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闻言后却摇摇头,走上前用手指勾起这小娘子灵巧下巴,感慨说道:“娘子天生丽质,浓妆淡抹总是相宜。我只是见此端庄姿态,伤感娘子成人后或就不像此时这般亲昵依赖为夫了。”
“怎么会!我只是长大,又不是犯蠢,夫郎此生此世、生生世世都是妾至爱依恋的夫君!岁转四时、朝夕相伴,永远也不会觉得厌倦!”
妙音听到这话后,连忙瞪眼说道,上前紧紧挽住李泰的臂弯,满眼真情流溢。
夫妻两又在居室中腻歪片刻,这才往父亲所居住的后院正堂行去。
此时李晓也在后院堂中正襟危坐,口中轻呷着特意让仆员烹煮加了重料、提神醒酒的茶汤,但还是忍不住不时的抬手捂嘴打个哈欠。
也无怪他如此疲惫、提不起精神来,昨夜跟高仲密等几名损友一直欢饮到后半夜,好几人都被就席抬去客房安置之后,这才算是结束散场。
李晓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既不足以消解疲累,也没能消散酒气,凭着意志力在天刚亮的时候便起床沐浴更衣来做准备。
他当然知道儿子已经在关西成家,论婚之际作为父亲却缺席了,本来就让他心存愧疚,更不想在新妇入拜时失态,以免被误会是刻意怠慢。
李渚生瞧着主公坐在堂中打着哈欠还强打着精神,忍不住便暗笑不已,当然不敢在主公面前失态,只是忍笑道:“主公放心吧,阿郎自入关西以来在公在私都精明干练,亲翁河内公待之也非常赏识看重,每以家事托付。大娘子对阿郎情意绵密,对众门下也和蔼宽厚,哪怕阿郎久不在家,也能把家事安排的甚有条理……”
李晓听到这话自是深感欣慰,但又叹息道:“一家人但能和乐相处,便是一大幸事。新妇不因我儿孤弱无依,肯于入户分担家事,可见秉性贤惠。唯其翁姑不在成礼之日于堂庄重相待,怎么解释都不免失礼冷待……”
他这里话还没有讲完,站在院门处的小子阎正已经阔步入堂来说道:“主公,阿郎来啦!”
李泰挽着娘子的手迈步入堂,一起趋行入前作拜,然后他便又抬头问道:“阿耶今日体中何如?邸中起居饮食惯否?若有不妥之处,儿立刻着员更改。”
他态度虽然殷勤有加,但他老子却并不搭理他,而是垂眼望着低头作拜的妙音娘子,和颜悦色的微笑说道:“新妇快快请起,我家不以繁礼为美。前者为事所困,未能礼中相见。
相见虽迟,但情义早具,多谢令尊河内公教养良姝、益我门户。小儿虽然不器,却也品性纯良,幸得贤妇内助,必能光耀门楣,兴家益国!”
“新、新妇多谢阿翁夸奖,愚妇浊质,幸在夫主不弃,未得翁姑见赏即趋户中,求庇德门。但有言行失当之处,拜请阿翁杖责教训。”
妙音入堂前还有些紧张,入拜后见阿翁面貌慈祥、神态和蔼,并非一味冷脸使威、人莫敢近的恶相,心情便也轻松不少,便垂首恭声说道。
李泰瞧着娘子和父亲之间礼数周全的对答,心中也是感慨诸多。很多人宁可相信跨越阶级的爱情又或彼此成就的神话,但却并不相信秦始皇的确已经死而复生。
一段并不属于正常可见的人事关系,确实需要更多的精力去加以维护。并不是说谁比谁更加高贵,而是根本上的水油不调。
总之今天这一场会面还算是圆满结束,李泰先将娘子送出,妙音待到走出内堂之后,便将汗津津两手捧住夫郎两颊,半是余惊半是后怕道:“夫郎人道称显的门第,妾真怕简慢失礼、家门不容,幸在阿翁垂怜包容,赐我尺寸容身之地。”
听到娘子这般叹言,李泰心内也是感触丛生,但也未暇细想,先将娘子送归侧厢,旋即便又转归后堂。
“新妇秀美温婉,并不攀势媚高,肯于屈就我儿,可谓情义深厚。无论我家在微在显,绝不弃旧趋新,人言或谓婚失其类,但要记得,你怙恃无从寻觅之年,幸在丈人拣拾庇护,遂有如今壮功可夸!”
