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这些勋贵大臣们能够认识到这一点,那么接下来刑司执法的环境自然也就会变得清朗起来,并且国中也不会因此而怨声载道、时局因此动荡不安。
归根到底,国法并不是在针对这些勋贵大臣们进行打压,而是他们各自家教的底线所在,是他们各自所享有官爵特权的最后保障。如果肆意的挑衅国法,那就是在背叛和损害大家共同的利益!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这一套言论,但即便有一二杂声,也已经不足以掀起对于刑司执法严明这一现象的群体性抵触和批判,尤其是难能以此怪怨朝廷刻薄寡恩。就算再怎么执迷不悟,也只是让他们各自显得孤僻难近罢了。
在至尊此番出就于谨府邸宴会群臣之后,畿内诸刑司便也加快了执法审判的节奏,几桩时流关注度颇高、同时还一直悬而未决的案件,也都陆续做出了判决。
近期热度最高的,还是杨忠的女婿和女儿这一桩案件。
在这案件中,窦荣定的小妾公然违反净街式并殴打伤害执法武侯一事,虽然性质非常严重,但也还没到要直接打杀其人的程度。尤其就算这娼女论罪当死,也不该私刑处决。
案事审判下来,首先是各项违规累加起来罚钱十万,凡所涉事人员皆判徒刑一到三年不等,作为首犯的光州王氏娼女则是顶格的三年徒刑,因其已经不能受刑,故而又加罚三万钱,前后罚金便达到了十三万钱。
早在西魏时期,关中便已经开始推行新钱,当时所推行的乃是同治五铢钱。如今大唐朝廷又新铸开元通宝钱,前诸旧钱只要分量足够,亦可与新钱并行。
因为开元通宝乃是国朝新铸的钱币,如今币值正高,一百五十钱便可当一匹绢,按照这个时价来兑算,单单在街中逆行并伤人便罚款将近九百匹绢,高敖曹的半个胳膊肘给卸掉了,处罚还算是比较严厉的。
当然严厉与否也都不打紧,那娼女王氏如果走得快,这会儿已经在排队等着重入轮回了,只是不知道来生还会不会再逆行耍横,有没有她的窦郎直接将之杖杀。
在这一事件当中,明显具有包庇违规情节的万年县尉窦览也没能幸免,直接便遭到了夺职禁锢的处罚,不得再出任官职,并且流配陇右。
若是按照《开皇律》的标准,窦览倒也不至于受罚如此严重。但他倒霉就倒霉在触犯了净街式,又赶在了肃清风头正盛的时节徇私舞弊,也没能适用于议、当等减免刑罚的律令,瞬间便从前途可观的青年俊彦沦落为一个流放刑徒。
窦荣定包庇家奴小妾违反法令,同样也遭到一番重罚,不只官爵遭到了削裁,还罚以三十万钱的重金。但这对其还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最大的罪名还是私刑杖杀小妾,加上此女并没有录入青州一战的俘虏名单、乃是其私下蓄纳,所以先前被贬的官爵一撸到底,同样判以流刑。
杨忠之女杨氏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刑事,但逼夫杀奴,同样有罪,故而夺其外命妇品级并罚入官造一年,但因其父杨忠请出食邑抵罪,故而杨忠削除食邑千户,杨氏则居家自省并需望朔入禀官府。
西魏的食邑只是一个数字,再怎么数量可观都没有一户实际的采邑。大唐朝廷则规定郡公得享一百户实邑,诸王、国公则以五百户为限,基本标准是十比一,即封邑千户则得享百户实邑。
杨忠所享受自然是最顶级的食邑五千户,减免千户后直接少了一个郡公的实邑,为了保护自家闺女免于遭受劳役之刑,杨忠也算是下了血本,只是不知道此事之后其家中会不会又有失和。
一直被羁押着的宇文直、于兰等纨绔们也再次迎来了判决,由于他们劫掳高湝还在净街式颁行之前,而且犯事的时候各自还有官爵在身,故而也能适用于议减赎当的律令,因此各自只是领受笞刑并加罚钱。
这些人在各自遭受鞭打和上缴罚金之后,简单的与家人们相聚片刻,然后便就要立即踏上流放的路程了。各自路程有远有近,来日何时能够再返长安也不可知,一时间自是不免涕泪横流、悔不当初。
同这些后起之秀相比,最先犯下凶案的高澄之子高延宗则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其人无论之前地位多么显赫,如今在长安也只是一介白身,所杀的崔季舒再怎么声名狼藉,同样也需要杀人偿命,故而高延宗也是没有什么悬念的被判处死刑。
不过大概也是高延宗命不该绝,就在其即将秋后问斩的前夕,宁州有奏在滇池发现储量丰富的铜矿,适逢朝廷新铸开元通宝正需要大量的铜料以铸币来维持货币的流通,故而新设滇南铜官监,以山南李迁哲之弟李显为宁州刺史并兼领铜官。
滇南铜官新设,自需大量人员前往,故而朝廷便又宣令国中凡十恶之外的大小刑徒,但肯前往滇南铜官服役受刑,全都罪减一等,包括死刑在内,并且可以积劳自赎。
前往滇南开矿无疑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可是跟悠长的刑期甚至死刑相比,无疑又是一个极好的出路。于是随着这一令式公布之后,国中囚徒们也是应者云集,包括高延宗在内。
“兄等不必多送,弟今去也!你们缴在官中的钱款,待我回归之日必亲为你们取回!此去必痛改前非,不再辜负兄等期望!”
