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敌军纠缠的太过激烈,后方还有蜂拥而来的后继人马,郭彦等人本就难能脱战。西面的军众们自知情况紧急,也不敢留此浪费这宝贵的时间和机会,当即便抽身向后撤离。
交战的齐军因受郭彦等众将士加上车架的阻拦,难能继续向前推进,纵然冲过去几十人,也都不敢继续向前追击,只能又转回头来,将郭彦一行牢牢的困在原地。
随着那些杂乱的车架被逐渐摧毁,郭彦等人便也渐渐直接暴露在敌人的兵锋之下,彼此间再无遮阻,每有碰撞,必是刀刃见红。
“将军,告辞了!”
一名军士腹肋遭到敌人长枪洞穿,他低头看看穿腹而过的枪杆,继而不进反退,大吼一声便挥刀直劈对面敌卒的面门。
郭彦这会儿身边护卫减少,就连臂甲都已被敌人长槊砸烂,一臂垂于身侧,只凭单手杀敌,当见到部卒惨死眼前,脸上也并无悲悯,只在口中低笑道:“小子竟然先行,黄泉某为后进……”
薛孤延口中大声吼叫着,手中长槊连挥,挑杀了郭彦身侧两卒,旋即槊锋向下一压,砸在郭彦肩上将之压得半跪于地,旋即大吼道:“贼将降否?”
郭彦侧首看一眼肩上锁骨突出旋即便被血水没过的断骨,旋即将牙一咬直立起身,瞪大血眸怒视敌将,口中又作吼叫道:“杀贼……”
左右齐卒奔跃而来,各自挥刀斩向郭彦胸膛,这已满身伤痕累累的勇将才直挺挺的仰倒在战场上。
“狗贼大害我事!”
薛孤延眼见郭彦战死,仍自余怒未已,抽出佩刀来直将郭彦斩首,旋即便勒令军卒们将此间战死魏军将士尽皆斩首,于断梁城外筑作京观,以恫吓城中守军。
郭彦战死断梁城下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后方,当那些从断梁城外退回的将士们归奏此事时,李泰脑海中也不由得泛起当年周长明将这员意气风发的勇将引入自己门下时的情景,一时间心中颇生悲痛。
“虽是作别,此生而已。逝者已矣,生者仍有勇力,当忍悲衔泪、奋勇杀敌,为郭将军等人报仇,以慰战死沙场的英灵!”
战争中本就难免伤亡,感情太过丰富、沉湎悲痛之中于事无益,李泰很快便收拾心情,望着郭彦那些仍自满脸悲戚之色的袍泽们说道。
他自是没有时间受此悲喜情绪干扰,因为还有诸多军务等待他去处理决策,尤其是活跃在乌苏城北面山野的北齐军队都需要加以搜索、围剿,予以剪除。至于郭彦之前所负责的防守甲氏岭山道的任务,则交由李雁头进行负责。
乌苏城周边的战场形势太过复杂,本来就不适合大队人马的步阵会战,但今交战双方却都将此地选作会战战场,那自然就要各自努力将周边的形胜之地掌握在手中,以便于大军进退聚散,避免被敌军包抄围截。
在没有完成这个任务之前,大队人马自然是不敢轻易进入战场中。
因为一旦在地形掌控上处于弱势,哪怕再多的人马优势也很难发挥出来,诸如断梁城这样的险要据点只需要数百人驻守便能遏阻万军。一旦遭到了敌军的包抄围堵,那就已经处于了绝对的劣势之中。
从西魏方面而言,李泰是需要牢牢掌控住从沁源到乌苏城这一路通道,以及乌苏城北面这一片山野区域,以免被敌军由这些方向发起袭扰,从而巩固住乌苏城这个前进大本营,使得西魏主力大军能够自北向南、居高临下的往上党地区发起进攻。
在郭彦等人奋力死战之下,给断梁城守军提供了重要的补给。由于甲氏岭通道没有被齐军打通,其后路大队人马便难以循此而进,而之前那些越境而来寻水探路的齐军士卒们所构建的据点也都不能获得策应、难以发挥作用,反而被魏军逐一的围剿拔除。
