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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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他又着员献上几份当世名家的书帖,欣赏一番并亲自上手临摹几篇,心情也逐渐有所好转,还抬手召来侍立一旁的王良人,亲为制作几份精美的彩钿。

  那王良人见主上兴致转好,美眸一转,便壮着胆子小声道:“奴兄今早献入时货几种,告奴请献主上……”

  萧纪听到这话后,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敛,冷哼一声后便背过身去,一副烦躁的模样,但片刻后又听到王良人轻微的啜泣声,才又冷声说道:“取来吧。”

  王良人的兄长便是王琳,虽然之前被萧绎饶恕并率领部众参战击败蜀军,但是也受到萧绎的冷落,自归师以来便一直没有受到接见。

  等到王良人将东西送上,萧绎略作翻看,便从一堆方物当中翻出了一份奏书,待到展开一看,发现是王琳劝谏他要提防襄阳与沔北,并自请为雍州刺史而坐镇襄阳与江陵之间的武宁以备北面的兵患。

  “狗奴当真胆大妄为!恃于旧宠而脱贱籍,如今位列显贵兀不满足,渲染边患以求尊大势位,莫非真以为我不敢制裁他!”

  萧绎在将这份奏书看完后顿时勃然大怒,一边将之撕得粉碎,一边将那些方物都劈手砸落在伏地请饶的王良人身上,然后便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他素来对于武人便深有提防猜忌之心,再加上王琳本有前劣,他迫于来自蜀中的兵患而未能加以严惩,内心已经是颇感羞耻,又怎么会将王琳摆放在武宁这一江陵北门!

第0759章 贫贱贵人

  随着诸方时流的涌入,再加上萧绎称制于此,江陵也变得较之往年更加繁荣热闹。

  城池虽然热闹起来,但是一些配套设施和资源却并不能立即便获得显著的提升。尤其是优质的居住环境,事关城池整体的格局规划与防务的安排,更是极难更改。

  因此许多从建康来到江陵的时流不得不寓居城中闾里,同那些市井百姓杂居在一起,乱糟糟的居住环境自然不比建康旧宅那么优越宜居,这也是许多建康时流急于返回建康的原因之一。

  位于江陵城西一座寺庙的后院中,院墙上攀爬着藤蔓,显得有些杂乱荒芜,但屋舍尚算整洁,只是那漆色斑驳的廊柱也透露出几分破落,院子里几名奴仆正在洒扫,但无论打扫的再怎么整洁,也与气派无关。

  “请问张侯是否居住在此?”

  一名身穿华服的年轻人在数名豪奴簇拥下来到此间,向着院子里呼喊道。

  院子里奴仆们闻声后连忙放下手中工具,匆匆来到院门前询问来者何人,接过年轻人递来的名帖后才又匆匆入房禀告。

  过不多久,一个身着素色衣袍的中年人才从房间中行出,手持名帖向着年轻人点头说道:“原来是刘郎来访,陋居俭寒、不足以款待宾客,实在是失礼故人了!”

  年轻人便是刘之遴的从子刘广德,而中年人则是之前被梁王萧詧所杀的姑父张缵之子张希。

  刘广德向着张希长作一揖,然后才笑语说道:“晚辈新从沔北返回,才知张侯也已经来到江陵,日前便前往旧宅访问却未能见,访诸故交后才知张侯正自雅宿佛居,来见有迟,请张侯见谅!”

  刘广德的伯父刘之遴和张希之父张缵曾经共事于东宫,也都是学术精深并且雅好收藏的名士,故而交情不俗。旧年张缵还曾置业于江陵于此定居数年,刘广德也因此与其族人结识。

  张希听到这话后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与落寞,旋即便叹息道:“故园已非我有,劫后残身寄居于此,并非有意让刘郎访而不见。”

  “世事无常,我户中恩亲也……唉,所以今日得见张侯,心中又波澜翻腾、不能平静啊!”