在即将前往滇南铜官的刑徒队伍当中,高延宗向着众兄长们抱拳说道,他们这些刑徒前往滇南,还需有家人向官府做出担保,高延宗这样的重刑犯则需缴纳十万钱作为官当,随其服役年限而逐年返还。
大难不死,高延宗也是成熟许多,望着前来送别的几个兄长们,一脸正色的拍胸说道。而高孝琬等人听到高延宗这么说,一时间也都热泪盈眶,连连点头并作鼓励。
第1310章 籍民大增
随着时间进入了下半年,朝廷之前所执行的各项政令和事务也都陆续产生了效果,迎来了反馈。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便是军事组织的扩建。
在攻灭北齐之前,关中政权拥有军队大约在三十几万,这包括关陇、蜀中和山南各地的府兵与地方卫戍部队。如果是极限动员的话,在此基础上大约还能征调出将近十万人的丁壮,不过真到了这种征发程度的话,那么国内各种生产活动基本上也就要停摆了,民生秩序也将要大乱。
当然朝廷也根本就不需要进行那种程度的征发,因为在铜鞮之战结束之后,西魏便完全确立起来了针对北齐的军事压制。哪怕后续所进行的灭国之战,也不需要进行全民的征发,仅仅只是常规兵力的调集,便顺利的完成了这一任务。
不过维持这样一个常规武装力量,对当时的西魏而言也算是比较沉重的负担了。
须知当时西魏治下才拥有籍户不过两百多万户而已,常规的甲兵就达到了三十多万,这对社会壮年生产力的占用比例不可谓不大,即便谈不上穷兵黩武,但如果一次稍有规模的对外作战失利,都会造成国力消耗、长久停滞不前。
在北齐被攻灭之后,疆域扩张一倍有余,原本压力稍显沉重的军事组织却又显得有些不足用。尤其原本的府兵体系当中还存在着数量众多的乡曲武装,地域性质比较浓厚,需要兼顾乡情民愿,并不能进行任意的迁徙调度,所以扩建新的军事组织迫在眉睫。
宇文泰所创建的府兵组织有着极强的复制扩张属性,府兵兵力触及到了哪里,基本上就可以针对当地武装力量进行收编扩建,是这些地方势力成为府兵系统的一部分。
这样的快速扩张固然有着极大的弊病,但有一个优势是不容忽略的,那就是成本低、见效快,是西魏能够以弱胜强的一大法宝。尤其同一时期的北齐还在执行着比较僵化的相关政策,晋阳勋贵们拒绝军事资源的开放与共享,双方在统战效率上足足有着一个时代的差距,这也就注定了北齐的灭亡并不是什么偶然事件,而是大势所趋。
大唐政权建立之后,原霸府统治的旧地已经难以再维持新的军事压力,自然只能向新占领地区进行转移。年初李泰在下令追剿北齐残余势力的同时,又派出两万关中府兵前往河北创建军府。
之前出征北齐的一部分军队,在接下来也有相当一部分军士选择留驻河北当地。
因为这些人在河北亲眼见识到这里的民生基础和发展空间要远远超过了关中,而且作为征服者,他们在面对当地民众的时候也具有一定的心理优势,再加上朝廷针对留戍将士开具出了非常优厚的条件,自然也就吸引了许多人留下来。
于是最终选择留在河北的府兵将士便达到了五万余人,这些还不是普通的乡曲武装,而是真正的府兵精锐。当年六镇乱兵祸乱河北的时候,扣除一众老弱病残和游兵散勇,真正的精锐武装怕是也不过只有这么多。随着这些府兵将士留驻下来,直接就奠定了大唐朝廷针对河北地区最为牢靠的统治力。
当针对北齐余寇的战事暂时告一段落之后,河北各地军府也都快速建立起来。除了关中府兵落户留驻之外,针对河北地方武装的整编也在同时进行。那些先后投靠王师的河北豪强并其部属也都被陆续编入府兵系统当中,同样也创建起大大小小的军府,并且按照他们各自可查的功勋而授予相应的田地。