同时这些齐军小队人马所出没的区域和停留的地点,也进一步给魏军指明了区域之内的地理要点,由此加强对区域之内的防控,进一步弥补了客场作战的劣势。
接下来的数日内,魏军分头出击,将此境域中的齐军小股人马进行了一番细致的清剿,确保了乌苏城北面的安全。
同时乌苏城中所转输的粮草物资储备也具有了一定的规模,在此各项条件都达成之后,李泰终于率领主力师旅奔赴乌苏城,准备于此和北齐大军展开会战。
第1087章 定势之宝
相对于魏军主力军队的顺利推进,北齐晋阳人马则就比较不顺利。
此间虽然属于齐军的主场,但是魏军的强悍却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之前的退让虽然也成功的将魏军吸引出了沁源,但是齐军也在一定程度上丧失了主场优势。
尤其是武兴王和修城王这一对宗室活宝所率领的前锋师旅被击败,使得魏军能够快速的在乌苏城立足下来而且还快速的掌控周边险要之处,更显得这一次弃城诱敌的计谋有点弄巧成拙。
毕竟魏军作为主动进攻的一方,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胃口究竟止于何处,攻克乌苏城然后主力跟进再继续进攻上党,本来就是一个顺理成章军事前进路线。
将此局面当作计谋成功的表现,多少有点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意思。最基本的一点,如果魏军的前进是中计所导致的,那么齐军现在应该也不失制约对方的手段和能力。
但事实却是,眼下的晋阳师旅甚至都难以靠近乌苏城。起码在控制乌苏城周边险要据点这件事情上,齐军是没有达成预计目标,局面有些失控了。
这些问题众人当然不敢当着齐主高洋的面说,但就算如此,大军停顿于武乡城多日却都没有什么进展,高洋的情绪近日来也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之前那种因为虐杀手足兄弟与统率大军一路南来所营造起来的对人对事的掌控感,又随着对战局面的失控而被冲淡,这不免又让高洋变得敏感暴躁、急于重新树立自己的权威。因此在处斩了武兴王高普之后,高洋对军法便执行的越发严酷,使得整个武乡城中都变得人心惶惶。
但是他在这里弄权使威,固然可以震慑其麾下将士,敌对的魏军却并不受此影响,仍是按照自身的节奏行事,其主力人马顺利的推进到了乌苏城中。
“启禀陛下,羌贼主力业已进于乌苏,上党震荡不安。今我师旅顿于武乡难益于事,是否、是否需要转进南去,与平原王会师击贼?”
得知敌军主力向前推进一大步,其余将士慑于军威而未敢进奏言事,唯资历深厚的安定王贺拔仁受群众推举,硬着头皮向高洋进奏道。
听到贺拔仁这番话,高洋脸上顿时闪过一丝阴霾。接下来的战事对北齐而言最为有利的,自然就是魏军主力盘桓于乌苏城左近,而北齐晋阳与上党两路人马南北夹击,让魏军主力腹背受敌。
可是这段时间战术的执行却受到了极大的阻滞,诸如断梁城这样的重要据点迟迟攻克不了,使得晋阳大军难以欺近乌苏城。
如今敌军主力已经抵达乌苏城,在北面未遭大军威逼的情况下,继续南下进击上党地区自然也是其下一步要做的事情。如果晋阳师旅再停顿于此,那只能由段韶所率领的上党人马独力迎战敌军,所以晋阳师旅南下会师,共同迎战敌军才是当下最理智现实的选择。
但如此一来,则不异于承认高洋之前的战术思路是错的,这样的错误对于急于重新树立权威、提升掌控力的高洋而言,自然是有些不愿意承认。
“在南在北,皆是击敌。王急求南去,莫非是有什么必胜之计进献?”
