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跑、不准逃!停下来、停下来,临阵脱逃者死!”
分散在城外这些民居栅栏之间的江陵守军们见到这一幕自然是有些惊慌,忙不迭挥舞着刀枪器杖阻拦那些向外奔逃的民众,守军多的地方倒是勉强拦了下来,守军少的地方则就被民众直接冲散,更有甚者就连那些守军士卒索性也抛下器杖,跟随民众们一起逃出这片绝地。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些刁民,蚁附城下、受庇于朕,若非此间包容,安能活命?今遭强敌诱惑,竟然弃我而走,该杀、该杀!”
城中惊闻民众溃逃的梁帝萧绎匆匆来到城北阙楼上,见到民众们推倒栅栏,蜂拥逃出,顿时脸色铁青,抽出佩剑来不断的劈砍着城墙,口中还大声喝骂道。旋即他便命令武昌太守朱买臣率领一队精兵出城去,行入民居栅栏之间阻杀那些哄闹溃逃的民众。
此时的江陵城北,李泰看着越来越多的民众们逃向安民城,脸上也不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越是处于外围的民众,生存的环境便越发恶劣,也是李泰越想搭救的对象。他这样的心理也谈不上圣母,更不是梁王所指斥的妇人之仁,人之所以有别于禽兽,是因为人有着怜悯之心,越是强大的人越应有此胸怀,在自己的能力之内让世界变得更好,而不是一副老世故的嘴脸感叹什么人间本就如此。
人间可以不是如此,但却需要有能力的人有担当,如果能力越大只是让人变得顾忌越少、兽性越多,人间又怎能不是如此?人间可以更好,也需要没有能力的人能够明辨是非,而不是盲从权威、一味的发泄戾气。
民居栅栏之间突然杀声大作,尤其是在民居东面靠近安民城的地方,可以看到众多的披甲梁军挥舞着刀枪向着试图逃出的民众们不断的砍杀驱逐。这些南梁守军们对于城外的西魏大军视而不见,但在镇压城外的民众们时却是悍勇十足,所向披靡!
“射生营速速出击,射杀栅内虐杀民众的梁国军士!”
看到这一幕后,李泰脸色一沉,下达了此番抵达江陵之后第一个出击的命令。
诸射生手们得令之后便纷纷披甲挂鞍,在营将皮景和的率领之下策马驰行、奔赴战场。
此时的江陵城外因为众多民众的出逃,防线规模也直接缩水了大大一层,最外围的那些栅栏窝棚已经尽数被推倒,皮景和一行得以畅通无阻的驰行进入内圈。
南梁守军们自然不敢越栅出击这样一支精骑部伍,只是在栅栏之后阵列待敌。皮景和等人直接向栅栏内厮杀最严重的区域而去,待入射程之内,各自扣弦引弓,随着一声断喝,箭矢如暴雨一般砸入栅栏之内,当即便有数十名梁军士卒伏尸当场。
“反击,速速反击!”
率队的朱买臣看到这一支敌军锋矢如此凶猛,心中也是一慌,忙不迭大声呼喊道。
然而如此一来,便暴露了其人位置。当然如果是一般情况下也没有什么,朱买臣所在还在内圈,而且周身上下披挂精甲,魏军箭矢即便能够射到这个位置上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力难穿甲。
然而他却不知这一支队伍乃是隶属于李泰亲兵编列的射生营,其骑射技艺在整个西魏都首屈一指,言之天下一流都不为过。
“射将!”
随着皮景和一声呼喊,冲行在最前方几十名射生手们纷纷引弓射向那个还在呼喊调度的敌将。
朱买臣只觉得眼前乌影一闪,旋即整个世界便都陷入了黑暗死寂中,先后有十数支箭矢在极短时间内先后命中他的脸庞,直将整个面骨都给击碎,刹那间便身死当场!
“朱太守死了!敌人太凶狠,退、退!”