仅仅经过半年多时间的整编扩建,如今河北地区在籍府兵军士已经达到了十万有余,而起步稍晚的河南与山东各地,也已经组建起了六万余众的府兵兵力。在没有大规模高强度的战事进行的情况下,维持局势稳定、建立有效统治绰绰有余。
未来关东各地的府兵组织同样也要进入精细化扩建的步骤当中来,不只要追求数量的增加,同时也要兼顾质量的提升,在此基础上去芜存菁,执行一个常规主力精兵化、普通府兵专于生产,逐渐转为平民的方针。
当然,这一过程必然会持续很长的一段时间,需要等到内外战事都告一段落、战争任务不再那么沉重,才能逐渐的完成。
相对于原本隋唐府兵制度的发展和衰败过程,如今的大唐朝廷是采取了一个用空间来换取时间、更加平缓和从容的让府兵制度完成其历史使命的方案。因为到了皇朝中期,随着内外环境的改变,府兵制也未必还能满足当时的军事需求,自然也需要留下一个革新的空间。
无论后事如何,当下的大唐朝廷军事力量总是在府兵制这一制度的发展之下稳步提升着。
除了军事上的进一步扩军,关东诸路括户使者也都陆续有结果反馈回来。杨坚这个家伙虽然耽于温柔乡中,不愿意离家出差,但其所创制的大索貌阅这一括户制度却仍被用于这一次的关东括户之中,并且取得了非常卓越可观的成果。
此番关东括户,诸道使者分别巡查原北齐境内近五十州、一百五十余郡,最终检括出来的户数达到了三百五十余万户之多!
当这一数据被汇报朝中的时候,朝中君臣也无不为之惊叹不已。一国国力的强弱有多个方面,而人口无疑是一个最重要的指标。
从这一次关东括户的数据来看,哪怕是在之前西魏将要攻灭北齐的前夕,彼此之间单单人口便仍有着足足一百多万户的差距!
这一百多万户多出的人口当中,哪怕十家抽一丁,都能再抽出十余万的壮卒!至于这些人口所代表着更多的生产力和耕地,以及他们所能上缴的赋税差距,都能给两国之间的对抗带来极大的影响!
但是在之前两国对抗的过程中,这一百多万户人口的差距所能造成的影响却完全没能体现出来,仿佛这些人直接在北齐疆域中被抹去了,甚至北齐朝廷所能有效发挥出来的国力还要远远的小于当时的西魏。
不过按照各路括户使所提交上来的奏表来看,这些人口也跟直接抹去了差不多。各路括户使以当地州郡官府所提供的籍册为基础进行审阅,结果这些籍册本身便错漏诸多,单单所编录不清的籍民户数、丁口等各项资料不实便多大数成。
豪强大户争相荫庇,百十家却只有一个户头,见籍者非小即老,能够履行租调任务的只占少数。原本一个地方该当承受的赋税劳役,有门路的直接隐没户籍,只能由那些老实平民均摊。等到他们各自不堪重赋而家破人亡,便又会被豪强大户所兼并,从而形成恶性循环。
有的县明明地处肥乡沃土,结果见籍之户能够收缴赋税者却不足一半,以至于政治现状反倒比穷乡僻壤还要更加恶劣。
如果说这些豪强大户总还要立一个户头、承担一份赋税,可是那些分散在河北各地的寺庙就更加过分了,他们荫庇着大量的人口,占据着大片的良田,却完全不承担任何的义务。
此番关东诸道括户编籍,单单在各地寺庙中所搜括出来的人口,便达到几十万户之多。由此可见在北齐统治者的佞信之下,沙门势力在河北等地要比在南朝更加势大。
“观此诸事,齐之衰亡又岂在于强敌攻伐啊!其主视民如仇、役人如畜,其国不败,天理何存?”