  刘广德闻言后便也长叹一声,稍微点了一下自己伯父被当今皇帝遣使毒杀的旧事,通过类似的际遇感怀拉近与张希的关系。

  张希的父亲张缵因为挑拨萧绎去进攻河东王萧誉,又在萧绎的支持下去图谋襄阳,结果被梁王萧詧所杀。但在张缵死后不久,萧绎便下令查抄其人之家,将其所收藏的两万多卷藏书与众多的珍宝统统抄没充官,其中便也包括张氏在江陵的家宅。

  所以张希在来到江陵之后,竟然无家可归,以至于需要居住在这破败的寺庙之中。

  两人在稍作寒暄后,张希便邀请刘广德入房,刘广德入房后稍作打量,便发现这房间较之外间所看到的更加残破不堪,而且与侧室仅有一道分布着许多洞眼的竹屏遮挡,透过这竹屏便能看到房间中布裙木钗、窗下纺纱的女子。

  刘广德忙不迭收回视线,并向着那女子跪拜道:“臣拜见公主殿下,未召而入,请公主恕罪!”

  张氏与萧梁皇室世代通婚,张希也娶了简文帝萧纲之女海盐公主,便是室内纺纱那女子。萧纲早被侯景所弑杀,南梁皇帝也换了新人,这位公主和驸马自然也就过了气。

  张希如今这般落魄,大抵也与这一层姻亲关系有关,起码在生活上没有受到皇帝格外的关照,与其他流落江陵、生计艰难的建康时流差不多。

  张氏夫妻从高贵堕入贫贱中并非一日,只看那位公主殿下已经有些娴熟的纺纱手法可见也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是当见到刘广德这般恭敬作拜的时候,夫妻尘封的记忆便又鲜活起来,便不由得伤感起来,忍不住便潸然泪下。

  刘广德见勾起了这对夫妻的伤心事,不免也颇感羞惭尴尬,小心翼翼的缓步退出,然后摆手召来家奴耳语一番,他也并没有在进房间去看那对伤感尴尬的夫妻,只是站在这院子里等候。

  不多久,刘广德的家奴便拉来数辆大车,大车上装满了各种精美的日常起居器物,并有十多名男女奴仆。在刘广德的指挥下,这些奴仆们将车上的器物全都卸下来,并在请示张希之后将器物搬运入房中摆设装点起来。

  过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房间才被重新装点完毕,再入房中虽然仍是稍显破败的僧舍,但有精美的漆器、华丽的彩缎、形态各异的屏几还有各种各样的家居,也将那寒酸破败的气象全都掩盖下去。

  “刘郎、这怎可……实在是让人羞愧!富贵贫寒,概人自造,但公主宗家贵姝,随我尝尽人间苦楚,实在有惭先皇托付,只有生受此恩,多谢刘郎、多谢……”

  张希见到刘氏家奴的这一番举动,拉着刘广德的衣袖一脸羞惭感激的连连道谢,但视线又望着那些男女仆从说道:“至于这些奴仆,还请刘郎引回吧,并非我傲拒刘郎好意,只是江陵俸禄微薄,难以役养啊!”

  刘广德听到这话后心中不由得暗骂不已,但想到此行来意,还是强忍下心中的不悦,望着张希微笑说道:“人生在世,谁无艰难苦楚?捱得过去便是阳春暖日,张侯乃名门高足、帝室显戚,我今输济些许俗物前来交好攀交,还请张侯不要怨我冒昧。些许物料,不足挂齿,至于这些奴役能够侍从贵人乃是他们的荣幸,至于他们的食料衣服,自然皆从我处给用,不劳张侯烦恼!”

  张希听到这话后,顿时便又笑逐颜开,尽管之前同刘广德也只是认识,并没有什么深厚交情,但在刘广德一番物货赠送下,顿时也变成了知己良朋,拉着刘广德便要入室豪饮。

  刘广德对此自然不会拒绝,便又与张希一同进入房间,并让家奴奉上早已经准备好的丰盛酒食便与张希畅饮起来。

  彼此间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当下比较热闹的迁都与否的问题上。对此张希自然是举双手赞成,他在江陵过的这些日子可是太苦了。

  虽然来到江陵伊始,皇帝萧绎便给了一个侍中的闲职,但除此之外却无所施给,就连查抄他家的财货也从来不提退还。这对本就锦衣玉食的贵公子而言,可实在是太难熬了。而周遭那些旧识们,情况与他相比也好不了多少。就算有家业抱拳的江陵旧友,也因为他过气驸马的身份而不敢多作接触。

  刘广德听着张希的诉苦,忍不住发问道:“我听说建康久遭乱军破坏,又受王师洗劫,就连皇苑台城都破败不堪,即便返回,诸家又有何安生良策?”

  “总是有的,起码可以求一外任,就食郡县!”

