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离石胡不只凭着在晋阳周边打劫而收获颇丰,而且听这意思居然还开辟了国际贸易安保业务。别的不说,单单这视野与谋生的格局就让西边这些稽胡部落拍马难及啊!
如果这刘库真所言属实的话,那自己这一次可真的是有眼不识真土豪了。
李泰倒是并不讳于承认自己的错误,当即便换上一副略显和蔼的神态,望着这个刘库真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若你真能矢志弃暗投明、痛改前非,我也不会一味的加你酷刑、夺你性命。是生是死,终究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诚意如何。人若不自救,则莫能救之,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完全明白!”
讲到自己的性命安危,刘库真精明且认真:“我不敢隐瞒大都督,今年年初迁徙避祸时,我父便将族中过半的积储都携带同行,避祸途中虽也耗使了一些,但在漠南又得不少那些胡商馈赠的报酬,全由我父的亲信卫队负责看管押运。就连之前共蠕蠕游骑交战时,都因撤走及时而损失不大……”
这家伙好歹还要点脸,并没有把话说的太直白,但意思也已经很明确,那就是他老子身家很丰厚,可以放心大胆的讨要赎金。
但是因为这肉票配合的有点超出常规,简直就等于自己把自己摆在了肉案上,让李泰都不由得生出几分荒诞不真实的感觉。
他这会儿也是有点不敢尽信其言,而是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数万部曲分崩溃散,本身已经是大罪一桩,你父还肯为了你一人安危浪使大量财货?”
有钱是一回事,但舍不舍得花又是另一回事,特别还是花在这样一个极品身上。
反正如果换了李泰是他老子……呸呸,李泰只觉得就连这么打比方都有点不吉利,但凡跟这样的家伙沾亲带故都是倒了血霉,真能拿来换钱?
“大都督请放心,我父对我宠爱可不只是因为私情。我出生时,族中各种瑞事发生,老羊复乳、坟上长蒿……族中耆老和方术高士们都断言我乃族中大兴之兆,我耶是绝不会让我有什么闪失的,只要是不太过分的要求,他都会……就算有些过分也不打紧!”
刘库真又一脸自豪的说道,向李泰隆重介绍他在部族中的福星锦鲤身份。
李泰也不知得是怎样猪油蒙了心窍的人才会相信这样的货色能是整个部族的希望,但见这家伙一脸信誓旦旦的表情,竟不由得相信了几分,可见无论任何事只要达到一个极致、哪怕是荒诞的,都会变得颇具感染力。
但无论这是不是真的,都跟李泰关系不大,他可没有兴趣客串一把绑匪跟人在赎金上降价扯皮,最明智的想法当然是我全都要!
之前不知道你们离石胡家底殷实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了,若还能让你们平平安安的把财货运出境去,那真是小看了我们西魏官军的穷横!
于是他便又板起脸来对这极品家伙说道:“速速将你部族势力详实交代清楚,特别是你父身边武力虚实,若是全无隐瞒,可以饶你不死。不必再存输财抵罪的邪念,寇我疆土、杀我百姓,岂可共贼苟且议和!”
刘库真听到这话后便有些傻眼,没想到自己遇上一位刚正不阿且不贪恋财货的正直将领,额头上顿时汗如雨下,但不旋踵便又叩首道:“大都督饶命、大都督饶命!我父身畔尚有精兵上万,胜之不易,更何况人死万事皆休,即便于境狙杀我族,对大都督不过一时之功,大都督少年英雄,何患不能显达?
可若是肯网开一面,放我、和我族众离开,我可以代表部族同大都督相作誓约、永世为好,岁时供奉绝不短缺。经年以后,所得必将远远胜过一时之战功啊!”
“你代表部族?你有什么资格代表部族?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不会违约?”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冷笑起来,提起刘库真后领、望着这弓成虾米的家伙微笑道:“不过你所言也不无道理,杀鸡取卵的确不是智者之举。所以你得仔细想一想,有什么方法能让你这条小命更牢靠?
若只是情报口供的话,倒也并不唯你一人可作审问。有什么是你能做到、别人却做不到的,仔细想一想。我是见到你的求生热念,所以肯对你稍作宽待、多给你一些耐心。但若最终只是让我失望,那留你何用?”