李泰如今作为胜利者,自然可以随意评价北齐的统治者们。但即便抛开针对失败者的贬低,单单拨开迷雾所展现出来的北齐种种失治问题,也的确是令人触目惊心。
虽然籍民括户只是一个开始,但有了这样一个基础,接下来进行各种行政管理与生产秩序的恢复便也都有了一个大概的方略,编户齐民、均田劝耕、休养生息,生机自然会快速的恢复起来。
相对于河北、河南各地的军政事务进展顺利,以晋阳为中心的太原盆地诸事则就遭遇了不少阻滞。
晋阳作为北齐统治中心、尤其是晋阳勋贵们所经营的老巢所在,许多情况较之别处都有不同,都已经板结成一块了,就连齐主都已经搞不动,外人更难逐一插手进行解决。
他之前只是着令暂时稳住这一区域的平稳,等到河北各地秩序重新建立起来之后,针对这里便直接从根本上把问题解决,将此间所残留的北齐晋阳勋贵与晋阳兵并其家属们直接迁走,不使再滞留原地。
这任务看起来比较繁重,但事实上也并不怎么难。晋阳兵是以六镇军民为基础所组建起来的,就算是在东魏北齐治下,人口有了大幅度的增长,了不起三五十万人口罢了。之前各种俘虏、分流以及杀伤等等折损,到如今仍然留在晋阳周边的怕也不足二十万,而且其中大部分还都属于老弱病残。
扣除那些坚持不住长途迁徙和愿意接受官府打散安置的人员,需要进行长途迁徙的顶多也不过只有十万之众。
如今湘州作为山南甘蔗原料中心产地,还有宁州新近发现的矿藏资源,都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以扩大生产,这些人转移到那些地方去正合其宜,远比留在太原当地成为治安隐患要好得多。
当针对北齐的消化吸收和大唐内部人事秩序整顿告一段落之后,朝野之间的注意力自然又往南面投去,同时南陈也极有默契的遣使来朝、加强互动。
第1311章 岭表叛乱
在江陵之战结束后,关中政权与南朝的关系便降到了冰点。可是之后不久北齐又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其对南朝的图谋和威胁更大,尤其在陈霸先上位之后,为了自保便又开始与关中政权展开比较密切的互动与合作。
如今的南陈皇帝陈昌对于关中的依赖性更强,如今其人能够稳定住国中局面,相当一部分都是靠着来自关中政权的支持。
在年初大唐立国的时候,陈昌也是在第一时间便遣使来贺并且进献重礼,态度之殷勤热切甚至都超过了大唐国内一些大臣,更远远超过了大唐周边一众外邦政权,双方的邦交关系也是十分的密切。
不过当时间进入年中的时候,两国的邦交却蒙上了一层阴霾。
因为唐军在进剿北齐青州残余势力的时候,盘点战果时竟然在战俘当中发现了来自南陈的人员,乃是南陈临川王陈蒨派往青州联络北齐伪主高湛的使者。而高湛在被押解到长安之后,也对南陈陈蒨与之互相联络、意图互相勾结以对抗大唐的事情供认不讳。
在南陈内部,陈蒨本来就是抵触与大唐结盟修好的代表人物,如今又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唐朝廷自然不会就此轻易揭过。于是在针对北齐残余势力的战事暂时告一段落之后,朝廷当即便也安排使者,带领相关的人证物证前往江东建康,向南陈朝廷讨要一个解释。
南陈国主陈昌对于此事并不清楚,也是直到唐使抵达建康才知道堂兄陈蒨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心情自是震怒不已,在确定事情并非虚假之后,陈昌便先行派遣使者来长安道歉,并请求朝廷能够给其一点时间,让他从容处理相关人事,再给大唐一个交代。
转眼间,时间便又过去了几个月,南陈使者才又再次来到长安,只是这一次的到来并不是给大唐什么交代,而是告急求援。
“日前乱贼王琳突然率军南袭巴山,攻杀我国高州刺史黄法氍,且顺势进据庐陵,并西向勾结桂州刺史淳于量,将欲专据岭北,若不加以攻定,恐诸贼徒又将流窜岭南。今吾国甲兵、粮秣俱未足用,不足独力远击平定此乱,故而吾主特遣臣等入禀大唐,恳请至尊能遣军助战,定此岭表之乱!”