李晓见到儿子返回,便又板起脸来正色说道:“兵家又或势族,吉凶从无定论。趋凶则凶,就吉则吉,勿为人言所误!新妇将门女子,哪堪繁礼侍人?你耶既非老迈,无谓违意悦人,爱子及人,乐我儿者,我皆重之!”
“阿耶能有此番训教,不独娘子闻声喜悦,儿亦感怀深刻。乱世之内,何谓势族、兵家?儿百战求生,逢吉则趋,先定生死而后再论功过。野中枯骨,无谓善恶,但有向善之心,留此有用之躯,恶势虽凶,善心不泯,则必杀之。我若不胜,道沉矣!”
李泰听到父亲这么说,便又笑语说道。
李晓听到这话,眉梢顿时一扬,稍作沉吟后才又沉声道:“此言过于桀骜,人间义士诸多,谁能狂言共道浮沉?哪怕关西安定公,如今也只是标榜得道,道却远之……
沔北重逢,我只知你势重,但在入关之后,才知我儿所处情势焦灼。你耶劫后之身,生死皆小,人皆因你争相悦我,我虽忝受,但知分寸。”
讲到这里,李晓眼中又是神采飞扬,指着李泰说道:“我所观见,我儿胜我良多。你耶虽然没有势力助你,但言情论礼并非一无所得。但是不知你心意所属,不知用功何处。阿磐你究竟心向台府称霸,又或者执意辅国中兴?”
李泰没想到父亲竟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一时间也是有些错愕,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第0583章 再造炎夏
有的事情终究是要亲身经历过才能体会深刻,旁人怎样讲解描述都会差了许多的细节和身临其境的各种感受。
早在沔北重逢之后,李泰便跟父亲讲起关西人事情况之复杂,而他在这一堆庞杂的人情形势之中也处于非常要紧的位置。
李晓对此虽有耳闻,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甚在意,只觉得儿子所谓人事复杂又或位置紧要可能是有点夸大了,估计是有在父亲面前略作自夸之嫌。
然而从昨天抵达华州开始,李晓凡所观见的人事、尤其是在大行台内府见到朝廷和台府对他争相拉拢的情况,他才意识到儿子所言不虚、甚至是言有未及。
李晓虽不长于人情世故和趋炎附势,但毕竟也是出身衣冠名族,早年陇西李氏未遭横祸之前,同族亲长们的言传身教加上同辈之间的耳濡目染,以及自己在仕朝廷的过往经历,即便是没有多高的政治智慧,但也不失经验之谈。
关西诸多人事纠葛,别的都可以暂不理会,但朝廷和霸府之间的矛盾却必须要重视起来,自己也要在这当中找准自己的立场和定位。
这是李晓作为一个经历过河阴之变,劫后余生之后的深刻感悟,深知此事容不得半点马虎。
李泰在稍作沉吟后,才望着父亲开口说道:“阿耶知儿时龄几许?”
听到这个问题,李晓便叹息道:“武泰旧年,尔朱氏虐杀公卿于河阴,你耶娘等幸存亲属仓皇出逃,我儿便在当年秋季降生。束发之年随父离乡,如今已迈弱冠,成为真正昂扬于世的成人丈夫!”
李泰出生在河阴之变发生的528年,如今已经是大统十四年、548年年尾,不过他的冠礼早在清河乡里便已经被父亲主持举行过了,父子对此倒也没有什么遗憾。
“是啊,儿才及冠未久,势位虽高,前途仍长。阿耶问我究竟效从何者,此事儿亦不好作答,人事纷繁并无恒定,或许不该作此问答,而是应该问一问,何者人事能够包容下我?”
