不必多说了,历史上的江陵之战乃是一场不折不扣的人道灾难。那各种残忍的手段像极了一个底气不足的毛贼,得闯空门后便竭尽所能的打砸抢烧,根本没有一个长远的消化和治理方案。江陵已是如此,如若在同一时期入寇江南,情况也未必就会发生多少变化。

  至于北齐,那就真的只能呵呵了,战略上所展示出来的要比西魏更加短视、更加没有章法。而且之后几年恰好就是高洋各种行为艺术的高潮时期,如果江南地区在这一时期纳入北齐统治,那就真的是好日子在后头了。

  虽然君王的荒淫无道未必会直接作用在平民百姓身上,但是这么大一个增量的产生,必然会带来权力格局剧烈的动荡和调整,从而反馈下来的各种昏政暴政所造成的普世伤害,难说能不能胜过侯景时期。

  不过认同是一方面,真正应对起来,李泰也要优先考虑西魏的利益。

  心内权衡一番后,他便又说道:“吾国同样也新经动荡、国情未安,周边诸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况之前与齐国方有洛水之盟,彼此互不攻扰,各自休养生息。徐侯如今以此来谋,不异于是让我背弃前盟啊!”

  徐陵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一僵,他们南朝过往这段时间里只是忙于平定内乱,根本就无暇外顾,而且也没有一个稳定的渠道去充分了解外界的讯息。故而对于东西之间的纷争也只是大事略知,细节却非常的模糊,完全想不到这彼此掐架多年的世仇宿敌竟然会和谈罢兵。

  “贼齐,豺狼也!唐公旧出其国,应当深知秉性,与敌谋和,实非智计啊!今陈丞相穷困来求,若得助济,缓此危机,则必感恩戴德、世代为藩!还请唐公再为三思,慷慨助义……”

  徐陵讲到这里,便又深拜于地,口中沉声说道。

  “徐侯快快请起,贼齐不义,我当然深知。陈司徒能够不畏强势、决然迎击,我亦深为钦佩。但今我国情势,确有不便之处。若言协防则可,共击则实在力有未逮。”

  李泰抬手着令侍者将徐陵搀扶起来,旋即便又说道:“今我得掌国事,始知谋国不易。诸事诸物,各有所求,各有所用。是故正欲广开聚物之道,丰我府库,以补国用。陈司徒如今立事江东,想必亦有此困。陈司徒犹感旧日谋事情义,我亦愿与修好。如若此役之后互以历阳、姑孰两地互为商贸,不设边防,可谓大善!”

  如今江南地区虽然勉强平定下来,但也已经是久经战乱、亟待休养,陈霸先也实在难以拿出什么能够让李泰心动的筹码。如果割地请盟,则就不免要比王僧辩还要恶劣。

  李泰其实也并不排斥协助一下陈霸先抵抗北齐军队,且不说历史上已经证明了陈霸先有此力挽狂澜的能力,单就当下而言,北齐真要赢得这场战事的胜利,也会让西魏整体的战略选择变得被动起来。至于说洛水之盟,洛水那不是专门放屁的地方吗?

  不过他就算要参战,也需要有实际的利益回报。陈霸先眼下显然是拿不出的,那就拿未来透支一下,彼此之间建立一个自贸港,能够进行边贸交易,顺便给下游的江防也留下一个向西魏开放的口子。

  江南地区尤其是核心的三吴地带,一旦战乱平复之后,元气就会很快的恢复。而江南地区商业氛围本就较北方更为浓厚,一旦元气恢复,势必会增加大量的需求,市场活力再次恢复。

  李泰如今也在考虑如今西魏各个区域的产业调整和发展,之前在山南道尤其是沔北已经发展的非常喜人的手工工坊,他并不打算回迁关中,甚至关中已有的这些手工行业,除了重要的军工领域和其他一些不便运输的产品行业之外,其他的也要陆续迁往诸边。

  对于关中,李泰的想法是主要以农业为主。手工行业虽然利润前景更为广阔,但大量从事手工行业的人员聚集,无疑会加大粮食供给压力。

  关中作为西魏政权中心与军事中心,本来就承担了许多的脱产人口,如果再把推动手工行业作为获取利益的方式,那么无疑会令关中的粮食供给更加脆弱。而如今的西魏可不像隋唐那么漕运发达,更没有河洛地区可以逃荒逐粮,一旦再发生灾荒等粮食危机,跑都跑不出去!

