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家伙乐的有点忘形,李泰连忙抬手制止了他继续吹嘘下去,着员牵来一匹闲马,然后便引着李礼成同往队伍中去向一路同行的杨宽见礼。
从陇右奔行至此,杨宽也有些倦怠,但还是打起精神来给以回应,当得知李礼成这么小的年纪便已经担任广陵王府司马并太府少卿后,望向李礼成的眼神又热情许多,并指着两人叹声道:“有此才俊后嗣,何愁家势不能长兴久旺啊!”
李泰率领返回的陇右子弟兵们将要直接参加接下来的大阅,而杨宽却是要归京述职,李泰瞧出他是对李礼成颇感兴趣,于是便示意李礼成陪同护送杨宽返回长安。
李礼成心中有些不乐意,他仍不失少年心性,眼见李泰兵强马壮的还想跟着同往大阅会场上去抖抖威风呢,但见李泰一瞪眼,这才连忙答应下来,又留下数员家奴给李泰带路,然后便陪同杨宽往渡口处去渡河。
李泰在抵达咸阳大营后,一边策马前行一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那些营垒中的甲卒们,心内不由得感慨西魏的军队建设也肉眼可见的进步有加啊,如今所看到的营伍气象同自己在大统九年第一次参加大阅时所见已经是截然不同。
很快一行人便抵达了李礼成提前帮他们预留好的营地,李泰绕着这营地游走一遭,心中也颇满意李礼成的安排,于是便着令部曲下马扎设营帐。
可是在部下们忙碌的扎设营帐的时候,斜谷外却渐渐的聚集起许多围观群众。
李泰原本还以为他们只是好奇何处来此的一支规模如此庞大的骑兵大队,心中并未在意,而是席地坐在树荫下,向第一次来到关中的令狐延保介绍关中人情风俗。
又过了一会儿,谷外聚集的围观群众更多,而且还有人向谷中发出充满挑衅意味的怪叫声。李泰见状后,心中顿时不爽起来,他正要在众下属面前树立起说一不二的权威形象,哪能任由这些闲极无聊的兵痞子们拆台打脸!
第0370章 名不虚传
随着周遭聚集过来的营卒越来越多,斜谷外渐渐变得人声鼎沸。
群众之所以蜂拥入此,一则自然是因为这斜谷营地的归属早就成了群众瞩目的热点,二则就是入驻的这一支人马武装与规模实在是华丽的有点耀眼。
由于西魏军队中私兵部曲占了很大的比例,而这些私兵部曲的装备给养绝大多数都需要各自将主自己负责,因此军队中一直没有形成一个普遍的制式标准,唯在一些戎服细节上存在一些成本不高的统一标识,诸如黑色的肩布、抹额等等。
既然没有硬性的标准,营卒们的装备水平自然也是丰俭由人,只看将主财力如何,性格是阔绰还是吝啬。有的的确是装备精良、军容整洁,但有的则就不免寒酸狼狈、形同流民一般。
进入斜谷这一支人马,虽然弓刀甲械诸类并没有全都装备在身,但只看衣着装扮便已经非常的不俗。
统一的玄青袴褶、皮制风帽,革带长靴一应俱全,这样一身行头放在其他行伍间,兵长队主怕都难得如此气派,但在这支人马当中就连一般士卒都是如此,也不知究竟是隶属何方的人马,竟然如此不惜花销、浪使物料。
如果说气派体面的衣着装扮还只是让人羡慕有加,那这全员骑兵编制、足足几千匹战马的队伍规模,则就不免让人惊诧不已。
须知骑兵的选募标准本就远远超过了一般士伍,装备也有着更高的要求。单单战马一项,便让骑兵的训练和日常维护所需要的消耗超出寻常士伍数倍。组结起来已经十分的不容易,之后的维护更是一个吞金兽!