李泰讲到这里,也不由得暗叹一声,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颇为强大了。
他父亲问题中虽然提出了两个选项,但对他而言其实并没有明显的区别:“无论在事哪一方,事老主或为心腹,事少主则必为强臣,即便是委曲求全,恐怕也不能相安。结巢自保,即是心生不臣之想,引颈就戮,则就不免贻笑人间。”
李晓听到这番回答,一时间也是有些瞠目结舌,他尚自着眼于朝廷和霸府之间已经非常外露、看似不可调和的矛盾,纠结着二者间该要作何取舍,却没想到儿子设想要更加的长远,所引申出来的新问题也同样要命。
“这、这也只是极恶的状况,未必、未必就会成真……”
嘴上这么说着,李晓心内也打起了鼓,自六镇兵变以来,仿佛人间所有挤压已久的戾气统统释放出来,惨绝人寰的河阴之变,匪夷所思的帝王出逃,以及侯景残兵败众竟能渡过北魏最强大时都未能染指饮马的大江、直接兵围台城,各种妖异不断,谁也不敢笃言会不会出现更恶的情况。
沉默片刻后,李晓便又开口有些犹豫的说道:“既然我儿早有预感,凭你才智想必不失应对之计。自此谦冲自守,结好人间,如故司空文穆公当年,也是如此处世才得功身两全。”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笑起来,心知要让他父亲短时间内便接受他心中真正的大计还是有些困难,毕竟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反骨横生。
诸如他父亲提出的选项也只在朝廷和霸府之间摇摆,并没有自立这一个选择。今又拿出李冲的事迹来勉励他,但其实就连李晓自己都有些不确定这些前人智慧于此乱世中是否还有效。
“乱世谋身、不进则退,儿是手持弓刀之人,若是韬晦自处、临事不争,与束手待毙何异?况且如今麾下多有奉我谋功之属,我今虽已渐称功成名就,但此诸类却仍渴于上进。若是辜负众情,又何以自安?”
人和人互相认识、理解总是需要一个过程,之前在荆州时李泰忙于军政事务,同他父亲之间的交流也并不多。
他自知父亲只是这个世道之内见识与格局并没有超出自己出身和阶级的普通人,甚至都不如崔谦兄弟那么处事干练。但既是至亲之人,让父亲了解一下他自己心中宏愿也是很有必要的。
“阿耶前言无人堪称共道浮沉,确实如此,儿虽浅有事迹可夸,但仍距道远矣。立志须高,跬步致远。”
李泰讲到这里,神态也变得严肃沉重起来:“自晋世永嘉之年以来,神州陆沉、世道沦丧,五胡次第而兴,衣冠苟延残喘。至于魏世,虽籍名门二三贤者智力而苟合一时,但仍不免镇兵暴动、天下不安。
人间纷乱二百余年,销骨成泥,烽烟未已。这当中,总有些苦难是相通的,让人感同身受。我如果只是一个闾里下才,懵懂过活、挣扎求生而已。
但今才力、势位皆不容许我泯然于众,道义虽重,总需有人担当,如此才能让诸尚义力微之众托庇其下。我虽然不能共道浮沉,但也是在道义之内屈伸腾跃。霸府、朝廷需要各自近道就我,而非我弃道就之。
今日阿耶垂问,我便斗胆直抒心愿,我要补天弥裂、再造炎夏!言义虽然张狂,但行迹一直都在试探。两百余年乱世纷繁,血泪可以汇成湖泽,尸骨能够堆作山丘,这尸山血海总是需要有人搬填,我若不为,更仰何人?”
李晓听到儿子这一番慷慨自述的心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嘴巴虽也张开,但却久久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一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笑了起来,笑声由低到高,越来越欢畅,指着李泰便对李渚生说道:“瞧见没有、听见没有?这是我的儿子,和他立下的宏愿!呵,谁能想到劫后偷生、自匿乡野的李晓,竟然能够生出、养出如此一个嚣张至极、敢以天下为己任的狂徒!我族若不因之大兴,必然因之覆亡!乱世汤汤,名族兴亡也只是寻常,可若能共此宏愿雄计成毁,纵死何憾?”
