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到六镇兵变,于谨在平叛过程中得有出众表现,结果又流落关中,先后被贺拔岳和宇文泰辟为郡守与州长史,恰恰是他年轻时鄙视的官职。
不过如今的西魏时局也谈不上什么世族风流,大凡有才志者也都崇尚职权事功,这些袖手无事的公府员佐便也谈不上清贵羡人。
“请问长史,这些佐员若赴大行台听用,大抵会授给怎样职事?”
李泰对西魏的行政构架和规章还比较陌生,便又开口问向贺兰德,了解他们接下来前程如何,才好对症下药的加急培训下相关的吏能。
“大统以来,大行台便推重政治,体恤下民疾苦。编户授田,使人有耕,可谓无微不至。”
贺兰德先隔空拍了一个马屁,然后才又说道:“但今关西人才简朴,尤其州郡在治事员甚缺,亟待增补。公府满秩诸员,多发州郡为用。近年行台苏尚书又掌议尽地利、均赋役,计帐户籍须从头造起,州郡事员要勤走乡里劝农督课……”
李泰听到这里,便明白这些人大概会使用在哪一方面了。
苏绰之于西魏北周的政治建设意义之大,言其总工程师都不为过。他所提出的《六条诏书》,在后世也被论述诸多。
除了政治框架建设之外,苏绰对基本的行政格式的改变和创造也影响极深。比如他所创立的“朱出墨入”的记账规定,还有对计帐户籍的改革,对后世也都影响极深。
西魏国力本就是后三国最弱的一方,要在有限的籍民基础上实现政权长期稳定的维持,那么自上到下的一整套行政结构就必须要缜密高效。
计帐并不是单纯的记账,而是按照国家赋税规定将每一编户当年应缴的租调数额记录在户籍上,财政的审计具体到每一编户,所形成的一系列文书便被称为“计帐户籍”。
独立言之的计帐,就是政府当年租调税收的一个概括,以供政府行政量入为出。后世隋唐帝国对财政税收的管理,也都大体沿袭苏绰所制定的这一计帐基础。
西魏编户较之同时期其余两个政权虽然不多,也起码也得有几十万户的编户数量。每一编户便要造一计帐,其书写与整理汇总的工程量之大可想而知。
现在可没有电脑联网办公的便捷方法,所有计帐文书都需要州郡县乡的官吏们计算整理、一笔一笔的写出,而且还要一式多份的抄写,以供大行台、州郡县乡各级官府留底核计,工程自然更加浩大。
贺兰德也说,这项工程从数年前便已经展开,但一直到目前为止,仍然仅仅只有关内核心州郡才能勉强完成计帐户籍的工作。
其他河东、豫西、陇右、陕北等地,虽然也归西魏朝廷统治,但却连编户基础都不完整,更加谈不上进行计帐了。
了解到这些后,李泰便也意识到宇文泰对基层行政人员的饥渴程度了。
因为人才的缺乏,该收的赋税收不上来,豪强勋贵兼并土地、部曲的传统又根深蒂固,这一状态若再不加扭转,财政形势只会更加的恶劣。国力越发衰弱,对外扩张更加无力。
虽然贺兰德也不能笃言司徒府这些佐员之后会被安排到什么具体的岗位上,但在明白西魏眼下的行政困境后,李泰便决定优先加强这些人计帐公文的书写和算账能力。
一则,这方面的行政人才缺口最大,二则李泰也已经在庄园中进行相关的能力培训。
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虽然说他家事务分类远比一个政权要简单得多,但若只是具体到计帐户籍这一项上,教材稍作更改就能使用。
李泰在前堂跟贺兰德讨论了一上午,期间高仲密也来旁听,在听到李泰这一思路后,便不免兴奋的大呼可行。
主意议定之后,李泰便着府员召那七名佐员午后登邸,通知他们一下,准备开始突击培训。
这些人大多居住在华州城中,召集起来倒也方便,过了大半个时辰,便陆续登门,老少皆有。
一个最年长的已经五十多岁,名字叫做朱方正,本河北定州人士,六镇河北兵变时率宗人过太行山避难,西魏收复河东后又被裹挟至华州,如今侨居武乡郡,被安排了一个司徒府功曹史的职位。
最年轻的一个名叫杨钰,年纪才不到二十岁,恒农人士,入堂见礼后便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来关中想要参军却各处碰壁等各种经历,很有几分社交牛逼症的味道,一看就知是一个城府不深、渴望武功的有志青年。
等到佐员们到齐,李泰才开口说道:“今共诸位相识,虽非缘于情义,但也是缘分可喜。承蒙大行台厚爱,司徒公不久之后或将转迁他职……”
他这里话音未落,便有一名华州当地的佐员皱眉开口道:“司徒公升迁可喜,但我等公府在事,是否也该做妥善安排?若仍继续追从司徒公,能给何事?若留事公府,会否被后来者黜免?”