关中当然也有着成建制的骑兵队伍,但除了直属于台府的六军之外,还没听说过哪位大将或者州郡拥有如此庞大规模的骑兵编制。
就连台府六军,平常时节也不会维持太过庞大的骑兵编制,一则自然是维护成本太高,二则就是没有这样的必要。即便是需要骑兵编队投入作战,往往也都是在战前进行整编,至于平常往往只是维持住基本的训练量,保证弓马技艺不至于生疏起来即可。
所以当这一支人马进入咸阳大营后便已经引起了许多将士的关注,当他们入驻荫凉斜谷时,则就更加的备受群众瞩目。
入此围观的各路人马们虽然远不及这一支人马威武气派,但是胆气却并不逊色多少。在群众互相鼓舞声中,各种躁闹挑衅之声不绝于耳,只觉得越是气派的对手踩踏起来便越发的快意。
当李泰行至斜谷外围栅篱附近的时候,栅栏外已经形成几支固定的叫嚣挑衅的队伍,士卒们不只叫喊邀战,还做出种种挑衅羞辱的动作,甚至向着谷中抛扔土石,活脱脱闲极无聊、只爱惹事生非的兵油子模样。
谷中诸陇右子弟兵们遭受如此待遇,心情自然也是羞恼不已,梁士彦等几员兵长已经着员取出甲械,开始往身上进行武装披挂。
李泰看到这一幕后也并未阻止,不过场面话总是要说上几句,于是便带着几名亲兵,阔步行至栅栏外面,指着谷外仍自叫嚣的几队人马大声喝骂道:“关西儿郎威武壮气,岂在口舌!尔等营卒无复叫嚣,各自归请将主入此,约定生死各安天命,我麾下儿郎才好尽力施展杀人之技,教尔等知恭知耻!”
这番喊话传到谷外,自然引起了更大一阵的反骂声,那些挑衅者们气得哇哇大叫,恨不能即刻便冲上来教训一下嚣张狂妄的李泰。
但这股反骂声持续未久便很快的消停下来,先前还瞪着眼一个个凶恶叫喊的营卒们一个个仿佛被塞住了咽喉,只看到张嘴却不闻其声,场面一时间变得古怪起来。
梁士彦等人察觉到异常后,各自披挂整装还未完毕,便纷纷跨刀持枪的走了过来,但他们还未及阵列整齐,便听到谷外已经传来更大的哗噪声,各自神情不免更加的紧张,还道外间那些营卒已经按捺不住将要冲营,下意识的便先将李泰团团保卫起来。
“是李大都督、李大都督!”
谷外那些将士们并没有向谷中冲击,而是指着已经被部曲们掩护在后的李泰大声呼喊起来,声音中充满着欣喜,全然没有之前挑衅时那种刻薄暴躁。
更有人忍不住的乐呵呵喊话道:“怪不得这路人马这般威武健壮,原来是李大都督部伍!李大都督既然归国参阅,陇右的叛乱一定是平定了……”
“李大都督部伍气象这样可观,今年又要邀战哪位开府来为大阅壮威?”
围观群众们全都收起了之前的暴躁不善,无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全都七嘴八舌热情的表达着对李泰的欢迎,并且还不乏以闹为乐者暗搓搓拱火的喊叫。
李泰听到这喊话声,一时间也是有点哭笑不得,排开仍自紧张兮兮列队于前的陇右部下们,才又走到人前来,指着谷外群众喊话道:“方才是谁喊话不忿我部驻此营地?”
此话一出,谷外顿时又是群声一敛,半晌无人答话。
瞧着自己镇场效果十足,李泰心中也是一乐,旋即便又说道:“眼下大阅虽然还未开始,诸督军法官尚未入营,但尔等营卒也不可浪荡营外、不遵营法!各部兵长需约束营士、勤于操练,才可在来日阅场上得有优异表现,夸于诸军之前!浪荡游戏,荒废光阴,岂是我壮义儿郎本色?”
