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后,高演脸色顿时一沉,直向身后打一个眼色,自有数员随从冲出,将元韶扯在了道旁然后便用力殴打起来,甚至就连其膝盖都给直接敲碎,痛得元韶几欲昏死过去。
这会儿高演才翻身下马,目含泪光的走到元韶面前开口说道:“上有所命,只能遵从,我也是身不由己。彭城公何以如此不智啊!你若暂时藏匿不出,我还能设法为你稍作转圜遮掩,但今你却在众目睽睽下放声叫嚣,实在是逼我做事,就算想为遮掩搭救也不敢公然抗命。唉,公又何苦急于出头……”
元韶这会儿已经被殴打的出气多入气少,当听到高演这话,更是激动懊悔的无以复加,勇进全身力气捧住高演脚踝道:“大王救、救我……”
然而高演却抬腿行至一边,旋即便吩咐身后禁军直接将其投入牢狱之中。
第1133章 营士哗变
位于邺都城外的大军营地中,由于毡帐等基本营宿物资都缺失严重,因此整座军营也都简陋有加,有许多军士甚至需要席地穴居、露天居住。
这固然是因为之前在与魏军交战的时候,大量的军械物资都丢弃在了前线阵地上所导致的。但是如今大军既然已经撤退归国,这些营宿物资却迟迟得不到补充,这自然令人心生不满。
眼下正当盛夏时节,气候炎热,毡帐的缺少倒暂时还可稍微忍耐一下。而真正让人渐渐忍受不了的,还是饮食物资的匮乏。
尤其如今大军正驻扎在都畿近畔,而邺都乃是整个河北最为繁华富庶的所在,多有权贵高官、大贾巨室之家聚居于此。这些权贵富豪们出入仆佣如云,拉载着满车的酒肉佳肴,偶尔在郊外举行宴会,便会消耗大量的酒水食材,单单被抛弃浪费掉的食料便足以令人垂涎三尺。
一边是酒池肉林的奢靡享乐,一边是食不果腹的艰难维生,这些军士们并不是不能吃苦,之前在戍边中的时候卧雪饮冰也是常事,但如今亲眼见到都畿的繁华、看到那些权贵们的享乐,真真切切感受到彼此间仿佛身处两个世界的巨大落差,对人的理智和情感都是一大摧残!
由于军营中有着严格的军法限制,军士们不得私自随意出营活动,因此所见也不过只是营地周围这一隅风物罢了。但哪怕仅仅只是这一隅之内的人事风光,就已经足以令他们内心当中产生巨大的落差感了。
任谁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中,心中的愤懑与不满也会越积越多,当积累到一定的程度之后,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彻底的引爆出来。而在有心人的刻意操作与推波助澜之下,这个契机也会到来的越快,引爆的愤懑不满也会越发的强烈。
由于都畿之内物资有限,诸军营士们的食料也是逐日供给,通常会在前一天的傍晚时分由州府安排役卒将可供营士们一日两餐的食料送入营中,然后再由一干督将营主往诸营进行分配,以保证一天的饮食。
最开始的时候,虽然食料供给比较微薄,但总还能保证准时供给,营士们虽然也难免牢骚抱怨,但还不至于饿肚子。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粮草供给就渐渐变得不那么准时了,原本头天供给转为当日供给,而且送达的时间也在逐渐的后退,从清晨到上午、乃至于午后,很快就连一日两餐都无从保证了,营士们也都是饥一顿半饥一顿,心中的怨气也是越攒越多。
这一天将近傍晚时分,运粮的大车才姗姗来迟,而且马车的数量还远远不足。
早已经在营中等的望眼欲穿、饿的腹如雷鸣的营士们见粮车驶入营地中来,纷纷涌上前去,口中还不耐烦的大声喝骂道:“你们这些汉儿贼奴想死不成!今日怎么到来这么晚?下次若再误时,必将你等贼汉儿打杀营中!”
负责运送粮草的,都是州府在役的普通丁夫,听到这些军士们大声喝骂,一时间也都吓得脸色惨白,低垂着头颅不敢开口说话,只是用力的拖曳着粮车往营地内里行去。
但是很快就有军士发现今天的粮车数量不够,当即便瞪眼怒声问道:“今日运粮怎么只有三十几车?这么点粮食够谁果腹?是不是你等贼奴私藏!”