“大都督的意思是?我实在愚钝,听不出大都督深意所指……”
那刘库真听到这话后,脸上又闪烁起希冀的光芒,但片刻后又叩首于地,哭丧着脸颤声道:“虽然不解大都督心意,但却由衷盼望能够得到大都督的指点教诲。
我部族贸然寇扰大都督治土,的确是罪恶深重,但真正的罪过只在元凶几人,众多族属却是无辜。我也盼望能助大都督讨伐元恶,若侥幸能够戴罪立功,恳请大都督能放我无辜族众一条活路。自此以后,永为奴部,恭从大都督调遣!”
这家伙能作这样一番回答,显然不是没有听明白李泰的意思,李泰对这态度也颇感满意,便又说道:“且将你部族动向底细略作交代。”
“是,我父左贤王所统亲信部伍虽然言有万余之众,但今留在朔方拱卫我父的却远不足万众。其中半数都受我兄长统率,趁统万镇人马回旋自保之际,穿越州境向西而去。据担当向导的朔方胡部所言,彼境黑盐池等储藏盐货众多,守卫人马却少,若能袭击得手,将盐货运输出境再共众胡商交易,必能获利惊人!”
这家伙已经决意连亲老子都给出卖掉了,便也没有再继续隐瞒其他情况的必要,索性便又交代出一桩重要的情报。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不由得感慨这些贼胡真是敢想敢干,也真是看不起陕北诸州驻军,搞得夏州人马封城自守后又大举围扰东夏州还不止,居然还派遣精锐人马奔袭西安州,简直就是视陕北诸州如无物啊!
不过也不怪这些贼胡猖獗,实在是霸府对陕北诸州的确是忽视良久,之前几次出兵平定境内稽胡扰乱,主要还是这些作乱的胡部已经威胁到关中的安全,至于说针对陕北本土的稳定而大举出兵则几乎没有。
不说被高欢率兵将夏州扫荡一通,之前柔然南寇时,干脆只在渭北设防,只要不入寇到关中诸州,陕北各处则随便祸祸。
远来的离石胡未必这么清楚西魏过往的守边策略,但作为接头人的朔方胡显然是明白的,自然就毫无保留的给予指点。
这些奸细带路党们,是要比真正的敌人还要更加可恨。李泰本就答应李穆要继续追击贼胡,在了解到这一情况后,心里已经暗暗决定要将这几部朔方胡彻底的赶尽杀绝、鸡犬不留!
同时他又拍拍刘库真的肩膀以示勉励,你们这些二五仔带路党们彼此间也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啊。
你这家伙真要能助我战胜对手、成就大事,说不定还真能兴旺一族,以后给你单独列传,守信的刘库真,说卖一族那就绝不含糊!
第0291章 斩获颇丰
哪怕是一坨大便,只要拥有了统战价值,都会变得芬芳起来。
这个刘库真态度温顺且诚恳,以至于李泰虽然还没想好该要如何收拾摆弄离石胡,但依然觉得应该善待这个俘虏,之后必然会有大用!
于是李泰便也不再对其冷脸以对,安排李到负责将这俘虏优加安置,顺便试试能不能由其口中挖出更多有价值的情报。就连他那些护卫们,都专辟一营看管起来,不与其他俘虏混杂。
尽管只是李泰一句话的事情,但那刘库真却连连的叩首道谢,别的且不说,这反馈感可谓是满满的不打折扣。
此间问话结束,广武城外的战场上各处战斗也已经进入尾声,开始打扫清理战场。
战场的清理工作自有广武城的役卒们进行,他们先傍着城边建起了几座圈禁俘虏的营垒,然后那些贼军俘虏便像是羊群一样被从战场各处驱赶进去。
所有的俘虏并不混杂安排,首先得以入营的,是那些尚有酋首带领的胡卒们。被俘的胡酋们灰头土脸的在甲士们的看押下,在俘虏队伍中将各自部伍下属呼喊出来送入营垒之中。
这样既能让俘虏们的管理维持一定的秩序,又能进一步摧垮他们的士气。
毕竟对绝大多数胡卒而言,首领就是他们头顶的一片天,是他们平生所见最具权威的人,如今却在他们面前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呼喝羞辱,这对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无疑都是一大摧残,威力大概仅次于把牛骟了再于其当面把牛蛋一锤砸爆。