这番喊话完毕,谷外群众们又不由得小声私语起来,不知何处却有人高声喊话道:“某等并非来此争抢宿营,只是李大都督驻偏了,中山公部正驻军泾水东岸,于此找寻不见……”
这话音未落,谷外已经是响起了一片欢快笑声。营伍生活难免枯燥无聊,李泰去年颇富传奇色彩于阵生擒赵贵的事迹至今仍然不免被人津津乐道,这也是他人气高涨的一个重要原因。
不说外间群众的叫闹,梁士彦闻言后顿时也是两眼雪亮,叉手便道:“郎主,需不需渡河驻扎?仆请先行过河察望,此番一定……”
他这里话还没有讲完,便招来李泰一个白眼,你们以为赵贵是好欺负的?更何况,老子如此精壮人马,堂堂凉州大马却还按住赵贵刷经验,出息呢?
因知这路人马竟是李大都督部伍,谷外诸围观群众们惊羡之余,便也逐渐的散开。
李泰如今资望势位虽然不足以慑服群众,但在诸军之中却是人气极高,营卒们即便不以尊卑之别避之,心内对其也是不乏钦佩,知其长途归国必然疲惫不已,便也不忍再作滋扰。
营地中一干陇西健儿们虽然也不畏惧之前叫嚣的群众,正自摩拳擦掌准备角斗,可当见到自家将主只是亮面喊话几句,便让那些嚣张丘八们收敛狂态、不敢再恣意冒犯,一时间不免也是自豪得很,望向李泰的眼神中更增几分仰慕的色彩。
人心中天然就有慕强的一面,这是出于生物内心对安全感的需求。
这一通喧闹下来,陇右健儿们也见识到李泰在关中所拥有的威望地位,接下来更加的干劲十足,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将营帐与临时的马厩全都搭建起来,当然也少不了其他营卒们热情的往这里运送木石材料。
营垒刚刚扎设完毕,被李泰派往大帐中奏告所部已经抵达的张石奴等人便策马返回,身后还跟着一个熟人,即就是若干惠的家将若干章。
“郎君此番陇右归来,势力更加雄壮,真是让人惊羡啊!”
若干章入营之后放眼将营地内情形打量一番,便忍不住望着李泰感慨说道。
彼此也算是老相识,若干章都亲眼见过当年李泰并众家奴从邙山战场撤回后于潼关被擒的惨状,那时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短短几年时间内李泰便已经手握如此庞大一股势力。若单以私兵部曲来论,许多北镇老将都已经被李泰远远甩在了身后。
听到若干章的感慨,李泰也不由得心生自豪。之前同李礼成相见匆匆、不暇多问,此时见到若干章,他便好奇道:“今年大阅是由长乐公筹备主持?”
若干章闻言后便摇了摇头:“依令是由李太尉主持,但今年六军大扩,都需要由诸州郡兵中选取,因此主公先行入此,共诸州督将早作接洽。”
李泰闻言后便点点头,抛开各种政治考量不说,每年大阅的主要任务自然还是为了加强军队的建设。
去年六军编制便已经尽复而且还大胜从前,但今年还要在此基础上进行增扩,显然之前的旧编制已经满足不了宇文泰膨胀的心,十二军、乃至于二十四军也已经在议程之内。
“主公得知郎君归来,心中也甚欢喜,只是眼下正共诸将大帐议事,不暇分身来见,便着我来引郎君往见。”
李泰听到若干章这么说便点点头,召来幕僚略作交代,想了想后便又让令狐延保与他同行前往大帐。
第0371章 御史中尉
咸阳大营的中军大帐中,诸将齐聚于此,正在太尉公李弼的主持下进行各种大阅相关的事务商讨。
这场会议已经举行了不断的时间,一些本就不擅长谋议事则的将领神态间已经颇有倦怠,但因今年的大阅较往年颇有不同,对诸统兵将领的考校更胜往昔,哪怕心里有些不耐烦,也只能耐心待下去。
