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苻坚曾经自信言道投鞭可以断流,以显示其兵力强大,而今投鞭断流的一幕却在这铜鞮水河道上真实上演。
齐军将士们向河中投掷的倒也并非马鞭,而是各自负土挟木入前投于河道之中,在这成千上万人的推进下,铜鞮水河道快速的收窄,极短的时间内河道上便出现了一座可供人马驰行北进的拦河堤坝!
随着堤坝造成,薛孤延一马当先的向北冲去,同时向着后方军众们大吼道:“羌贼汉儿如待刈之草,儿郎们速速随我杀敌立功!”
第1097章 悬赏敌首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取巧都将会变得没有用武之地。
随着齐军再次发起进攻,战场上的局势很好的验证了这一点。随着齐军万千师旅负土抱薪的向前进击,原本尚可稍阻敌势的铜鞮水河道很快便被填平,使得齐军能够顺利的向北推进。
此时的魏军正因右路首胜而军心大振,当见到敌军再次大举杀来,心情虽然也颇为紧张,但也并没有太过惊惧。
身在中军大帐的李泰方自擒获的敌将綦连猛口中获知到一些敌情,便被告知敌军再次大举杀来的消息。他自塬上登高俯瞰,见到敌军并未像之前那样采取大部精骑直冲的方式,而是步骑结合的稳步推进,兵势虽然欠缺了几分先声夺人的气势,但却显得更加稳重厚实。
李泰自知这一次的敌军攻势怕是很难取巧逼退,还是需要依靠常规战法来阻遏敌军的前进。于是他便着令中军田弘率领五千步骑先行进击,阻挠敌军在北岸设置稳固据点,而自己则率领其余军众由后出发,一边继续加固阵线,一边亲自掠阵观战。
齐军所堆填起来的这座拦河堤坝宽达数丈,主力军众皆循此而进,由于刚刚铺设起来的堤坝尚未牢固结实,因此骑兵部伍并未作为首发阵容,先是由步兵阵队先行北进,在抵达北岸之后便依托于这堤坝层层向外推进。
随着后方部伍源源不断的涌上来,这些齐军将士们很快便在堤坝的北端组结成为一个椭圆形的战阵,而且这战阵还在不断的向外扩张,很快便达到了方圆里许的范围。
田弘先率轻骑向此敌阵冲进而来,一众骑士们列作比较常规的矢形战阵,排头数名精卒手持马槊率先冲进,仿佛一柄利刃直扎入敌阵当中。
齐军步阵中士卒虽也奋力的用刀盾拒敌,但是步骑之间天然就存在的战斗力差距,让他们在面对敌军人马合一的莫大冲势支持下,仍然难为抗拒,很快便有数人被当场刺杀,使得阵势被凿出一个微小裂痕,魏军骑士们便循此裂痕冲入阵中,并且挥舞刀槊企图将此缺口继续撕裂开来。
但是这椭圆战阵越往内里便越发的厚实,冲破外围几层之后,内里便几乎已经达到了人挨人、人挤人的程度。这样密集的人群固然不利于齐军反击作战,可是对魏军的冲进也造成了极大的阻挠,前方涌动的人群直接构成了一道坚韧难破的血肉藩篱,使得冲入此间的魏军骑士寸步难近。
轻骑军士一旦失去了机动力,尤其是在此敌众密结的战阵当中,后果无疑是毁灭性的。所以很快旁侧便有敌卒挥刀向此劈砍而来,魏军骑士身陷重围,虽然尽力抵挡几刀,但最终还是难免人马俱死乱刀之下的结局。
前方冲势受阻,非但难以凿穿敌阵,反而直接损失了十数名前锋勇卒。田弘也自觉此敌阵难能撼动,于是当即便引部暂退,而后于侧方结成纵队,沿着敌阵外围削掠而过,往复冲杀。
虽然如此一来难免要遭受敌军箭矢射击阻扰,但也比较有效的遏阻住了敌军的军阵扩张。外围的齐军军士们眼见敌军屠刀反复在其面前穿掠而过,身边袍泽们不断被斩杀当场,心中也是惊恐不已、裹足不前,甚至忍不住向阵内退缩,使得这军阵当中也变得颇为混乱。
但是魏军的骑兵数量毕竟比较少,单单右路师旅便使派了五千余骑,中军眼下所拥有的骑兵数量也只有五六千人。
眼下田弘所率投入战斗中的骑兵军士不足三千人,在敌军阵势尚未完全张开前,往复的游掠冲杀尚可稍为阻遏,但却做不到完全的围堵。之前的敌阵是有节奏的层层外扩,如今则是趁着魏军骑兵封堵不及而向外延伸,所形成的阵型便不再是之前那种椭圆阵势,变成了各处凸出的不规则形状。
凭着兵力的优势,齐军的阵势范围仍在缓慢扩张,随着兵势的外张,内部的混乱便得以缓解。在外围卒员的掩护下,阵内便有精卒开始披挂重甲,而后便排开前方的卒员,全副武装的向前推进,直至抵达战阵的最前方。
此时又有一队魏军精骑由侧向冲掠而来,而这些重甲步兵们却是全无畏惧,眼见敌骑奔驰而来,手中战刀便猛地挥起,顿足怒喝道:“杀!”