被锤了蛋蛋的胡卒们变得更加的沮丧顺从,进入营地后不需要看守的士卒们再作喝令,便自发的拣取营中堆放的物料来搭建略可遮风御寒的简陋营帐。
至于那些没有首领的游兵散卒们则就比较倒霉,若有父母妻儿等还好,尚可入营先安顿下来。但那些既无首领管束,又无亲属拖累的则就倒霉了,他们要等到所有俘虏都安置完之后,看看哪处还有闲地才会被塞进去,提供给俘虏的物资都被拿空,而且要被长长的麻绳连成一串,就连基本的活动都要受到严格的限制。
虽然李泰在战前曾有只杀不俘的命令,但也只限于战斗的前期。可当贼军阵仗开始溃败后,数万人四散奔逃,根本就杀不完,也没有必要再继续多造杀戮,所以当战斗结束后,所俘获的贼军数量还是颇为可观。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广武城外所散落的贼军俘虏才被尽数安置进了城外的营垒中。在不计算追击人马后续俘获的情况下,单单此处战场收聚来的俘虏便达到了一万七千余众。
尽管这当中存在着大量的老弱妇孺,但这样一个数据也让李泰不由得大感瞠目结舌,只觉得自己真是欠缺见识,一场战斗便俘获万众的情况还真的没有经历过。
看来高家父子们围剿稽胡上瘾还得加上一条,那就是通过战争来获得新增人口啊。这特么一场战斗下来便增加几万人乃至于几万户,可比自然的生育增长给力多了。
相对于人口方面的惊人俘获,其他的收获倒是也有,但却远没有这样惊艳了。
刀枪器杖等等,数量倒是不少,品质却是不高,起码李泰是不敢就这么直接武装给部曲的,部曲武装差异过于明显,且不说将士们会不会心中生怨,在战斗中的表现也容易脱节,给敌人造成可趁之机。
各类甲具倒也收缴了几百具,质量也是参差不齐,单看数量倒也可观,可若考虑到是从数万众贼军大部中搜聚得来,那也就太寒酸了。
牛羊等牲畜数千头,马匹则是不多,大概那些有马的跑得太快,故而多数没有落网。
至于其他的绢帛财货,在贼军大营中倒也搜出不少,种类既多且杂,贼军那些豪酋们是完全没有分类储存管理的概念,还需仔细盘点才能确知收获如何。
各方面的收入汇总起来,倒也算是比较可观。除了之前在北地攻掠佛寺那一次耗子掉进米缸里,这一次战斗的收获在李泰凡所经历的阵仗中都算是名列前茅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经历的阵仗少,一直到了去年麾下部曲才算是堪堪可观、可以拉出来进行作战,所面对的敌人除了穷横的稽胡,就是小打小闹的山贼盗匪,满打满算不过一年的时间,未来还是有着极大的上升空间。
这时候,李穆对贼胡酋首们的审问也告一段落,走出俘虏营地后才又连忙交代城中军民赶紧准备安排李泰所部援军的食宿问题,并亲自引领李泰往城内的刺史府休息进食。
府中厅堂内坐定不久,仆役们便将餐食奉送上来,看起来倒是很丰富,但当摆在食案上仔细打量,便会发现多是肉干肉脯,却没有什么新鲜肉食做成的菜式。
李泰嘴里嚼着那乱炖之后仍然寡淡无味且还塞牙的肉干,严重怀疑这可能是年初李穆跟自己一起打猎时剩下的猎获制成,心里也不由得腹诽起来,就算老子谈不上是你救命恩人,但总算是来援一遭,你这连只羊都舍不得宰杀待客,是不是有点小气过头了?
李穆倒是不知李泰心中所想,但他脸上也一直挂着略显局促的神情,这会儿没有太多下属在场,更是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往年只盼望官位更高、权势更大,只觉得非此便不足以酬报丈夫壮志。
但当真正身临要位时,才自觉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凡事虑之不及则必藏祸其中,让人心力耗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啊!”