在听完贺拔仁的进言之后,高洋并没有立即做出决定,而是眼皮一翻,望着贺拔仁冷声说道。
作为一个已有前科的劳改犯,贺拔仁自知这样的差事有点废命,但眼下情况明摆着的有些不利,如若继续僵持下去,只会更加的贻误战机。
眼见皇帝仍是拉不下脸来承认之前的失误,贺拔仁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前者陛下用计引敌入彀,羌贼果然依计而来。唯因后续诸军交战不利、进取受阻,以致境内险处多为贼所据,致使我大军难以直赴乌苏。前计虽妙,受命者却未能极尽此中精巧……”
刚刚在断梁城受挫返回武乡城的薛孤延听到贺拔仁要将祸水往他们这些前线将士身上引,心中自是不悦,忙不迭侧身而出大声道:“臣等既受所命,皆同心戮力交战,日前还于断梁城下截杀贼众数千,并阵斩羌贼大将数员,虽然未为尽功,但也俱非交战不利!反是前者乌苏城领受前命者未能深辨圣意,将诸形胜之处尽资于贼,给如今大军进取平添诸困!”
“臣冤枉啊、臣……之前转出乌苏城之际,臣已经进奏两位大王需从速抢占乌苏城周边形胜,但修城大王轻率冒进、武兴大王贻误军机,致使诸处尽数为贼所拥,实非臣之过错啊,乞请陛下明鉴!”
之前尉摽与武兴王一起败退回来时,武兴王遭到处斩而他却未受责难,心中正自暗存侥幸,却不想这会儿又有一口黑锅罩下来,他自然不敢怠慢,忙不迭叩拜在地大声申辩道,因见皇帝陛下脸色变得越发难看,便又连忙说道:“臣纵有罪,乞请留此一身,来日入阵奋勇杀敌,以期报效主上恩用!”
诸将一番推诿指责,虽然仍未争论出谁应当为此负主要责任,但起码皇帝作为决策者的责任似乎变小了,全都是执行阶段出了问题。
高洋的性格本就自负且敏感,而这样的性格向来也谈不上什么绝对的公允理智,尤其重视自我的内心感受。
当他自觉可以免于认错与自责的尴尬处境时,反而变得宽大起来,望着几人皱眉说道:“当下强敌进逼,本应同心应敌。尔等皆国之大将,这样浅显的道理竟然不知!安定王国之元勋宿老,可免刑责。你两人各自行出受杖十,心平气顺之后再来议事!”
与近来动辄打杀的刑罚相比,仅仅只是十记军杖的责罚可就实在是太轻了。那两人因恐皇帝又改变了主意,忙不迭告罪一声而后匆匆起身行出受杖。
斥退互相攻讦的将领之后,高洋又望着贺拔仁叹息说道:“王所进言,我岂不明?唯李伯山顽敌狡诈,非是易于之辈。我虽然初与交战,但也未敢轻敌。前计即定,如若骤作更改,不说士气沮否,贼之后计奸谋亦未可料啊!”
贺拔仁听到皇帝恢复了几分肯与论事的端正态度,心内才微微一松,旋即便又说道:“羌贼狡诈,人所共知。但唯力不如人,才妄图以奸计补足,可若彼此相差悬殊,纵有奸谋,亦难得逞……”
讲到这里,他陡地一顿,待偷眼暗窥皇帝神情并无异常,才又开口说道:“今我雄师巨万,将士俱勇壮之卒、有守土卫国死战之心!此番交战,本就是贼先为挑衅,亢师用老,势必难继。而我则背倚国门、补给就近,但以雄军劲旅、堂堂之众陈列与战,不使贼奸计得于施展,贼又何足为惧!
昔太祖皇帝恃此劲旅败尽时之英雄、造此伟业,天下莫能与争锋。羌贼虽恶,较尔朱氏如何?其所承者,不过关西黑獭残破基业,人心亦未与合。而陛下之所恃者父兄雄业,历位以来更多有弘广。陛下雄视天下时,此獠不过黑獭帐下一卒,破之何难!”
高洋向来都不喜欢旁人在他面前说什么父兄之业,也因此对那些恃着资历倚老卖老的老臣们多有疏远。
可是如今与真正强敌对抗,而他如今又不复早年那么勇壮,心内本就有些患得患失,此时再听到贺拔仁此番说辞,心内的些许不安竟也渐渐消失,心情又变得振奋笃定起来。
是啊,他父兄当年本就恃此晋阳雄兵而兴创事业,而他更是凭此完成篡魏立国的伟绩,更在之后转战诸方、败尽强敌。区区一个李伯山,与此一脉相承的伟壮功业相比,也不过只是一个趁势鹊起之徒,又何足为惧!