魏军骑士的枪槊擦在齐军甲卒那厚重的甲衣上,并没有给敌人造成任何的伤损,反倒自身因为来不及躲闪敌人的战刀,连人带马俱被斩裂剖开,洒落满地血肉!
讲到精良的战甲和武器,从来也不是西魏军队的专属,反而东魏北齐的武装水平向来都要比西魏更加的精良。李泰之所以在军事上能够迅速发展、变得强大起来,就是因为早年洗劫了东魏的晋阳宫,掳掠到了许多技艺精湛的工匠。
今次这一场战争已经是深入北齐腹心领地,当此决战之际自然不会有所藏私,最精良的武装统统都安排上。随着这些重甲步兵投入战斗,战场上的形势便再次发生了转变。
魏军的骑兵在与这些重甲步兵交战的时候,仿佛拍打在礁石上的浪花一般,只是自身碰撞的粉身碎骨,却完全难以撼动这些全身重甲武装的精锐战卒。
有了这些重甲精锐作为开路的先锋,齐军前进越发顺利,阵势又再次快速扩张起来,很快在铜鞮水北岸便集结了上万步骑军众。
李泰眼见前路人马阻击无功,几番冲击也只是徒增伤亡,于是便着令将前路人马撤回本阵,转而以小型的砲车投石机向着敌军重甲防护的密集战阵进行轰砸反击。
由于敌军当下阵势仍然非常密集,使得这一反击效果也是颇为凌厉显著,每一枚砲石轰落下来基本都能直接命中目标,并且在弹跳的过程中又会造成多人的伤亡,以至于每一次石弹的攻击都能在敌阵内造成方圆数丈的骚乱。
躲避石弹最有效的方法,莫过于人员散开,使得这密集的阵势变得宽松起来。可一旦这么做了,又会有许多军卒要脱离重甲步兵的保护,再一次暴露在敌骑刀锋之下。
“重甲横列前阵,余卒分向两翼,骑兵速速集结、出击!”
在接连遭受几波炮击之后,薛孤延便注意到敌军的石砲射程并不算太远,于是当即便叫停了仍自向前推进的阵队,选择暂避敌之锋芒,于铜鞮水沿岸进行结阵,同时派出机动性更强的骑兵,对敌军的砲车进行冲击破坏。
北进的齐军攻势稍作调整,魏军所承受的压力不再像之前那样大,李泰便也抓紧时间又分派五千军众入前,共前部田弘所率人马结合起来,依托着那些砲车进行结阵并向前推进。
战场上的这些投石机并非李泰赖以攻坚夺城的河阳砲,只是寻常样式的器械,是之前在乌苏城南驻军时临时打造起来,因此射程和威力都比较有限,只有在距离较近的情况下才能攻击到敌人,所以李泰没有第一时间投入使用。
河阳砲的打造对材料的强度和精度、还有安放的地点要求较高,投入的精力太大,在阵地战中收效却比较有限。如果能够比较灵活的搬运安放的话,那他倒要试试抢先向对岸发起进攻、夺取南面河滩之后架砲轰一轰高洋的中军大营所在,把这家伙轰的抱头鼠窜。
随着齐军的骑兵部伍冲上前来,战斗再次变得激烈起来。这一次齐军骑兵入阵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要摧毁魏军战阵当中的投石机。
因为魏军中军所在这一片陂塬东侧有浊漳水竖切而下,西边则逐渐抬升,连接着山岭,所以正面便略显狭窄。
齐军正面攻进的话,不利于大军阵仗的铺陈,如今又知敌军拥有能够有效打击密集战阵的投石机,当然要在发起总攻之前予以摧毁,如此才能保障来日大战的顺利推进。所以齐军这会儿派出数千精骑,在其大将薛孤延率领下不断向魏军战阵发起冲击。
李泰正自在半坡上观察敌我双方围绕着投石机所展开的战斗,突然侧方军阵中有一队将士涌至大纛前方,神情激动、语调悲切的向着李泰叩首说道:“恳请主上恩遣末将等出列前去与敌交战,阵斩贼将薛孤延,为郭彦将军报仇!”