  如今河洛地区仍处于东西对峙的前线地带,很难进行稳定的生产活动和商贸交易,沔北地区在当下而言无疑更加符合天中的称谓。尤其有着汉水联通长江一线,水运便利发达、而且水力资源丰富可观,在后世便是联通内陆地区的重要经济大动脉。

  如今的南方地区虽然还没有像后世开发的那样完善,但南朝对于中游的开发也已经是颇有成效,只是在之后随着政治中心的转移又变得逐渐落寞起来。

  李泰起家于山南,当然是要将山南的潜力继续挖掘发扬。之前处置国中动乱的时候,凡所涉乱员众都向湘州等地流放发配,这当然也是为了向湖广地区的继续开发投入人力。

  山南地区的手工业继续发展,当然也需要继续向四外开拓战场。就连路途遥遥的丝绸之路都需要推动发展,有一条长江连接的江南这样一个稳定且可观的市场当然也不能放过。陈霸先既然眼下拿不出可观的筹码,那就要将江南百姓未来的购买力先锁定住。

  “历阳?历阳今还在贼齐控制之内啊!”

  徐陵倒是没有像李泰想的这么深远,听到这话后当即便下意识的皱眉说道。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笑语道:“只要陈司徒肯应允此事,历阳很快就不为东贼所有了。”

  徐陵当然听出了这意思,先是眉梢一扬,但很快便又面露纠结之色。历阳不为北齐所有,但看样子显然也不会归还他们南梁,这位唐公是打算自己占有,而且还要饶上半个姑孰。

  这样的改变不异于驱虎吞狼、饮鸩止渴,稍有不慎、后患更大。齐人固然凶残,频频进寇江表,可问题是魏人那一口就把他们整个朝廷都吞下去了!

  李泰也知道这件事不是徐陵一个使者能够决定下来的,因此便又笑语道:“既然需要相谋共事,那就无谓斤斤计较。我会先行分遣师旅协同防守、并进取历阳,至于陈司徒是否肯履行此约,可以事后从长计议。”

  徐陵听到这话后顿时便面露惭色,想到自己此番出使求援也只是两手空空,而唐公在国事初定的情况下还是决定出手相助,尽管提出了一些要求,但是也留下了极大的转圜空间,而他这里却还犹豫不决、并且暗生警惕,多少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唐公当真仁厚高义,令人叹服!此事虽非徐某区区走使可以决断,但归后一定向陈丞相进言唐公义举。如若齐军推却、江东得全,两边市贸、互通有无,也是大益双方的良计!”

  徐陵又向李泰深深作拜,并且语调诚挚的说道。

  李泰对此拱卫自是笑纳,旋即便又说道:“徐侯既然至此,倒也不必疾归。江东情势虽危,徐侯书生纵归亦无补于事。且先修书归告事宜,留此与我国人浅作论道。此间更是不乏徐侯江表旧识,可为叙旧,畅话别情!”

  徐陵听到这话后,也是不免面露意动之色,的确他有许多亲友旧识如今都流落关中,若能趁此机会寻访探望一番,倒也算是一份人情安慰,于是便又点头道谢。

  等到跟徐陵交谈完毕之后,李泰着员将之引出,旋即又看了看案头上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即刻处理,而此刻距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于是便暂停视事,着员准备一些礼物,解决一下私人问题。

第0990章 长谢厚爱

  如今的长安城中居住的南朝人士不在少数,有的是之前江陵城破后跟随梁帝萧绎一起作为战俘被送到长安来,有的则是之前就事于山南道行台、因唐公入朝执政而一并入朝任事。

  相对而言,前者的处境较之后者要略微悲惨一些,因为是作为战俘入国,而且当时执政的中外府与山南道之间也存在着矛盾,对于江陵之战的战果没有加以正视。

  就连梁帝萧绎在到达长安不久之后都被处斩,其他大多数一同入国的南朝人士们也都遭到了监禁和奴役。一直到了今年年初唐公入朝,这一部分人才被陆续赦免,得以在坊间闾里正常的居住生活。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遭到了刻薄对待,这当中有身份特殊、或者有特殊才能者,也都受到了礼遇对待。比如江陵臣员殷不害,便因医术不俗而被辟入霸府任职,甚至去年宇文泰出征之时也随军出征。