“王良言醒耳,当真是太祖遗我定势之宝。来日与贼交战,王当为我领掌一军、独当一面,老志勃发,再创殊勋!”
心境的变化,让高洋望向贺拔仁的视线都变得和蔼许多,不再只是一味的以威凌之,转有几分敬老与倚重。
贺拔仁听到这话后,神情不免微微一滞,但旋即还是连忙点头说道:“但得君王使命,老夫何惧披甲!”
在贺拔仁的一番鼓舞和劝说之下,高洋也不再固执的留驻武乡、尝试从乌苏城北面发起攻势,而是决定南去与段韶会师,凭着强大的兵力与主场优势,通过正面战场的交战以摧毁对手!
第1088章 巡阵遇敌
随着西魏主力大军抵达,乌苏城外连营十数里,营帐绵延,旌旗招展,视野所及皆是军势雄壮的画面。
李泰在抵达乌苏之后并没有直入城中、休息待敌,而是趁着齐军大部队尚未抵达此间,率领亲兵部伍直赴乌苏城南面的山野巡视一番。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两国大军便会在这一片区域展开交战,而在交战伊始,李泰当然要将战场实地的了解一下。
不同于北面的沟壑纵横、峰岭突兀,乌苏城南面虽然也是丘陵陂塬的地形,但坡度比较平缓,陂塬间还存在着一些圈厩建筑痕迹,可见在西魏大军来犯之前,这一片区域应该是被当做放牧的牧场。
自乌苏城向南,陂塬起伏形成了长达数里乃至十数里的坡度,塬顶视野辽阔、塬下则水草丰美,浊漳水西源由北向南的穿境而过,两侧又有支流沿着塬谷地势汇入干流之中。
不过由于天旱的缘故,河流水量多数不大,沿岸暴露出大片的滩淤,已经被阳光暴晒干硬的河床上生长着一丛丛的杂草。河底淤泥所蕴藏的养分被这些青草汲取出来,长势茂盛。
在这片塬谷之间,齐军的大队人马虽然还没有到来,但也活动着许多斥候身影。这些齐军斥候们在这塬谷上奔走瞭望,偶尔还用绳尺丈量,显然也是在为来日交战搜集地形数据,作为大军派兵列阵、进退作战的参考。
这些齐军斥候同样也发现了李泰一行,于是便用鸣镝和号角声召唤同伴,分散在塬谷之间的齐军斥候便渐渐的聚集起来,组成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聚集在数里外的陂塬上警惕的向李泰一行张望。
李泰瞧见对方的警惕模样,心中不免暗生恶趣,抬手遥遥一指对方,继而对身后诸亲卫军士们笑语道:“敢否逐猎一围?”
通常在战前察望战场的除了精锐的斥候人员之外,往往还会有担任作战指挥的高级将领,诸如李泰亲赴此地察望地势。在这样大规模的会战前,一些大将即便是自身不方便亲临战场观望一番,也一定会安排心腹过来掌握基本的地形情况。
所以李泰也比较好奇敌方率队者是谁,而其后亲卫们闻听此言后也都纷纷笑语道:“敢为主上先驱!”
李泰两腿收紧、一夹马腹,胯下坐骑便一马当先的向着塬谷下方飞奔而去,其余亲兵们也都纷纷策马随行于后,随着队伍奔驰的速度越来越快,彼此间的距离也都在拉伸。
千数骑在这塬谷间形成了一条宽达数里的围猎阵型,然后分散在两翼的骑士们便加速奔行,形成一道向内包裹的弧形。
对面坡上的北齐军士眼见到敌人欺近过来,于是便都纷纷勒马向后方的塬顶驰行而去。
但他们却并不是为了撤离,而是要在塬顶上集结成为更加凝实的冲击阵队,旋即便仿佛一柄利刃向下俯冲而来,其锋芒所指正是李泰所在的这个阵队中心。那冲在最前方的骑士身披轻甲、且着面甲,瞧不清其面容,但观其骑术精妙、为阵矢锋,想来便是这支队伍的首领了。
“贼将胆气颇壮啊!”