端坐上首的李弼和若干惠也在认真观察着帐内众将,并在心里给予众将一个大略的评判。
台府六军整顿到这一步已经是尽复全貌,但大行台却要在此基础上更作扩编,最上层的指挥系统如何调整暂且不论,中下层的将领兵长编制必然激增,便需要为数不少的成熟军事人才进入六军之中。
虽然最终的招选名单是需要大行台的批准决定,但他们两位作为六军整编的主要负责人,当然也要对国中将才有一个足够充分的了解。
本来今天这场会议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考校一些将领的韬略兵法,划定一个大概的范围从而在接下来的大阅过程中加以重点关注。
但是这场考校效果确实不佳,大多被点名垂问的将领回答起问题来都有些磕磕绊绊、语句不畅,有的甚至连一些简单的营伍常识都回答有错,实在是让人失望。
帐中这二十多员将领,多数都是资历颇深的北镇老人。镇兵们文化素质或许不高,但却世代从事征戎之事,就算是资质所限不能获得多么高的理论水平,起码也是有着耳濡目染之下所积累的经验之谈,对答成这个样子,也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不过李弼和若干惠也都知道责任并不在于帐内这些将领们,而是另有其人,那就是同样端坐帐中、但却在别侧专设一席的赵贵。
不同于帐内将领们多是袴褶风帽等时服装扮,赵贵今天的衣着要庄重得多,一袭曲领朱衣的外袍罩在了身上,顿时便与帐内其他人区别开来。
须知曲领一般是衙署办公又或上朝时才会加饰于公服,从而体现出庄重之感,但平常作此穿戴则就略显拘泥不便,很少有人会这么穿。
赵贵装扮的怪异还不只此处,在场众将包括李弼和若干惠等人多是风帽巾帕等简便头饰,但赵贵却着一顶铁柱法冠,配合着那不苟言笑、双眉微蹙的神情,仿佛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不满,不由得让人望而生畏。
当然,赵贵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慑人的威仪自然不是单纯的因为这有别众人的衣着装扮与神态表情,而是这身衣装所代表的意义。
法冠朱衣那是监察官员的专属公服,赵贵之所以作此穿戴,便是因为他在不久前被任命为御史中尉、即就是御史台的长官。
御史中尉秩在三品,算不上极高官位,但因司职监察刑罚,故而职权却是颇重。尤其如今霸府当权,军大于政,御史中尉便也负责对军官将领的监察惩诫,相当于总军法官!
换言之在场这些将领们一个个看起来也算是勇武不凡,可若是一旦犯了错便会落在赵贵的手中任由炮制摆弄,当然是要对赵贵敬畏有加。
而赵贵也并没有辜负这新的加职所带来的权柄,前日率部抵达咸阳大营后,便以整肃军纪为名收拾了十多名将领,轻则鞭笞、重则夺官,更在今天会议开始时便当着李弼等人的面直接就案惩办了两名将领,威风抖的十足,也让在场群众们敢怒而不敢言。
李弼等自然明白赵贵这番做派是因为什么,哪里是为了整肃军纪,他就是为的鸡蛋里挑骨头、来惩诫群众从而发泄心中的积忿。
毕竟从去年白水大阅被李伯山狠狠教训一通后,赵贵便成了一个大笑柄,特别在一些行伍营卒之间更是每被提及便要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情况却有增无减,尽管大行台也曾给其各种殊荣礼遇宽慰其心,但赵贵在军队中下层将士们之间的风评却已经是一塌糊涂。