李泰瞧着父亲击掌赞叹、有些失态的激动模样,倒没想到自己一通嘴炮威力竟然如此不俗,但激动感慨也就罢了,满嘴死啊亡的实在不吉利,于是便又开口说道:“志存高远、脚踏实地,狂言慎行,无事不成。身虽负泰山之重,心亦悯蜉蝣之微。仗剑出门可救天下,闲居邸堂高卧加餐。此狂徒腹有雷鸣,阿耶竟不赐食?”
牛皮吹得再响它不管饱啊,李泰清早起床便先训练一番,运动量不小,却还没有来得及进餐,这会儿确实是已经饥肠辘辘了。
李晓听到这话后,顿时便也大笑起来,并又忍不住感叹道:“许是旧年见惯、自矜身份,并不觉得我儿有什么奇异。别后重逢,才倍感言谈神异、让人惊奇,怪不得关西群众咸以为我教养出众、急欲献子益学。我虽然对此热情受之有愧,可如果只是一味的拒绝不应,难免又会被人怨望乃是敝帚自珍,来日更将如何自处?”
这就不是李泰需要面对的问题了,他父亲也是一个辗转诸国各处的中国好驴友,总不至于在人情交往上全无经验和尺度,自然不需要他在旁指指点点。
父子闲谈之际,高仲密等宿醉而留宿家中的客人们也都纷纷起床行来,李泰便又和父亲一起陪着这些客人用餐,顺便讨论一下接下来该要如何向昨日热情相迎的时流诸家们回礼致谢。
一家一家去拜访显然是不现实的,否则李泰回来这一趟啥事也不用做,天天走亲访友就是了,还是得找个理由把大家都聚在一起统一表示一番心意。
李泰对此也早有计划,之前台府和朝廷先后表态征辟他父亲为官,但他却不想父亲夹在其中。毕竟他想要上位就避免不了,而他父亲则就没有这个必要,就算不在朝在府担任高官,安心待在家里来年兴许也能混上一个太上皇,何必去看人脸色。
不过他父亲也并非老迈不堪,就算人到晚年也想有点事业可以自夸,最适合其人的安排想来也就只有教学讲经这一个岗位了。
李泰打算干脆在长安龙首原上建造一座私学,让他父亲担任校长。他倒不清楚他父亲具体学术水平如何,因为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水平,就连二弟李超都比他有文化的多。但姑且不论他父亲学术高低,单单从荆州拉回来的几千卷图书就足以唬住关西这些时流。
龙首原上地方和屋舍都是现成的,再加上李泰之前便有些类似的设想,并吩咐李礼成、李孝勇等安排布置,所以只需要收拾一下就可以直接开业了。届时发帖给时流诸家,举办一个开学典礼也是一举多得。
第0584章 考绩最优
李泰先在家休息了两天,然后才又返回台府参见大行台、顺便将他在镇这一年多时间以来的公事禀奏一番。
当然,在此之前随其归国的州府佐员们也已经将基本的州务概括向台府有司进行了一番汇报,再加上梁睿这种跟随在李泰身边的小耳目也会将一些事情先向大行台禀告,让大行台已经对荆州的现状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年尾时分,正是台府最繁忙的时刻。加上今年军政职权都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更改,更多的事权决策都揽入台府。所以前来台府等待召见、奏告事宜的内外官员也非常多,在直堂外排出一支长长的队伍,看着就让人感觉头疼。
李泰从很早开始来台府奏事的时候就不需要在这里排队了,哪怕一时间大行台来不及召见,也会被安排到侧堂起居室内闲坐等候。
所以说在一个权力生态圈子里,所有人都会想方设法的往上爬,而每一个级别便对应着每一个级别的特权。一间用作临时休息的客舍当然算不了什么,可如果这间客舍是在台府中又或者皇宫内,那么很多人终其一生都难迈入其中。