  世族子弟从小锦衣玉食,不知如何营生,有的时候家道中落,无以为食,于是便请求外放到地方上,狠狠搜刮几年然后再回到建康享福,听到刘广德的问题,张希便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但如今州郡也多残破,哪怕是旧年称以富足的三吴之地,如今也多遭涂炭。更何况州郡之间豪强武宗盘踞、桀骜难驯,失治虐上者数不胜数,恐怕不是谋身良计啊!”

  刘广德又感慨说道,待见张希脸色又变得忧愁起来,他才又笑语说道:“张侯可知我近年来为何频频往返沔北?便是当中大有可以兴利之处,此事也并非什么机密,只不过张侯西来不久,还未有闻罢了。”

  接着他便将往来沔北贩运行商的利润仔细说了一遍,又满是诱惑语气的说道:“张侯乃是高士贵人,自然不可从此贱业,但只需要前往沔北拜望李大将军一程,得其赏识,即刻使派家奴大收两地货利,胜过回归建康残土百倍!”

  “但、但我父受害于襄阳,李伯山乃是岳阳王密友,他肯见我赏我?”

  张希听完刘广德的描述后自然是大为意动,但想到父亲旧事,还是有些犹豫的发问说道。

  “故张宪公亡于谁手,张侯竟还不知?生前事迹或有隐匿,但身后诸事却人皆有见,张侯何以至此?难道也是受迫襄阳?”

  刘广德见他想吃又怕被咬到的胆怯模样,自觉这次也算是找对了人,当即便加大了游说的力度。

  张希看看满屋华丽的装饰,又看看一脸诚挚的刘广德,在犹豫一番之后,终于重重点头道:“我要向圣上告请前往襄阳访我先父衣冠,届时请刘郎引我暗渡汉水往拜李大将军。若能成事,我不会忘了刘郎此恩!”

  眼见目的达成,刘广德自是连连点头应是。别看眼下的张希落魄,但若讲到声誉人脉又比他强得多,若能将张希引荐到沔北为李大将军所用,可以借此串结更多的建康时流,从而对江陵朝局施加更深刻的影响。

第0760章 明珠蒙尘

  李泰针对江陵方面的人事渗透已经颇深,在萧绎下诏将还旧都之后的最快时间内,他便也得知了这一消息。

  早在侯景之乱还未平定的时候,李泰便已经对此有所预计,并提前进行了许多人事铺垫,无论是江陵本地人士还是从建康来到江陵的那些时流,也都多有拉拢,希望他们能够劝谏萧绎打消这个念头,乖乖留在江陵。

  但今到了将要检验成果的时刻,他的心情不免还是有些忐忑。无论各方有着千万种的理由,这件事说到底也只在萧绎的一念之间。

  这家伙能够混到如今这一步,也不能说完全就是个草包,总之也是时昏时明,只是在迁都与否这个问题上究竟是精明还是昏聩,这也实在不好判断。

  不过从江陵诸方人员踊跃反馈来看,李泰过去这两年的统战工作做的很不错。无论是江陵当地时流还是一些西来人士,都通过各自的途径向此间传递消息,别管消息价值的大小,起码这态度是很让人欣慰的。

  江陵时流想要否决这一提议的愿望是很强烈的,甚至都希望李泰能够出手让他们的皇帝陛下打消这个念头。

  除了他们本身的乡土利益不愿舍弃之外,其实也心存一种忧患之想,毕竟他们拍拍屁股走了,江陵这城池却带不走。一旦西魏真的要用兵于江陵,到了那时候江陵的防卫力量只会更加的薄弱。所以将皇帝和朝廷牢牢的困在江陵,也是他们自保的一个方法。

  人依仗什么变得强大,那么一定也会受此束缚反制。萧绎依靠江陵这个荆南重镇成其中兴事业,如今便也受到了江陵人情的制约,他如果能够突破这一层限制,或许就会迎来更大的操作空间。

  一如后世隋唐两大帝国对于关中本位这一传统的依赖和摆脱,地缘在古代政治格局中是一个影响非常大的因素,有时候甚至能够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在这个问题上,李泰并不方便直接出面,如果他的存在感太强,反而会增加萧绎心中的警惕、或者产生一些抵触逆反的心理,从而弄巧成拙、产生适得其反的效果。