等到今年大阅开始,赵贵其人其事又成了一个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就连一些原本同其交情友善、不忍背后取笑其人的将领,顶多也只是对此话题敬而远之,但也同样对赵贵敬而远之。
若再任由这样的情况继续发展下去,赵贵的军事生涯不废也差不多了。
毕竟连年战事进行下来,之前跟随贺拔岳入关的北镇老兵们大多数都伤亡病退,仍然身在行伍中的越来越少。随着大量新卒的补充,在他们的观念中只觉得赵贵徒具高位、而未闻其威壮事迹,甚至被一个后辈少进追打的全无还手之力。
一个将领若连威信都不具备了,每闻其名便默认是一个笑料,那又怎么能够再统率大军去进行激烈的战斗?如此一来,即便赵贵本身无甚过错,渐渐的也要退出公众视野。
但是大行台终究不忍心放弃赵贵这个首倡拥从的老部下,而且赵贵虽然不以作战勇猛著称,但是其他各方面才能也是不差,故而大行台虽然没有再加其军事职权,但却给他安排了一个监察之位。
李弼和若干惠虽然不爽赵贵这公报私仇的做派,但因其人乃是大行台新作授命,他们倒也不好公然的提出质疑,只能将心中的不快按捺下来,打算等大行台来到咸阳后再作告状。
若干章从帐外行入,向上叉手见礼然后便快步行至若干惠席侧,附其耳畔稍作低语,讲的是李泰已经带到了大帐外面。
若干惠闻言后便点点头,旋即便望着李弼说道:“太尉公,诸将已经入帐议事半日有余,不如暂且放归各营整顿营事?”
李弼先是瞥了那仍端坐捻须、横眉冷眼的赵贵一眼,也觉得会议再继续进行下去怕也效果不大,于是便也点头说道:“如此也好,营务整顿不在口舌,诸位但能各知本分、但守职内,毋须耳提面命,想必也能尽力尽职!”
众将听到这话后,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心内暗自庆幸总算是解脱了,不用再面对赵贵这个冷脸瘟神,当然归营后还得告诫部下们不准再随便嘲笑中山公,要笑也只在心里笑,不要大嘴巴惹祸。
赵贵却并没有身为气氛杀手的自觉,对李弼点他的话也充耳不闻,心中不想就此结束让人愉快的一天,眼见众将将要起身告退,便于席中抬手说道:“诸位暂请留步,趁此群众齐聚于此之际,我有几桩新的法度事情需作公告。”
讲到这里,他又转望向若干惠略作歉然道:“长乐公若有事情需作处理且请自便,不必因我拖延事程。”
若干惠本就憋了不小的闷气,见赵贵还要没完没了,当即便冷哼一声,直接开口说道:“倒也没有什么急情要事,只不过是李伯山归国入此,正在帐外等待相见。”
噗哧……
这话音未落,帐内不知何处响起一声短促的失笑,虽然声音既轻且短,但却足以让众人都听得清楚。
赵贵一张老脸顿时阴郁下来,视线如刀的在诸席间游走一番,只见众将都是低头不语,也都不敢与他对视,一时间查找不出何人失笑。
“李伯山回来了?此员自非孤僻怯众之人,长乐公又何须避开群众相见,直引入帐无妨!”
李弼自不会被赵贵吓得笑都不敢笑,直接便开口说道,但见赵贵神情复杂的向他望来,一时间倒也不好表现的完全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只是又解释两句道:“李伯山连年来数参大阅,对诸事程都熟悉有加,凡所共事者对他赞不绝口。既然恰好返回,正可借其智力来为当下事情拾遗补漏。”
众人闻言后也都连连点头,既然想走不让走,那就不妨留下来看个乐子。
第0372章 人离乡贱
李泰刚刚走进大帐中,顿时便察觉到氛围似乎有点不同寻常,怎么大家望向他的眼神都有种望眼欲穿的感觉?
