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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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苑对西魏军队虽有特殊含义,但他也不是早年便入关中的老军,揽胜感慨一番之后便也罢了,没有太多的情怀激昂。

  只不过受此营伍氛围感染,他的心情也难免变得豪勇壮阔,对自身、对部曲们的战斗力产生了极大的研究兴趣。

  此身并非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士族纨绔,这是让李泰最感到满意的地方。

  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而来的灵魂,他倒不奢望自己成为一个勇冠三军的猛将兵王,但既然已经投身乱世,个体能够拥有一定的战斗力,遇到危险时自然也多几分底气。

  行军多日,他对这具身体已经适应许多,原本很少骑马,也因身体记忆的缘故逐渐掌握了马术。并在若干惠离营之前,厚着脸皮讨来一根马槊。

  河滨芦苇荡外,李泰一边纵马疾驰,一边运持马槊,精准的挑断芦苇端上的蓬头,周遭便传来随从们拍掌喝彩声:“阿郎威武!”

  “这槊还是太轻!”

  李泰纵马返回,晃了晃有些酸涩的胳膊,两臂肌肉自然生出的记忆与经验则还有些意犹未尽。足见前身绝不是爱好玩闹,的确是真正的练习过各种武艺。

  “是啊,这槊太劣了。可惜阿郎旧槊遗在了恒农,那槊是阿郎亲手打制,若非当时情况危急,实在不舍得丢弃。”

  李渚生接过马槊在手里掂了掂,也摇头叹息道。

  后世言及马槊,冠以各种威名,对于马槊的打制工艺更是极尽渲染,什么三年才成一杆云云。

  其实马槊作为骑兵的兵器,本也没有太多神话,大抵相对于长矛而言,槊的长度更长。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而在高机动性的骑兵作战中,长兵器的优势要更加明显。

  在马镫大量装备军队之前,能够纵马驰骋的同时还能保证灵活驾驭长兵器,无疑是第一流的精兵,马槊便也成了精兵的代名词。马镫普及后,骑兵的灵活性得以增强,马槊的使用标准也得以降低。

  因此在南北朝的时候,马槊基本上已经成为骑兵作战的标配武器之一,“槊”这个名词由是泛滥。大抵就类似天王这一称谓在南北朝是胡族霸主的专属,后世却成了褒扬文艺工作者的名词。

  但归根到底,马槊只是骑兵作战长兵器的一种,其制作工艺与用材与矛也没有本质性的区别,谈不上三年五年又或十年才成。

  南北朝时期战乱频生,诸多世族子弟也难免充列战阵,首选自然也是马槊这种天然优势的骑兵武器。因此诸如高敖曹等豪强子弟,俱以槊技闻名行伍。

  这些豪强子弟家境殷实,各自甲杖配给自然精益求精。他们各自武装水平,显然并不具备普遍的代表性,丰俭由人,你就算花上三五十年打造一杆马槊,北周起造、隋末称雄,那也由你。

  但若据此论证马槊的贵族化,显然是有失偏颇。

  若干惠送给李泰的这杆马槊,并不是后世所谓积竹木柲工艺打造的槊杆,就是又粗又硬的木杆,分量大约是不足二十斤的,但李泰一通挥舞已经可以感觉到杀伤力应该不俗。

  毕竟西军被甲率着实不高,哪怕是将主私曲也不过勉强三成,普通士卒则就更少。

  在这样的情况下,马槊追求后世那种繁琐工艺,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三年时间,足够一个政权的建立并站稳脚跟,而马槊作为南北朝骑兵作战的主流精锐武器,第一批还没打制出来呢,这不笑话吗?

  所以有关马槊的认知,精益求精与制式装备还是要区别看待。武器的发展包含在战术发展中,是战争史的一部分,单独拎出某种武器大书特书就显得教条了。

  李泰自己耍练一番,又让部下们轮番上阵,各自表现也都参差不同。有的连骑马都勉强,有的马术尚精,但加上马槊则就有些勉强,表现最好倒是原本那些自河北清河跟随自己至此的家人们。

  演练完毕,后加入的那些来自西军的部曲们神情便有些讪讪,其中表现最差的是那汉卒刘三箸,上马连坐都坐不稳,直接就被甩落下来。

  “我从小长在乡里坞壁,没有机会学习马术……恳请郎主不要逐我,列阵杀敌,不只技艺,还要豪胆!给我一刀,捉对厮杀,能活一定是我!”