“吴参军请稍安勿躁,今日于邸相见,所为正是此节。”
李泰闻言后便又笑语道:“大行台求才若渴,不许才流闲置,凡公府事员秩满或公迁他府,俱可归于大行台,听待他授。”
听到这话,在场几人顿时又欣喜激动起来,特别那年轻人杨钰,更是一脸热切的说道:“卑职一身志力,渴待国用,若得大行台相召鉴量、收列军府,一腔志气便不谓辜负!”
李泰听到这话也是一乐,这精神小伙儿真是敢想敢说,我都还不知道大行台门往哪开,你就开始幻想宇文泰慧眼识人了。
他也没有仔细解释大行台未必会亲自接见他们授给官职,给人保留几分期待总是好的,视线一转又示意贺兰德跟他们讲解一下目前的处境。
“共事一场,告诸君知,大行台政治用士殊异公府……”
贺兰德站起身来,一脸严肃的讲了讲大行台对于官吏考课的严格规定。
众人听完这番话后,便也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堂中欢快的气氛快速消散,那华州当地的吴参军苦着脸说道:“请问郎君、请问长史,大行台察授职事能否请辞?前者捐身公府,是贪此轻便、从游贵人,但是户里耕桑事忙,实在没有余力领受新事……”
那杨钰听到这话,顿时一脸不屑的冷笑道:“人置事中,才能考量优劣。若只贪位怯事,与户内猪狗又有何异!”
“小贼口齿缺德!来来,老子今日同你决斗,瞧瞧你是否勇武过人!死在我手,总比命给东贼要好!”
那吴参军也是个暴脾气,虽然畏惧大行台督查惩罚,但却受不了年轻人的挑衅,当即便站起身来挽袖邀战。
“拳脚斗殴,伤命太难。给他们一人一刀,斗死一个,省我一桩烦事,斗死两人,心更舒畅!”
李泰见这两人各自离席便要打斗起来,心里就烦得很,直接拍案怒声道。
两人听到这话,虽然仍是各自怀忿,但还是连忙告罪,不敢再在堂上撒野。
“我不管你等各自心怀思虑,既然捐身公府,可见耻居下流。司徒公为国蓄才,高义接纳。也恐你等乍领职事、无所适从,所以着我教授几项为官任事的才能。若能学业优秀,司徒公还会具纸荐上。”
见众人噤声,李泰才又沉声说道:“前程荣辱、性命祸福,在尔等一心!今日告尔诸员,各自归家准备,明早随我同赴学舍!敢有自弃缺席,今便告上除名问罪!”