他倒不否认自己如今正当红,但人气主要还是集中在中下层将士当中,但再往上去、特别是一些北镇军头们当中,人缘倒也谈不上有多好。
毕竟大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熬过来,结果却被一个冒头没几年的小年轻后来居上给超过了,放在谁心里也不怎么得劲。虽不至于冷眼以对,但多数情况也都不会笑脸相迎。
他心中存着疑窦,视线在帐内略一扫视,很快便注意到独坐于一侧、穿的跟一个上吊油焖大虾一样的赵贵,顿时便是一乐。
但见赵贵身上弥漫的负能量都快要溢出来了,这才将视线收回,示意身后令狐延保跟上自己,一同向坐在帐内上首的李弼和若干惠见礼,并且向他们介绍了一下刚刚在瓜州创立奇功的令狐延保。
陇右河西的战事详情早已经传回了关中,当帐内众将得知眼前这中年人便是接连平定瓜州局势的令狐延保后,也都不免对其心生好奇,就连李弼和若干惠都忍不住问了几句令狐延保瓜州的情势风物。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李泰和令狐延保这两人身上,至于那个刚才还表示要再补充两点军法规矩的赵贵则就彻底被晾在了一边。
虽然赵贵仍是权势慑人,但挺奇怪的一点就是当李泰与其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中时,赵贵身上那所谓的威严气场便顿时荡然无存了,仿佛压根就没有这玩意儿存在,压抑许久的帐内气氛都因此欢快许多。
彼此间略作叙话,李弼才注意到两人仍然站立着,连忙示意下属在帐内架设座席。
可当下属将器具搬入进来时,才有些尴尬的不知该加设何处。李泰年齿虽短,但官位却高,起码超过了在场近一半的将领,但诸将都已经按照官爵序列坐定,直接加设末尾当然不妥,可要冷不丁摆在中间,也实在没有空闲位置。
有将领察觉到这一幕后便欲主动起身,但还未站起,别席中赵贵便重重的咳嗽两声,垂望下来的眼神亦颇不善,他是打心底里不想与李泰共居一室。那几人见状,本来已经搭在案沿上的手掌便讪讪收回并低下头去。
李泰眼见到这一幕后顿时便眉梢一挑,指了指赵贵身边对那正不知所措的属员说道:“因见中山公居此,不免忆起公前所赐教良言,言犹在耳、相见更欢,冒昧请与中山公并席同坐,畅话别情。”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神情顿时都变得精彩起来,而李弼也颇有几分唯恐不乱的恶趣,不待赵贵答话便先递给下属一个听从的眼神。
待到席具摆放妥当,李泰便又带着令狐延保一起走入席中坐定下来,突然两臂一展,顿时便惊得邻席眉头紧锁的赵贵向侧处一缩,旋即李泰才又收臂回来,再向赵贵抱拳示意。
这番小动作自然瞒不住正端详两人的帐内众将,殿内当即便又响起几声轻笑,而赵贵脸庞却已经涨成猪肝色,案下置于大腿的拳头都被攥的骨节隐隐作响。
李泰瞧着赵贵如此一副郁闷难耐的模样,心中也不由得暗自感慨,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此屡加羞辱实在是太诛心了。这不好、得改,但就他妈的控制不住。
随着李泰入帐,赵贵便如失聪失明了一般,哪怕席位相邻,对李泰也只是视而不见,对帐内群众议论的陇右河西战事话题也都全无兴趣。
可当见到跟随李泰行入帐中的令狐延保也成话题中心,屡屡回答众人所提问河西风情时,赵贵眼中略微泛起涟漪,略过坐在两人中间的李泰不看,趁前一个话题告一段落,他便指着令狐延保笑语道:“令狐将军于瓜州所作事迹,不免让人想起事迹威壮的李万岁兄弟。
同样是雄踞一方的乡义表率、强势雄族,也都忠勤勇猛,几为朝廷克定域内叛乱,论心论事都颇有相似,我倒是颇为好奇,你们两方谁家更雄壮一些?在座诸位,也都可据此畅所欲言啊!”