  刘三箸表现最劣,羞惭又忧惧,趴在李泰足前颤声恳求道。

  李泰弯腰扶起这壮卒,拍拍他膝上沙粒,笑语道:“过往如何不必论,入我门下即是新生。前日拙,明日巧,谁能事前一眼料定?天下未定,丈夫不患无功,是优是劣,都在后事之中。”

第0009章 贺拔破胡

  之后几日,沙苑这里又有人马入此驻扎,也有已经驻定的队伍开拔、不知被调遣何处。

  若干惠不在营中,李泰也不认识其他的西魏将领,自然也就无从得知西魏的上层动向。可见他运气还是不差,能够在穿越伊始就结识西魏的上层大将并得到关照。

  这段时间他也见到其他营垒的将士们相处状态,那些将主们对于麾下士卒真有生杀予夺的权威。

  也难怪之前在潼关关外的时候,李渚生阻止他冒认一支部伍认旗的想法,若真就此被整编进某一将领的队伍中成为其私人部曲,再想脱身的确很难。

  就算当下而言,如果若干惠打定主意不肯放他,他其实也是没有办法脱身的。虽然未必会沦落到一般士伍奴兵那样悲惨,但人身的自由并不由他自己掌控。

  趁着这几天闲暇,除了练习马术槊技、力求完全掌握前身积累的战阵搏击经验之外,李泰也抽出许多时间同部下们谈话交流、加深感情。

  西魏军队源头驳杂,这就让行伍中很少出现族群欺凌的现象,体现更多还是上下级的身份差距。

  李泰就见到一个汉人将官由于下属的鲜卑士卒饲马疏忽,直接将人吊在营门外抽打。经过的鲜卑将士也有不少,但却没人基于族群的感情而发声喝止。

  这样的风气较前身记忆中的东魏风气不同,东魏方面真的能够明显感觉到鲜卑族众对汉人的轻视与压迫。哪怕乡野道路上寻常遇上,汉人都要避出路外,让鲜卑人先行。

  也正因此,李泰的前身才会对高敖曹这样一个敢于公然触犯反抗胡人的汉人豪强那样崇拜。

  西魏方面,胡汉矛盾倒是不强,但阶级观念又比东魏强烈一些。那些士伍奴兵们等同于将主的各自私产,稍有不如意,打骂惩罚也都随意。

  在社会秩序方面,双方各有缺点。毕竟都是继承了一部分北魏末年的种种弊病,彼此也都谈不上政治清明。

  相对而言,李泰还是更喜欢西魏的氛围。毕竟在这里,他也算是一个拥有部曲私兵的统治阶级。

  但在东魏,虽然出身名族,也要因为鲜卑人的横行不法而战战兢兢。屁股在哪里,脑袋就在哪里,诚哉斯言。

  大概也是因为长久以来对上位者的服从观念,再加上李泰也不像一般豪强军头那样凶恶刻薄,那些新加入的部曲也都很快适应了对李泰的服从,甚至不乏设身处地的为这位新郎主提出在关中安身立命的建议。

  “华州虽然亲近权势,但却位处关东,常有征战滋扰,不能安居置业。雍州多有土豪大族,最是排斥外客入乡……”

  诸新卒中,破野头保禄眼色脑筋最灵活,虽然是胡人,但也几代定居关中,讲起关中各地区的优劣头头是道,俨然一副老关中的口吻:“郎主若想尽快入乡立稳,置业咸阳是最稳妥!咸阳风水旺气,傍近长安,也没有强族杂胡滋扰……”