左近江陵将士们看到这一幕,各自心生凛然,再也顾不得阻截屠杀栅栏之间的民众,纷纷向防线内里逃去。
“暂退一侧,贼来再击!”
皮景和见状后便引众暂且退到战场一旁,任由民众们继续向外奔逃。
那些侥幸没有死在梁军杀戮之下的民众们在逃出防线之后,还有不少民众向着皮景和一行或是深揖或是下拜,旋即便又匆匆向安民城而去。这一幕画面若为不知情之人看到,估计还会误以为魏军才是守卫一方而梁军则是侵略者。
梁帝萧绎自以为牢固可靠的城外防线,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断的被削减,一整个白天过去之后,最起码有几万民众自江陵城外逃向了李泰使人筑起的安民城。
这也并不是因为李泰让人喊叫的口号多么诱人,只是江陵城外民生状态本就已经达到了一个将要崩溃的极限,李泰的手段只是稍微推动了一下,崩溃便立即到来!
到了傍晚时分,江陵城外原本长达数十里的防线已经大大缩减,城外厚度达到数里的民居防区也已经崩溃缩减到里许以内。
之所以那距离城墙一里之内的民众还不逃亡,也并非他们尽是南梁孤忠,而是因为这个范围内守军尤多,而且层层叠叠的栅栏沟堑限制了民众们的行动。
“明日清理城外平野,准备开始攻城!”
现在李泰已经可以直接看到江陵城墙了,当下这个情势,环江陵城一周起码还得聚集了多达两三万的民众,但如果不将守城的力量加以打击镇压的话,单凭喊话招降也很难将这些民众们从城外剥离出来。
诸将闻言后纷纷点头应是,望向江陵城的眼神中也都露出了兴奋的光芒。虽然说两日未攻而解救出了多达数万的无辜民众,极大程度的满足了他们的道德感,但他们大军至此终究还是为了杀敌灭国,只有攻克眼前这座城池,才算是创建大功!
不同于城外魏军的群情振奋,江陵城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梁帝萧绎一直在阙楼上站到了天黑时分,才在群臣劝告搀扶下走下来。
他也并没有返回内苑,而是在左近的佛寺中住了下来,并又召来宗懔说道:“朱太守效忠于朕,未有亏节,今竟战死于外,尸身又被乱民夺献魏军,朕实在不忍弃之,卿为朕出使城外,用金帛易回朱太守尸身,隆重安葬!”
宗懔听到这话后,顿时深跪于地,口中悲声道:“臣虽不惧出使,但即便魏人尤肯对话,也应问我君臣士民前程所在,朱买臣一介阉奴,死国亦其份内,何劳陛下危难之际仍然念念不忘!难道满城士民人命,俱不如此阉奴!”
萧绎听到这话后顿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卿等与之,固不相同。朕有失言,卿且见谅!”
说话间,他又环顾在场众人道:“城外蚁民溃散,城池业已袒露敌前,凭何拒敌,卿等可有计谋?”
他话音方落,一名戎装将领出列说道:“臣观敌营方正严整,难以击破。然则城东新筑贼城草草而就,更兼多聚乱民,若可趁夜袭之,其众必乱。臣轻率精兵夜出斫营,以惊慑敌军!”
主动请战的这人乃是裴之高之子裴畿,之前因与齐使合谋刺杀魏使而获罪,刚刚因为敌军兵临城下而被放出来,也是需要争取表现以获取谅解。
“裴将军当真勇壮,若果然能够破敌,朕于城门亲迎将军、贺此壮功!”
萧绎闻言后自是大喜,连连点头说道,当即便决定安排裴畿此夜率众出城斫营。
夜半时分,身上寄托着江陵君臣希望的裴畿率领两千人马瞧瞧出城,抹黑向着安民城方向而去。很快,安民城方向便响起了厮杀之声。但是由于夜幕遮挡视线,城头上观望的萧绎等人并不能看到战况如何。
在江陵君臣心情焦灼的等待之下,朝阳缓缓升起,光明重回大地,而在江陵城北的原野上,西魏大军早已经排列开了阵势,而在阵势前方摆放着一溜尸首,赫然是昨夜出城斫营、袭击安民城的裴畿一行。
“贼、贼势竟然如此凶恶!”