其实如今的李泰仍然身兼一个行台尚书的职衔,理论上来说在台府中还应该拥有一个自己的办公直堂。不过随着台府人事聚敛越多,台府的堂舍建筑也渐不敷用。
上一次华州城整体的扩建还是在大统十年到十一年之间,那时候宇文泰听从李泰的建议,以禁毁关中刘师佛为借口大肆抄没寺庙资产从而大发了一笔横财,旋即便投入到城防和军队建设中去。
如今已经是大统十四年年尾,华州台府在宽敞了没几年时间后又变得拥挤起来,诸军扩建、增强台府宿卫再加上各军府占用了一定面积,台府诸曹人事增加。
当然还有大行台这几年卯足了劲的生儿育女,凡所为其产下儿女的妻妾们,总是需要一定独立私密的居住空间加以安置。而且还有新纳的姬妾,诸如李泰从晋阳带回的小尔朱氏,因其身份不俗,宇文泰还着员专造庭院加以安置。
如此七折八扣下来,使得台府更显拥挤杂乱。但因建筑规模本来就已经非常庞大,于此基础上再想动工增扩,还要考虑之前的各种职能和布局,那所需要的投入自然也就大增。
去年霸府因侯景叛投加上王思政的擅自行动,不得已进行了一系列的军事行动,所需要的军资还是李泰主持售卖各种官府产业才凑出来的。之后河阳之战大败亏输,吃了的全都吐出来,台府自然也没有闲钱余粮去搞什么土木营建。
李泰在侧堂等候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期间有赵肃、王子直等台府旧属入此来打声招呼,但也来不及久留,稍作致意后便告辞离开,然后他便也被召入了直堂中。
李泰刚刚行入堂中,宇文泰便先在席中鼓掌笑语道:“伯山今年考绩最优,诸多关中老吏自愧不如,众台府同僚们近日闻此也都深感与有荣焉!唉,若非怜你劳累竞年,我真想让伯山你在府中将诸吏术尽传府员啊!”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作拜并笑语道:“臣所恃者便在于主上专宠信任,使臣得以放手施为,凡所有益于治,皆申极其利。主上恩德厚致于臣,臣则因之撒布群众,荆州士民无不感恩戴德,自然兴治。”
宇文泰闻言后便也大笑起来,抬手示意李泰免礼入座,旋即便又叹息道:“伯山你言似轻松,但我却知彼乡得治属实艰难。往者所任岂无能者?但彼边州物情刁悍、民轻去就,施治若轻则奸猾滋生,施治若重则叛我趋敌,所以多年来不敢用深,唯是草草将就,羁縻存抚而已。
伯山你在州明正律令、编户开荒,使得彼境户数殷实、民情晏然,此功之著,不逊开边啊!去年秋里入州,如今已经颇有功绩可陈,足见得治与否不在于地、而在于人!当世不乏虚名枉著、好大喜功之人,不肯踏实用功,却以历险为能,伤己累人,又为哪般!”
李泰听到这明显话里有话,视线便在堂内一转,却没有发现萨保兄,不由得稍感可惜,这家伙应该好好听听这段话。虽然虚名枉著明显不是说的他,但其他的用词却都是量身打造。
狠狠吐槽了一番王思政后,宇文泰便又着重询问了几个问题,主要还是沔北地区的民生相关,诸如这些增加的籍户都从何处来,今年开垦出来的这些荒地明年能够达到怎样的收成,以及明年还能不能保持如今年这般的人地增量趋势等等。
李泰对于这些问题也都逐一作答,当然是免不了对沔北周边的情势进行一个范围更广阔的讲述,毕竟南阳盆地处于四战之地,州内政治走向如何极大程度上取决于周边的形势如何。
宇文泰对此也听得很认真,尤其当听到李泰言及侯景乱军渡江一事给江汉地区造成的影响之后,他便忍不住又发问道:“侯景真的已经渡江?听说他败逃南去,所部残众只有数百,竟然能够突破梁国大江封锁?
即便是趁江防有漏,潜渡江南,能造成的危患恐怕也不会太大吧?北面多有寄食南国之人,萧家老公若连此区区残部都不能克定,又怎么有胆量招纳许多北面豪杰?”