  眼下的他是比较需要南梁朝廷继续留在江陵的,因为之前在蜀中问题上同宇文泰之间小试牛刀的稍作碰撞,虽然暂时迫使了宇文泰稍作让步,但也需要继续加强自己在边事上的话语权,才能让宇文泰继续保持冷静克制、不要对自己动手动脚。

  南梁这个小朝廷在江陵和在建康,荆州总管府对此能够产生的作用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人间世事是一个局,李泰作为东南军府首领,起码在眼下是跟萧绎之间产生了某种可以说是一荣俱荣的奇妙关系。

  他需要把萧绎圈养在自己这个池子里,才能确保在西魏整体的战略层面上享有足够的话语权。

  而且有着这样一个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外部战略目标,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内部矛盾。北齐高洋为啥这几年跟吃了枪药一样逮谁揍谁,还不是内部矛盾不好解决。

  所以当收到刘广德将要向之引见张希这个南梁外戚的时候,李泰也是比较上心,原本还打算留在兴州等待蜀中进一步的情报消息,但在得知此事后还是提前返回,来到樊城接见这一行人。

  “南国寒士张希,拜见太原公李大将军!”

  张希一路风尘仆仆的在刘广德的引领安排下来到樊城,当见到李大将军的时候顿时也面露倍感惊艳之色,旋即便低头作拜,恭声说道:“太原公贤声令誉久有所闻,今日幸见,当真金骨玉质、天人之姿!惭我形秽,实在羞与对陈……”

  张希出身范阳张氏,在南朝虽然不比王谢那般一流高门,但也是传承自西晋司空张华的世族名门,又与萧梁皇室联结姻亲,当然不算是什么出身寒微之士。

  但就连出身琅琊王氏的王褒都要谦称自认为常山公家奴,他们这些南朝世族们不该倔强的时候,从来也不头铁。

  所谓的誓保家声、不惧一死,虽然有,但不多。他们只是在一些特定的规则里强大,遇到不讲规矩的人,便能柔滑的摆出任何姿势和形态。

  “张侯不必多礼,你是刘郎引来,刘郎则是我相知颇深的好友,既然同来,自当尽情款待。”

  李泰垂眼望着摆在案前的张希笑语说道,顺便抬举了一下刘广德。

  这个年轻人早在第一次来到沔北受到李泰接见的时候,便流露出想要向北面靠拢的意图,之后又在李泰的指导下编撰了《南阳时萃》这一本江陵人士上坟指南,许多江陵都是受其引介前来沔北,可谓是发挥出了巨大的统战价值。对于这样的人,当然要予以礼待和重视。

  刘广德听到李大将军这么说,顿时便也激动得脸色潮红,连忙站起身来向李泰详细介绍一下张希如今在江陵的处境和此番前来拜见的目的。

  虽然自身的困境和目的被这么直白的讲出来,让张希颇感羞涩,但说都说了,便也忍住心中的羞涩,一脸沉痛的叹息说道:“北虏、侯贼南来,祸我家国,社稷板荡,亲属离丧,希恨无伟力拯救家国,苦行乱世之中,自谋乏计……”

  每一个到北边来拜访自己的南梁人士都会准备一套类似的说辞,李泰也已经听得有点麻木了,张希这一番话的动人程度只在中等偏下,所以他连表情都欠奉。

  “明珠蒙尘、贤能离乱,乃是世道不幸!尤其张侯这等名门高足、身怀忧国忧民之计的贤士,更加不该沉沦苦难之中。”

  待到张希自述完毕,李泰才又开口说道:“我与张侯虽是新识,闻此哲声已经深感相见恨晚,有心辟引军府之中长相共事,又恐误张侯报效故国之诚挚之情。张侯扰我心怀,让我不吐不快,略以俗物寄此心事,还请张侯笑纳。”

  说话间,他便招手唤来一名亲兵,就席耳语一番,亲兵领命之后便垂首告退。

  张希见到这一幕,心中自是颇感兴奋和期待,本以为事情还要经历一番波折,却不想这位李大将军如此的礼贤下士,一时间一边道谢一边婉拒,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很快刚才退出的亲兵又返回来,后边跟着几十名搬抬着各种物货的仆从,一一将这些物货摆在张希席位四周。