  但总体上而言,这一批先抵达长安的南朝人士并不如后一批到来者处境从容。后一批来到长安的人员,诸如王褒、周弘正以及颜氏兄弟之类,早在山南道行台便已经各自担当官职。此番他们来到长安,也并不是作为俘虏入朝,而是外官内调,抵达长安之后便有了具体的职事安排。

  长安城居比较杂乱局促,为了能够妥善安置这些南来人士的起居生活,李泰便着员暂时将长安南面一座原本的兵城收拾出来,作为这些南来人士的临时住处,而长安士民便也很应景的将这座小城称为吴儿城。

  刚刚从山南来到长安的姚僧垣一家,自然便也被安排在这座吴儿城中。

  此番从山南来到关中的南朝人士也有几十家,不乏有拖家带口、全家齐至者。当李泰一行来到这里的时候,城中曲巷之间还多有各家仆员在洒扫整理,当见到唐公仪驾入城,便都纷纷奔回宅内奏告主人。

  于是诸家主人纷纷来到街上,向着唐公仪驾或是深揖、或是作拜。李泰倒是不打算出入扰人,但见这一情景,便也翻身下马,与出迎群众一一回应并慰问几句。

  “长安城居因循旧年,多有不合时宜之处。诸位入京为国效力诚是可嘉,暂且居此小城,安置确有不周,请暂容短时,来日一定尽快改善。凡饮食起居不便之处,皆可入告京兆、畿县官署。”

  这座兵城自然不比精心建造的豪宅大院那样宜居,之前京兆府遵循唐公命令安排役员重新修缮了一番,也仅仅只是满足了基本的居住需求罢了,所以李泰望着众人也都有些不好意思,表示一定会陆续改善安置条件。

  众人闻言后也都不免笑逐颜开,连连道谢,如果是别人作此承诺,他们难免要心存怀疑,但之前在事山南道行台的经历,让他们见识到唐公的一诺千金,只要许诺了的事情,那就一定会有所行动。

  李泰倒也不是单纯的口惠,他的确是有相关的设想,不只是这些各方入京的人员,就连他自己的办公和居住场所也要进行一些调整和改善。

  如今这座长安城本来就已经是残破不堪,在此基础上再作修扩的价值也已经不大。至于同州城则因为存在太多宇文泰霸府时期的痕迹,也并不太适合李泰这个新霸府入驻。

  所以李泰准备在洛水东岸的商原附近修建一座新的宫苑,用为新霸府的办公地与他们一家的居住地。他已经安排人员前往沙苑万寿宫,将万寿宫的建筑材料拆解出来挪去商原以备用。

  至于原本的万寿宫,则仅仅只保留军工部分的工坊产业,并且作为渭水和洛水之间的物资仓储基地使用。

  同州城的中外府,原本内府部分保留下来继续让宇文泰家眷居住,外府以及诸配套兵城,则就分割成为规模不等的住宅,用以赏赐给新霸府的属臣居住。

  同州城中还有许多将领家宅,因为东征战事的失利使得许多将领本部人马都荡然无存,而这些将领也免不了要遭受惩罚,情节严重的甚至需要流徙边疆,资业也都要没官处置。

  所以如今霸府也在同州城掌握了不少的园邑邸业,可以用来赏赐给那些霸府中表现出色的属臣。

  姚僧垣父子也站在街面上迎接唐公,当得知李泰就是要到他家访问的时候,姚僧垣更是惊喜不已,忙不迭将唐公迎入宅内,并将家人加以引见。

  分配给他们一家的这座宅院前后两进,大概是之前某位禁军兵长的家宅,面积规模虽然不大,但布置的却还非常温馨得宜。此时的姚宅中,除了姚僧垣与其妻儿之外,还有于谨的儿子于寔和于翼也在这里。