  如果有的选,李泰倒也很乐意听从下属进言,但他至今仍然前途未卜,听这些地表乡情也只当增长见识了。

  旬日之后,若干惠的亲兵才又来传信召见。李泰正心忧前程处境,第一时间便跟随过去。

  若干惠的大帐外,除了李泰已经认熟的那些甲兵部伍之外,还有一队十几名不曾见过的甲伍壮卒,大概是跟随若干惠归营做客的西魏将领的部曲亲兵。

  这一时期,西魏将星云集,特别有着好几个未来开国帝皇的亲长先人,李泰心里也常有认识接触的冲动,自然好奇帐内做客的是谁。

  他站在帐外等候通传的时候,便听到帐内传出爽朗的笑谈声,获准入内后便举步行入,首先映入眼帘自然是若干惠那魁梧身躯,若干惠的旁边一席,则坐着一名望似五十多岁的胡人。

  “李郎快来,我要考校一下你的眼力。你认不认得出在席这位名满天下的豪杰?”

  见李泰行来,若干惠便微笑着望向坐在身边的这名胡人。

  名满天下的豪杰?

  李泰听到这一评价,下意识便想到了宇文泰,但见这胡人虽然姿态雍容威严,坐席却与若干惠并列,显然不可能是宇文泰。

  可是除了宇文泰之外,西魏还有什么人可称得上名满天下?后世八柱国虽然威名赫赫,但在当下而言,多数也只是区域性的豪强名将罢了。

  或也不排除若干惠是在吹捧同僚,那范围就更广了,西魏本就是一个胡汉掺杂的霸府政权。

  “不要为难后辈了,我薄名噪世时,他母胎都还未有信。”

  那胡人也在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李泰,片刻后便笑语道:“吾名贺拔破胡,前见大行台转付文书,想看是何人作此雄章,故与惠保同归,请他引见。”

  “原来是贺拔太师,失敬失敬!小子眼拙寡识,但太师威名也如雷贯耳,不意太师屈尊来见,着实惶恐。”

  听到对方自我介绍,李泰才有恍悟。原来若干惠所谓的名满天下,还真的不是吹嘘,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是贺拔胜。

  名传后世的西魏八柱国,包括老大宇文泰在内,跟贺拔胜相比都是小字辈。就连武川豪强的上一代首领贺拔岳,在贺拔胜面前也只是一个弟弟。

  贺拔胜的确威名早著,东魏高欢还寂寂无名时,他便因为平定六镇叛乱而名满北镇。所以说他成名时,李泰连个胎儿都不是也没错,贺拔胜成名近二十年,而此身才只十五岁而已。

  除了在北朝威名赫赫,贺拔胜还曾往南朝梁居住数年,后世名气极大的独孤信杨忠等,都曾是他部将。而此人还并非倚老卖老之辈,不久前的邙山之战作战勇猛,撵得高欢狼狈逃窜。

  历史上威风凛凛的人物,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李泰的确是有些激动。特别之前若干惠还说,贺拔胜曾带领家奴去挑衅赵贵,在这件事情上显然也是一位值得结交示好的老同志。

  只不过在听到贺拔胜的自我介绍,李泰还是感觉怪怪的,贺拔破胡?你不就是胡吗,我狠起来连自己都干,是这意思吗?

  “巧言令色!你这样的年齿,又生长在东州,所闻更多怕还是我的劣迹吧。”

  听到李泰的吹捧,贺拔胜便冷笑一声,神情倒也并不恼怒,又打量李泰几眼才又笑道:“你父是李晓,一舅氏卢叔虎?当年我镇荆州时,叔虎是我长史旧僚,一别多年,他今在东州还好?”

  李泰听到这话又是一愣,前身记忆里一通翻找,才回忆起确有卢叔虎这么一个亲戚。只不过记忆里来往并不算多,他家居清河,卢叔虎则居范阳,时下又无动车飞机,哪怕至亲分居两地,见面也并不容易。

  “舅父北返后便安居乡里,只是常憾当年辅佐使君时未能尽善。”

  客套话李泰张口就来,贺拔胜所言这段经历他并不熟悉,但知道贺拔胜大约在那段时间投降了南梁,想来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贺拔胜听到这话,神情中闪过一丝怅惘,继而叹息道:“时也命也,他不怨我固执狭隘就好,但今尚能两处安好,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陇西李氏不愧天下名门,故旧无数,你两位居然还有这样的牵连瓜葛。贺拔兄,之前你着我引见的时候可没言及这一层。怎么,也是见才心喜,想要入我帐里夺人?李郎虽少,才笔俱壮,我是不舍得放走他!”