梁帝萧绎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身形都变得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正在这时候,激昂的鼓角声也在城外响起,西魏各路大军缓缓向前推进,正式向江陵城发起了进攻。
“请陛下暂回城中,臣等必死战拒敌!”
领军将军胡僧祐见到城外敌军动态后,心绪也是骤得一沉,旋即便劝说皇帝退入城内,不要影响到城头上防守拒敌。
萧绎失魂落魄的下了城墙,当听到厮杀声已经在城外响起,心内不免更加的慌乱,突然环顾左右、大声喝问道:“王仆射何在?快、快去邀请魏使李道炽来,城外蚁民李伯山尚且怜悯不杀,想必更重士流。朕于社稷非是守成之主,而是兴复之君,天命有系,杀我不祥!今我大将外使、都畿虚弱,为其得矣,钱帛人地,尽可与之,只是告之需畏天命,放我东归,永世为好。我若不存,其又何用!”
然而他盘算唠叨了这么一大堆,却被王褒只用一句话便将希望给击碎了:“陛下,臣忙于城防诸事,不意李道炽竟然突围而走,不知所踪……”
萧绎听到这话后,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直接倒在了身旁侍者怀中。而当其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内苑之中,太子萧方矩正侍立于榻前,见其醒来,便哭丧着脸凑上前来哀声道:“阿父,胡、胡领军为敌军击杀于城北万胜门!”
“呃……”
萧绎张张嘴,只觉得喉咙干涉沙哑,接过宫人递上的蜜水狠狠灌了两口,才又颤声道:“魏军破城没有?谁人还在拒战?城外可有援军抵达?”
好消息是魏军还未攻破城池,诸方仍在守据,坏消息则是各路援军仍然杳无音讯,江陵城在魏军的围攻之下仿佛汪洋中艰难行驶的一叶扁舟。
萧绎方自缓了一口气,正躺在榻上准备盘算一下还有何自救的方法,突然房间外传来各种嚎哭声,将他思路给完全打断。
“谁人敢在苑内号丧哗噪!”
他自榻上愤然起身,口中大声呵斥道。
旁边宦者匆匆走上前来小声禀告道:“启禀陛下,乃是守城战死的将官们家眷正在缅怀亡人。”
听到这话后,萧绎才想起来百官家眷不久前都被接入了内苑之中,使得本就不甚宽阔的内苑显得更加拥挤逼仄,到如今就连最基本的清静都没有了。
“既食国禄,死国应当!若敢再号丧扰人,棍杖逐出!”
他心情正自烦躁,听到这些嚎哭声便越发的愤懑,于是便挥手下令道。
很快,居室外传来一阵更加嘈杂的声响,伴随着男男女女的喝骂号哭,而且渐有越演越烈之势,此时正自心烦的萧绎也察觉到了不妙,连忙指着太子萧方矩吩咐道:“你速去察望一下,召朱买臣……唉,速召当值将领率部入拱!”
萧方矩不敢拒绝父亲的命令,带上一队亲兵便直向骚乱传来的方向而去,刚刚来到这里便见到杂乱的人影乱作一团,地上还抛撒着许多的血渍并横倒的人。
“统统住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萧方矩入前一步,大声喝问道。
“是、是这些贼奴,不从号令!奴等奉命驱逐骚乱之众出苑,结果竟为刁奴所伤!”