  这些物货有成斗的珍珠,晶莹剔透的宝石,整整齐齐码在漆盘上的金饼,以及华丽精美的锦缎等等,几乎将张希都给埋没其中。

  李泰望着坐在满堆财货当中目瞪口呆的张希,口中啧啧称奇道:“张侯不愧南国名士,得此重货面不改色。可惜可惜,虽然张侯你视钱财如无物,但今我能赠张侯者也唯此俗物,实非有意折堕清名,还请张侯见谅。”

  “见、见谅,多谢李大将军雅赠,多……”

  听到李泰这么说,张希才又回过神来,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想要维持住李大将军口中所夸赞的人设,那嘴角翘起又被努力压下,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上下拨弄。

  原本他家也是豪富之家,钱财对他而言委实不算什么,但往往人在失去什么才倍感珍惜,尤其来到江陵的贫苦生活更让他明白了钱财的意义,得而复失之后自是加倍的喜悦。

  然而这时候刘广德却说了一句大煞风景的话:“但今襄阳与江陵交恶,我等此番过境尚需小心,随从不多。大将军赠此重货,虽然热情难拒,但却难能携带返回啊!”

  这话顿时也将张希拉回了现实,望着成堆的财货满脸纠结。让他舍弃那自然是不可能,但是全都运回去又做不到。

  李泰闻言后便笑语道:“这也简单,这些物货可以暂存沔北,张侯归后再遣家奴徐徐运回即可。而且我沔北物类充足、市场繁荣,若能将这些财货置换成商品输回江陵,则更可见利数倍。张侯虽然不是贪利之人,但见此惠利而不用也不是智者之举啊!”

  张希听到这话后,眼中更闪烁起奇异的光芒,然而刘广德这个气氛杀手又开口说道:“大将军心意虽好,但可惜张侯怕是难得此利。日前至尊已经诏令迁还旧都,不日或就将要成行……”

  “不,不是的!诏命只是商讨,并非确定成行!如今国中府库空竭、建康残破,急于迁反非是良策!朝中也有很多反对迁反之声……”

  张希听到这话后,顿时便有些埋怨的望着刘广德,你怎么在关键时刻给我掉链子!

  他虽然有点利令智昏,但也并非是个傻子,自然能想明白李泰第一次见他便作此豪赠,想必是别有所谋,于是便又望着李泰说道:“某自建康而来,深知如今下游残破不堪。更兼有齐人躁闹于江北淮南,大江情势如沸。即便有迁还之意,也绝非短年能成。大将军威震江汉,乃当世名将,对我国中情势所见颇深,未知可有良策不吝赐教,使我能够归献主上?”

第0761章 争相卖国

  听到张希这么上道,李泰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知如今江陵应是多有邪声陷我,道我必有图谋江陵之恶谋,不如速去,以保平安。此番言论,不知张侯听过没有?”

  他先望着张希笑语说道,而张希在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变得尴尬起来,嘴巴微微张开,却不知如何作答。

  李泰倒也没有继续刁难张希,而是继续说道:“梁汉之地旧本我国治土,梁国兰钦趁我王统西迁、社稷不稳之际引兵窃取,我君臣卧薪尝胆、光复梁汉,请问张侯,此事是否有悖道义?”

  张希听到这话后,顿时便有些局促的摇了摇头,旋即便低下头去。身为一个南梁人,面对这样的问题作此回答,多多少少还是让他脸上有点挂不住。

  李泰接着便又继续说道:“之前柳仲礼南去勤王不成,归来却暴虐兴兵、直寇襄阳。梁王是我友邦至交,受此袭扰,我自当出兵救之,汉东之地因此而得。当时便与江陵有约,彼以竟陵、我以石城为界,请问张侯,今我可有逾越界线?”

  张希闻言后便又连忙摇摇头,他倒也听明白了李泰这一番问话所要表达的是什么。

  “至于义阳,数年之前即已没于侯景乱军,之后更为宗贼窃之欲投东贼,是我离却东贼、虎口夺食。寿阳、合肥等地,我得而舍之,江表雷池更是分寸无越!”

  讲到这里,李泰心中也是怒火上涌,直接拍案怒声道:“前与江陵屡有往来,我皆秉持君子之态!包括进据夏口,都是应你主盛情相邀、协防江中,今却横遭恶毒揣测攻讦,难道是因我往常过于守礼,才养成你等南国人士如此骄狂愚蠢的心智!”

  哗啦!