李泰虽然还没有坐上刺史高官,但听到李穆这一番感慨倒也颇有同感,权力越大责任便越大,如果有人只是享受权力所带来的爽快与便利,却罔顾权力所伴随的义务,那必将要承受严重的惩罚与报复。
李穆从席中站起身来端着酒杯酒瓮行至李泰面前,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并向李泰长作一揖。
李泰见状后连忙避席而起,也端起酒杯来长饮一杯。
李穆又亲为李泰斟满一杯酒,然后才又沉声说道:“伯山远来奔救义气感人,有的事情我也不能瞒你。前言要继续追击贼军,我其实是深藏私心。
虽然借仰你部势力得守广武城不失,但我终究难免退军失土遭辱之罪。且在我困居广武城时,贼军四出扫荡,因此遭难的州民部族不乏,使得境中人气更薄。
若我后续仍无功勋表现,怕是也要罪解华州。即便主上施恩宽恕,失此势位的便利,来年再想功抵前罪,势必也会更加的艰难。伯山你肯助我继续追击贼寇,于我可谓保全功名声誉之恩。言辞表意终究浅薄,这一份深情我一定铭记不忘,必在后事之中有所表现!”
其实这一次贼胡入寇,就李穆而言损失倒也不算太大,尽管交战不利但也及时撤回,再加上李泰救援及时,广武城等重要的据点都没有被贼军攻破洗掠。
但却架不住有猪队友啊,境中不少部落城邑聚居地或是出于对李穆的不信任,或是想要置身事外,在接到刺史府回据广武的命令后并没有及时赶来汇合,以至于惨遭贼军毒手。
这些人口的损失,总需要有人负责。就算是因为他们对李穆阳奉阴违而送命,这笔帐也得记在李穆头上。毕竟他身为此州刺史却不能及时有效的团结群众,也是失职。
又向李泰郑重道谢后,李穆才又正色说道:“据贼军被俘诸胡酋所言,其朔方所部人马仍然非常可观,既精且多,别部落败之后,必然更增警惕之心,故而不可轻敌。
伯山你部众远来又方经一番大战,想也疲惫不已。所以我打算请你部伍且留广武先作一番休养,并留此为我军后继。我则率军北进,先行邀战贼军,你意如何?”
李泰听到李穆言中无涉贼军分兵偷袭西安州的情况,便将此事略作交代一番,李穆闻言后自是大喜,并恨恨说道:“贼军远寇入境,居然还这样嚣张恣意,真是小觑我北州诸镇,若不加以痛击,岂能甘心!无论这情况是真是假,交战一番便可知晓,我自率部……”
“我知武安公报仇心切,但也请你稍安勿躁。我等继续北上,所面对的敌人可不只有这一支离石胡军。与之狼狈为奸的朔方胡众,也必须要予以痛击,最好是能连根拔起,绝此边境之患!”
李泰见李穆一副求战若渴的神情,便又开口说道:“朔方胡众久存于地方,虽然不谓树大根深,但也可称得上是顽疾难除。单凭你我两部,未必能够围歼根除。此番胡寇兵祸起于夏州,西安州亦受波及,若能邀此二州人马一同出兵,即便再顽固的贼势,必也能够轻松拔除!”
李穆听到这话,顿时也是心意大动,但又皱眉道:“可这两州会不会出兵?我受困此城多日,可只有伯山你引兵来救啊……”
那只能说明你的人缘实在马马虎虎啊!
李泰先在心内吐槽一声,然后又说道:“西安州杨使君,我自去信邀请。至于夏州之众,这本就是其境内之祸流毒他方,之前难辨敌之虚实,谨慎自守倒也无可厚非,可若到现在仍然怯不敢战,那就不免让人大失所望了!”
第0292章 勇将揜于
崎岖的山道上,有一队骑士策马行来,风帽斗篷上都覆了一层厚厚的白霜,可见已经是赶了很远的路。
数里外,有一座傍着山壁建立起来的戍堡,当听到旷谷中依稀传来的马蹄声后,城堡中的守卒们神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各自穿袍披甲、分发器杖的警戒起来。
很快那一队骑士便来到了戍堡前,当中一个径直来到紧闭的戍堡门前,昂首向着上方喊话道:“西安州杨使君巡察至此,还不快快开门迎接!”
说话间,他又从腰间解下一枚令符丢进了城楼下方的一个提篮中。守军们将提篮收上城头,仔细验看之后才忙不迭喝令打开城门,戍主带领数名兵长匆匆出迎,向着队伍中的杨忠叉手为礼道:“使君竟然大驾亲临,卑职等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杨忠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众人暂且入堡,对这些俗礼不甚在意。待入戍堡中后,他还没来得及解下早已经被霜气侵透的风帽披袍,便先皱眉发问道:“黑盐池情况如何?”