听到宇文泰这连番问话,八卦之情溢于言表,李泰也是不免一乐。
随着王思政被东魏大军围困于颍川,而在此之前河洛周边的据点和势力便先遭到了东魏的进攻扫荡,因此西魏方面能够得到南面情报的渠道也非常有限,唯有沔北方面可得,获取情报的滞后性自是非常严重。
从宇文泰的问话中可知其人起码是到眼下位置,仍然未将侯景渡江当作一个值得重视的战略机会。
毕竟自从六镇兵变以来,北方各种力量便全都陷入了彼此争斗中、内耗严重,更直接分裂为东西两个政权,反观南朝则长期处于稳定状态,萧菩萨大有越老越灵之势,多有北方豪强军头和宗室们前往投附。
所以东西两方对于南梁国力都是高看一眼,东魏在寒山堰战胜之后对于南梁也未敢小觑,更是在第一时间便展开了和谈。
故而眼下宇文泰对此事所显露出来的好奇和关注,更多的还是想知道南梁究竟已经外强中干到了哪一步。
李泰自然不能说南梁各路援军、几十万人马围观侯景攻打台城好几个月,侯景一方面耍猴一样把南梁君臣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方面跟野猪撞栅栏一样总是不得其门而入,到最后终于在这一场盛大的比烂比赛中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当然他就算说了,宇文泰也得同时喝了秦淮河的水,才会相信世上居然会有这样滑稽可笑、全无逻辑道理可言的事情发生!君臣父子、忠义伦情,在这一场台城攻防战中可谓是被践踏的干干净净、荡然无存。
“以臣所观见,萧氏诸藩彼此矛盾深重,可谓势同水火。侯景未发之际,其荆、雍二府已经多有争执。彼雍州刺史萧詧贵为皇孙,藩临旧邸竟然不能统摄群众,尚需仰仗臣来用兵助其诛除府内强宗,可见上下失序。”
李泰先举了一个地方上的例子,然后又继续说道:“其边镇尚且如此,其余藩卫之败坏亦可想而知。此诸流毒地方已经是令方镇不安,若是骤聚于一处,岂能彼此相安?
况且侯景于淮南所聚势力并不谓小,今者趁巧渡江,恐怕是天欲罚之、假景之手。淮北一败,梁国中军无存,一旦诸方人马毕集其都畿之内,必有大祸增生!以臣所见,宜需人马重设于荆镇,以待南梁生变、江汉不安,届时自可就近取之。”
李泰虽知后事如何,但却也难凭此取信于人,只能将此作为自己的猜测来进行参考。他在荆州虽然多置部曲人马,但真正核心也只是几千众而已,真要进行大规模的进取,仍然需要仰仗关中调取兵力。
更何况西魏去年才刚刚发生了王思政这种边将冒进的举动,宇文泰今年带着太子巡边也正有威慑众边镇将士以消除不利影响的意思。
李泰如果再搞先斩后奏、贸然出兵,别管会取得怎样的成果,单单这顶风作案的精神,要不集结群众把他吊起来示众,这队伍真就没法带了,趁早散伙吧。
第0585章 随驾北巡
宇文泰在听完李泰的分析之后,并没有即刻就此发表自己的意见,在沉吟了一会儿之后这才开口说道:“伯山能不能为我细讲一下那梁国雍州刺史岳阳王事?”