李泰大笑一声,抓起鞍侧配弓,一支鸣镝斜向射出,旋即队伍便以他所在而左右分开,形成两条平行的直线,斜向塬顶奔掠,两队之间的空隙恰好可容敌骑由中穿过。
但那敌骑却不愿交错而过,在其将领的率领之下半途中便又转向,直往李泰这一支队伍中段腰部冲击,打算将李泰给包抄拦截下来。
李泰见状后索性将马首一转,带领身边几十骑脱离大队,转向坡下谷底飞奔而去。
敌将虽知此为诱敌之计,但仍不肯放弃,率部紧紧缀在李泰一行的后方,全然不理后方两路敌骑已经汇合于南面的陂塬上,已经将其退路堵住。
“羌贼休走,下马受死!”
彼此间距离逐渐拉近,那名齐军将领一边控马飞奔,一边扣引弓弦,俨然已经从最初的受猎的对象转变为如今的猎手,向着仍在前方策马飞奔的李泰大声吼叫道。
李泰自是不肯停留,一直率众打马飞奔到坡谷下方一片比较稀疏的树林前,这才翻身下马,将坐骑放入树林之中,他则共身旁几十名亲卫在树林外快速结成一个作战步阵,抬手指向后方已经渐渐降速的敌将喝问道:“贼将既敢逐我至此,可敢通报姓名?”
那齐将却并不理会李泰的问话,神态已经不像刚才追逐时那样凌厉,尤其回望之前塬上的敌军骑队已经再次向此翻卷而来,眉头忍不住便微微皱起。
此时他距离李泰所在的方位只有里许,如若再奋力冲进一程,固然有可能将此战阵冲散、斩将而走,可只要敌阵稍作困阻,后路人马即刻奔至。而前方这树林虽然并不密集,但也仍然能对骑兵奔行造成一定阻止,届时其一众人马必然会被困阻于此,难能突围。
脑海中稍作权衡,他手指搭弓拉满、一箭射向李泰所在的方位,箭矢在天空中快速的划过一道弧线,而后向下方李泰所在射去。
然而正在这时候,李泰的身后一道人影迅捷闪出跃上半空,劈手一刀直将这流矢斩落,无论身手还是眼力都是迅捷至极,这自然就是常年担任李泰亲兵队长、如今官居百骑营主的张石奴。
那齐将本来还想冒险试上一场,但在看到张石奴如此矫健身姿与高强武艺,顿时便打消了这一念头,直接率部绕过前方树林,转从另一侧涉水而过,准备绕道离开。
然而眼见到主上以身犯险将敌诱入,后方的人马又怎可能任由这支敌骑队伍从容离去,于是队伍便沿着河道如过境的狂风一般不断的向西面席卷,不断的拉长敌骑绕行的距离。
此时其他的亲卫也从树林中将坐骑引回,李泰翻身上马,遥望敌骑奔离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
本来只是一场偶遇和试探性的交锋,但那敌将却给他一种要以命相搏的感觉,明明处于劣势还对他穷追不休,回想其言行有一种比较熟悉的感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敌营之中哪个人能对的上号。
眼见到在这条溪谷上游,两方骑士已经交战起来,于是李泰便也率领此间人员策马向战场上飞奔而去。
此时的溪谷上游,双方方一交战,战斗便异常的猛烈。由于彼此都是巡视战场的轻骑武装,很少携带马槊等重型的武器,皆凭身边所配弓刀杀敌,骑兵短兵交接,人马俱有碰撞,很快双方累加起来便超过了上百人的伤亡,直接将此间溪流都给染红。
魏军数量更胜于齐军,而且此番随从巡视的多是二营精卒,当敌军被拦截下来之后,后路人马纷纷涌入,顿时便让这一支齐军队伍处于劣势之中。
“主公,贼势凶猛,不可恋战!某等舍命突围,主公速去、速去!”