  若干惠听这两人叙旧,便在一边笑语道,又指着李泰说道:“前事再说,大行台使我出治秦州,但我部伍实在良才匮乏,李郎愿不愿意与我同行?”

  李泰听到这话,心中顿时一动。

  他之前不愿意追从若干惠,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太靠近西魏皇帝这个尴尬人物,没想到转头若干惠就从领军将军迁任秦州刺史。

  秦州地处陇右,也算是陇西李氏的乡土范围。

  邙山新败,眼下的关中明显的人事敏感,李泰若追从前往,既能免于涉足这复杂的人事纠纷中来,在若干惠这个刺史的照拂下,还能专注经营乡土人事,倒也算是一个好去处。

  李泰尚自沉吟权衡,贺拔胜却已经开口,指着若干惠笑骂道:“你一个北镇老兵,居然也懂得收抚贤良。只不过,李郎他虽然名族慧才,终究年少,委居郡县佐贰,善治不能增光,恶治则败坏家声。这件事,不要再提。他家君祸福未知,怕也没心情同你共赴外州。”

  李泰没想到贺拔胜越俎代庖的替自己拒绝招揽,他倒没有什么固执的门阀观念、认为郡县佐贰是浊官,可贺拔胜所说的第二个理由,他却不能不理。

  于是他便也只能拱手道:“多谢贺拔太师言我心声,也多谢若干使君垂青征用,唯我齿稚器猥、不堪提拔,又忧家君之事,只能抱憾敬谢。”

  若干惠闻言后虽觉有些惋惜,但就连武川老大哥贺拔胜都开口了,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三人坐定又闲聊一会儿,贺拔胜便起身告辞,视线望住李泰道:“军营凶气纵横,不是久居之地。若于此无甚牵挂,李郎便与我同往华州罢。”

  李泰听到这话后又是一愣,有点想不通只是初次见面,贺拔胜怎么就对自己这样热心?

第0010章 生聚关西

  “若干惠保真是口惠而实不至,作言赏识,赠送却是寒酸。”

  离开军营后,贺拔胜看了一眼李泰那毛色杂乱的坐骑,便笑语说道。

  李泰对贺拔胜交浅言深的态度还有几分狐疑,闻言后只说道:“巨寇未除,人物都需极尽其力。伯山既非阵列讨贼的国之勇士,纵有良驹,也只是闲置。若干将军材力量用,也非刻意薄我。”

  贺拔胜听到李泰这么说,便又笑了笑:“不愧是卢叔虎甥子,言行做派也颇似你舅。”

  贺拔胜并其部曲亲兵们倒是人人有马,李泰那三十多名部曲随从则就只能步行。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抵达洛水西岸一处渡口。

  “你们且用别船,我与李郎共渡。”

  贺拔胜示意几名亲兵登船摆渡,自己则与李泰入船坐定。

  船只离开渡口后,贺拔胜便望着李泰微笑道:“之前在若干惠保帐内,有无怨我阻你前程?”

  “怎么会?伯山才性幼拙,况大人安危未知……”

  事已至此,李泰当然不会说他的确一度动心,只将之前的理由又讲一遍。

  “你家君事迹,旧年卢叔虎常有提及,河阴大祸尚且不能害他,虎牢之失也只是小厄而已。东贼侯景已经抄得高仲密家眷,唯你家君不知所踪,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消息。”