说话间,他们便提起拳头上前追打喝问,而那些丁役们只能抱头躲避,口中连连辩解道:“不知、不知……管库官人之发给这么多,奴等怎敢私藏、请将军饶命……”
得不到满意的答案,这些早已经饿的饥肠辘辘的军士们自然不肯罢休,满腔怒火直接发泄在了这些役卒们身上,围住这些役卒一番殴打泄愤,就连那些随队送粮的官吏们都不能幸免。
一直等到众督将闻讯赶来连连喝阻,混乱的局面才稍稍得以控制,当然主要也是因为这些营士们实在是太饿了,肚子里饥肠辘辘,就连打人都变得有气无力,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
眼前运来的这些粮食,明显是不够全军食用的。因此不待那些督将们下令分配,早有机灵的营士趁乱凑近到了粮车旁,准备先拿取一部分自己的口粮再说。
可是当他们打开车上的粮袋后,便有一团充满腐败味道的粉尘扑面而来,粮袋中所装着的尽是陈谷烂粟,不知已经存放了多少年,早已经虫蚀腐坏便成了粉末,根本就已经难以再食用。
“这些狗贼、这些狗贼……真当我等是乞食的乞丐!这些烂粟,乞丐尚且不食、禽兽尚且不食,竟然、竟然送入营中!”
眼见这些粉末如流沙一般从指缝中流泄下来,营士们刚刚有所平复的心情再一次变得愤怒至极,就连粮车都给直接掀翻,大团的粉尘在营地中弥漫开来,顿时让人胸膛中的怒火加倍燃烧起来,就连督将们都难以再禁止下来。
“朝中狗官吝啬不仁,虐待将士、不给饮食,当真可恨!谁敢随我冲出营去、冲入城中,入奏朝廷、控诉狗官?”
单纯营中的呼喊吵闹已经不足以再发泄出心中汹涌的怒火,有人振臂高呼,向营卒们号召起来,周围营卒们当即便应者云集。
又有人大声喊话道:“入奏朝廷又有何益?当今至尊并不在都畿之中,掌控朝廷的便是那些狗官!杨愔家牛马牲畜都要精料饲喂,某等营士在边浴血奋战,归国之后竟然不如禽兽!奸臣误国,当真该杀!”
眼见群情越发愤慨,聚集起来的军士越来越多,诸督将们一时间也都叫苦不迭,他们自然不敢放纵这些营士出营,否则恐怕要在都畿中闯下弥天大祸。可若再一味的弹压阻止,则只会让营士们将心中的怨恨与不满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尔等营卒稍安勿躁,切勿出营违反军令!当下所困只是诸军乏食,若再哗噪吵闹,恐怕性命不保!”
有督将忍不住大声喝骂道,但很快其声音便被更大的怒吼声所掩盖下去,群情激涌之下,谁若敢站在群众的对立面,都是自寻死路。
见到局面已经变得失控起来,有督将脑海中思绪飞转,连忙大声呼喊道:“常山王、常山王体恤下卒,之前还与杨相公当面争执,为诸军争取饮食物料!我等将士暂不出营,请常山王来见、请常山王奏告朝廷,补齐诸营将士食料!如此既能不违国法,还能大军足食!”
“常山王、常山王!请常山王来见!”
受到这一提醒启发之后,诸营将士们也都纷纷觉悟过来,当即便大声呼喊附和。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所盛传常山王事迹,让他们对这位站在他们一边、肯为他们发声的宗王大生好感,这会儿自然而然的便对常山王报以极大的期望与信任。
随着诸营将士全都哗噪吵闹起来,动静搞得越来越大,这一情况很快便也传到了城中。
此时的杨愔刚刚结束了一天的操劳,正准备停下来稍作进食,便被告知城外大营中一众营士们因为乏食而大闹起来,他心内顿时也是一惊,同时不无惊讶道:“诸军食料一直都是按时拨给,怎么会乏食吵闹?又为什么要求见常山王?”
尚书省官员们这会儿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只能捡自己所知简略交代一下:“诸军食料一直交由司州牧负责供给,州府连日有奏人、物不足,但却并未提及诸军供粮已经不足。至于常山王,或是、或是因为日前在省中与相公争执,让那些营卒们以为求告大王可得优待……”
杨愔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一黑,旋即口中便恨恨道:“一群愚夫蠢物,不辨事实真假,只知哗噪吵闹!速告监国大都督府,调集禁军准备镇压乱卒!”