  于家这哥俩儿是得知姚僧垣入京之后,特意赶来送礼道谢,也算是有心。毕竟当年他们老子于谨在汉东被李泰暗算而羞惭病倒,多亏了姚僧垣为之诊治调养,如今恩人入京当然也要有所表示。

  于老大因为是于谨早年在洛阳便生的儿子,因此年龄也已经不小,比他弟弟于老二大了十几岁,之前其父因病滞留山南的时候,关中家事全仰于寔主持。

  原本于寔任官于陇右,但因家事需要而告请返回关中,于是便又重回禁军任职,故而也受到之前中外府内乱的波及,虽非元凶首恶,但是官职也遭到剥夺,如今仍是白身,亏得他老子于谨为之交钱免罪才没有流放他乡。

  当然,李泰之所以准许这些涉乱的禁军将领们交钱赎罪,为的就是榨取他们的财货以维持霸府用度,顺便调整一下原霸府军事系统的人事上下结构,方便自己的嫡系上位掌权。真要说这些人有多大的罪过,倒也不尽然。

  尽管戡乱事情早已过去,于寔在看到唐公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局促不自然,垂首默立一侧,不敢多说什么,纵有问答,也都由其弟于翼代劳。两兄弟也瞧出唐公应是有事来访,因此没坐多久便要起身告辞。

  李泰也并没有挽留这两人,只是看着颇受挫折而有些垂头丧气的于寔时,心内略一转念便又说道:“旧者人事的纷扰,大半也都身不由己。既然朝廷于此已有定论裁处,宾实也不必再长为戚戚,洗心革面,勇往向前,方才不负亲长家人们的期待。今军府诸事仍待忠勇贤良各自任劳,如若自觉不再为旧事颓丧,自可入府以参选举。”

  “多谢、多谢唐公嘉勉,小民一定铭记肺腑,洗心革面之后来日进拜座前,乞求唐公不弃!”

  于寔闻言后忙不迭又作拜道谢,神态之间不乏惊喜。

  虽然他父亲经此动荡势位得全,对整个家族而言乃是大幸,但他自己却惨遭禁锢,年近四十仍是碌碌无为的一介白身,心内自然也很不是滋味,当听到唐公有意解除自己禁锢时,那自然喜不自胜。

  待到于氏兄弟俩离开之后,堂中便只剩下了姚僧垣并其家人。姚僧垣户中两子,长子姚察之前任职江东,待到江陵之战后便与父亲断了联系,奉母隐居乡里,次子姚最则跟随姚僧垣在江陵,当年李泰向江陵求访名医时跟随父亲一起北来。

  之前李泰帮忙从江东访得的便是姚察和其他的姚氏家人,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父子又一起向李泰作拜道:“多谢唐公垂怜庇护,使某一家亡国之余得以生聚人间,未为劫祸所摧。”

  “姚公不必多礼,人间良缘便在于互济互助,我浅长于势力,所以能保护诸位德义之士,而姚公药石之精也有深益于我,让我不胜感激。”

  李泰站起身来将姚僧垣扶起,旋即便又望向姚察说道:“姚公旧日因亲属离散而深为忧怀、怅然不乐,如今相聚团圆,虽然远离乡土,但父子同心,于此立足为家、代代传承,未为难也。”

  姚察年纪二十多岁,体格并不算健朗,看起来就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江南士人模样,闻言后便也连忙欠身说道:“唐公教诲,某一定铭记于怀,和于家室、勤于公事,不负唐公传使数千里寻访救济之恩。”

  待与姚家父子略作寒暄,李泰才又面露不好意思的说道:“今日登门,实有一不情之请欲启姚公,所计虽然有些冒失,但却情怀难耐,恳请姚公能够应允。令贤姝姚娘子,前为吾妻所请,入户相助奉亲养儿,家事因此深受裨益。寒家虽无椒室之华,遇此贤惠良姝,亦欲求湘妃之好,请姚公惠赐成全。”

  “这、这……小女拙质俗性,能为唐公赏识垂怜,于其亦是一幸。仆亦唐公门下一卒,安敢狂言拒宠?唯恐江南小户,难侍大家门庭。”