陈使入朝之后便将来意禀奏,言中语气也比较急促,可见事态颇为紧急。为了能够让大唐皇帝陛下认识到事态之严重,在所奉进的国表之中还附了一份相关的地图,上面标注了王琳乱部活动的轨迹,以及与之策应的淳于量部所在方位。
李泰接过这一份形势图略作察望,眉头顿时便也皱了起来,同时还在心里暗自感叹,王琳这家伙不愧是一个乱世豪强,已经被挤兑压制到了那个模样,居然又让他折腾出来一点新的局面出来。
王琳作为南梁萧绎的旧部,一直没有向南陈臣服。虽然也曾派人向李泰表示过归顺,不过李泰因嫌其部军纪太过败坏而没有接纳,只是将之驱逐到与南陈交界的江州南川地界,将这一部人马作为限制南陈势力继续向西发展的第三方力量。
这些年来,王琳也一直很好的发挥了这一作用,时不时给南陈找一些麻烦,将南陈的势力排斥在江州之外,同时也没有影响到西魏与南陈的邦交正常发展。
特别是在之前南陈陈霸先病故、其子陈昌遭到堂兄陈蒨等人的软禁夺权时,王琳还率军配合当时西魏的军事行动,在南川地区针对南陈的势力给予了不小的打击,从而向建康方面施加压力,迫使陈蒨乖乖交出了权力。
不过当时西魏也顺势实控了原来王琳所盘踞的豫章,使其活动空间变得更加狭小,如果想要继续扩展势力的话,只能继续往南陈的浙江上游进行推进,继而威胁到江东会稽地区,这也是西魏当时所希望王琳采取的路线之一。
之后北方便又展开大战,朝廷也没有太多精力关注彼处的形势,对于王琳的管控也有所放松,没想到王琳直接放弃了在江州的立足之地,转而南下开拓局面,而且居然还让其闯了出来。
南陈的高州位于武夷山以西、五岭以北,高州刺史黄法氍亦是南川豪杰之一,自侯景之乱以来便召集乡众部曲据守乡里,在当地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就连西魏在实控豫章之后,试图沿赣水继续向下拓进的时候,都受到了这一股地方势力的阻挠。
南川豪杰是活跃在南陈西境非常重要的一批地方武装势力,他们大多趁着侯景之乱时期壮大起来,各自割据一方,对于南陈朝廷也只是表面敬奉,实则各行其事。
历史上南陈一直到了陈文帝陈蒨时期才算是比较彻底的解决了南川豪杰割据一方的问题,而其中一些南川豪杰虽然遭到了剿灭,但诸如黄法氍之类愿意与朝廷合作、放弃乡势入朝为官者,也成了南陈中后期的中坚大将。
如今的南陈政权较之历史上同一时期要更加的软弱,陈主陈昌虽然获得了长安朝廷的支持,但大唐也不可能真的在江东扶植一个比较强势的割据政权,因此对于南川割据势力的处置方面也并没有给予多少助力,甚至还刻意的将此边局势给搞得更加复杂,王琳就是被刻意推到这里来的过境猛兽。
在如今的南陈政权当中,固然有一批亲近大唐的人存在,但也同样有人比较抵触和敌视大唐。高州刺史黄法氍便属于后者,其人原本算是比较亲近建康朝廷的豪强之一,但是在西魏强势扶植陈昌之后,其人便逐渐疏远了与建康朝廷之间的联系,转而加强了与坐镇吴兴的临川王陈蒨之间的联系。
王琳大概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人事上的嫌隙,还有南陈诸势力之间难相协调的阻滞,居然一举跳出限制、袭杀了黄法氍这个乡里盘踞经营了十几年的地头蛇,既扩大了自身的活动空间,同时也摆脱了大唐对其的控制。
如果仅仅只是这一点,情况还并不算复杂。大唐的郢州总管府,包括上游的江陵、湘州等地,一直维持着数量比较可观的驻军,王琳即便脱困而出也只是暂时的,在更大的空间层面上其人仍然处于诸路唐军的封锁之中,唐军反而还可以借其流窜折腾继续加强对原属南陈州郡的控制。
就比如王琳这一次所进据的高州,之前便是因为黄法氍之类的地方豪强的抵触,加上当时唐军也并没有重点向此推进,故而一直维持着那样一个局面。可是现在王琳主动出击打破这一状态,唐军便有理由进取巴山、庐陵等地,同时又不至于因其南陈太大抵触。
但这一次情况棘手之处就在于,王琳此番不只自己瞎折腾,而且还拉上了另一个南陈方伯、桂州刺史淳于量,这就让情况变得有些复杂了。
淳于量同样也曾是南梁萧绎的旧部,曾被萧绎任命为桂州刺史,江陵陷落之后便一直滞留于桂州,之后虽然也向南陈朝廷表示臣服,但却并没有入朝任官,而是一直盘踞当地,俨然也已成为一方豪强。
大概是同样出身江陵军府的缘故,王琳与淳于量选择联合起来。如此一来,原本还归属于南陈的高州、桂州等岭北区域顿时都失去了控制,同时岭南也陷入到了极大的不确定当中。对于当下的南陈来说,如果放任这一情况不管,就等于是本来就不算广阔的领土将要再次失去半壁江山!