自从这些人马归都一来,杨愔便一直用尽方法、殚精竭虑的为他们筹措给养、供给饮食,而常山王为他们所做的则仅仅只是在尚书省中说了几句罔顾事实的漂亮话、跟杨愔吵闹一通罢了。结果这些人全都将困境归咎于真正做事的杨愔,一直袖手旁观的常山王反倒成了他们的救星。
杨愔自是懒得跟这些军士们解释,他一边让人通知监国大都督府准备调兵镇乱,一边又着员前往州府询问何以给营士们的物资供给出了纰漏,了解原因之后尽快作出补救措施。
第1134章 常山入营
作为如今邺都最高决策机构的监国大都督府,在遇到真正的考验时,表现却有点配不上这个级别。
这几天时间里,大都督府一直在忙于调查平秦王高归彦家人犯罪一事,郑子默等东宫属官们都将此当作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与面子工程,而高归彦家人所涉案件又太过庞杂,因此近来大部分都督府属官们精力都投入于此。
当城外诸营军士哗变的消息传入大都督府中的时候,一众属官们顿时也都震惊不已,郑子默等人在反应过来之后第一时间便对杨愔大加抱怨:“杨遵彦向来眼高于顶、不容异见,怎么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味的抱怨自然无济于事,而他们也都完全没有处理此类重大事件的经验,一时间能够想到的无非是将府员群众、包括已经返回东宫休息的太子全都通知一遍并召集起来,大家一起商量对策。
“杨相公对此可有指令?”
太子高殷对于这类事情同样乏甚主见,虽然在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便回到了大都督府,但入堂之后便开口发问道。
此言一出,在堂中人包括长史、赵郡王高睿都微微皱眉,一边的宋钦道直接开口说道:“大都督府、尚书省各有分掌,如今太子殿下临朝监国,自然诸事唯太子殿下心意为准,杨相公当直尚书省中,已经是案事繁忙,倒也不必事实请问。”
其实早在太子归署之前,尚书省已经有人来传达过杨愔的指令。但是众人一则感觉这样做有些欠妥,可能会让矛盾更加激化,使得本来就紧张危险的局面进一步失控。
二则他们也都感觉杨愔管的有点宽了,如今太子监国、军政统管,面对这样的情况就算是需要调兵镇乱,也需要监国大都督府做决定,还轮不到尚书省来说三道四。
更何况,这一次的乱子本就是尚书省处理事情有失妥当而引发出来的,杨愔惹出了乱子还要颐指气使的安排别人给他收拾烂摊子,多少是有些毛病。
太子高殷倒是没有这么复杂的内心情绪,他只是想要尽快的妥善解决问题,于是便又询问道:“那你等诸位对此又有什么办法?”
“营卒哗变,一旦情况失控,后果不堪设想。应当趁着事态仍可控制之际,尽快妥善解决!”
东宫属官郑子默先是说了一句废话,然后才又继续说道:“营卒所以哗变,皆因供食不足,至于原因可以容后追究,当下之计应当快速补给食料以安抚群情。”
此言一出,长史高睿便皱眉说道:“营卒所以乏食,在于府库乏用。杨相公在事精明干练,仍然难免欠缺,今我大都督府众仓促之间又何处觅得足供数万师旅果腹之食?”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有些傻眼,让他们讲一些套话和脱离实际的路线构想,他们倒也能侃侃而谈,可是一讲到实际的问题,则就多多少少有点计无所出了。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另一名属官宋钦道才开口说道:“为畿内驻军筹措给养,本就是尚书省事。今省中行事出错以至群情激愤,诸营将士号叫请常山王往见。不如先使常山王前往抚慰群情,勿使滋乱营外,再严令尚书省速速筹措物料送达诸营。”
“乱兵凶于匪寇,使常山王前往,会不会太危险了一些?”
高殷闻言后便皱眉说道,他的性格虽不说与其父是两个极端,但也迥然有别,对于无端端将叔父推入危险的军营中还是有一些犹豫。
“当下情况危急,实在不可从容作计。常山王宗家贵长、于世倍享隆誉,今诸营将士变而未乱、呼号求见,正宜使王前往抚慰群情。如若诸营变故不能从速平息,致使营卒讨论于外,则城中之凶险亦不逊于营中!”