见赵贵这么半天都不声不响,李泰便猜到这老小子大概没憋什么好屁,听到这话后眉头便是一皱。而帐内原本还算欢乐的气氛,随着赵贵这番话顿时也冷却下来。
李贤兄弟等乃大行台肱骨心腹,屡创殊勋,且其原州乡土地当关中西北门户。而令狐延保不过新近归附,且其乡势所在的瓜州远在河西。孰强孰弱,自然是一目了然。
但是赵贵所言倒也颇有几分道理,令狐延保所作所为的确像是一个小一号的高平李氏。可如果将二者相提并论的话,不免就会让一些不审究竟者感觉令狐延保是有点骄狂而不自知,下意识对其心生反感。
令狐延保虽然不熟悉关中人事,但好赖话总也听得出,闻听此言后连忙站起身来摆手道:“中山公如此谬赞,卑职实在愧不敢当。西乡鄙人,怎敢妄攀国之巨勋?感此表率,为国为君誓守一方,余者皆未置于度内!”
“眼前的表率,又岂止一人啊。将军既然是共李散骑同行入国,对于其人其事想必所知颇详。李散骑在国向来不以齿长资厚称著,但却凭其勇敢敏捷而令许多事内先行的前辈见羞。实不相瞒,我亦此中一员,之前还曾以此为耻,但见李散骑功勋愈壮,也让人心宽慰,但能为国举士荐才,区区薄名又何足惜?”
赵贵既然挑起这个话题,自然不想被令狐延保这么简单糊弄过去,便又拿出李泰来说事:“物之通灵,亲亲其类,更何况人?令狐将军能与李散骑相处友善,必也性情相近、志趣相投,又岂会因为畏惧人言而自掩藏青出于蓝的卓越本质。”
听这老小子一味要把令狐延保准备踩着李贤兄弟上位这意思上引,李泰心中更加不爽,抬手示意令狐延保坐下来,不用再回应这老小子,而自己则开口道:“中山公虽老不昏,所言未必至理,偶尔也能得中三分,姑且听之,谢此良愿。
但人生在世,际遇处境颇不相同,也实在不可一概而论。阳平公几兄弟勇冠诸军,威震敌国,事迹以论即便不能胜之,也不必为耻。若我之前得于对阵争勇的乃是此类,想来也是不敢轻率赴阵,以免贻笑方家。”
帐内众将虽然未必人人都擅长话里机锋,但因为本来就清楚李泰与赵贵之间的恩怨纠葛,听到他两人对话,下意识的便往夹枪带棒那方面去联想,当李泰这话讲完后,便有几名思索太专注的将领忍不住呵呵笑起来,咂摸出来李泰这是在说完全不把赵贵这个对手放在眼中。
枯燥的营伍生活中能添这么一桩乐子也是不错,李弼还得顾及一下赵贵的感受,不好意思将笑容流露的太明显,若干惠却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李泰便说道:“人皆难免自夸勇壮,唯独伯山也不怯言欺弱怕强的计谋,虽自折了几分豪迈,但也平添坦荡真诚。”
李弼见赵贵脸黑气喘、几欲失控,便连忙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并站起身来说道:“今日议事暂且到此,诸位各自归营自守,切勿贻误营事!”