躺倒在地上的乃是苑中宦者,此时见到太子殿下到来,忙不迭翻身爬起捂着身上伤处告状。
对面几名壮奴却一脸愤慨道:“启禀太子殿下,仆等乃是胡领军家丁。因闻主公战死,主母悲伤难耐,欲为主公设祭招魂,竟为阉奴所……”
“放肆!内苑庄重之地,岂容尔徒亵渎!胡领军死国,自有恩礼酬之,你等安待诏令恩赏,难道苑中号丧就能让亡者复生!”
萧方矩也继承了几分父亲的急躁脾气,听到这里后便烦躁的做出了交代:“将此诸刁奴擒下,不要失礼胡夫人……”
“狗脚太子!领军为国死战,家眷竟然还遭羞辱!如此国家,焉能不亡!”
突然旁侧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声暴喝,早就有些按捺不住的看客们也都纷纷大声呼喊斥责起来,甚至有几家少年呼喊着壮奴又围着那些宦者和禁卫军士们殴打起来,场面一时间变得更加混乱。
内苑中的混乱扩散极快,江陵城中文武官员虽然不及建康全盛时期,但上上下下起码也有几百之数,而各自家眷数目还要扩大数倍。几千人被塞进内苑有限的空间之中,满怀都是忧惧惶恐,如今再遭受了各种刺激之下爆发出来,自然难以控制住,很快骚乱便蔓延到整个内苑。
萧绎虽然及时招入了禁军拱卫自己,但只凭几百名禁军将士也难以控制住这骚乱局面,而且总不能对群臣家眷大加屠戮,于是只能着令卫军们护送着他往苑外而去,召集城卫人马而后再返回镇压局面。
此时刚刚经历了一整个白天鏖战的守军将士们正在各处城门据点附近休息,但是内城中很快便传来了皇苑骚乱的消息。这些督将们各自家眷都在皇苑之中,此时听到皇苑骚乱起来,哪还有固守城防的心思,当即便纷纷率领兵众向内城而去。
城外经过一整天苦战的魏军将士们也已经归营休整,只在城下派驻了小队值夜示警的人马。城外突然响起的人马召集声很快便引起了城外值夜人员的警觉,当即便将这一消息向后方大营传递过去。
营中大帐内,李泰正自召集众将总结此日攻城得失并布置明天的作战任务,闻听此事后自觉梁军并无再作夜战的精力和胆气,只是着令部将权旭率领两千人马前往视察,若遇敌情大变再作归报。
权旭领命去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突然使员归告业已拿下了江陵城北万胜门,需要大将军速速派遣人马增援。
“竟有此事?”
李泰和帐内众将得知此事后也都惊诧不已,当即也顾不得再商讨明日的进攻节奏,李泰亲率五千精兵出营而去,后路梁士彦、高乐等则各自归营召集人马为后继之师。
当李泰策马来到江陵城外时,便见到那城北万胜门正自大开着,先一步抵达的权旭正率领几名督将在城门下等待。而跟权旭站在一起还有一名身着梁军打扮的将领,乃是胡僧祐之子胡昌义。
当见到李泰策马行至时,胡昌义当即便长跪在地,哽咽道:“家父死于战阵,可谓死得其所。然梁主不仁,竟然于内苑虐杀母、弟,昌义不才,不能拱卫社稷安稳,惟可迎纳王师,以申家门之恨!请大将军恕某归降来迟……”
李泰连忙翻身下马,将胡昌义搀扶起来,口中沉声说道:“但有归义之行,无谓早晚。胡领军国之干将,虽死犹荣。胡将军赤子情怀,俯仰无愧!待我王师入城,必助将军报仇解恨!”
说话间,他便将手一挥,身后大军鱼贯入城,以这城北万胜门为基点,快速的沿着城中街巷向城内奔行而入。
与此同时,后路诸军也都纷纷抵达此间,在将情况初步了解之后,便各自按照大将军的命令分据城中不同的区域。随着魏军大举入城,城中各处多有溃逃之众,少有顽抗之敌。
此夜,江陵城破!