李泰并没有直接回应陈使的恳求,先将此使者一行安置馆阁之中,然后便又召集文武群臣商讨这一系列的变故将会给大唐带来的影响。
“王琳与淳于量并是荆府旧僚,听命凶逆,如今又勾结于岭北,或会动摇江陵等地时风人心,此事决不可姑息纵容!一旦岭北再生波澜,难免会有许多人事被翻扬出来,也会让许多无辜人士遭受牵连!”
萧詧作为宰相,同样也列席这一场会议当中,虽然萧绎早已死去多年,但他对这个叔父仍然恨意难消、言之称以凶逆,对于王琳、淳于量这些南梁旧属都乏甚好感,甚至是有些仇视,希望能够从速扑灭这些翻扬起来的人事,以免再搞出什么南梁余孽图谋复国的闹剧从而影响到当下已经平静稳定下来的生活。
尚书左仆射长孙俭也开口说道:“此番王琳跳脱流窜,淳于量悍然逆陈应之,固然是因陈主乏甚威望,难以远道管辖岭表方牧,但必然也与北方形势转变有关。尤其朝廷将要迁移士众、南去大垦湘州,淳于量想必亦有所感,因恐不容于我,故而联结王琳。
度其所计,像是引王琳为其外援,若可拒王师于湘江以北、全其州境,固然是好。如若不能抗拒王师,亦可出走岭南以避。王琳久为饿豺,一旦得其滋养而流窜岭南,必将更加难制!此虽陈氏之患,然我国朝将欲弥合天裂,纵贼岭外,亦是遗患于我!”
长孙俭这一番话说完之后,顿时便获得了在场群臣的点头认可。
之前攻灭北齐、再次完成了北方的统一,已经让他们大唐文武群臣们振奋不已,而今南朝羸弱、又多内忧,甚至连国中的叛乱都没有力量平定,可见是虚弱至极,而一统南北、结束这持续了数百年的南北分裂的大乱世,对任何人都拥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长孙俭这番话虽然是在讨论帮助南陈定乱的事情,实则讲的却是统一南北的大计。而这样的觉悟不只他们这些大唐臣民有,一些南朝人士诸如那桂州刺史淳于量这么多年都与王琳这个昔日同僚乏甚往来,而今却选择联合起来,可见也是感受到了存亡的危机。
不久前朝廷刚刚下令将大量的晋阳军民迁徙到湘州去,除了加速对湘州的开发之外,自然也是为了进一步的向南进取开拓,淳于量所在的桂州显而易见就是下一个目标。
所以眼下这个淳于量搞事情,与其说是在反陈,不如说是在大唐的进逼之下进行一场垂死挣扎。而南陈方面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加上的确没有足够的力量发兵平叛,索性干脆到长安来求援。
可以想见,如果这次大唐能够出兵平定王琳和淳于量的这一番闹乱,那凡所涉乱的区域必然也就会被大唐顺势掌控起来。如此一来,整个南陈的疆土和势力又将会大幅度的缩水,仅仅只剩下了长江下游以三吴为中心的那一片区域。
“此番出兵固然势在必行,然而今时陈国内部情势亦颇为忧。其国宗戚刁悍、敌视我国,陈主虚弱、不能制之,一旦趁我用兵于上游而谋变于下,恐怕难以防备!”