“此徒本是梁国前太子萧统之子,其父死后,梁帝并未以此嫡支为嗣,而是转以其三子萧纲为嗣,于是此诸子便深以此为恨……”
李泰听到这个问题后,便将萧家这一番伦理纠纷再讲述一遍,包括自己一步步加强与萧詧的合作,彼此间基于汉水一线的商贸合作当然也没有隐瞒。
毕竟这么多的财货流转,想隐瞒是瞒不住的,宇文泰虽然视线不及汉水,但陇右总是在其掌控之中,陇右诸多商货东来关中,然后再分流诸处,稍加联想也能想到。
不过具体的商贸数量李泰当然不会向宇文泰透露,宇文泰也不会想到他从源头到终端都占据着绝对的主导位置,估计只会觉得自己借助手中权势在当中某一个环节分享一部分利润。
陇右的四方城是诸方持股、有乡情乡势作为掩饰,李泰真正控制四方城的手段也并非捏紧其城其地,首先众多陇右儿郎都在他麾下效力,彼此的整治前程便捆绑深刻,而且陇右商货入关之后的销路才是真正的核心。哪怕是独孤信已经失去了陇右的控制权,但这商道变现的地点也根本就不在陇右。
关中受生产力所限,对奢侈品的需求和市场也就那样,接货能力最强的还是那些手握大量绢帛的渠盟土豪们而非京中过气权贵们。
他们在接货之后再按照李泰所提供的路线或是南下、或是北去,最终的贸易完成和利润回流都在西魏境外完成。至于在关中商货流通的渠道,就是李泰去年自卖自买的那些原本由地方官府所掌握的津渡路桥等通道。
这当中诸多环节密切相关又互相独立,每个环节与李泰之间都关系匪浅,而他在其中则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是深深的镶嵌在西魏整个社会结构和分工之中,很难做到窥一斑而见全豹。
宇文泰自然不知他眼前这个帅小伙就是国中最大的硕鼠,当听到李泰讲述因为忧虑陇西商货大量南来、京中奢靡之风渐热而心生一计,要同襄阳的萧詧合作走货,并凭着这贸易之利在荆州大肆招募流人、兴造水利设施等等诸事,也不免诸多赞赏感慨。
荆州是个什么情况,宇文泰心里当然清楚,其心腹长孙俭在其地坐镇经营长达七年之久都未见起色。
李泰入境才只一年有余,而且接手的还是被王思政洗劫一通的残破荆州,居然就能直接干爆长孙俭在镇多年的施政上限,把长孙俭对比的跟个脑瘫一样,甚至都不好意思在堂迎接李泰,特意找借口躲了出去。
宇文泰之前的叹言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他是真的好奇李泰是如何做到点石成金,此时听到李泰巧用商贸之利来辅佐政治,心中的好奇倒也得到了一定的满足。
当听到李泰几次在敌境襄阳获得大量人口,而且还没有遭到襄阳方面的报复,反而跟那岳阳王萧詧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宇文泰不免也有些瞠目结舌,忍不住感叹道:“梁主当真老迈昏聩,治国用士不以贤能、不审忠奸,唯尚血脉,竟然将此家贼禄虫举用雄府,纵容其徒资敌为乐,其国焉能不败啊!”
听到这话,李泰又下意识扫视一眼堂中,确定萨保兄仍不在堂,视线才又落回宇文泰身上,心内又生感慨:你咋还有脸说人家?
宇文泰当然不能做到如此的先见之明,当听到李泰不止内政出色,对外统战竟然也取得了如此亮眼的成绩,又忍不住感慨道:“伯山不愧是我心腹肱骨,才力雄奇,每每让人惊叹、自恨用迟。前者诸事多有验见,如今仍然不免此叹!若是荆州早用伯山,今已饮马江汉矣!”
李泰脸上当然还是要保持着谦虚,但心内自是连连附和,你要真能疑人不用、大权全都下放给我,我紧赶慢赶争取还能让你在世的时候过一把皇帝瘾!
当然这只是幻想,这窝北镇老兵啥都信,就是他妈的不信忠义,嘴上喊的响,心里想的脏。也就李泰同样心脏的很,才不会时时感慨自己被玷污的不干净了。
当听到宇文泰并不关心他针对南梁建康形势的推演和预判,而是询问岳阳王萧詧其人其事,李泰就知道想要说服宇文泰投用人力物力到荆州估计有点难。
一则南梁形势仍然晦暗不明,所有的变数推演都是立足于猜测,若是就此投入下去,难免是有点盲目。二则东魏大军仍然围困着颍川,突然抽调关中的兵力投入到荆州待命,会不会引发东魏的提防进攻也未可知。