第0825章 荆襄大昌
同州中外府内,气氛很是压抑,出出入入的属员们尽量都将脚步放轻,尽量避免发出太大的声响而被人注意到,彼此之间的交流话语也都能短则短,许多信息都要佐以眼神来传递。
但在府中还是有着比较醒目的人和事,就在中外府直堂前的小广场上,正有一人赤膀负荆、长跪于地,此人正是宇文太师的心腹爱将、大将军李远。
中外府直堂乃是霸府人事汇聚的中心所在,来来往往的人员自然不少。当他们见到在这里长跪不起、负荆请罪的李远时,脸上的表情也都变得异常复杂,但也都不敢多作议论,匆匆瞥了几眼之后便快速走开。
时下正当寒冬时节,中外府许多人都已经披裘着锦,仍然深感寒意。李远就这么赤裸着上身,胸前背后都已经被冻得皮肉青白,背后被荆条扎穿的皮肤则泛着一股暗红色。
一年轻人匆匆自外行入,正是李远之子李植。当他见到父亲此态时,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慌忙解下自己的衣袍要为父亲披在身上,但却被李远一把推开。
“阿耶何必如此?阿叔虽然从军南去,但毕竟只是前锋别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应独咎一人。主上都没有就此问罪……”
李植抓起被父亲抛在地上的衣袍,又苦口婆心的劝告起来,然而话还没有讲完,便被李远抬眼低斥道:“你住口!”
李植见父亲这样的顽固,而这一幕又被府中出出入入的人员尽收眼底,心中也是倍感羞恼,将自己的衣袍摆在父亲身旁,他则匆匆登堂要求见太师。
堂中宇文泰并没有处理公务,而是正在与太傅李弼对坐言事,当听到李植登堂奏告其父正在堂外负荆请罪时,宇文泰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道:“知道了,退下罢。”
李植见宇文泰反应这样冷淡,心中也大感惊诧,便又连忙说道:“主上,家父……”
“滚出去!”
原本神态淡漠的宇文泰脸色陡地一变,拍案怒吼一声,继而更抓起案头裁纸小刀直向堂下掷来,那眼神更是愤怒的仿佛要杀人一般。
李植见状后自是噤若寒蝉,僵立在当场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而堂内群众包括太傅李弼在内也都纷纷站起身来、垂首默立,只有李弼向着堂下谒者打个眼神,示意将李植引出堂去。
“此类少徒惯会恃宠生骄,稍给令色便以为人间事非其不可,浑不知任艰者另有其人!”
李植虽然被拖出了厅堂,但宇文泰仍自余怒未已,他站起身来指着堂外仍自怒声道:“城外贺六浑曾在,而今又是如何?如此巨寇仍不免铩羽而归,又何惧宵小狂徒作弄是非!”
堂内众人听到这话后便将头颅垂得更低,唯恐被宇文泰的凌厉眼神给扫到,整个直堂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宇文泰脸上的怒色才渐渐收敛起来,转又对李弼微笑道:“近年常常自矜养气之功,不意竟为小事动容失态,让太傅见笑了。”
李弼听到这话后便欠身道:“喜怒哀乐,皆人之性情,诸事无动于衷,反而不近人情。臣庭下亦有顽劣之物,自需勤以杖责鞭策,方能勉强守行、不逾是非。”
宇文泰闻听此言后又是长叹一声,好一会儿之后才又感叹道:“驭下需以勤,太傅此言当真至理。我今有所悟,时仍未晚,虽疥癣之疾也不可小觑啊!”