早多日前,西安州境内便出现为数不少的游荡卒众。这些人行踪不定、来意未知,自然引起了境中人马的高度警惕。
因境中盐池之故,每入秋冬之时西安州境内便多匪徒滋扰,杨忠这个刺史针对这一情况也进行了许多布置,自己亲自领兵坐镇五原最大的盐池,并分遣斥候巡视各处,务求境内讯息畅通,无论何地出现情况都能在第一时间得知并作出应对。
听到杨忠的问话,戍主便将他引到城堡中一处望台,指着望台东北方向说道:“彼处十数里外便是黑岩戍,前日清晨突然燃起示警的烽烟。卑职即刻率卒前往查探奔援,却被埋伏在山道的贼军阻拦。所见贼军起码千数,卑职所部唯有两百,实在寡不敌众,又恐戍堡有失,只能暂且引兵退守,并即刻向五原传讯……”
“这么说,黑岩戍是失守了,黑盐池也为敌所占据?”
那戍主神情沉重的点了点头:“卑职这两天来都在使员烽火问询,但却一直不得回应,黑岩戍确已失守。贼徒们占据这戍堡后,便可扼守住东去的通道,可以将黑盐池储盐向外输送。唯一可以庆幸是彼处并无太多牛马车驾,但若贼徒们自身便有,那么……”
杨忠听到这里,眉头紧紧皱起,他自知旧主公独孤信为了他的调迁耗费了不小的心力,自是不想上任伊始便出现这么大的纰漏,于是便又沉声问道:“有没有办法可以尽快夺回黑岩戍?”
“有倒是有,只不过、实在是太危险了!”
那戍主闻言后略作犹豫,才吞吞吐吐的回答道。
“有就好,危不危险稍后再说,且先整治一些饮食来果腹。”
杨忠听到还有办法便先松了一口气,然后便吩咐说道,下令随行的士卒们都脱下寒霜浸透的外袍,且先入堡取暖进餐、休息一番。
傍晚时分,吃饱喝足、精神饱满的杨忠一行便在戍主的带领下,绕过已经被贼卒所把控的东面山道,沿着半山腰抵达一处高陡的绝壁下方。
“黑岩戍悬置半山,地势险峻,除了正面强攻之外,还可以沿此山壁蜿蜒潜入。只是这道路实在太危险,本是旧时捕鹰人试探出的险途,但因经此过者伤亡太过惨重便荒弃了……”
戍主只是站在绝壁下方,感受着迎面吹打在脸上的山风,心情已经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壮着胆子说道:“这条山道虽然可以直通黑岩戍堡后,但却并不适合大队人马经过。若只区区人众,即便侥幸渡过潜入,怕也难从贼军手中夺回戍堡,实在是太冒险了!”
杨忠没有理会这戍主的劝告,只向部属中一名身材略显瘦小的下属指了指,那名军卒便离队而出,行至绝壁下张望一番,然后便手足并用的攀爬上去,动作矫健灵活,如履平地一般。
戍主眼见到这一幕,顿时惊讶的瞪大双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名瘦小军士早已经攀爬渐远,消失在绝壁岩石后方。
杨忠也没有闲着,再向这名戍主详细的打听了一番黑岩戍的内部布局和防务种种,并将这些情况都深记在心里。
天色渐晚,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半个多时辰,绝壁斜上方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多久那名军士便去而复返,身姿轻盈的直从山壁上跃下来,然后才对杨忠说道:“主公,行得过,只是不好携带太重的器械。”
杨忠闻言后便点点头,召来一名随行至此的军士并那名戍主一起吩咐道:“传告后路人马加快行军,夜中之前必须赶到这里,抵达后先入戍堡稍作休整,待我烽火信号发出后即刻便向山道冲杀,一举击溃这些贼众!”
军士听完后抱拳应诺,而那戍主则瞪大眼惊声道:“使君莫非是想亲自……”
杨忠并没有过多解释,而是在诸随员中挑选出三十几众,随身的物品认真的检查盘点几番,一些难以携带的器物便让并不参加这一行动的军卒暂且带回戍堡,杨忠则共其他人在这山壁下支起一处简陋的帐篷继续休息起来。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但视野却并未完全暗淡。在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夜幕之后,周遭山岭上的积雪所折射的光芒又让人得以视物无碍。
“出发!”