听到这话,李泰才认出这些人都是之前与郭彦一起向断梁城运送给养的将士们,这当中既有郭彦的部曲门生,也有下属袍泽。但不论关系远近,都是因为郭彦舍命力战断后,他们才得以成功撤回。
当此时看到杀害郭彦的敌将薛孤延仍然在前线统军交战、耀武扬威,这些人心内自是愤慨至极,忍不住入前请战,希望能为郭彦报仇。
“两军交战,生死概是寻常,岂可因私怨而乱我战阵布置!尔等速速归列,养精蓄锐,自有杀敌之时!”
李泰在听完这些人的请战诉求,稍作沉吟后便皱眉说道。
众人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一黯,方待应诺退下,却又听唐公作令道:“传告诸军,贼将薛孤延虽非贼中大贵,但害我大将殊为可恨,此番交战不留活口,凡能就阵斩之者,赐爵县公、赏绢万匹!”
“末将等领命!谢主上恩赏,斩杀贼将薛孤延!”
自从此番开战以来,李泰还是首次当阵针对某一名敌将制定赏格、且还如此丰厚,因此随着这一赏格公布出来,阵前诸军将士们顿时变得越发振奋,大声应命、争先夺功。
第1098章 酬尔名王
战争无非就是你杀我、我杀你,是生是死,各安天命。如果杀了对方人员便笑嘻嘻,己方人员被杀则就竭斯底里的搞针对,多少显得有点玩不起。
不过战争本来就不是游戏,生死也大不相同,尤其生而为人本来就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公正可观。
对于郭彦的战死,李泰虽然没有太过情绪外露,但心内同样很悲痛惋惜。特别因为郭彦等人的奋战才使得北齐晋阳人马没能夺取甲氏岭道从而自乌苏城北面杀来,不得不转道南面,使得西魏大军能够在兵力远逊对方的情况下还能与敌人之间展开交战对决。
无论当下此役结果如何,郭彦等人都是功勋颇壮、死得其所。而李泰能够做的,除了事后的褒扬追赠之外,还要充分利用好他们用生命争取来的局面,让他们的牺牲变得更有价值。
西魏军队与北齐之间除了兵力上差距悬殊之外,在战斗力方面,无论是个体的战斗素质还是群体的战阵配合则就没有什么明显的差距。
就算如今的关中府兵已经完成了本土化,但府兵之前不是关中主流武装也并非战斗力差,而是因为不能获得霸府完全的信任,欠缺一个整体的统筹组织。没有了这两点制约后,如今的关中府兵不逊于当世任何对手。
李泰针对薛孤延个人的悬赏使得前阵正在作战中的魏军将士们士气大振、反击也变得更加猛烈,压力顿时便传递到了正自率部于阵中交战的薛孤延身上。
尽管许多魏军将士并不认识薛孤延,但是敌军大将的装扮与前后侍从的亲兵队伍总能辨认得出。在官爵钱帛的高额奖赏刺激下,许多魏军将士都悍不畏死的直冲敌军大将出没所在,而这当中自然也包括了薛孤延。
薛孤延自是一员悍将勇将,甚至敢与天雷搏斗,可是当听到敌阵中将士们仿佛疯了一般呼喊着他的名字,于战阵中奔走冲杀寻找着他的踪迹,心内也是烦躁不安。
他最开始的时候,还没有太过担忧自身安危,只是敌军蜂拥而来使得他在战场上奔行不开,一些命令的传达也都大受阻止,心中恼怒异常,一边策马引众向侧方开阔处奔行,一边怒吼道:“大丈夫安能为贼所吓?薛孤延在此,贼徒速来受死!”