  李泰陡然的发怒吓了坐在席中的张希一大跳,身躯一震直接碰倒了整整一大木斗的珍珠,那些珍珠洒落满地,张希心情更加惶恐,忙不迭避席作拜道:“此皆国中愚人昏计,欲使圣驾东下而恶毒构陷。我、仆久仰大将军贤名,自知大将军信义无双,只字片语未敢作邪恶言论……”

  “张侯不必惊慌,我不过一时激愤、有感而发,并非意指足下。”

  李泰抬手示意亲兵将满堂洒落的珍珠打扫起来,又垂眼望着张希说道:“我虽然雅重南国贤良,但对于那些注定不能同心同道者也绝对不会和颜悦色、以礼相待!你国王驾去否,与我本无瓜葛,但谁若对我横加诬蔑、以我为敌,我倒不介意让他品尝一下与我为敌的真正滋味!”

  “不敢、不敢,仆归国后一定力谏主上明察人言,切勿为奸邪所误,一定要亲贤能而远邪佞!”

  张希听到这里,又连连叩首说道。

  “张侯既作此言,我姑且信你。但我听说你国不乏名臣作此言论,诸如汝南周弘正之流。”

  李泰将他所受到的信息略作讲述,又望着张希笑语说道:“此类名望厚重、以清直自居之徒,张侯可有计制之?”

  “有、有,请、请大将军容仆略作构想!”

  听到李泰所讲周弘正言论与江陵朝议中几乎丝毫不差,张希越发认识到如今的江陵朝廷在对方眼中只怕是完全没有秘密可言,既然问出这个问题,无疑就是想要看看自己究竟有多大的价值。

  电光火石之间,他脑海中闪过诸多的念头,过了一会儿便渐渐有了思路:“周弘正此人虽然名重当时、状似狷介,但其实不过卖直沽名之徒罢了。旧年昭明不寿,太宗举嗣,周弘正竟然谏言太宗应效法吴太伯先贤故事、推位以让,教人君弃家国以逐虚名,其人荒诞可见一斑!”

  李泰听到这里不由得一乐,没想到这素未谋面的周弘正还是这么勇的一个小老头,居然劝告过萧纲不要接受太子之位。

  不过显然萧纲是没有听他的,不过到最后只是作为一个傀儡过了一把皇帝的瘾,然后就被弄死了,不知临死前有没有后悔过没有听从周弘正的劝告。

  “今上状似宽宏,但却外宽内忌,对周弘正此类名重之士也未心腹相寄。今襄阳与江陵已成深仇,若使岳阳使重货以赠周弘正,谢其当年直言之恩,今上得见必有疑心,疏远弘正、不采其言也是顺理成章!”

  闻听此言之后,李泰眸光顿时一亮,谁说这些南梁贵族一无是处?让他们振兴社稷他们可能力有未及,可若是让他们搞内斗、祸国殃民,眼珠子一转就有八百个主意,这个就叫做专业!

  只不过李大将军冰清玉洁,这么脏的事情听一下都得赶紧洗耳朵,当然不能继续打听细节,于是便眉头一皱,摆手说道:“昼夜兼程,身心俱疲,请刘郎为我款待贵客,一定要让张侯尽兴而归!”

  说完这话后,他便站起身来。张希见状还道李泰看不上这法子,忙不迭又起身争取道:“大将军请留步,仆还有……”

  刘广德则在一旁拉了他一把,口中则笑语说道:“大将军公务繁忙,尚肯拨冗来见,对张侯可谓是礼遇有加。凭物寄意,深有期许。初见此时,张侯便享此丰厚恩遇,久则相知更深,又何忧立世彷徨啊!”

  刘广德和张希又在樊城停留了两天,但是他们的谋划盘算李泰并没有再继续参与过问,只是着令侄子李真对他们的行动进行一定程度的配合。

  梁王萧詧在知李泰途经樊城的时候,便也连忙带领蔡大宝等几名亲信赶来相见,一方面询问一下伐蜀战事进行的如何,一方面也是想要了解一下西魏接下来针对江陵会不会有什么态度和政策上的变化。

  这又是一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言谈之间都在劝告李泰去说服朝廷,赶紧把进取江陵摆上日程,并且对于这种卖国的言行丝毫都不感到愧疚。当然也是因为在萧詧的心目中,从来也不觉得江陵能够代表南梁正统。