杨忠仰头看着天空上星斗的明暗起落,当时间抵达了他所预计的那一刻后便站起身来下令说道。
众军士们纷纷起身,展臂踢腿的稍作活动,又是下午那名瘦小军士当前出发,其他人都依次跟上,沿着山壁上为数不多的接力点横向攀爬起来。
因有之前的探路,一行人前进倒也顺利,只是山体过于宽厚而令路程显远,凛冽的山中寒风吹打在后背上,有时还会夹杂着一些微小的冰霜碎屑,仿佛一把锉刀、不断的摩擦着人的肩颈后背。
“再坚持一下,已经行过半程了!”
前方引路的那名军士发声为众人打气,只是语调也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颤音,行过一处尚算宽阔的石台时,他总算腾出手来掏出一个皮囊凑向嘴边,里面装着的是临行前温好的烈酒。
军士痛饮一口温热烈酒,便将酒囊递向后方,借着这一口酒力继续向前攀爬。后路众人也都有样学样,传到最后一人时,硕大的酒囊也都空瘪下来、恰好一滴不剩,而行在前方的军士们也已经陆陆续续的行下绝壁、踏足实地。
黑盐池地处一片山岭环绕之间,周围多有煤炭矿脉分布,有的煤矿干脆就裸露在外,在山岭之间形成一条条的乌黑色带,此间的盐池也因此而得名。
黑岩戍地处盐池的西南方位,悬于半山、俯瞰整座盐池山谷,与后方的山峰之间有一条石梁连接,地势可谓十分显要。
杨忠等绕过整座山梁,直接抵达了戍堡的后方,距离戍堡不过十几丈间,戍堡中的烟火光芒以及人影走动已经是清晰可见。
大概是对戍堡的地势信心十足,再加上刚刚夺下堡垒、尚不熟悉布局,贼徒们并没有在戍堡这一地带安排巡逻警戒的人员,故而杨忠等人一路摸到了堡垒墙下,里面对此仍是全无察觉。
越到最后越是关键时刻,杨忠等人蹑手蹑脚的在墙下观望片刻,选在一处稍显低矮的位置,直接以摞人墙的方式攀上这丈余高的围墙。
墙内是存放柴炭杂物的地方,率先翻过墙头的杨忠刚一落地便感觉隐隐有些不妥,连忙接着别处透来的微光向左右打量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异常,正待让部下们加快动作,心中却又警兆陡生,直向左前处墙角望去,只见阴影下一名胡卒正叉腿而立、一手还扶住裆下物,正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这种情况让当事双方都惊讶不已,杨忠下意识的小退一步,旋即便反应过来,屈指如钩挥臂便向那胡卒咽喉抓去,而那胡卒这会儿也终于惶然大惊,嘴里发出凄厉的呼喊声:“有敌人潜入……”
喊叫声戛然而止,杨忠一击便将那胡卒咽喉直接抓碎、整个人都软软的倒了下来,但其临死前那一声喊叫也惊动了其他的胡卒。
“什么人?”
左近几名胡卒大步冲了过来,奔跑途中抽刀在手,径直向杨忠劈砍而来。
杨忠虽是赤手空拳,面对直从头顶劈下的钢刀也全无畏惧,闪身避开迎面一刀,挥起拳头直直砸向那名胡卒肩膀,只听咔嚓几声闷响,那胡卒半身都瘫软下来,身躯更是直接抛飞起来,并将身旁的同伴直接砸出丈余。
胡卒跌落的战刀被杨忠抄在手中,顿时便更加的如虎添翼,一片刀芒闪烁之间,几名闻讯赶来的胡卒尽皆伏尸当场。
“动作快些!”