郑子默也在一旁帮腔说道,能者多劳,常山王既然享有令誉,现在自然是要派上用场。
见几名属员全都这么说,高殷这才点头说道:“那便先召常山王入府来问,若其不肯,再另作别计,你等也不得逼挟我叔以身犯险。”
高殷这里还在迟疑犹豫,殊不知高演早已经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甚至当下这个局面就是他联合群徒所营造出来。
当监国大都督府信使来到常山王府传令相召时,早已经等候多时的高演顿时精神一振,在与府员们进行了一番意义深刻的眼神交流之后,他便归舍换上了一身戎装,然后便在大都督府使者的引领下带着一干亲信随从与刘桃枝等禁卫将士们直向大都督府而去。
待到监国大都督府,高殷正站在堂前亲自迎接,先是简明扼要的讲解了一下眼下的问题,然后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讲出希望高演能够前往城外诸营安抚诸营军众。
“太子既然有令,我自当遵从。事不宜迟,眼下便出发前往!”
高演在听完这话后,当即便开口表态说道。
这干脆的态度,让高殷也大感惊喜,旋即便又叹息道:“这本来不是阿叔职内之事,但今事发突然又情况危急,畿内能托大事者为阿叔而已!”
“诸军若乱,畿内必也不安。此本吾家家事,我自然义不容辞!”
高演闻言后又是一脸义正辞严的说道,旋即便又望着高殷说道:“但我也恐凭我一人怕是不能将事情妥善解决,行前还是希望太子能够配合安排几事。”
高殷倒是没有敏感的因为所谓家事而就对高演心生警惕,闻言后便连忙点头道:“阿叔请说,我一定尽力配合!”
“安定王贺拔仁,乃是国之元勋、在朝耆老,前因师旅败绩而遭陛下贬谪,如今仍然在都未出。其人在军中也颇享盛誉,若能与我共往抚慰群情,想必能更有把握。也请太子殿下体恤老臣,赐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听到高殷点头答应,高演当即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高殷听到这话后顿时便皱起了眉头,尽管心里也知应该事从权宜,但他还是有点不敢违背其父命令,在沉吟片刻之后才说道:“阿叔此去凶险,自然应当给予周全人事安排。安定王之事并不是我能决断,但若此番能够协助阿叔平定骚乱,则我必具书奏于至尊,希望至尊能够豁免安定王的惩罚。”
“那我便替安定王先谢过太子殿下了。”
高演闻言后便微微一笑,这当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但该做的表态还是要做。贺拔仁是他趁乱执掌大军的关键人物,当然要在此刻暂时解救出来与自己一同行事,事成之后又何必指望这父子两宽恕!
除了贺拔仁一事之外,高演又继续提出新的建议:“我虽然入营安抚,但此番闹乱毕竟事出有因,也不敢奢望凭我几句言辞便能宽慰群情。为都畿万全所计,乃是应当将畿内宿卫之士全都召集起来、集中听命。禁军诸将或与城外营卒也都不乏牵连,为免内外串联滋乱,应当权总于一,不可由之各自行动!”
“阿叔所言正是,此事我也正打算执行。只是过往禁军事多由平秦王领掌,而今平秦王不在都畿之内,尚无人选资望足以制约诸军,阿叔可有荐选?”
高殷闻言后便点点头,旋即便又发问道,而此事堂内一众大都督府属官也都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常山王要举荐谁人。
高演环顾堂内一周,最终视线落在赵郡王高睿身上,口中笑语道:“赵郡王才干精明,常为至尊称许,今又被选为监国上佐,正宜担当此职。”
高睿听到常山王举荐自己,便也连忙站起身来谦虚几句,而太子本也正有此意,于是便直接授权高睿暂时节制禁卫诸军。
在举荐完高睿之后,高演才又说道:“咸阳王斛律明月,将门英种、才干卓然,当下正居畿内。赵郡王如若自觉大事难当,亦可与之商讨共事。”
高睿之前多有谦虚,又刚受高演的举荐而执掌禁军大权,此时闻言后便也开口附和,希望与斛律光一起掌管禁军军务。
太子不疑有他,对于斛律光的名声,他当然也有所耳闻,眼下事态紧急,这样的出色将领自然也是多多益善,因此便也点头答应了下来,即刻派遣使者前往斛律光府上去传达命令。
在将京畿之内的人事安排妥当后,高演便也不再继续逗留,汇合了从别馆中被放出的贺拔仁之后,一路便向城外军营行去。
“大王当真胆大包天,竟敢于畿内要害之处作此弄险!”