那齐将身边一名亲兵呼喊一声,旋即便共身边几十骑向着一个方向冲杀过去,用人马血肉之躯生生撞开一个缺口,而那齐将见状后愤怒咆哮一声,用力的抽打麾下坐骑,率领余众自此缺口冲出敌围,而后左右控弦后射阻敌,率领身边百十众再次冲上了南面的塬顶陂梁,然后那齐将甩开面甲、悲愤回望,赫然是斛律光。
“李伯山,恨我今日势弱,否则必杀汝于此!”
因见下方敌军再次向坡上冲来,斛律光不敢再作逗留,恨恨看了一眼李泰所在,旋即便引残众往齐军大营所在的下虒聚而去。
此时的下虒聚大营中,段韶正率领众将迎接刚刚抵达此间的皇帝高洋,而斛律光引残兵归营的时候,正逢圣驾入营。
高洋本就对与常山王交往密切的斛律光颇存不满,当见其狼狈归营,却并没有出现在迎接自己的队伍中时,脸色顿时一沉,当即便着员将斛律光传至面前来怒声道:“王自何归?”
“启禀陛下,臣方自河阳至此,本想出探敌情以奏陛下,不易竟逢贼首李伯山亦引部巡视,双方交战一场,只恨臣兵力短少、矢尽弓断,错失良机,无奈退走!”
斛律光心情本就灰暗压抑,此时听到皇帝喝问,当即便叩拜在地悲声说道,回想仇敌身在眼前却无力杀贼报仇的那种无奈,他更是忍不住涕泪横流,哭拜于地:“臣阵逢宿敌却无力杀贼,大罪于国、大罪于家……”
高洋听到这话后,顿时也不由得面露失望之色,又见斛律光如此悲痛懊恼,心中也略生不忍,转又疾声说道:“朕今亲征至此,正为杀贼。王功有未竟亦不需流涕,贼今仍然在阵否?益你人马,复往杀贼!”
斛律光闻言后神情顿时又变得激动起来,而一旁段韶则叹息道:“前所相逢交锋,已是偶然,未能杀之,想是贼命未穷。而今又岂会再停顿待我?增遣师旅恐怕也只是劳师无功。今至尊亲临,诸军振奋,无为再急于取巧,来日列阵分明,将士奋战,贼势亦必难以持久!”
口中这么说着,段韶心内却不免暗生忧虑。战事进行到现在,敌军优势已经非常的明显,但听皇帝意思却还期待这种有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仍然没有一个稳扎稳打、持久为战以逐步扭转劣势的构想,这实在不是一种好现象。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接下来的会战思路恐怕都会脱离实际。
心中生此忧虑,连带着对于斛律光,段韶也有些不满起来。指望在战前通过意外斩杀敌军主将,这本来就非常荒诞,即便错失机会也没什么可惋惜的。
斛律光却仍对此耿耿于怀,可见河东一场失利仍然没有改变其人用险用奇的思路,也让段韶觉得不宜将其人安排在接下来的会战序列当中,以免临战时再发生什么失控的情况。
第1089章 尔命何存
塬谷中战鼓如雷、角声阵阵,东西两方近万士卒在这宽达十数里的坡谷间纵横厮杀。而他们所交战争夺的重点,便是位于坡谷中心铜鞮水注入浊漳水的河口位置。
过去几天时间里,双方彼此互有试探,各自也将阵线向前推进,最终确定了一个对己方比较有利的阵线范围。
然后彼此便不愿再继续向前,由此便形成了一个比较尴尬的局面,那就是他们各自阵线所划定出来的战场范围实在太大,由南到北的距离足足达到了将近二十里。
这样广阔的战场范围,显然是不正常的,彼此阵线上完全都看不到对方的旗帜和部伍所在,单单进入战场人马便需要携带着器杖物资行军十多里,还未开战便已经气喘吁吁,这仗又怎么打得起来?
眼下双方不说势均力敌,但也各自都对对方的实力比较认可,并没有笃定必胜的信心,自然也就不肯轻易放弃对自己有利的地形而选择继续向前推进。
但是双方各自聚众巨万,每一天的粮草消耗都是非常沉重的负担,自然也不可能就这么隔着小二十里的陂塬谷地彼此望眼欲穿,就算各自主将性子耗得住,粮库也遭不住啊!