  贺拔胜所言河阴大祸,就是十几年前发生的河阴之变,尔朱荣率军入朝,大杀在朝公卿世族一两千人。

  陇西李氏作为北魏时期的门阀士族,在此事件中也是死伤惨重。李泰这前身的父亲李晓,因为官袍被老鼠咬坏,河阴之变的当天没有参加,因而幸免于难,同族兄弟们则大多遇害。

  在前身的记忆中,经历河阴之变后,父亲李晓有感政治斗争的残酷,自此隐居乡里,不再热衷政治钻营。就连这次被高仲密征辟为幕僚,也是受到了高仲密的胁迫。

  他们父子并未注官历于东魏朝廷,虎牢城破、父亲却不知所踪,大概是担心若被抓捕罪实、连累亲党,所以遁逃隐没,又或者已经死在乱军之中。

  “我也祈盼苍天垂怜,大人能够继续免于灾祸。但骨肉别离,终究是痛……”

  李泰言及此节,也不免伤情外露。

  “谁说不是呢!”

  贺拔胜闻言后也叹息一声,他的儿子们也流落东魏境内,讲到这个话题,心里同样难过。

  有感船舱内气氛过于低沉,贺拔胜抬手拍在李泰肩膀上,笑骂道:“你小子也不是一个慎重简约之人,可知你那份奏书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我、我实在不知,恳请太师赐教!”

  李泰闻言后不免一慌,连忙说道。

  “称谓倒也不必生疏,卢叔虎不只是我旧属,也是我的挚友。你是他的甥子,称我一声伯父,我也当得起。”

  贺拔胜不再板起脸来恫吓李泰,只是叹息道:“大行台将你原书赐我,却以墨涂有涉赵贵的章句而后分付别人,你能瞧得出这是什么缘故?”

  “这、这是大行台有恨赵贵累军却又不忍刑罚,只用太师、伯父以乡望耆老的身份教训一通?”

  李泰倒没想到当中还有这样的隐情,闻言后略作思忖才又说道。

  “果然是卢叔虎的甥子,很有几分破解人心的纵横家风范。赵贵军败是事实,大行台却不便刑断,唯有推我出来做一次恶人。赵贵与我本无龃龉,相反我还要承他一份旧情,今却要裂目相见。你说,这是否你小子给我惹来的麻烦?”

  贺拔胜又拍了李泰一把,才又叹息道:“西朝人事的复杂,远非你能想象。若干惠保此番出任秦州,也有分夺独孤如愿势力的深意。你小子不要以为学到些许纵横家术就能料定所有,贸然卷入自己才力不及的人事纠纷中去!”

  李泰听到这话,真是惊了一惊,他本以为跟随若干惠前往秦州、能够避开赵贵的纠缠报复,却没想到若真这么选的话,可能连独孤信都要得罪了。

  看来西魏这段时期人事纠纷之深刻复杂,远不是自己从历史书上看到的那些表象知识那样简单。他如果想借着历史先知的优势便轻率行动,真是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见李泰眼神呆滞,似乎被自己吓住,贺拔胜便又笑道:“想不想知道大行台对你是何评价?”

  “大行台总揽内外万机,竟有闲暇臧否小子?”

  有感西魏人事复杂之后,李泰也在反思检讨,但心里也的确好奇宇文泰这个缔造关陇集团的大人物对自己的看法评价。

  “大行台观你行文,言你气壮胆豪,不是久屈人下之辈。怎么样,是荣幸还是惊恐?”

  贺拔胜望着脸色变幻不定的李泰,颇有几分恶趣的笑语说道。

  李泰抬手擦了一把额间的虚汗,干笑道:“既喜且惧,没想到、没想到一时的意气拙言,竟得到大行台如此谬赞。我自小学术不精,最爱议论时情、掩饰自己的浅薄无知,拾人牙慧的标榜多智……”

  “哈哈,你东州少徒,又怎么能深知关西人事?大行台以为你启智是因家传,但我观此行文计略,便知是卢叔虎授你。看来他仍不能释怀当年不能自立的余恨,归乡反思,见解又比当年深刻许多。”

  说话间,渡船将要靠岸,贺拔胜又正色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叔虎是我旧僚,于此你也不谓孤独。但诸如之前贸然进言的蠢事,尽量不要再做。虎牢即便守得,军势也难长驱河北,此事知者自知,乡仇怨忿不是你小儿轻率言辞能够煽动起来,徒惹怨憎罢了。”

  “我、我明白,一定谨记伯父教诲!”