  李泰嘴上敷衍着梁王,心内却是唏嘘不已,真不知萧老菩萨作了多大的孽,才养育出了这样一群奇葩。原本这些宗室应该是对社稷的兴衰存亡有着最强烈的责任心,结果一个个全都私欲满满,仿佛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丢人现眼。

  他没有跟梁王深入讨论进攻江陵相关的问题,因为站在他的立场上其实并不太希望这件事过早进行。一旦发动针对江陵的进攻,势必会给东南局面和秩序带来巨大的改变,眼下的他还没有信心能够牢牢掌控局面。

  当李泰离开樊城,返回沔北不久,江陵方面最新消息也传递过来,萧绎放弃了迁回建康的打算,决定继续留在江陵。

  张希的离间计很成功,直接向萧绎进言周弘正与襄阳方面暗通款曲,力劝迁都只是为了把江陵的人事转移到建康去,从而让梁王萧詧顺利夺取江陵。

  如此一来,襄阳、江陵皆在梁王萧詧掌握之中,再加上已经被西魏所夺取的蜀中,那么接下来萧詧在与萧绎之间的对抗中将会占据绝对的上风,而且届时建康方面还要承受北齐的压力,直接就会沦为四面楚歌的处境。

  别说萧绎作何感想,李泰在听完禀告后都感觉这实在是太恶毒了!

  所以不出意外的,周弘正这位劝告迁还建康的主力成员直接被萧绎猜忌疏远、下狱审问是否真与襄阳有所勾连。

  至于张希则获取到了萧绎的信任,取代周弘正担任黄门侍郎而坐镇侍中省。另有其叔父张绾原本外任太守,如今也被召回江陵,出任尚书右仆射。一时之间,原本门庭冷落的范阳张氏叔侄在江陵又风光无限起来。

  得势之后,张希也并没有忘记与李泰之间的友谊,直接假公济私的派遣一路使员抵达沔北,询问几时可以将之前受赠的财货运回江陵。

  李泰在这方面向来很大方,再说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把东西暂时换个仓库,当即便着员按照张希的意思安排向江陵运输。

  之前坐冷板凳的时候,这张希便因为熟悉南梁内部人事纠纷而展现出了极高的统战价值,如今其家族又在江陵重新得势,那这一条线路当然更加值得维持下去。

  正当李泰还在喜孜孜的庆幸针对江陵朝廷的渗透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的时候,却没想到他们西魏也是后院起火,一场针对宇文泰这一霸府首脑的阴谋正在展开。

第0762章 武库失窃

  长安作为西魏的首都,驻兵数量是仅次于霸府所在地的华州城。

  这些甲兵包括长安禁军和雍州境内的府兵,主要分布在长安周边的几座兵城中,包括长安皇城所在本身也是一座兵城。

  长安城的禁军最初是由跟随孝武西迁的六坊之众所组成,随着这么多年时间的过去,战损和自然死亡等淘汰了相当数量的六坊之众,但剩下的仍然属于长安禁军的绝对骨干力量。

  有淘汰也会有补充,比如大统初年李虎等人率领军队前往进攻灵州曹泥,平定灵州之后,便将灵州当地的许多豪酋部曲力量内徙到咸阳附近安置。这一部分豪酋部曲,在之后的岁月中也陆续补充进了长安的禁卫和城卫系统。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心向西魏皇室的豪强武装也都主动向京畿地区依附过来,加入到畿内驻兵当中。

  过去数年间,宇文泰霸府一直在推进加强府兵建设,将关西豪强部伍整编为隶属于霸府的府兵军队。

  但是针对长安的驻军并没有进行系统性的整编,比如说一直负责长安周边驻军调度的李虎,大概是惟一一个担任柱国之后仍然实际掌握军权的人,而他也是六柱国中最先去世的人,其人特殊的存在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长安城的驻军、尤其是作为核心力量的禁军,他们存在着府兵上层的人事结构,比如齐王元廓、淮安王元育等等都属于十二大将军序列,也在府兵成编之初短暂的节制统率过京畿人马。

  但是实际上,长安城驻军兵籍并不归属中外府,尤其是长安禁军,内部仍然有着自己的系统和管理。所以就连宇文泰也不能以六柱国、十二大将军体系一应纳之,仍然需要通过任命领军、左右卫和武卫将军等手段实现对长安禁军的节制。

  眼下的长安禁军,是独立于府兵体系外的一支武装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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