说完这话后,他便又邀李弼坐定下来,话题则转到了当年的沙苑之战,越聊越是兴奋,索性直接抬手吩咐府员们前往沙苑安排行宿事宜,他要在沙苑万寿殿赐飨当年参与沙苑之战的众将士。
除了要将当年参与沙苑之战、如今仍在关中的将士们召集到沙苑之外,就连远在长安的皇帝陛下,宇文泰也着员邀请到万寿殿来参与这一盛会。
但这样一项盛会筹备起来,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很难完成的,宇文泰当下兴致盎然,却是需要立即发泄一下。于是他便分遣使徒去邀请赵贵、侯莫陈崇、达奚武等旧将,让他们到中外府来参加宴会。
“大司马也在城中。”
眼见宇文泰发出各种邀请,李弼便在一旁轻声提醒道。
宇文泰闻言后便也笑着点点头道:“若是忘记了大司马,可实在是太失礼了!”
说话间,他抬手解下自己的外袍,甩给堂下谒者并说道:“着李万岁前往邀请大司马此夜入府参宴,速去!”
谒者闻言后便匆匆出堂,将宇文泰的袍服两手奉在李远面前,并将其吩咐转告给李远。
李远听完这话后,眼眶霎时间变得湿润起来,他趴在地上重重叩首,同时口中大吼道:“臣一定不负主上所用,身既受命,万死不辞!”
说完这话后,他才用颤抖的手解下背上的荆条,并恭恭敬敬的将宇文泰赐下的袍服披在身上,而后才转身行出中外府,来到府外召集跟随自己返回同州的部众们,各自上马,浩浩荡荡的向着独孤信家邸而去。
独孤信家邸门前有甲兵持械值守,到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向此靠近时,众甲兵们便都神情紧张的在府邸门前阵列起来。
李远策马行至独孤信家门前,并不下马,只是向着府前甲兵们大声喊话道:“奉宇文大王之命,入此特邀大司马往中外府参宴。”
府前甲兵们彼此对望一眼,当中一名兵长又走上前来稍作盘问,然后才示意李远一行在府前稍作等候,自己则匆匆入府通禀。
李远一行在独孤信家门前等了足足有一刻多钟,那名先前入内通报的兵长才又缓缓行出,一脸歉意的向着李远鞠躬说道:“有劳阳平公久候,不巧大司马近日偶感风寒,正在邸中卧床休养,恳请阳平公归告……”
“奉宇文大王之命,邀大司马入府参宴!”
李远却并不听这名兵长的解释,而是又再次大声的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来意,旋即便转头对身后部众们说道:“鼓来!一鼓之后登堂求见,阻我礼邀大司马者,杀!”
部众们听到这话后,便各自从腰际解下鼙鼓用力敲打起来,独孤信府邸门前一时间鼓声大躁、充满肃杀。
一通警鼓渐近尾声,而李远也已经在马上抓紧了自己的佩刀,至于其对面的独孤信甲兵们,也已经开始收缩阵势,将府邸大门牢牢的把守住。
“登门!”
鼓声停止的那一刹那,李远陡地大吼一声,抽刀在手,两腿一夹马腹,连人带马直向府前卫兵们逼近而去。而其身后部从们见状后各自也都亮出了兵刃,入前拱卫着李远向前进逼。
“放肆!”
门内响起一声断喝,一身袴褶戎装的独孤信总算是出现在了门内,视线越过一众卫兵落在了咄咄逼人的李远身上,口中则喝骂道:“尔等刁奴,怎敢恃主行凶!阳平公以礼来访,自当开门礼待,若血溅于此,则何以报之!”
“末将奉命而行,主命即是天恩,死亦不惜,遑论溅血!”
李远并没有被独孤信的气势慑住,但也还是翻身下马,继续昂首向前,哪怕卫兵们手中刀锋直杵眼前也不退避,望着独孤信叉手沉声道:“宇文大王今日于府设宴款待诸故交亲信,因使末将来邀大司马,与会者亦皆大司马相知故旧,大司马不行、莫非将要绝情弃众?”