  姚僧垣听到李泰这么说,心情也是喜忧参半,他家亡国之余,在这问题上本就没有太大的话语权,而且其女以清白女子入侍别家,能为唐公喜爱纳为妾室也算是比较好的一个情况。况且以唐公今时权势看来,也不能作寻常人家妾室看待。

  只不过一家人背井离乡、寄居关中,且还尚未立足,心内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彷徨忐忑,于是在略作沉吟后,他便又说道:“今者得于宠爱,纵有轻错亦可免于呵责,一笑释之。来日人情流转,恐或不如今时入心,皆因家教未及所致,实非娘子有意冒犯。乞请唐公能忆及今日垂怜之情,于错处稍加原宥,则余父子感激不尽,长谢唐公厚爱!”

  讲到这里,他又率领两子向着李泰深深作拜。

第0991章 霸先子侄

  在长安城的一众南朝人士当中,仍有一批因身份比较特殊而没有被释放闾里生活,分别是梁帝萧绎的家人与如今南朝权臣陈霸先的子侄。

  这些人虽然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但也并不是被当做囚徒对待,而是生活在京兆府所安排的固定居所之中,不准随意外出并接触生人,至于日常的饮食用度则都有颇为优厚的供给。

  陈霸先的儿子陈昌与侄子陈顼便生活在京兆府下属的一座官宅之中,这座官宅占地面积不小,除了一部分居住区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官府下属士伍劳作生产的织坊。

  陈昌如今年未弱冠,体貌已经生的高大魁梧,如今被拘谨在这方圆之地当中,难以接触外界的人事,心情自是颇感苦闷,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无所适从、躁动不安。

  而随着其父袭杀王僧辩并得掌南梁大权的消息传来长安后,陈昌顿觉人生有了新的希望,不再像之前那样无所事事、荒度光阴,转而开始用心向学,盼望着有朝一日返回江东之后、能够凭着自身的才力为父亲的霸业更添光辉。

  陈顼年纪要比陈昌更大了好几岁,生的同样也是一表人才、气度不俗。

  相对于陈昌的奋发,陈顼却显得更加意志消沉,来到长安之后,多数时间都沉湎酒色之中,哪怕是得知叔父独大于江东,他的心态也没有发生什么正面的改变,反而变得更加消极,暗自埋怨当初为何让自己陪同堂弟陈昌一起入质江陵?

  不过陈昌的发奋用功增长了多少才能不好估量,陈顼的沉湎酒色却是效果立竿见影。自从江陵之战后不久抵达长安一来,陈顼便有了三名儿女。

  在男女之事上,倒也并不是所有南朝战俘都有陈顼这么待遇优厚。长安城中纵有适龄女子,那也要优先配给军士,不会太过便宜这些南朝战俘。就连作为陈霸先儿子的陈昌,也是直到今年年初才被有司配给一名侍婢。

  但陈顼却是一个例外,早在刚刚抵达长安不久,便有魏国大将李穆登门来见,欲以进侍数名美伎来换取陈顼休了他在江陵失散的娘子柳氏。

  陈顼乍闻此请,心中自是愤懑不已,且不说他与柳氏感情如何,魏人作此请求在他看来无疑就是大大的羞辱,当然不肯答应。

  不过就在他拒绝李穆之后,官府分配给他们堂兄弟俩的饮食物资就屡遭克扣。那时候陈霸先还非南朝权臣,他们堂兄弟在一众战俘当中身份本来就不算突出,遭此刁难自然难免惶恐。

  一番犹豫之后,陈顼还是请看守转告李穆可以商量。毕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如今作为阶下囚,对方则是魏国大将,想要摆弄自己实在太简单,而为了一个女子便葬送自己的性命殊为不智。