他这里话音刚落,赵贵便直从席内站起身来,大步向帐外行去,一刻都不愿再多做停留。其余众将倒也不敢再做嘲笑,纷纷起身告辞、各自散去。
李弼还要留此大帐中处理军务,李泰便也带着令狐延保站起身来告辞,然后便同若干惠一起离开大帐,往其设在左近的营帐行去。
离开大帐一定范围后,令狐延保突然快行两步,站在李泰身前长作一揖并沉声说道:“多谢郎君前言庇护!邪言如刀,使人不安,若非郎君庇护,离乡孤弱恐难立足此间……”
第0373章 难留关中
人离乡贱也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无论之前混的多么风生水起,一旦进入一个新的环境领域中,如果不能快速的找到情感和利益的契合点,那就会被快速的边缘化,过往荣光也会飞快的褪色,从而被彻底的抛弃。
宇文泰所建立的这个关西霸府,看似是包容了诸多的势力,似乎有种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味道。但细审其内部的势力关系就会发现,这些势力之间地位并非完全平等,而是有着明确的上下乃至奴役关系。
李泰这一路走来,虽然也不乏遭遇人事上的刁难,但总体还算是顺风顺水,可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也能如他这般顺利的立足于关西。
不得不承认,他的士族出身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在东西对峙的背景下,两魏权位势力并不相通,个体的能力显现则又需要一定的时间,只有一些普世认可的价值概念才能让人对你快速形成一个初步的认知。
李泰如果不是出身陇西李氏,在潼关时也不会受到若干惠的接见,后续那一系列的际遇也都不会发生。
关西山头林立、势力诸多,他又是得益于出身所带来的人脉,能够快速榜上贺拔胜这个虽然不够强势、但地位却足够超然的大佬,从而渡过了最初的艰难阶段。
更不要说这一路走来,李泰也算掐准了时代脉搏,几乎是紧跟着西魏府兵制的建设步伐来逐步发展自己的势力,到如今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关陇武装集团的核心成员,而且在关西诸方势力中统统都有人脉和影响力的发展。
不过李泰这条发展路线也自有其独特性,别人就算是有样学样的效法,也很难复制出来。就比如同样出身陇西李氏的李礼成,虽然入关更早且更加的根正苗红,但个人的发展却全面落后于李泰这个挂逼。
令狐延保此番入朝的确是有大功不假,而且未来其家族势力对于瓜州等河西地区的稳定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但也并不意味着就能在关中恣意徜徉。
李泰今天带领令狐延保前往大帐,就是为了让他感受一下关中排外欺生的氛围,至于赵贵则就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因素,但也不得不说这效果真是直接拉满。
只看如今令狐延保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李泰也不得不感慨这赵贵真是为了他结党营私操碎了心。
原本李泰还担心或会被宇文泰挖了墙角,毕竟这老大向来不是什么讲究人、挖下属墙角也不是一次了,故而尽管令狐延保对他执礼甚恭,但李泰仍未急于同其缔结什么确凿的主从关系,更没有让他接触太多自己麾下人事。
毕竟被人挖墙脚已经挺不爽了,若再连麾下的人事机密一并泄露,那可就更加的得不偿失。
可是看现在令狐延保的表现,估计是真的被赵贵吓得不轻,深刻意识到结党抱团的重要性,李泰心内也不由得直乐。
就算之后宇文泰再发力拉拢令狐延保,待遇能比赵贵更高?只要超过不了,令狐延保就还得向别处寻觅助力来抵消赵贵这番给他施加的心理阴影。
须知李泰一开始也没打算跟赵贵搞个你死我活,到如今势不两立的情况那也是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到了这一步,最初的是非纠纷已经不重要,只要有机会、干就完了!
李泰入前一步,略显老成的拍拍令狐延保的肩膀,又指了指行在前方的若干惠笑语道:“树大难免枯枝,但些许杂扰倒也不足吓阻向道之志。旧年我初入此乡时,也多仰长乐公仁义关照,到如今浅有几分势力,推己及人,也愿意将此仁义普及群众。”
若干惠听到这话后便转头摆手笑语道:“如此盛誉,我着实当不起。但能功名彰扬于世道之内者,哪个又是幸至?是荣是辱,终须自造。”
说话间,他又转望向令狐延保笑语道:“前者帐内经历,令狐将军倒也不必忧怅于怀,你今是功臣入国,又得伯山这样的少壮引护,何人又敢阻近道?
还记得当年初见伯山时便得闻壮言,中山公虽国之宝臣,但与道相比也只是尘埃而已,阻人近道便罪莫大焉,至今想来仍觉警耳。既然有幸追从这样的当世勇壮,自当深刻领会这样一番卓然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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