独孤信听到这话后,眸光又闪了一闪,皱眉沉吟片刻后才沉声说道:“阳平公请入堂暂待片刻,容我归舍更衣再一同赴府。”
说话间,他摆手示意门前卫兵们左右退开,抬手向李远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李远身后的部众们还待劝阻,但李远已经昂首阔步行入宅中。
如此折腾一番,当独孤信和李远抵达中外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中外府的宴会也已经进行多时。当两人还在堂外的时候,便听到里面传来各种欢笑戏语声。
随着两人走入堂中,厅堂内氛围顿时冷却下来,之前还在欢声笑语的众人纷纷收敛言笑,不无尴尬的望着后到的两人,尤其是独孤信身上聚集了更多的目光。
独孤信在向宇文太师和其他几位柱国略作见礼寒暄,便又环顾众人笑语道:“方才在堂外已经有闻诸位言笑正欢,未知所言何事竟然如此欢愉?”
“讲的是旧从清水公入关平定万俟丑奴故事,大司马未参此事,即便与言恐不知趣!”
坐在宇文泰侧席的侯莫陈崇开口笑语说道,语气中透露出几分不加掩饰的疏远。在场众人多是早年便入关定乱的镇兵军头们,听到这话后,望向独孤信的眼神也透出几分古怪。
独孤信听到这话后,脸上的神情略微一滞,旋即便注意到上首几席全都没有了空位。他略作沉吟后直接折身行入堂中末席坐定下来,举起空空的酒杯笑语道:“彭城公所言确实,当年的确没能追从清水公入关定乱,而是效力琅琊公麾下出镇荆襄!关西守得安宁,诸君力也。荆襄得有大昌,某亦与有荣焉!”
第0826章 沙苑怀旧
以宇文泰为首的一众北镇武人们能够立足于关西,除了势力之间的各种较量和情势的演变之外,在道义上还有两个重要的支撑。
第一就是他们平定了在关西持续多年、搞得民不聊生的万俟丑奴叛乱,使得关西重新拥有了秩序,民生也逐渐的恢复。
第二则就是在宇文泰霸府的带领下,他们数次挫败高欢所率领的东魏大军对关中的进攻。虽然说这也是关乎他们自身势力存亡的大事,但在客观上也是保证了关中的安宁。
尤其是后者,更加奠定了宇文泰霸府在关西执政的民意基础。在皇帝本就傀儡、朝廷形同虚设的情况下,关西民生能有恢复与发展,完全是归功于宇文泰霸府的治理。
当然,在这古代乱世之中,所谓的民意对一个军事政权的兴衰影响微乎其微。但关西的民意却是中外府能够组建府兵军事力量的基础,正是因为霸府统治有术,所以众多的关陇豪右们也都愿意接受霸府的整编与统率。
宇文泰这些年也一直在致力于内部的协和,府兵的建立便意味着霸府与关陇豪右们已经建立起一个稳定的默契和上下隶属关系。但是近来发生在武关以南的事情,却给这种内部和谐的局面蒙上了一层阴影,增添了各种危险的变数。
由于霸府此番前后向东南派遣了多达六万人马,是府兵制建成以来动员规模仅次于宇文泰那次东征的军事行动,所以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也很难隐瞒下来,消息很快便在关中扩散开来。
不过由于荆州军府和中外府之间的矛盾在此之前一直含而不露,甚至就在年初李伯山归国的时候,还在用心的为宇文泰争取封王,一副中外府心腹的姿态。
因此尽管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眼下关中绝大多数群众都还未将此视作为李伯山业已背叛中外府的表现,只当做是其人或许是与南征大军当中个别的将领私人矛盾的爆发。
当然,一些身处权力核心的人心里是很清楚,李伯山及其身后的荆州军府是已经彻底的失控了。整整六万人马竟然被其如此轻易的夺取控制权,除了其人深远的筹谋和巧妙的布置、以及荆州军府本身所拥有的强大军事实力之外,这些府兵内部必然也有着他的内应。
宇文泰也曾设想过如果事情进展不顺利,将会面对怎样的情况,但他仍然低估了李泰反击的凌厉果决,没想到会输的这么迅速、这么彻底,所以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后备的应对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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