贺拔仁隐约知晓高演的意图,在了解到当下的情况后,便忍不住在途中望着高演感叹道。
高演闻言后便略作微笑,对此也未加掩饰,只是对贺拔仁回答道:“贺拔太傅对我所知不深,故而才有这样的疑惑。须知我也不是别家种类,对于太祖皇帝正奇相合的建事之术并不陌生。大事功成令人垂涎,当此要时岂能惜命!”
第1135章 王至粮至
此时的城外军营中,场面仍是纷乱至极。由于营士们的诉求迟迟得不到正面的回应,有许多营士已经忍不住翻出营垒,在营地外围游走活动。
众督将们这会儿对于营中的骚乱也全都已经束手无策,基本上已经放弃了维持秩序,各自率领一批心腹窝在营中一处角落中,看守着营中的甲械器杖,以免营士们入前哄抢、武装起来出营作乱。
随着夜幕降临,营士们的情绪越发焦躁不安,担心如果不能尽快争取出一个结果,可能之后就要面临被清算的危险,已经有人忍不住要准备铤而走险了。
正在这时候,一队甲兵自城中疾驰而出,向着营地所在快速而来,正当一众营士们正自惊疑不定之际,营外有军士大声呼喊道:“诸营军士勿惊,常山大王因闻将士求见呼声,特来相见,抚慰群情!”
众营士们本来已经是倍感悲愤,当听到常山王当真来见,一时间又不免大为感动,不乏人甚至喜极而泣,向着常山王队伍行来的方向作拜道:“恭迎大王,求大王为某等营士作主!”
贺拔仁并不知常山王连日来所进行的人事铺垫,当见到其人在众营士当中竟然享有如此崇高的威望,一时间也是大感诧异。而他还来不及细作思忖,常山王已经策马驰行入营,他便也暂时收起思绪,跟随在后快速入营。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视野大受限制,高演为了让更多军士看到自己的到来,于是便着员在最大的营地当中搭建起一座高台,并在高台下方四角点燃篝火,火光将这高台照耀的纤毫毕现,他这才阔步登上高台,向着四面作揖为礼,旋即营地中便又再次响起了欢呼与乞求声。
高演并没有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套话,而是直接大声呼喊道:“诸将士心中所愿,孤自知晓!尔等之所呼号,岂为见我?正为食粮!今我至此,亦无虚言搪塞,我既至,粮亦至!哪怕倾家荡产,必不使营中一人饥饿!请诸军士各自归营,安心稍待,我自于此与诸位共待,若此夜食料不至,诸军且来食我!”
越是底层的军士,诉求也就越简单,越容易受到安抚。之前诸营之中还是纷乱至极、人情不安,一副将要大乱失控的情景,可是随着高演登台言辞恳切的做出表态与保证,诸营军士们挤压多时的愤懑怒火顿时便也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感激之情。
“大王高义、体恤士卒,某等军卒何幸,竟得大王如此垂怜关照!”