李泰固然也倾向于出兵,但是一想到陈蒨勾结高湛的事情还没有一个交代,也是有点不能放心。
如今陈蒨盘踞在三吴核心的吴兴,唐军即便有心要加以制裁也是鞭长莫及,而且其人又与内部一些敌视大唐的时流与地方豪强们纠结在一起,就连陈主陈昌也难能轻易料理其人。
尤其眼下南川、岭表又发生这样的变故,陈昌想必越发不敢在内部发起什么肃清行动。毕竟他虽然对大唐有所仰仗,但同样也有维持当下局面的诉求,不可能一味站在大唐的立场上帮忙打压自己国内的实力派。
对于陈昌控制局面的能力,李泰是很不相信的,之前陈霸先去世的时候、其人身为监国太子竟被陈蒨兄弟控制住,可见这小子是远没有其父的手段和能力。
为了保证大唐在江北一线的布置不受到冲击影响,并且对南陈国内的敌对势力加以震慑,李泰在权衡一番后便提出一个要求,要让坐镇广陵的陈昙朗率领一部人马与唐军一同定乱,至于广陵则就暂由扬州总管若干凤负责镇守。
如果南陈方面答应这一条件,大唐这里便会即刻出兵,并且只保留对沿江一线的控制,定乱之后会将赣水以东包括豫章、鄱阳在内的南川诸州郡悉数归还南陈,同时对于之前陈蒨勾结北齐余寇一事都不再追究,条件可谓是十分的优厚。
如今南陈方面人事力量都聚集在三吴地带,对于大唐而言其实并不是一个好事情。尤其这一片区域中还存在着陈蒨、侯安都等一众死硬派,在正式向江东展开军事行动前,其实是有必要将区域中的人事力量向外疏导一番。
第1312章 南陈困局
南陈建康城在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之后,已经完全走出了战乱的阴霾,再次变得繁荣热闹起来。
城东青溪两侧兴建起了众多的华宅豪邸,大桁以南长干里民居鳞次栉比,沿淮市肆人声鼎沸,车马舟船往来络绎不绝。
建康城的元气恢复固然是由于战乱结束后秩序的重建与生产的恢复,同时也与大江南北的交流互动密切相关。否则单凭如今江东历经动乱之后的人事基础,怕是远不足以重新恢复活力。
尤其是自大江上游荆襄地区沿江输送下来的丰富商品,极大的满足了建康士民的日常需求,甚至通过南北互市获得的商品已经可以向三吴地区外溢输送。
须知建康在侯景之乱当中受创颇深、之后又屡经动荡,生产秩序与规模甚至一度荡然无存,但是三吴地区相对而言受创就比较小,特别是一些拥有众多乡曲丁壮保护的大庄园所受影响要更加轻微。
所以在南陈立国的初期,建康地区虽然仍是政治中心,但本身却几乎没有什么生产自足的能力,相当一部分日常需求都需要来自三吴地区的物资补给,沟通三吴的漕运是否通畅,直接影响到了建康城中的谷米时价。
作为南陈政治中心的建康地区,在其内部经济活动中处于绝对的弱势地位,这也使得建康对周边地方的控制力比较有限。毕竟只有能够吸引更多的人员和物资的流入,才能掌握更多的资源。
陈主陈昌继位之后,便不是一个强势君主的姿态,在内得不到宗室和元老大臣们的支持,在外则还需要仰仗北方政权的扶助,其处境较之一个傀儡还要更加尴尬。毕竟傀儡只要安分守己,就能暂保处境的安稳,陈昌面对内外诸种变数和挑战,却还需要自己硬着头皮顶上去,偏偏又没有足够的力量去解决问题。
之前临川王陈蒨被放逐出京的时候,便不乏朝士和将领们宁可放弃朝中的官位,都要追随陈蒨前往吴兴,足见陈昌这个朝廷对于南朝时流有多么欠缺震慑力与号召力。
可是近年来这一情况却在逐渐扭转,尤其是建康城的民生经济在与江北商贸交易的过程中持续好转,更一举扭转了其在国内经济环境当中所处的劣势地位。
之前三吴税米不至,京中士民便要面临无米下炊的窘迫境地。可是如今来自上游的谷米不只足量管饱,甚至价格还比来自三吴的价格要更加低廉。
除了基本的衣食必需品之外,来自山南荆襄等地的其他商品无论数量还是质量也都远比三吴地区更高,而且获取的方式也更加的便捷。
这对生活在建康城的士民而言自然是极大的便捷,不只生活需求能够完全得到满足,生活成本也大幅度降低,甚至还可以依托这一份商贸的便利来获取利益。
但是对三吴之地的民众来说,与江北商贸的密切往来就不那么让人感觉愉快了,甚至还让人厌烦并心生抵触。
这是因为三吴地区多有占地广阔的大庄园,这些大庄园中又进行着各种高经济属性的生产,诸如种植瓜果、茶叶、姜桂、药材等作物,以及各种手工生产。这些产品自身能够消化的比例并不高,往往都需要到建康地区去销售变现。
可是如今有着大量物美价廉的新商品源源不断的从大江上游涌来,而且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商品是三吴地区这些大庄园难以生产的。
三吴地区的物产在建康的市场上不再占据强势地位,但是本身的需求又大幅度增加,这就使得他们丧失了各类产品的定价权,不只不能再从建康市场上攫取到可观的财富,自身的财富资源反而还在源源不断的外流,这自然就让许多三吴豪强心生不快。
南陈政权建立的时间较短,本身并没有积累起多么可观的政权凝聚力,之所以能够维系其统治,主要便来自于南朝政权多年以来分治江东的一个人事惯性,还有就是相同的利益诉求。尤其是后者,在一个群体当中更是有着超越其他各种因素的永恒意义。
所以如今的南陈内部也因为不同的利益诉求而形成了新的秩序局面,一方是以陈主陈昌为核心的建康亲唐派,另一方则就是三吴本土豪强所组成的仍然希望维持南朝统治局面的江东本土派,而这一派又以临川王陈蒨与其他一些开国元勋们为其核心人物。
这两方人物最重要的分歧就是以怎样的态度与与大唐进行互动,一方自然是亲近依附,另一方则就想要谋求更多方面的独立与自主。
如果说本土派之前的诉求还比较模糊,或者说不现实,毕竟南陈立国以来便先天不足,国力上的巨大差距和边防上的严峻形势都让他们难以在关中政权面前保持独立且有尊严的姿态,那么如今他们的诉求就更加明确,那就是关闭互市,或者说起码要限制一下江北商品的倾销规模,否则江东民财将尽为所夺矣!