薛孤延这一声咆哮,顿时便将战场上魏军将士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接下来这些魏军将士纷纷抛弃当下的对手,直向薛孤延所在的方位飞奔而来。整个战场便以薛孤延为中心,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
“薛孤延狗贼勿走,某来取尔狗命!”
对于战场上一众魏军将士而言,固然是因为唐公所发布的那一悬赏才将进攻的目标锁定为敌将薛孤延,但今舍生忘死的奋力杀来,也并非完全为了贪图悬赏。
唐公为何独独针对此人发布悬赏必定事出有因,他们或不清楚当中缘由,但既然唐公想要这敌将死,则此獠又有什么理由活着?
此时的战场上,薛孤延虽然没有被敌人吓住,但他身边的侍从卫士们却是叫苦不迭,敌人好像疯了一般,四面八方的冲涌而来。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他们这些主将身边的亲兵,之前薛孤延还在叫嚣着要杀敌如刈草,可是现在杂草一般被收割的却是他们。那些围聚而来的魏军将士为了能够杀掉他们所保护的将主,大有神挡杀神之势,凡此周遭士卒稍有不慎即身被数刃、惨死当场。
“主公,贼情实在是太过凶猛,还是暂且退归本阵,再为后计吧!”
眼见身边护卫不断的战死,薛孤延身边仗身亲信便忍不住疾声劝告道。
薛孤延方自挥舞着马槊挑杀一名绕至前方拦截的敌卒,闻听此言后当即便一瞪眼,口中怒喝道:“你是要我为贼耻笑……”
他这里话音未落,侧方疾风骤响,待其转头望去,便见一骑飞奔而来,马上一名三十多岁的敌将手持大槊,身还未及、槊锋先至,先前还在劝告薛孤延暂退的那名亲信未及转身,头颅已被那马槊直接砸落颈下,喷涌的血水直溅于薛孤延的脸庞。
薛孤延见状后也是一惊,忙不迭挥槊格挡敌将攻势,而那敌将同样臂力雄壮,震得他虎口发麻,忍不住便疾声问道:“贼将何人?”
那人不断的挥槊攻来,口中则大骂道:“贼子为天所厌,竟劳我主上亲宣赏命!犹自贪生不肯自裁,我今入阵予你了结,休得再望全尸!”
薛孤延听到这咒骂声,心中自是愤怒不已,当即便也与之搏杀起来。然而他终究不复力壮盛年,在与敌将交战几合之后已经渐有不支,两条臂膀震荡得酸麻难当,眼见敌将犹自进逼而来,索性便一咬牙挥臂甩出手中的马槊,趁着敌将侧身躲避之际转马向后逃离。
此时的战场上双方混战搅成一团,薛孤延作为军中大将,身边自有一群亲信护从不弃,随着他弃械而走,不再于战场上逞能搏杀,自有守候多时的亲兵入前舍身为其阻拦敌人。
待到这名魏将杀掉近前几名敌卒,再转头寻找,却见薛孤延已经逃出了数丈之外,彼此间隔人马数员,已经很难再追近过去。
经历刚才那场短促战斗,薛孤延也意识到自己在这战场上并非不可战胜。他终究还是做不到视死如归,胸内勇气一泄,心中寒意便生,舍不得将自己性命送给敌人换取开国公,于是便在亲兵们的掩护之下向着后方撤离。
可是如今战场上许多的魏军将士都因其之前那一吼而被吸引至此进行战斗,此时随着其人败走退逃,战场自然也随之移动,向着齐军的西侧战阵席卷而去。
此时的齐军后方人马正在铜鞮水北岸结成东西狭长的战阵,因薛孤延一众人马正从西面战场上撤退下来,此间战阵便闪出一道缺口接应归师。
然而后方的魏军将士却追咬甚急,薛孤延虽然成功的退入了战阵之中,阵势缺口却并没有随之闭合,而是被后路追师趁势给彻底的撕裂开来,阵中的齐军将士在魏军骑兵的冲杀之下顿时便死伤无算,就连此间的战阵都被冲击的支离破碎。
此间齐人战阵瓦解之后,许多齐军将士为了躲避进攻便继续向后溃逃,更有的直接跳入身后还未填平的铜鞮水河道泥沼中,挣扎着想要退回南岸。
幸在此间齐人结阵是东西狭长的横向阵势,一个侧方的崩溃虽然连累数千徒卒无以为守,但也给东面的敌阵争取到了一定的反应时间。