营中感激道谢声不绝于耳,尽管眼下仍是饥饿难耐,但总算在感情上得所抚慰,众人的心情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焦躁不安,于是便都遵从常山王的号召,陆陆续续的返回各自营地中,不再继续游窜闹乱。
高演在离开王府前便已经安排府员筹措好一批粮草物料、准备着运往城外的军营中。邺都府库虽然已经空虚,但并不意味着都畿内的权贵之家也没有了物料储蓄。
尤其是高演这种顶级的大权贵,除了本身的官爵俸禄与食邑之外,各自还拥有着大片的田产,家中也都积储着众多的资货。
若是寻常时节,他也不敢将家中财货滥施于外,以免被人诟病以典树私恩、图谋不轨。可是现在他真的在图谋不轨,那自然也就没有了什么好顾忌的,当然是怎么收买人心怎么来。
随着高演入营,其府员们所安排的运载物资的粮车很快便也送入营中来。随着那些粮袋被打开,白灿灿的粳米、黄澄澄的粟米便出现在眼前,看得人食指大动,口水都忍不住要流出来。
虽然相对于偌大军营的需求,常山王府所运来的粮食只是杯水车薪,但也毕竟让人看到了希望。眼见常山王入营之后不久情况便立即发生了变化,诸营军士们也都不免兴奋不已的奔走相告,感叹常山王当真仁义无双。尽管大多数军士都还仍是粒米不曾沾牙,但也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暴躁。
趁着诸营军士们安心等待后继粮草到来的时候,高演也开始召见诸营督将。
眼下虽然他凭着一系列的操作在军营中积累起了深厚的影响与强大的号召力,但想要真正能够如臂使指的指挥这一支军队、使其能够发挥出正常的战斗力,仍然需要仰仗那些督将们的组织约束与督令。
这时候,贺拔仁的价值便体现出来了。之前国中情势正常的时候,高演也没有太多的机会能够接触一众军方人物,所以眼下单凭他自己甚至连一众督将们都认不全。
但是贺拔仁早在神武帝高欢起事初年便已经追从于麾下,可以说是一步一步看着高氏势力发展壮大,在军众相识无数,每一名督将几乎都能叫得出名号并颇有了解。
有了贺拔仁为彼此引见,高演也与这些督将们快速的熟悉起来,并且在对话寒暄中不断传输彼此只有抱团互助、才能在此事之后免于被惩罚追究的意思。
随着这样一层共识达成,彼此在心理上便也快速拉近,再加上高演刻意讲起之前在尚书省中因军人待遇问题而与杨愔发生的争吵,众人也都唏嘘不已,直叹杨愔太过顽固跋扈,若是当时便肯听从常山王的意见,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骚乱。
正当高演这里与众将在感情上和立场上都渐渐达成一致的时候,又有几名其王府佐员自营外策马驰行而入,来到高演面前小声禀奏一番,而高演在听完之后,脸色当即一沉,口中恨恨道:“竟有此事……”
“请问大王,发生了什么意外?”
贺拔仁很快便注意到高演的这一丝异状,连忙凑近过来小声发问道。
高演小声恨恨说道:“我已经安排彭城王在我入营之后便着员押运粮草入营,但却没想到竟被杨遵彦察觉,直接指示尚书省徒众将库舍封锁起来,要彻查此事!”
诸营将士之所以供给不足、饥肠辘辘,罪魁祸首就是这个被他们感恩戴德的常山王。高演联合司州牧高浟,逐渐的削减诸营将士的供给,到最后更是直接截留不发,只用陈麦烂粟来敷衍了事,为的就是要激发诸军怨气,然后再由他来出面化解安抚,将这一支人马收为己用。
按照原本的计划,高演在入营安抚众将士一番之后,高浟便要安排役卒们将之前截留克扣下来的粮草送入营中发放给诸营将士,以此来收买人心。
但却没想到杨愔要比他们所预想的还要更精明一些,尽管之前的小动作暂时瞒住了对方,可是随着诸营将士喧闹起来、引得杨愔关注此事,一番搜查之后很快便锁定了被截留私藏的物资所在,并在第一时间着员把守封锁起来。
如果粮草运不过来,诸军将士饥饿之下耐心又被消耗一空,难道还真让他们分食自己不成?而且眼下众将士全都饥肠辘辘,也都难耐久战,并不是最合适的发动时机。
贺拔仁在听到这话后顿时便也皱起了眉头,略作沉吟后便沉声说道:“事已至此,不可再循常法。库物被封,那便抢回来先慰将士饥渴。请大王给我一队甲兵,前往府库运回资货!”
高演闻言后便点点头,现在也只能如此了。他入营之初便曾表态粮草若不送来,他便不会离开此间,如今大批粮草仍然不见踪迹,他总不好直接拍拍屁股走人,于是便也只能委托贺拔仁了。
“决势所在不在邺都、而在辽阳,此间不宜大肆喧闹,请太傅深记此节,速去速回!”