毫无疑问,这种基于不同利益诉求而产生的矛盾要更加的激烈,双方都是要尽量的想方设法来达成各自的意图。像是如今陈蒨所坐镇的震州吴兴,基本上对于建康朝廷的命令就处于一种拒不受命的状态,而吴兴的态度又直接影响了三吴其他地区对于建康朝廷也是比较冷淡。
这样的情况自然会产生极大的内耗与掣肘,尤其是在遇到一些意外变故和突发情况的时候,会让本身的力量更加难以发挥出来。
“吴兴方面仍然没有回话?”
建康朝廷中,陈主陈昌一脸焦躁的询问道,殿内臣员则各自面露无奈之色的摇摇头。
尚书左仆射王通叹息说道:“向者临川王或因处之外镇而心怀幽怨,此情亦有可谅。而今竟然罔顾国中为难,悍然截留吴中人货于其治邑,实在是居心叵测、使人不安!今若不加追究,继续纵容下去,恐怕不只南川生变,昼夜之间也将不安。”
南川局面发生新的变故,陈昌除了派遣使者向长安告急求援之外,也在尝试用南陈自己的力量去解决问题,他加吴州刺史侯瑱为镇南将军,希望其能率军南去征讨王琳等乱军,侯瑱则借机向朝廷讨要人马钱粮,告其兵微将寡、兼且钱粮匮乏,一旦得到朝廷的补助,即刻便南下平定变乱、攻杀王琳。
陈昌也并非是无知少年,自然知道侯瑱打的什么主意。但对他而言,如果能够凭着自身力量解决这一场事端的话,接下来无疑会大大加强南陈在江州等地的控制力,也能让他在与大唐的交往中掌握一定的主动权。
所以对于侯瑱的请求,他也想要尽量满足、从而使其顺利出兵,正逢时令入秋之后,各州郡税米也将要入缴朝中,包括各地的埭程、商税,以及会稽等地的盐税。
虽然如今建康城中朝廷百司也在等米下锅,但今国事生变,该要紧一紧裤腰带还是要紧一下。然而正当陈昌盘算着能够拨付给侯瑱多少军资的时候,接下来却是变故频生,先是会稽等地告今年天时不佳、盐场税务多有歉收,接着又有钱塘航市舟船滞留,本该入缴的埭程也要延后入京。
建康朝廷先后派遣使员前往催促,甚至派出一支舟车队伍准备亲自将该当入缴朝廷的钱货运送入京,可是人马车船到了吴兴之后却统统都被扣留下来,震州刺史陈蒨道是境内匪患严重,凡所来往客货队伍统统都要严查。
吴兴的匪患并非爆发于此时,早在年中时节便匪踪猖獗、横行无忌,给对外的交流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当然根源还是大唐使人南下问责勾结北齐余孽一事,大家也都清楚这不过是临川王养寇自重的把戏,那些所谓的匪徒可能就是震州的州兵们。
结果如今陈蒨却是玩上瘾了,如今更是借着国中生变之际公然以此为借口截留本该输送入朝的赋税,也实在是胆大包天。
王通出身琅琊王氏,如今又作为在朝执政大臣,一直都力主严惩临川王。早在唐使入朝问责的时候,他便提出干脆将临川王擒送长安让大唐亲自问罪,除了担心大唐会借此不依不饶的大作追究之外,也是因为与临川王之间存在着一些旧怨。
但陈蒨之所以如此嚣张,也是自有其倚仗,除了他本身所坐镇的三吴腹地之外,在朝中也是不乏支持者的。
王通这里话音刚落,担任丹阳尹的杜稜便开口说道:“临川王宗家肱骨,先帝在时便倚作臂膀,使之久居本邑。今浙闽得安,皆仰其力。偶或处事未及,亦应尽力沟通协调。如若诘责太深,反而会令心腹不安,三吴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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