薛孤延在入阵之后,虽然犹自惊魂未定,但是连忙召集重甲步卒在此结成战阵以遏阻追师,在这些重甲步兵们的浴血奋战之下才渐渐稳住了阵型,总算没有被敌人趁着这一波机会将阵仗全都冲溃,仍然保住了一定的战果。
只是在经历刚才的遭遇之后,薛孤延也不敢再轻易的离阵出击,而是固守于本阵之中,任由阵外敌军如何挑衅皆不理会,专心致志的构建并加固铜鞮水北岸的营地防线,总算是达成了皇帝陛下的命令,赶在傍晚天黑之前于北岸建立起一个稳固的进攻营地。
但是由于敌军的攻扰困阻,这座进攻阵地面积并不算大,堪堪能够容纳万余将士在其中集结整队。尽管随着天色渐暗,外间的敌军也开始向后收缩,攻扰的力度有所削减,但也不能再放弃已经建好的阵线。
于是薛孤延便又着员由这建好的营垒向外延伸一些凸出的部分,虽然内里的容量并没有扩大,但是这营地的整体面积与规模却增加了许多。
薛孤延自觉得可以凭此向皇帝交差,然而早有后方观战的禁军督将把北岸交战的过程入奏中军大帐中,自然也包括了薛孤延后半段交战过程中的消极保守。
傍晚天色擦黑时分,齐主高洋轻装简从的亲自过河北来,在这营地中巡察一番,尽管在外并没有多说什么,但观其神情严肃、双眉紧皱,可知其心内颇为不满。
随同一旁的薛孤延暗暗打鼓,待到跟随皇帝身后入营,他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疾声道:“启禀陛下,今日交战是因……”
高洋却懒得听薛孤延的解释,入帐后当即便抽出佩刀搭在了薛孤延的颈侧,同时口中怒声道:“人谁无死?既然披甲上阵杀敌,又何惧一死!我数万劲旅予尔,激战竟日,所得竟只此尺寸之地,当真可笑!
尔若惜命,即刻自辞前锋之职,恤尔旧勋,饶你不死!若不然,来日若仍怯不敢战,能取尔性命者不只羌贼!今与贼战,不容有失,如若得胜,尔还、必酬名王之爵,若不得还,嗣子袭爵。是战是退,在尔一言!”
薛孤延听到这一番话,脸色也是变幻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深拜于地颤声道:“陛下弘恩降赐于臣,当真令臣羞惭难当。前阵确有避敌之想,但自此而始,臣有进无退,不破羌贼,誓不归国!”
眼见薛孤延作此表态,高洋脸色才略有好转。若依他过往性情,只凭这家伙消极怠战的表现,即便不当场拿下问罪,也绝不可能再作留用。
但今正当决战的关键时刻,即便不考虑临阵换将给士气造成的打击,一时之间他也实在找不到才能和资历足以代替薛孤延的人选。他过往所任用的那些青壮将领,鲜少有在与魏军交战中表现出色者,在当下的战事中终究让人不那么放心。
第1099章 穷追猛打
一天的激战进行下来,不只是齐主高洋对于所达成的战果不甚满意,李泰在将一天的战果盘点一番之后,同样有些失望。
今天连场战事进行下来,西魏方面也算是有得有失。单单在几处战场上杀伤俘获的敌人,单单有所统计的便有将近五千众,实际可能更多,但己方也损失了三千多人马。而在阵地的防守和攻夺上面,同样也是互有得失。
铜鞮水上游河道较为窄浅,一些淤泥较少、河沙铺石的河段,骑兵直接就可以驰行而过。这对于拥有大量骑兵编制的北齐而言,无疑是一个极佳的主攻方向,所以李泰给右路军配备了当下所拥有将近一半的骑兵力量,还包括用以阻击骑兵进攻的战车。
右路军的贺若敦等一干将士也是不负所望,不只成功的阻击了敌军骑兵大队的攻进,而且还直接擒获了敌方一员大将綦连猛并其余多名督将,大扬军威的同时,也让李泰得以借此了解更多的敌军机密军情。
当然这军情了解多了也未必是好事,据綦连猛等人交代,齐军此番参战的将士较之李泰的预想中还要更多一些。
原本他是觉得杨忠所部自建州北上逼近上党地区,总能牵制住一部分敌军兵力留守,结果敌军留守力量有多少暂不可知,但此间两路大军会师、却是足足有十五六万人马投入此间战事,是魏军参战人员的整整三倍!