三则沔北地区的利益并不像河洛那样对宇文泰有着超乎寻常的吸引力,一旦决定投入那就是整个政权战略的调整,当然是要进行充分的设想和权衡讨论。
但其实归根到底,眼下的宇文泰就是人穷志短,尤其在刚输了一把大的、仍然在忍受钝刀子割肉的时候,权衡取舍起来自然就趋于保守,不敢冒进。
如果是其他人的提议,宇文泰说不定就要直接拒绝了,但李泰在其心目中终究不是一般人。
所以在略作沉吟后,他便又说道:“观人过河,可知深浅。贺六浑虽遭天谴,但其党徒贼势仍然凶顽,未可寄望一战定之。而侯景等诸事,也足为观者鉴。故琅琊贞献公辞世之前仍认真谏我内先协和,如今愈感诚是良言。
值此贼情纷扰、人心动荡之际,重申道义亦是当务之急。伯山你勇壮雄阔,每有言事皆能令人振奋认同。今再闻此谋略江汉之计,更加有感国事付予少壮大有可期!但去年国中兵事方欲振奋,便陡遭河阳之败,如今军心物力是否可用仍未可知,实在不敢贸然作计……”
宇文泰并没有直接生硬的拒绝李泰,而是向其坦言如今台府所面对的人事忧扰。
李泰在听完之后,也是有点无可奈何,宇文泰这就差说我不太放心你丈人了,这话题要再聊下去李泰估计就得学吴起、杀妻求将了。
“臣每有任事,皆心无旁骛、少顾其他,观情见事自是远不及主上如此宏大。唯见南梁乱态毕现,臣又趁此用功深刻,只憾所计不合时宜,冒昧进奏滋扰主上,还请主上见谅。”
他又抱拳垂首说道,虽然台府暂时没有增兵荆州的计划,但也抵不住下一步的局势变化,他先将自己的态度表足,真要等到计划实施的时候你不让我负责执行,那可就不要怪我哼哼哼!
“不是伯山你冒昧滋扰,而是国运维艰、尚不足以完全伸张你等少壮的雄阔志气啊。但伯山所奏之事我记下了,来日内外但有变化可以付诸实施,事不付予伯山更用何人?”
宇文泰又叹息一声,望着李泰语调真诚的说道。
增兵荆州一事,暂且搁置不论,宇文泰在又将荆州军政事务了解一番后,然后便又开口说道:“听伯山所言,荆州方面军政事务运持有序,不知你年后能否暂缓归镇短时?”
李泰听到这话后自是一愣,心里不免泛起了嘀咕,你这不给我增兵还倒罢了,怎么还想把我扣留下来?
他还没想好该要怎么回答,宇文泰已经先一步说道:“伯山应知今年我共太子殿下巡行诸边,但因京中突然遭遇急情不得已中止返回,幸在天佑魏统、转危为安。
但之前仍有诸处尚未巡定,便包括伯山你用功极深的北境诸州。彼处也是多仰伯山之力,才由胡荒之境转为治土,伯山你若能够随驾出巡、抚问人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是别的事情,李泰当然是不想答应,他这还等着新副本开荒首刷呢,哪有心情去搞别的事情。但听说是要让他跟随出巡陕北,这事还是不能拒绝。
他今虽然重心都在沔北,但陕北地区也是核心基业之一,不说西河郡、绥州等各地所牵连的大量人事,还有李允信等安排到晋阳准备联络解救晋阳家人并且顺便卖货的这条线。
如果是宇文泰自己去的话,李泰倒还比较放心,就算他见到陕北治理已经卓有成效,顶多也只会加强一点上层的管理从而向台府输送一些钱粮,不会随便改变当地稳定运行并卓有成效的秩序。
但是对于仍然中二热血的太子元钦,其人行事轨迹可就太不好判断了,真要搞点什么骚操作打乱了当地的秩序运作,那可就要欲哭无泪了。
出巡陕北一趟,估计也就一两个月就回来了,那会儿侯景可能还在跟南梁君臣谈判、教育他们人心险恶呢。
李泰就算着急忙慌赶回去,在建康方面局势没有进一步变化前,江汉方面也不会有大的改变,那也只能干等着,倒是可以跟着出去一趟。到时候真要敢给我找麻烦,老子把你们翁婿俩一起埋了!
第0586章 乡义南下
年节将近,乡里百姓们也都渐渐结束了一年的忙碌,开始准备节庆事宜。
对大多数百姓而言,能够平平安安又过一年已经是幸运,临近年尾忙里偷闲,清早多睡片刻,晚餐多吃几口,已经算是颇为难得的享受,也实在没有精力和财力去特意做什么节庆准备。
但有一个地方却是例外,那就是地处洛水东岸、武乡县下属的商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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