为免消息走漏,高演本不打算在邺都大肆喧闹,以免被辽阳的皇帝所知。如果皇帝知晓邺都大乱而逃往晋阳,则无论他们在邺都场面闹得再大,最终恐怕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贺拔仁自然也深知当中利害,闻言后当即便也点点头向其保证道:“大王请放心吧,取用之后我便即可引部返回,绝不在外再作闹乱。”
待到贺拔仁率领一部人马离开之后,高演仍然有些不放心,他自知这么大的事情操作起来必然会有种种意外变故发生,而当中最为致命的就是万万不能让辽阳的皇帝有所惊觉。
于是他便又连忙安排府员再返城中去联系斛律光,请斛律光先行安排一队人马奔赴滏口,严密控制住滏口的人事出入,以免邺都方面的消息走漏到太行山以西去。
第1136章 宰相横死
邺都城西一座隶属于司州州府管辖的官仓中,杨愔在官舍内巡视一番,看到仓库中整齐堆放着的、本来早应该发放城外诸营中的粮草物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铁青。
管库的官员随从在后,不断的抬手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口中连连说道:“仓舍之中气息污浊,请杨相公暂且移步直堂,容下官细禀事宜。”
杨愔此时正自气愤难当,闻听此言后便怒视此人一眼,指着这满仓的物资怒声道:“有什么要作狡辩,现在即刻道来!军资供给乃是重中之重,省中为此辛苦筹措,自上到下寝食不安,结果尔等库官竟敢如此玩忽职守、收藏不发,以致诸营军士饥馁难当、暴乱营中。如若事不可控,尔等百死莫赎、有什么隐情也不必再说!”
杨愔真的是已经怒不可遏,他为了筹措这些物资每日愁困的食不知味,结果却在执行发放的时候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此时城外诸营之中是何情势他还不是很清楚,但看到还有这么多的库物囤积未发,可以想见诸营军士饮食大遭盘剥、必然已经是群情愤慨。如果不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事情怕是不好轻松应付过去。
一众管库的官吏们看到杨愔神情如此严肃、语气如此凶狠,一时间也都惊惧不已,忙不迭作拜哀求道:“杨相公饶命、相公饶命啊!下官等都是听命而行,州府有令便开仓出物,无令便谨守库房,实在不知事情竟然发生这么大的纰漏、求相公明察,仆等实在不敢渎职……”
“速速奏告监国大都督府,请调一部禁军甲兵入此,看管住此间一应人物,不得走使,以备彻查!”
事情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错,眼下还不好说,而这些管库官吏们的一面之辞,杨愔当然也不会听信,但是司州州府在这件事情当中无疑是拥有着重大嫌疑的。
司州牧乃是彭城王高浟,因其身份尊贵特殊,杨愔也不好直接拘拿审问,于是便打算先控制住此间一众人等,待到掌握了比较翔实确凿的证据之后,再奏告监国太子去审问彭城王。
在确定了消失的物资所在之后,杨愔便准备离开此间府库、返回尚书省去安排人员将这些粮草物资运出,尽管送入城外军营中以平息众怒。
他虽然已经传告监国大都督府召集禁军将士以准备定乱,但心里也很清楚惹恼了这些丘八后果会很严重,眼下皇帝并不在都畿坐镇,还是要尽量控制事态,不使其继续发展扩大。
然而正当他与一干随员准备离开此间的时候,外间突然人马嘶吼声大作,在外把守的卒员也脸色仓皇的冲了进来,望着杨愔疾声道:“启禀相公,大事不好了!有、有一队乱兵,正在向此方冲来!”
“乱兵?是禁军哪一部?”
杨愔闻言后当即便皱起了眉头,此间仍然位于城中,而在眼下这个时节能够在城内成建制的游走活动的军队便只有禁军将士。
那卒员略作回想,旋即便摇头道:“不是、不是禁军,似乎是城外的军士入城!”
“竟有此事?”
杨愔听到这话后顿时脸色大变,邺都自有城墙、城门作为防护,昼夜都有城卫军士负责把守,城外的军队竟然能不受阻拦的入城,那情况可就严重了!
他这里尚自惊疑不定,外边的人马脚步与嘶吼声已经越来越近了:“就在此处,正是此处!速速包围住这府库,将库物运输归营!”
听到墙外乱卒的呼喊,杨愔心内又是一惊,而此时其随从已经连忙将他向后拉去:“外间贼众人多势众,请相公暂退入仓躲避,以待援众到来!”
杨愔也自知情况紧急,闻言后便直向后方退去,并且着令亲信趁着贼众还未合围之际赶紧翻墙而出,前往监国大都督府告变求援。
待到杨愔一行退进库房深处的角落中,借着夜色隐藏起来,贺拔仁也率领部众冲入进来。仓库前虽然还有一部分尚书省卒员试图阻拦,但又怎么是这群饿得眼冒绿光的悍卒们的对手?很快便被冲散并残杀殆尽,而那些军士们便也顺势占据住了库房。
“速速寻找车辆、搬运粮草归营,不要游荡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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