除了惊叹于北齐雄厚的兵力之外,李泰也是有些头疼。虽然说战争并不是简单的面板数据进行对比,可是面板数据终究也是能说明一些问题,尤其是差距如此悬殊的面板数据,对于一些心志不坚之人,仅仅只是听一听彼此的实力差距,估计就要吓得心惊肉跳了。
李泰倒是没有被此吓得心惊肉跳,但总归也是不怎么开心。虽然可以安慰自己,敌军此番来得多死的也多,争取一战就干掉北齐的主力军队。
可从今天交战的情况来看,这想法实现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就算高洋也学宇文泰直接在战场上拉闸,估计也很难达成。
虽然双方战损看起来西魏比较有优势,可是西魏本来就是防守的一方,兵力的消耗本来就应该比进攻方更少才是合理的战绩。单凭这一点,是很难论证西魏军队比北齐更加精勇的。
而且由于双方有着极为悬殊的兵力差距,一旦战场上的局面转为彼此一场一场的硬仗互拼消耗,那对西魏而言基本上就已经可以确定败局了。
毕竟北齐体壮血厚,更加经得起消耗,而且一旦军中的伤亡达到了一定的比例,那么每多一点损伤都有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关中府兵哪怕再怎么精勇强悍,也不可能真的在这里拼尽最后一滴血,因为那已经没有意义了。
李泰最初的设想,当然不是老老实实的与敌人打阵地战,而是准备在与敌军主力展开实际的交战接触之后便且战且退,由此将敌军的主力逐步向后方进行吸引,依托乌苏城、甲氏岭以及沁水河谷等先期所占领的优势地点据守反击,让敌军沉浸在逐渐收复失地的刺激中不能自拔。
西魏方面则可以依托这些地形进行战场的后移与战线的收缩,一场场拉锯交战中拉长敌军的补给线,并且削弱其有生力量,在将双方实力对比拉近到一个可以接受的比例后,再完成反戈一击!
所以他并没有率领太多的人马南来交战,并且在沿途据点都布置了一定的人马,像是乌苏城这一城池已经不属于前线,但仍留置有一万余众,就是为的接应前线师旅的转移。
对于魏军而言,想要达成这一意图,敌军所拥有的强大骑兵力量乃是一个不小的阻碍。而此间交战的重点,也在于打击削弱敌军骑兵力量的发挥。
今天一天的交战进行下来,这一目标达成的尚可,敌军的骑兵一直都没能在战场上得有惊艳表现,但同时损失也并不算太大,仍然保留着正面冲击、迂回包抄等各种作战能力。
相对而言,魏军所准备的应对克制的方法则就不够灵活,难以随着战场形势的变化而快速调整。尤其齐军的血要比预想中更厚一些,按照齐主高洋的性格特征,来日估计会采用更加极端的对耗战术。所以下一步想要实现战场的转移,仍然具有不小的阻滞。
当然,这些风险也都在开战之前的规划之内。战争本来就充满变数和风险,而在实力尚不足以形成碾压之势前想要获得足够的收益,风险本身就是成本的一部分,只要战术不是围绕弄险展开,执行过程中的波折也会有相应的解决方案。
就比如当下,在了解到敌军血条更长之后,李泰便开始考虑缩短此间阵地战的流程,总之还是要尽力避免一个彼此互砍飙血的对耗局面。
眼下威胁最大的右路军阵地方面,已经建立起了有效的控制,敌骑很难再沿铜鞮水上游一拥而上。
但是在正面战场上,由于敌军一番进击之下成功在北岸建立起了一个前进阵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来日肯定要在这个方向发起猛攻,使其不但成为魏军的出血点,还能作为拴马桩,限制魏军主力的转移。
保持有限受敌从而顺利脱战的方法不是没有,但眼下比较让人为难的是如何在风险与回报之间达成一个平衡。如果一味求稳,则就丧失了出征的本意,如果一味恋战,则有可能陷入更大的凶险。
正当李泰还在沉思应该如何取舍的时候,帐外亲兵入内奏报道:“启禀主上,有乌苏城来使持符入营求见。”
李泰听到这话后眉头便微微一皱,当即便将使者召入进来,发现来使竟是留守晋州平阳的柳带韦,当即便心有所悟,望着对方笑语道:“孝孙至此,可有嘉讯告我?”