  这李穆倒也是一个信人,当陈顼答应之后很快便将数名美伎送入,并且还额外给予了他们许多的关照,也让他们待遇有了一个质的提升。

  尤其当李穆出任雍州长史之后,那些看守们因知陈顼与李穆之间有这样一层渊源,便对陈顼越发的关照,使得其生活变得更加惬意。

  当其他战俘们还在忧戚度日时,陈顼在这官宅中却已经过上了惬意的生活。他本身就正当壮年,对于男女事也颇为热衷,昼夜欢愉下,李穆送来的那些侍婢们便陆续有了身孕。

  软禁生活本就枯燥无聊,意头被勾动起来后也是不好再禁欲忍耐,陈顼自知他跟李穆没有太深厚交情,也不敢再让人传话继续索求女色,但很快就注意到官宅另一侧织坊做工的那些织娘们。

  那些做工的织娘,要么是世代官奴,要么是罪犯家属,其中也不乏年岁正好的美貌女子。

  于是陈顼借着李穆的名头而狐假虎威,让看守人员为自己招引那些织娘入此侍奉,而那些女子也乐得摆脱几天繁忙沉重的劳作,来到这大宅中侍奉贵公子,并且还有酒食享用,给灰暗的人生留下几分谈资,彼此也算各取所需。

  这一天,清早起床之后陈昌便练剑读书,而陈顼昨夜又是欢戏竟夜,直至日上三竿时分才起床。

  榻上两名美婢还在交颈而卧,陈顼昨夜酒气所催还觉得颇有姿色,白天再看便觉得有些厌烦,尤其这些关中奴婢性情不似吴中女子巧媚温婉,还因劳作以致皮肉粗糙,偶或娱戏则可,常为亲近则就让他有点倒胃口,于是便披衣而起,着令看守将此二女送回织坊去。

  他来到食堂用餐,看到堂弟的侍婢在廊下捧物疾走,这是一个正当妙龄的吴中女子,眉眼间都带着江南所特有的柔媚润和,不免让陈顼回想起当年在吴中乡里所娶女子钱娘。那一颦一笑浮于眼前,顿时让他心生漂泊异乡的孤独感。

  那侍婢似乎也注意到他略显灼热的眼神,顿时垂首加快脚步走入房间之中。

  陈顼见状后便微微一笑,他虽然好色,但也并不缺德,天下美貌女子不知多少,大凡有权势志力者自能享用不尽,因贪色而败坏伦理、交恶失礼于亲人,是他所不齿的。

  陈顼这里刚刚用餐完毕,外间突然有一队甲兵行入这座大宅之中。陈顼行至廊下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微微一变,旋即便转身奔向堂弟陈昌的房间,两人站在一起,一脸警惕的望着这些不请自入的兵丁。

  “你两位便是南朝陈司徒子侄?”

  一名身穿戎装、身材挺拔的小将越众而出,望着廊下两人发声问道。

  因为不知对方来意,陈昌便有些紧张的说不出话,陈顼虽然也有些忐忑,但毕竟年龄大了几分,于是便壮着胆子开口说道:“不错,这一位便是陈司徒门下嫡子,而我则陈司徒犹子。请问将军如何称谓?因何事入此?雍州长史、武安公李使君与我兄弟有旧……”

  李雅听到这话后,忍不住便是一乐,挥手不让陈顼再继续说下去,确认对方身份后忍不住多看两眼,旋即便又说道:“奉唐公所命,邀你两位入府参宴,如若不需整理仪容,便请即刻起行罢!”

  “唐公有邀……”

  堂兄弟两人闻言后无不惊讶瞪眼,他们被软禁在此虽然与外界交流不畅,但也知晓如今西魏已经是变了天,而且唐公上台后还给他们改善了一下待遇。

  此时听到唐公邀请赴宴,各自心内便不免浮想联翩。他们不敢失礼怠慢,于是便请李雅稍待片刻,然后便各自退回房间中换上更加庄重得体的衣袍,这才跟随李雅一行离城往学馆而去。