第0048章 唯人最贵
半哄半吓的搞定这些佐员,夜里李泰又跟高仲密讲了一下他将要接手贺拔胜的产业经营,阴晦提醒一下高仲密要行止谨慎,不要再搞此类滋生隐患的骚操作。
高仲密得知此事后却有些酸溜溜:“贺拔太师旧部多北镇悍卒,未必肯听说听教。但既然阿磐你已经应下,我也不阻你。只是记得他家部曲若真骄悍难驯,也不必为他人家事操劳太多,须知疏不间亲。”
李泰听到这话便点头笑应,他本也没打算去直接面对和处理贺拔胜部伍中的人事纠纷。
又过一夜,清晨时七名佐员应约而来,李泰便带着他们同返商原乡里。
眼下这庄园较之李泰初来的时候已经大不相同,田地勤耕不废,住所也都整齐有加。
从史家敲诈来的那些砖瓦尽数投入庄园的建设中,高大的砖石围墙瞧着顺眼又气派,乡里许多世代经营的坞壁都没有这种气象。
进入庄园里看到那成排的砖瓦房屋,同行那些佐员们不免惊叹称异。他们既然舍得向司徒府买官,自然也都薄有产业,见到庄园里部曲奴婢们的住所都这么整齐气派,也都连连感慨这庄园产业经营有方。
但其实现在的庄园仍然是负债运营的状态,真正可见盈利的,除了那几顷即将收割的粟谷,便只有南坡的纺织工坊了。
李泰也听过一些左近乡人评论他如此浪使物料,简直就是败家行为。给部曲们建造砖瓦大房,居住比一些乡里富户主人家还要气派舒适。
李泰对此也只是一笑置之,眼下的他自然还做不到达则兼济天下,但让部曲们生活的更好还是绰绰有余。
他既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古世族子弟,在后世也只是一个兢兢业业生产内容的社畜,其实有些不能理解那些资本大鳄们聚敛成瘾是出于怎样的心态。
人的物质享受总有一个极限,哪怕穷奢极欲,也不至于浪到成仙。社会资源的分配不公虽然古今都难改变,总有人囤积聚敛、好处全占,吃相难看到丧尽良心,也实在是王八蛋!
就像史家宁肯招惹自己然后再来赔罪接受敲诈,也不肯将这些建筑物料改善自家部曲的居住条件,赔了面子丢了里子,真是骨子里在犯贱。
那七名佐员被李泰当作插班生安排进庄园学舍里,一边学习数学算术,一边跟着长史贺兰德练习西魏基层公文书写,主要还是计帐户籍方面。
西魏的计帐公文,李泰也翻看了一下,公文条式倒是很清楚,但内容却非常的繁琐。要造一编户计帐,往往都有数百字内容。若是上等富户,计帐文字分分钟突破上千字。
这是因为西魏的均田和赋税对象非常广泛,除了户主夫妻,部曲、奴婢乃至于耕牛都给授田。这可不算是纯粹的惠农劝耕的善政,主要还是为了在有限编户的基础上扩大税源。
因为只要授田,就必须要承担课税义务,不管是人还是牛。这样的政策在地广人稀的宽乡,民户们还可以依靠均田亩数来增加收入,负担尚轻。
但是在人多地少的窄乡,均田亩数往往都有折扣,不能给足,家里的男女奴婢甚至牛马都要承担赋税劳役,稍有歉收,一个中产之家可能就会破产。
因此越是在关中精华肥乡,编户逃散、豪强荫庇人口的情况就越严重。李泰入乡几个月时间,跟乡人们关系稍有改善,前前后后就收容了十几家荫户。
因为课税范围广泛,计帐户籍的整理制作难度就会增加,这又加剧了西魏政府的行政成本消耗和人力缺口。
老实说,如果没有侯景之乱搅动南梁不安,从而给西魏制造了收取巴蜀、江陵的绝佳机会,单凭西魏政权眼下这种态势,李泰也实在看不到西魏政权后来居上的可能。
眼下的他,既非行台大臣,也非统兵大将,对此现状也只是略生感慨,既没有改变的能力,也没有改善的动机。
但是站在自身的利益角度出发,他却由此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那就是能不能在西魏庞大的行政开支中分一杯羹?
之前他为了招引乡里大户入彀,收买了许多生麻物料。其中也不乏诸如史家那般缺斤少两、以陈充新的情况,虽然这一部分损失已经通过大户高价赎买货单赚了回来,但仍有许多陈麻物料堆积。
这些陈麻物料难以用于纺织,留着占仓储空间,一把火烧了又实在可惜。
李泰倒是动过用之造纸的念头,但一来造纸的工艺他并不熟悉,二来西魏民间市场上对纸张的需求似乎也不算高,即便搞起这个产业,利润空间也非常的有限。
但在了解到西魏计帐户籍的工作这样严谨后,可以料想对纸张的消耗和需求必然巨大,李泰就不免幻想能不能把官府作为一个潜在客户,成为官府采购的供货商?