于是在彼此全都不愿全线推进的情况下,各自便又向前一小步,派遣部分军众去抢占这小二十里战场当中较为有利的地点。
铜鞮水河口既能就近提供降暑消渴的水源,同时同时河道夹谷还能提供一定的防护,如若能够抢占下来构建起一个固定的营垒,无疑就会在接下来的战事当中占据一定的主动权。
战场上一丝一毫的差距,都有可能影响最后的战事走向,双方彼此互不相让,自然就围绕这一点展开了激烈的局部抢夺战。
至于说为什么不在敌军关注到这一点之前先行占领此地?因为无论战略地点也好,还是关键的人事,只能在博弈竞争中才具有价值,一旦对手不参与争抢,顿时就会沦落为价值不大的鸡肋。
只不过随着围绕这河口的争夺战规模和烈度的逐渐攀升,战场上的氛围也逐渐的发生了变化。双方都在不断的投入更多战斗人员,每一场战斗所进行的时间也在不断被拉长,各自进行的投入已经超过了这河口能给后续战事所带来的增益。
如果说之前各自谨守阵线不肯前进,还是双方主将各自不失冷静克制的做法。然而双方各自勒兵巨万,彼此也都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压力需要一个点去逐步的释放,士气也需要一个点来不断的拉升。
铜鞮河口固然是有着一定的价值,从而引起了双方的注意与竞争,可是随着双方围绕这一点层层的加码、不断的投入,其地得失便被赋予了更加丰富的意义。
围绕这河口的战斗从昨天上午开始,最初只是双方斥候各自围绕着河口追逐纠缠,彼此都想占据住一个更加近便的饮马点。
几名斥候的争抢引来了更多斥候的加入,很快发展为几百人的大械斗。失利的一方自然不甘心被驱逐,于是便又喊来袍泽加入。如此各自追加之下,到了昨天傍晚已经在河口处爆发了几千人的战斗。
等到了今天清晨,各自大营中都正式为此点兵选将,再次展开了针对河口的争夺。上午的交战,彼此投入的作战人员已经达到了三四千人之多,战斗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直至各自参战将士都已精疲力尽,这才各自散开。
战场上撤下的双方将士并没有就此归营,而是各自撤回己方所据有的陂塬上席地而坐、稍作休整,旋即便有各自大营中后勤军士将饮食送至。而南面塬上的齐军除了送来食物之外,又增加了两千援军。
魏军遥遥见到这一幕,自是不肯认输,消息归奏大营之后,营中很快便又增派三千精骑。齐军同样不甘示弱,不多久便又增兵五千。
当这一消息再次传回大营的时候,李泰顿时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真要在这个赛道攀比下去,魏军那自然是必输无疑的,毕竟此间军众统共只有八万余,可是如今齐军南北会师,兵力上可是魏军的两倍还要更多一些。
略作沉吟后,他便决定自己亲赴前线为师旅掠阵,于是便率领三千精卒离营向南而去。
铜鞮河谷南面的陂塬上,当齐军将士们见到魏军再次增援的人马时,顿时便响起了嘘声一片。三千人的声势阵仗与五千人差距那自是非常大的,随便一眼就能看出来。
魏军这里只跟了一轮便已露怯,那毫无疑问在这场竞争中是输了,好胜心被满足的齐军将士们自是大感舒爽、士气大振。
然而反观魏军方面,却并没有因此而心生沮丧,反而随着这一支人马的到来而不断的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一个个都是笑逐颜开、兴奋无比。
这自然让对面的齐军大惑不解,明明人马势力上已经落了下风,魏军还凭什么这样兴奋?
很快便有靠近敌阵的斥候飞奔而还,向着己方督将大声呼喊道:“将军,是李伯山、李伯山亲临前线!”