  今日的龙原学馆又是宾客盈门,是唐公宴请南朝使者徐陵、并为山南道入京群众接风所设的宴会。当然还有另一层意思,唯唐公亲信并姚氏父子才知,唐公要于今日纳妾姚氏。

  之所以不宣扬其事,也是照顾一下姚氏父子的颜面,毕竟无聘嫁女放在哪一家都不是滋味,就算唐公前程远大,毕竟眼下还没有君主的名份。也就无谓太过招摇,引人讥笑。

  因为有这样一个主题,今日宴请的也主要是南朝人士,陈家堂兄弟俩到来后倒也并不怎么陌生,许多宾客都是他们之前在江陵见过的南朝时流。

  他们的到来还是引起了许多南朝时流的瞩目,毕竟如今的陈霸先乃是南朝权臣,其子侄自然也就引人关注。但也并没有多少人上前欢迎寒暄,毕竟陈霸先在南朝权势再怎么煊赫,如今也已经管不到他们了。

  因此只有徐陵等几名南朝来的使者在得知两人身份后,匆匆入前见礼,并作自我介绍。

  “徐学士,你是奉我父命到长安来引我归国的吗?”

  在得知对方身份之后,陈昌顿时热泪盈眶,而陈顼也是一脸激动的哽咽说道:“旧年作别,险成永别。我与敬业流落关中,无日不思归国敬奉恩亲、报效社稷,朝夕南望、不见建康,如今总算生归有望……”

  徐陵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便显得有些尴尬,他倒是能理解这两兄弟思归的心情,可问题是此番出使西魏,实在没有这方面的使命。就算西魏肯放此二子南去,当此时节他也不敢贸然引回啊。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沉声道:“某今奉命使魏,丞相所命唯与唐公商讨共击贼齐。今强敌犯江,丞相与江东群众誓为死战,郎君留于关中,亦非祸也。内中幽隐,请容来日拜见郎君再深为分讲。今日宾客齐聚一堂,勿为别情以扰唐公美意。”

  两人听到这话后,自是大失所望,只能各自按捺下来,在徐陵等几人的引领之下登堂落座。

  因为唐公尚在皇城丞相府,因此宴会要到午后才开始。陈顼感觉堂中有些无聊,便举步行出在左近闲游片刻,忽然见到一家华车从另一侧驶入学馆中,车上有一美妇侧脸酷似其早前受李穆逼迫所休弃的前妻。

  陈顼下意识想要追上去确认一下,但没走出几步便被道边甲兵所阻:“请贵客止步,内府乃唐公家眷居所。”

  “唐公家眷?”

  听到这话后,陈顼便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也没敢再作试探,只是站在原处看着马车驶入内府。

第0992章 碧玉之年

  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绮殿千寻起,离宫百雉余。

  这一首唐太宗李世民所作《帝京篇》,盛言帝京长安之雄壮华丽,单以诗辞技巧而言或许称不上有多高妙,但却是帝王之声、气韵不俗,故而被列为《全唐诗》开篇首作。

  今日学馆宴会多是南朝人士,南人尚诗辞文章,无论是作为南朝使者的徐陵,还是之前便归于西魏的王褒、庾信,无不是诗文大手笔,多有文辞名篇传世。

  相较而言,西魏就没有太强的文化自信了,就算是近年来许多关东人士来到关中,诸如崔瞻、卢思道等固然也算得上是一时之选,但与成名已久的徐庾之流相比,还是不免有些逊色。

  不过这对李泰而言倒不是什么难题,他也不是吹牛,单凭他一个人就足以打穿整个南朝。世人皆以为他武功盖世,但却不知诗词文赋才是他真正的看家本领。

  倒也不是他有意谦虚,实在是跟西魏这一窝乏甚艺术细胞的强兵悍将们待在一起,就没有他能显摆的机会。《唐诗三百首》也能叭叭背上一串,结果一听两瞪眼,根本就不知妙在何处,也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之前在沔北穰城的时候,李泰也不乏与江陵人士交际往来的唱和之作,偶尔戏作的诗辞已经让当时一众江陵人士惊叹不已。江陵之战前后许多南朝人士依附于他,除了他本身势力强盛之外,也在于这一份文化上的认同感,让这些南朝人士在感情上对他并不怎么抵触。

  想要与人快速建立起认同感,除了乡籍出身之外,最有效的莫过于在对方熟悉的领域之中找到共同话题。诸如后世的乾隆皇帝,一生诗作无数,更是号称文物界大藤壶,这固然是因其本身兴趣使然,同样也不乏为了表现自己对汉人传统文化的痴迷与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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