当然,西魏的计帐户籍工程并不肇于今时,官府必然已经摸索和建立起一条相对成熟稳定的物资供给渠道。
就算李泰搞起造纸厂,产品也能做到物美价廉,但在西魏这人治为主的政治环境中,也未必就能争取到官府办公耗材的供货权。
可如果这些纸不只是单纯的纸张,而是有内容印刷呢?
计帐户籍的编写任务虽然繁琐沉重,但格式却非常的统一。男女丁口多少,授田多少,课税情况如何,大部分都是非常固定的内容。
李泰之前已经要在家里搞表格印刷,这一事物同样可以直接挪用到计帐户籍的编造上来。
只要把相关公文按照一定格式印刷出来,官吏们只需要填写上那些变量内容即可,对官府的行政效率提升绝不是一点半点!
“真的有搞头啊!”
如果是之前,李泰纵有这样的想法,也根本没有运作的渠道。
可是之前大表哥卢柔到来,一些已经断了的亲戚关系重新联系起来,特别他另一个大表哥崔訦眼下正担任京兆尹,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印刷公文推销对象!
而且日前贺拔胜还委托他管理庄园产业,大可以顺势将贺拔胜拉来入伙。如此既能弥补他材料、工艺和人力的短缺,还能提供更加重要的政治庇护。
除了贺拔胜,若干惠对他也很不错,一样可以拉来入伙,让这个利益联盟更庞大,还可以回报若干惠对自己的照顾。
李泰越想越觉得这个思路可行,安排完公府佐员入学之后,便又召来李渚生,吩咐道:“印墨调配进度如何了?”
时下已经有调制油墨的技术,大抵是以麻籽油勾兑松节油与墨料进行调和,让墨料色泽更均匀、吸纸与保存。
但是这些书写用墨用在印刷上,仍然需要针对用材进行配比调整,才能获得最好的效果。
“阿郎请看!”
李渚生早有准备,闻言后便拿出一版印物递在李泰手中。
李泰接过来一瞧,便见到字迹清晰,色泽匀正,顿时一乐:“好得很!这油墨配方,一定要谨慎保存,市面上其他各种纸料也多买一些,逐一实验,继续钻研!”
印刷公文,无论是这思路,还是雕版、用纸,都没有什么技术壁垒。唯独在用墨上,短期内或可难以模仿。
只要保住这一点优势,抢先一步打开市场,维持住利益联盟的稳定,即便再出现什么竞争者也就不必担心了。
说话间,李泰便又返回房间,比照计帐户籍的公文格式书写了一个范本,用的还是他最擅长的欧体楷书,然后便吩咐门中工匠们再制作一个雕版,争取尽快搞出一个样品出来。
几天后,贺拔胜按照约定,率领随从们来到商原,带着李泰一起将他名下产业巡视一番。
李泰这里也已经做好了准备,交代家人们自己将要离家一段时间,短则旬日,长则月余。
贺拔胜的产业遍布关内几州,这一趟出游对他而言也是一个增长阅历见识,全面了解关西民生现状的一个机会。
“我总算明白你小子为何这般长于弄物,别人营家,唯俭是德,谁敢像你这般浪使物料!”
贺拔胜之前来过这里一次,隔了一段时间再来,庄园气象已经大变模样,他便指着那些亮堂美观的砖瓦房对李泰说道。
李泰闻言后也笑起来:“唯俭是德,这话也没错。但物性万种,终究要使用才能显出价值。人若无欲,不异朽木。常感不足,才能孜孜不倦。
天地之间,唯人最贵。物货再美,不能通意,将诸死物邀取人情,我倒觉得我这番做派远比人间许多自号智者更显精明!”
“这话说得很!我的确没有看错人,拥此心性,阿磐你的确值得托付。”
贺拔胜闻言后也笑起来,神情既有兴奋也有期待:“出发吧,此行路程不短,尽快观行完毕,我也期待你能将诸产业作何发扬!”