柳带韦闻言后便也作拜笑语道:“启禀主上,西部师旅不负所望,已在日前攻克白马城,梁大将军业已追从主上前命引部北进与建忠公会师以进雀鼠谷。天水公则率卑职等共五千师旅押运晋州所俘一干敌将东来,业已抵达乌苏城,先遣卑职入营奏告并请后计。”
李泰虽然早有预料,但在听到这话后也是忍不住拍掌赞叹道:“此功终于克成,君等俱是功士!”
虽然由于晋州主将尉粲的畏缩不出、使得西魏一系列的军事行动全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晋州这么大的一座城池仍然杵在已经占领的区域之内,多多少少是给西魏的军事力量调度造成一定的障碍。
如今这碍眼的钉子终于拔除,自然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爽快感。尤其又是当下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无疑又会给当下的战争情势带来一些奇妙的变化。虽然之前晋州已遭围困,但围困和陷落终究是不同的,给人带来的感触也是大为不同。
至于李允信此时所率来的五千师旅虽然也仍然不足以扭转敌众我寡的兵力对比,但是作为一支计划之外的生力军加入进来,如果运用得宜,同样能够发挥出可观的效果!
李泰先向柳带韦快速询问了一下攻克晋州后的人事收获,以及韦孝宽方向的军事进展,然后便让人将之引下休息,另遣他人快马前往乌苏城去传达他有关后续战事的指令,并且让人趁夜将尉粲等几名重要的敌将俘虏送至此间。
与此同时,他又安排卒员连夜于中军大营所在的陂塬前后挖掘沟渠陷阱、车阵等障碍方式,做出一副要固守不出的假象。
在将士们连夜赶工挖造工事的时候,李泰则又着员将防守于浊漳水西岸一线的左路军主将高乐召来,着其向齐军右路师旅发起夜袭。
眼下魏军所面临的困境是齐军的兵力体量实在是太大,即便是咬上了钩也很难甩上来,反而还有可能将自身拖下水。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直接将对方予以切割肢解!
齐主高洋在巡营完毕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又与薛孤延并其他几名前锋战将讨论了一下明日的进攻节奏。而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恰逢魏军开始在坡上大造工事。
借着营外的火光看到这一幕,薛孤延脸色顿时一沉,叹息道:“日间一战,贼惧我势众,而今大造工事,想是要固守不出,来日攻战想更艰难。”
高洋对此却有不同看法:“贼据于此,于之何益?需防其临阵而退、诱我进击,以乌苏等城地为障。来日交战,你等必不可松懈,穷追猛打,不准敌之主力后撤脱战!”
在交代完薛孤延等人后,高洋犹自有些不放心。敌军对乌苏并其周边区域控制很强,就连他都被迫南下与段韶会师求战,一旦敌军主力撤回彼间,那形势可就大不相同了。如今好不容易获得与敌军主力列阵决胜的机会,当然是就此一战解决对北齐更为有利。
一念及此,他又连忙着员去通知提醒右路军的贺拔仁,让其密切关注敌军动态,一旦察觉敌情有异便立即过河去拦截敌军退路,务必使其不能撤离此间!