杀光了近前敌人之后,杨忠又向后方围墙处喊了一声,然后便一手持刀、另一手则抓起一杆长枪,阔步向前行出丈余,径直杀向又向此处涌来的贼卒。
围墙外的军士们听到内里传来的厮杀声,也都加快了翻越围墙的动作,当他们各自抽刀冲向交战处时,杨忠所行经的区域早已经死伤了十数卒众。
胡卒们哪见到过如此威武凶残的敌人,杀人竟如割草一般,一时间也都吓破了胆,纷纷转身向后方奔跑逃命。
越来越多的军士翻过墙头,跟随在杨忠的身后对贼军衔尾追杀。眼下正值夜中时分,值夜的贼卒们本就不多,分布在此间约莫有三十余众,在杨忠等人的一路砍杀之下,很快便死伤殆尽。
但这一番打斗嘶吼声也将戍堡中的贼军将士们尽皆惊动起来,原本睡卧营房中的贼卒们纷纷披衣行出,但迎接他们的除了明晃晃的刀刃之外,便是各处惊慌奔走的同伴们。
戍堡规模不算太大,寻常守卒只有百余人,贼军攻夺下来之后,安排了伤卒在内的六七百人守在戍堡。随着整座戍堡都陷入纷乱之中,到处都可见到惊慌失措的贼卒。
杨忠等三十余人如狼似虎的衔尾追杀,即便有些贼卒仓促之间勉强组织起了抗拒的阵势,但还未与来犯者交战起来,已经先被己方的惊慌群众给冲散。有一些胡卒为了活命,甚至慌不择路的冲上城头向下跳去。
这样的纷乱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才渐渐平息下来,堡垒中的胡卒们或是已经被砍杀,或是在倒地哀号,也有的干脆跪伏在地投降乞饶,已经鲜少再有逃窜抗拒者。
分散开来制造骚乱、追杀贼卒们的军士们再次聚集起来,一个个都周身浴血,分不清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他们先将堡垒中残存的胡卒们驱赶到营房中锁困起来,这才又将堡垒彻底的搜索一番,并发现了几名之前被贼军俘虏拘押的守军士卒。
贼军为了攻下这座堡垒也是花费了极大的代价,死伤者众多,单单收养在堡垒中的伤卒便有两百余众,这还是尚有救治价值的伤卒,其他更加伤重的则就干脆放弃了。
黑岩戍一百二十多名守军,一直坚守到了最后一刻,杀敌数倍于己,无奈寡不敌众。戍堡被攻破后,大半守军都已经战死,剩下也遭到了贼军屠戮,只留下几员拷问情报。守军将士们的尸首仍然堆在墙内一处角落中,看得人毛骨悚然又倍感心酸。
慈不掌兵,杨忠倒并未因此而有什么情绪波澜,只是沉声吩咐道:“堡中所有贼徒,无论伤否,一概杀掉!点燃烽火,传令进攻,天亮之后,让此谷中再无贼踪!”
熊熊燃烧的烽烟冲天而起,在这夜幕下传播出极远的距离,西面戍堡中一直在休整待命的人马眼见到这一幕,顿时便倾巢而出,浩浩荡荡杀向已经失去阻敌据点的贼军。
黑盐池旁边的营地中,多数贼军士卒们还在睡梦之中,幻想着此番劫掠到的盐货能够交换到各种酒肉财货,睡梦中惊闻鼓角声大作,尚未来得及穿戴披挂整齐,敌人的刀枪已经劈刺下来!
第0293章 会师朔方
朔方这个地理概念,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所指的地方也都不尽相同,有的时候范围大一些,有的时候小一些,但基本范围主要还是在河套地区。
时下所讲的朔方,主要是指的黄河支流奢延水所流经的区域,另有朔方郡地处奢延水的中下游,属于东夏州的一部分。
朔方郡虽然在行政划分上隶属于东夏州,但由于境中几乎没有成规模的编户存在,一些郡县官职也多是羁縻做官,由境中各路胡酋分别担任。
“这里就是魏平城?没有引错路?”
旷野中,李穆指着前方一座城池,半是惊诧、半是狐疑的瞪眼发问道:“好歹也是一郡郡治,怎么、怎么这么的……”
同行的李泰听到这话也觉得有点好笑,你这话是在问谁?你自己就是东夏州刺史,魏平是你治理下的城邑,自己还不认识?
也不怪李穆惊诧的不敢相信,实在是前方那座城池太过寒酸了。与其说是一座城池,不如说是一片土围子,土夯的外墙早已经风化的不成样子,坍塌了近乎一半,只留下了一圈半人高的底墙。
城池中的建筑也都破败不堪,一眼望去几乎见不到什么完好无损、规模可观的建筑。整座城池从内到外都透露出一股浓浓的破败味道,而且完全看不到有什么人烟。
“武安公,这里确是魏平城无误。城北那座土坝,曾是旧年奢延水河水泛滥时所修。大统七年时,末将曾经随军行经,还曾在这里扎营休整、补充给养。此城旧属境中大酋俟奴氏所治,但今俟奴氏部族似乎已经迁入统万镇附近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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