不只贺拔胜心存期待,李泰自己心里同样跃跃欲试。
凡所治业,起步最难,之前他在乡里是深有感触。若能接手贺拔胜的产业,哪怕这些产业与利益所得最终不归自己,他能折腾的空间也必将大有扩张。
第0049章 洛水河霸
一行人先沿洛水北上,第一个目标是位于洛水中游的澄城郡。
洛水是关中平原渭水以北最主要的河流之一,其所流经的区域也多膏腴之地、农耕发达。沿途所见田亩绵延,仿佛一片片平铺的绿色锦缎。
田野间唯一有些破坏这耕桑祥和氛围的,就是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现的坞壁戍堡等军事建筑,不断的提醒人此世并非可以高枕无忧、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
大行台输赏格基本已经发授完毕,乡野间乡兵的征发调集也在逐步推行。因此行途间田野中便不时可见成队的乡兵或是奔赴戍点,或是聚集操练。
时下正逢夏秋之交,大量壮丁的征发自然有碍农事。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邙山一场大败几乎打残了宇文泰积累数年的六军,军事力量可谓空前的虚弱,甚至可能还不如西魏立国之初、小关之战前的那一段时期。
毕竟小关之战前,宇文泰和诸北镇武人们还都拥有数量不菲的精锐部曲。而这些鲜卑老卒们,在邙山之战中遭受的损失更大。
所以宇文泰才急迫的想要恢复军事力量,尽快把乡野武装组织收编起来。在这种必须先军的状态下,耕桑农事便很难兼顾周全。
之前周长明得授武乡郡帅都督,李泰在与其交谈中也得知,西魏今年的整军思路主要还是针对早已存在的乡兵乡团和诸豪强部曲,并不把均田户作为征发的目标。
后世言及府兵制在唐代的消亡,多与均田制的崩溃联系起来一同讨论。
但府兵制创设最初,与均田制没有关系,也没有军功授田的规定,府兵们都是完全脱产和部分脱产的职业和半职业化军人。
府兵纳入均田,是到了隋朝才开始。初唐时期,府兵群体多是中小军功地主,也是府兵制发展到顶峰、战斗力最为强大的时期。
当一行人走到武乡县北界、与澄城交界地带的时候,洛水河道见窄,但水流却更见稀少。
一道堰埭拦河而设,堰埭内外水位落差明显,被人为抬高的水流沿着堰埭缺口奔涌而下,冲击着架设在河道旁的木轮。
那些木轮连接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房屋,这些房屋就是水碓房。里面摆设的碓硙既可以舂米磨面,也可以用作其他物料的碾磨加工,比如粉碎矿石、陶土、加工纸浆等等。
看到河岸上那成排的水碓房,李泰羡慕的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
在古代想要进行什么大规模的产业经营,水利资源可以说是必不可少的关键元素。有没有水力的运用,完全是质的差别!
贺拔胜一边策马而行,一边顺着李泰的视线望去,见到那些水碓产业,便也感慨道:“赵贵等入关时早,美业先占,也的确是让人羡慕不浅。更难得遇到了一位好邻居,梁千年可谓老兵中难得的谦谦君子。”
此间堰埭拦截的洛水流域,西岸是赵贵的庄园产业,除了沿河架设的许多水碓房,自河岸向西大片的土地都属于赵贵庄园的范围,起码有着数百顷的面积。
庄园里挖掘的河渠如蛛网一般,水排筒车等灌溉工具错落分布,良田绵延,大屋林立。一眼望去,让人羡慕有加。
洛水东岸则是开府梁椿的园业,位于两处台塬之间,庄园面积远比赵贵庄园狭小得多,大概也就在四五十顷之间。而且沿河设置的水力设施同样不多,只在洛水引流入庄园的渠道上架设着一座不算太大的水碓房。
若同别处园业相比,这处庄园当然也不算差,起码比李泰自家的商原庄气派得多。可是跟对岸赵贵庄园相比的话,则就被衬托的寒酸有加。
同样紧挨着洛水的两座庄园,产业的建设却这样不同,李泰有些好奇的问道:“莫非是因为赵贵家奴跋扈恐吓,梁开府家人们才不敢引洛水放手做工?”