此间统军督战的乃是齐将高阿那肱,闻听此言后脸色顿时一变,他又看了一眼对面坡上魏军奔走欢呼的样子,为了保险起见,挥手着令部伍南撤里许到陂后列阵,并且派人快速的将李伯山亲临前线的消息回奏大营之中。
齐军大营中,高洋正在汇集众将于大帐内商讨来日大战时或会面对的阵仗情况与应对方案,前线信使归营之后便被径直引入帐中,疾声奏报道:“启禀至尊,羌、贼首李伯山已经亲至铜鞮水前线!”
高洋听到这话顿时目露精光,直接推案而起,手扶佩刀冷笑说道:“此贼已经急不可耐要赴阵寻死了吗?久与为敌,并不识之,今既入阵,我当往见,速取朕战甲来!”
段韶因恐皇帝仍然免不了受斛律光之前所言影响,见状后忙不迭起身说道:“前者彼此增兵以争河口,贼已无力攀比,遂有贼首亲赴前线,可见势弱。陛下乃万乘之主,麾下雄军巨万,并有名臣大将可供驱使,何必纡尊出就此技穷之贼首?大军出战,擒之阵前,归营献捷,陛下自可帐内见之!”
高洋听到这话后便微微一笑,旋即便摆手道:“王此壮言虽是悦耳,然见解亦不免流俗。举世之内,名满天下者能有几人?贼亦一时之英雄,屡害我事,技穷与否不损豪气,我往见之亦不谓纡尊。朕为天下主,岂有人谓英雄者我竟不识?今往见之,并不与战,来日功士献俘,此贼生死俱可释怀。”
段韶听到皇帝这么说,便也不再开口阻挠,当皇帝戎装行出时,他便也披甲持戈、仗从于后。
很快高洋便在禁卫将士的簇拥下来到了己方前线,那盛大的皇帝仪仗又要比对面李伯山的出行仪仗辉煌醒目得多,陂塬上的齐军将士们也爆发出了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
高洋在抵达塬顶之后却并没有就此止步,而是继续策马前行,率领身后百保卫士并其余诸军继续向前,一直来到之前双方交战争夺的铜鞮河口处才停了下来,姿态可谓是目中无人到了极点,而其后方随行的将士们也都纷纷振臂高呼。
原本双方缠斗数场、死伤众多都没能抢占下来的河口地带,如今皇帝陛下亲临前线,只是策马缓行,就这么顺利的将河口占据下来,自是让人振奋不已。
塬上魏军将士们看到这一幕后自是愤慨至极,只是看到此间齐军兵力已经超过了他们数倍,而且士气也都旺盛得很,自知不可轻撼,只是紧锁着眉头望着唐公等待命令。
高洋来到河口处,然后派人入前喊话道:“大齐至尊皇帝陛下亲临战场垂顾观阵,魏国唐公李大丞相可敢入前来见?”
塬上魏军将士们听到这话后,全都神情紧张的望着唐公微微摇头,而李泰则只是微微一笑,抬手一指张石奴、皮景和、元景安等数骑跟随自己,就这么策马向坡下行去,并且着令张石奴先行一步,隔着河口向南面呼喊回应道:“欺天大逆犹可俯仰不惊,我主上何不敢见!”
高洋勒马于南面,听到这话后也并不恼怒,只是嘴角噙着冷笑,待到李泰奔行之前,他才举起手中的马鞭直向李泰并喊话道:“李某大不必使奴狂言矫饰,尔之肝肠,我甚知之。若尔当真纯良至善,此际仍是宇文家奴。魏氏失命,朕自夺之!尔亦不过伺机之贼,无为笑我!”
李泰这会儿正好奇打量着高洋,倒是没怎么留意他的喊话。彼此间隔着宽达十数丈的河口,并不像面对面看得那样真切,一眼望去他倒觉得高洋没有原本想象的那样丑陋,大概也在于对方身份地位与一身戎装所烘托出来的英武形象与气质冲淡了容貌上的不足。
片刻之后他才收回视线,开口回话说道:“生而为人,当有品性别于禽兽。知耻而着衣服,不以私示人,知丑而作矫饰,不以恶示人。这只是最浅显的教化道理,齐主不识,何以御众、何以治民?魏命虽失,尔命何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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