第1100章 侧翼先功
黎明时分,高洋尚在睡梦之中,帐外忽然有亲兵呼喊报信,告是右路军所在方位遭遇敌袭。得知此事后,高洋顿时便睡意全消、披衣而起,连声询问军情细节。
齐军兵力雄厚,夹河设营,中路军与左路军营地全都设置在浊漳水以西、铜鞮水以南,贺拔仁所率领的右路军则在浊漳水以东依托塬壁设营。
右路军所在的方位虽然在主战场以外,但也能够绕开敌军的主阵地而继续向北推进,同时刻意更加直观的观察敌军的布置与动向,必要的时候能够配合主战场上的攻势,针对敌军的侧翼进行扰击与包抄。
由于右路军并不承担正面的攻进任务,仅仅只是侧翼的辅助,所以配给的人马也并不算多,只有一万多名作战人员。
高洋昨晚见到魏军在其营地上大修工事,心内便怀疑魏军有可能抽身撤离战场以诱敌深入,派人提醒贺拔仁提高警惕的同时并又增派了五千步骑以加强其部的战斗力。
眼下一夜都还没有过完,敌军果然有了异动,但却并不是高洋所猜测的撤离,而是主动的进击。
由于眼下天色仍然昏暗,渡河袭营的魏军究竟有多少人马具体未知,但是由于贺拔仁本身便作战经验丰富,加上又得了皇帝陛下的提醒,因此对于敌军的来袭成功察觉预警并作反击,并没有让敌军的奸计得逞。眼下双方尚在交战之中,贺拔仁一边指挥部众拒击敌人,一边派人到中军大营来汇报消息。
高洋在听完部下奏报之后,眉头顿时便微微皱起。对于他这种战场上的最高决策者而言,战争中一时的主动与被动并没有什么,可如果失去了对敌人动向的趋势判断则就比较严重了,会直接影响到后续应对策略的取舍。
昨晚敌军在其阵地中大造工事、一副要据营坚守的架势,那么接下来无论是坚守不出还是主力后撤都比较合理。而今却主动出击侧翼战场,这无疑是跟之前的行为表现自相矛盾的。
而且就算敌军想要趁着昨日白天的战果而继续扩大其优势,那么进攻之前已经被压制的、段韶所在的齐军左翼,或者是薛孤延于铜鞮水北岸所建立起来的进攻阵地,这也足以显露出敌军的斗志与进取心。
但今冒险发动夜袭,选择却是齐军布置在主战场之外的一支别部人马,即便是被其侥幸获胜,抢占了浊漳水东岸的阵地,对于正面战场的影响也并不大。无非是让齐军失去了一个侧面监视对手行动并扰敌的耳目视野罢了,难道凭魏军远逊于己方的兵力,还想从侧翼包抄过来不成?
高洋在思忖一番之后,还是坚持自己之前的判断,认为敌军仍有求去之意,所做诸事只是为了便于达成这一目的。在这样的思路之下来审视魏军的行动,那便有了答案,无非齐军右路师旅的存在对魏军主力的撤离存在着极大威胁,所以才要发起夜袭进攻。
一念及此,高洋当即便着员传令给贺拔仁,让其一定要坚守阵地,切勿被敌军逐退,只要坚持到天亮,自然会有援军前往支援。
与此同时,他又传令给前方阵地中的薛孤延,着其立即召集部伍,准备从正面战场向敌军发起进攻。至于左路军的段韶方面,他便无作更多的指令。
左路军最主要的价值就是能够能够在铜鞮水浅处快速的投入大量的骑兵队伍以冲击敌阵,可是昨天魏军车阵摆开大大限制了齐军的骑兵发挥,阵线都被对方一举推到了铜鞮水南岸。而且随着下游的截流,铜鞮水上游水面又涨起来,更加不适合骑兵的进退。
这也是高洋削减了左路军兵力配给的原因之一,倒也并非单纯的因为之前的进攻失败而迁怒段韶。
尽管眼下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但高洋也已经完全没有了睡意,他在大帐中稍作进食然后便换上了戎装,开始召集中军师旅集结备战。伴随着营中召集师旅的鼓角声,他行走在这正快速苏醒的大营中,心中暗暗生出预感,今天的战场上一定会发生重大的转变。
晨曦破晓之际,齐军的前阵营地当中将士们已经整装完毕、将待进攻敌阵。而经过昨日高洋一番恫吓鼓舞之下,今天的薛孤延也是痛定思痛,精神面貌截然不同于昨,在将部伍整顿完毕之后便使员前往后阵中军请示几时出击。
此时的中军师旅仍然没有集结完毕,只有大帐周围的两万禁军将士已经完成了集结。在收到薛孤延的请示之后,他便下令先进行试探性的进攻,通过敌军的反击力度再酌情增派人马、加强攻势。
他这里刚刚做出了指令,右路军方向便传来了捷报,贺拔仁所部不只击退了前来袭营的魏军,甚至还趁着魏军败退之际一路进击、反攻到了浊漳水的西岸,只要能够趁势从敌军手中夺取到几座浮桥的控制权,就能够成批的向着对岸投放作战人员,从而在敌军的侧翼发起凶猛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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