“赵贵的确是有几分气盛贪货,但也同梁椿性情有关……”
贺拔胜微笑着解释了一下,相对于其他北镇武人,梁椿这个人可谓是谦和不争,且对部下们体恤有加,所以被贺拔胜评价为老兵中的君子。
李泰听完后便若有所思、将这些事情记在了心里。未来他想在西魏政权混出头来,免不了要同这些北镇武人们打交道,对这些人多做一些了解也不是坏事。
绕行过梁椿庄园,一行人便进入了澄城郡范围内。又沿着洛水走了几个时辰,在一处渡口过河之后,便抵达了此行第一个目的地。
“这座庄园大统七年得授,之后便分遣三百部曲于此耕作……”
贺拔胜一边策马行入庄园,一边对李泰笑语介绍一番。
李泰也在认真打量着这座庄园的环境,庄园同样位于洛水西岸,面积有七八十顷,西岸同样有一道河流,约莫有十几米宽,便是洛水的支流白水。
整座庄园,半是河流冲积平原,半是起伏的土坡丘陵,不只平地种满了作物,山坡上也开辟了一些梯田,种植着一些耐寒作物和桑槐树木。可见此处庄园的管理者也是农事精勤之人,不舍得将庄园土地荒置浪费。
“前日得知主公要来,仆便一直翘首等待,使儿郎到前渡口迎望……”
一行人来到庄园门前,早有一队壮丁于此恭立等候,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阔行上前,抬手拉住马辔并将贺拔胜搀扶下马。
“此员名朱子勇,是从江南随我返回的老仆,精擅药石,也是一位良医。”
贺拔胜先向李泰笑语解释,继而又示意随员捧着一方木盒递给那管事朱子勇并说道:“你家二郎仍留朝邑,家中新妇产息仍未得归,朱某不要怨我刻薄,些许薄物赠你小孙,盼能健康长年。”
朱子勇闻言后更见感动,连忙又招呼抱着孩子的儿媳入前见礼,贺拔胜亲自将礼物从盒子里拿出,是一个金光灿灿的降魔小佛像,放在那已经酣然睡去的娃娃怀中。
一行人走进庄园里,晚风吹起,夹杂着一些药材气息,庄园内各家篱墙里晾晒着许多的药材,沿墙的阴影处还种植着一簇簇生长旺盛的紫苏并其他植物药材。
庄园中央的大屋前,早已经架设起了几个大灶,篝火熊熊燃烧,或是蒸煮着谷饭,或是架烤着羊羔。丰富的食物响起涌入鼻腔,让赶了一天路的众人都忍不住的食指大动。
李泰等人跟着贺拔胜入堂坐定,不多久便有仆妇将酒菜陆续奉上,虽然菜式不算精美,但分量却足。一大陶碗的熟切羊肉,一盆香气浓郁的鱼鲊,还有风干的山禽肉,以及一大盒的齑菜。
贺拔胜望着食案上的几样菜品,神情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摆手道:“把这羊肉、鱼鲊散去别席,给我盛一碗粟米饭,今晚只用餐,不饮酒!”
侧席作陪的朱子勇听到这话,半是诧异半是惊喜道:“仆之前多劝主公须忌口,主公总是不听,怎么今日……”
“有人笑我口福浅薄,向我许诺会勤奉美味,我在等着呢!”
贺拔胜闻言后便哈哈一笑,并用眼神点了点李泰。
李泰见状后便微笑着站起身来,走到贺拔胜食案旁,从腰畔掏出一个小竹筒,拔开塞子,倒出莹白的晶体颗粒,用手指捻着撒入那一盒齑中,再用筷子拌匀,推到贺拔胜面前笑语道:“伯父请试尝,这一盒齑是否比平常更鲜美?”
贺拔胜自不担心李泰会毒杀他,见状后便拿起筷子夹了一些剁碎的菜叶送入口中,略作咀嚼后眉梢顿时一扬,几口将菜吞咽下去,指着李泰未及收起的竹筒诧异道:“这是何物?怎么能让食料变得这样鲜美?”
“我称它是味精,是从豆豉之中析出,越是陈年陶罐作豉便越鲜美,正是因为此物。”
下载本书
当前页码:第19页 / 共449页
可使用下面一键跳转,例如第10页,就输入数字: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