  同贺拔胜交谈一番,李泰也意识到自己所谓的历史先知在面对具体情况时的确是有点不靠谱。

  北魏末年各种战乱纷扰,能够在其中脱颖而出者,哪一个又是简单人物?勾心斗角已经成了他们生存坐大的本能,自己这点小心思实在是不够看的。

  渡船靠岸后,一行人继续上路。

  途中贺拔胜也像一位亲善长者,问起李泰学术技艺如何,并讲起自己对子女教育的一些看法,眉眼间便不免隐现怅然,大概是想起了自己流散在外的儿子们。

  一路交流下来,李泰对贺拔胜也不免心生好感。他能看得出贺拔胜对自己的友善确是一种对故人晚辈的照顾,毕竟眼下自己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权势名誉,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对方贪图。

  邙山战败后,西魏时局暗流涌动,诸多纠纷留于史书的或许只是寥寥几笔,但里面却不知蕴藏着多少人的悲喜祸福。

  哪怕不考虑在这个时代拥有一番作为,仅仅只是为了满足生存这一最基本的需求,李泰也需要一位通达时势的亲近长辈时常提点自己,才不至于轻率妄为、行差踏错。

  原本他心里预计的这个角色应该是此身的父亲李晓,却没想到李晓根本没有跟随败军进入关中。

  贺拔胜虽是初识,但已经给了他不少的指点。只不过双方关系也谈不上亲厚,对贺拔胜而言,他只是一个老朋友的外甥罢了,他如果就此攀附赖上对方,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华州城越来越近,李泰的心里也越来越迷茫,同贺拔胜的谈话也渐渐有些心不在焉。

  贺拔胜似是看出了少年愁困心事,除了同卢叔虎的交情之外,老实说他本身对这个少年印象也是不错,谈吐举止、仪容风度都远比同龄人出色得多。

  以至于贺拔胜心里幻想,自己遗落在东州的儿子们会不会也有这种风采气象?

  “若我儿也如此子这般无处附着、无以谋生,我心里也是盼望会有一位故识旧交的仁厚长者能担当他们的依靠……”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贺拔胜便深吸一口气,望着李泰说道:“李郎入城后若无处投奔,我在城西有一座闲园……”

  话还没有讲完,州城城门前一队骑士疾驰而来,当中一名骑士向此大喊道:“阿磐,你总算是来了!我已经在城门守你多日,幸在没有辜负你阿耶托付,咱们能够生聚关西!”

第0011章 离乡失势

  阿磐是李泰的小名,可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便没人这样称呼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而对方则已经策马冲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一件直袖长衫、并乌纱长耳的笼冠,脸庞略圆、半尺长的胡须有些杂乱,脸色也有些憔悴苍白。

  李泰连忙翻身下马,侧立马前对中年人作揖道:“因伤滞后,至今才返,让使君担心了。”

  “生归就好,生归就好!”

  中年人正是叛东投西的原北豫州刺史高仲密,他也下马来,拍拍李泰的肩膀,神情复杂的长叹一声,然后才注意到一边的贺拔胜,连忙快步走上去深作一揖。

  “有劳贺拔太师,将我这世侄引回。行道之中,不暇深谢,择日再请登门致意!”

  “李郎是我故旧少亲,顺路引回,不算什么,既然已经与高司徒重逢,我也不再扰你两人别来话事,告辞了。”

  贺拔胜不愿与高仲密多作接触,略一颔首回答说道,继而又转头望着李泰说道:“前言诸事,且记心里,安顿之后若有暇时,可来访我。我家便居城南曲里,入巷一访便知。”

  “一定,一定,伯父珍重!”

  李泰连忙抱拳话别,他听得出贺拔胜之前有意接济自己,但毕竟交情仍浅,于情于理他也该追随故主高仲密,只能把这份心意记在心里。

  等到贺拔胜离开,李泰才与高仲密各自上马,并往城中行去,简略的讲了一下虎牢城分别以来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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