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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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圆正见到萧撝返回,便忙不迭迎了上来,向着萧撝抱拳说道。

  他虽然是萧纪次子、血脉上更加亲近,但却不得父亲喜爱,就在萧纪出征前不久还因其干扰府中锦货买卖而被大加惩罚一通。

  如今虽然留守城中,但萧圆正却没有被委任什么官职,就连他的少弟、仅仅只有十几岁的萧圆肃都被加任蜀郡太守并为萧撝之副,可见萧纪对于这个次子的疏离和不信任。

  还是在魏军来犯且顺利进入蜀中之后,因为城中急需用人,萧圆正才被萧撝委任防守少城。

  由于少城本来就不是魏军的主攻方向,再加上萧圆正本身也有文武任职的经验,早前在听命于江陵军府的时候就能在大江中游聚起上万部曲,可见能力也是不俗,只可惜遇上了西魏李伯山这样的硬茬子才一战输尽所有,作为俘虏人质灰溜溜的被交换回蜀中。

  但今萧圆正防守少城倒也做的非常出色,是如今城中难得可为萧撝分忧的人。所以当听到萧圆正这么说的时候,萧撝心中也是颇有期待,先将萧圆正引入州府堂中,然后才又说道:“大王有何计谋,但请直言。如今敌军凶悍,情况危急,正宜群策群力、共渡难关!”

  萧圆正在萧撝这里获得了难得的认同,心情也是颇为喜悦,当即便又说道:“是这样的,我前日巡察少城,见到成都县狱中还收监有上千罪徒,其中不乏悍勇之徒,若能将这些罪徒释出,又是一股战力。”

  成都县署便在西面的少城之中,成都县令还兼任市监,管理着城中商市,不乏蛮横奸恶、刁邪耍滑之徒被就市擒拿。但县狱中关押的囚徒,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之前反对武陵王称帝和东征的蜀中官员家属部曲们,故而才收监着几千人。

  原本城池被围困,释放囚徒罪人协助守城也不失为一个权宜之计。但萧撝一想到之前在城中所见到的种种乱象,便觉得将这些囚徒放出可能会加剧这种混乱,于是便又皱眉说道:“眼下城中积储匮乏,无料饲养,那些穷凶之徒一旦释出,恐怕不会服从管束啊!”

  “这一点我也想到,所以我也并不打算将这些罪徒留用守城。如今城池久遭围困,枯守待援只是下计,我观西山魏军防守薄弱,若能自彼处突围,可以入山招引氐羌并诸蛮部前来救援。”

  萧圆正又开口说道,他今负责少城的防守,但麾下可用战卒不过千余众,而且不时还会调使别处,纵然有什么想法也难以执行。

  萧撝听到这话后又有些迟疑的说道:“但这样做会不会太危险了?官家将此基业并大王等托我,我怎忍驱使大王犯险啊!”

  萧圆正闻言后却正色说道:“再险还能险过沦为魏人的阶下囚?我前受魏人羞辱,忍辱不死只是为的将此身志力捐效父兄!如今困守城中不作反击,一旦魏人破城再为所执,恐怕将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他之前在汝南城外被李泰率军击败并擒获,虽然也并没有遭受什么酷刑折磨,但也没有什么优待,因此心内便非常抵触再度沦为阶下囚。而且由于久不在蜀的缘故,他也觉得实在没有必要与此城偕亡,若真城池不守还不如转战别处、待时再起。

  萧撝听到这里后还是有些犹豫,说到底,他还是担心无从向皇帝陛下交代,于是便又温言安抚萧圆正几声,还是没有答应这一提议。

  如是又过了十多天的光景,期盼中的援军迟迟不见踪迹,而城中的乱象却一日甚过一日,有的时候甚至萧撝想要调度城防人马时都找不到其部伍所在,为了防守城池,就连一些官奴锦户都被驱赶到了城头上去。

  面对这一情况,萧撝也是自感心力憔悴,然而更大的打击却又到来。

  这一天傍晚时分,魏军突然在长围内喊话起来,萧撝登上城头观望,便见有百十名垂头丧气、衣衫褴褛的卒众被魏军威逼上前,这些人竟然是之前随同萧纪东征的士卒们,他们自峡口溃逃归蜀,又被魏军斥候所执,带回了东征大军业已全军覆没的消息。

  得知这一情况后,萧撝只觉得浑身精力似乎都被抽干,整个人软软栽倒在城墙上,被亲信们忙不迭的抬下城墙,返回州府之后,他才悠悠醒转,但却已经是满眼绝望之色。

第0745章 蜀国烈血

  东征大军战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城,本就心力交瘁的城中士民们顿时越发的心灰绝望。

  回到府城后萧撝略作歇息,待到情绪稍有稳定然后便直往萧纪宫苑而去。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便见到这原本的武陵王府门禁俱无,不断的有人出出入入,甚至直接公然搬运财物逃离此间。

  “住手!尔等何人部下,敢扰王者门仪?”

  萧撝见状自是大怒,原本连日来挤压的怒火此刻也都爆发出来,直接喝令部属抽刀上前砍杀驱逐。

  他久在巴蜀为官,威望仅次于萧纪,府前这些乱卒们见状后也不敢再喧闹反抗,或是乖乖返回各自的位置,或是放下手中的财货掩面而逃,很快府前便恢复了秩序。

  当萧撝迈步走入王府的时候,留守府中的萧纪少子萧圆肃便一脸惊慌惨淡的迎了上来,拉着萧撝的衣袖颤声发问道:“使君,城中所传大军失利,阿父已、已……消息是不是真的?”

  与此同时,内苑萧纪的妻妾女眷们也都纷纷走上前来,同样一脸惊慌,七嘴八舌的向萧撝询问。

  面对众人询问,萧撝只是长叹一声。其实他也比较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或许就是魏人安排伪装、传递的假消息,但见当这消息传入城中时所造成的惶恐,其实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就算是假的,只看城中这混乱之状,也很难再继续坚守下去了,除非大军能在此际转回,否则已是无力回天。

  他没有直接回答萧圆肃和众女眷的询问,环顾一周发现并没有见到萧圆正的身影,于是便吩咐仆从道:“速去将西阳大王请回府中。”

  此时再坚守城防已经意义不大,该当要讨论一下出路何在了。

  很快萧圆正便也从少城返回了王府,入堂后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见萧撝站起身来向着堂中那空空的正席深作一拜。

  旋即萧撝便站起身来,望着堂内萧纪的儿女家眷们说道:“至尊前以家国基业相托,臣自应誓死以报。但今强敌围困,臣昏拙之才、不能胜之,维系至今,志力将尽。东征大军落败峡口,成都再无援军可盼。唯今之计,保全至尊血脉家眷才最重要。所以臣请拟降表……”

  “不可,绝对不可!”

  萧圆正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一变,口中大声说道:“魏人凶残、不知礼仪,即便请降,未必能安!更何况,城中尚有精兵数千,更有数万士民,魏军不过万余疲众,如若胜券在握,何不即刻来攻?今我败数未露,岂可投敌!”

  眼见萧圆正仍然如此顽固,萧撝心中倒是略生欣慰,但口中却仍是长叹道:“当今万难之际,请大王不要意气用事。魏国大将乃是知兵之人,其兵虽不以势众取胜,但却调用精妙、无懈可击,今之所以不引众来攻,恐是担心强兵入城、哄抢难禁。此亦敌将特给之生机所在,如果不能把握,悔之晚矣……”

  听到萧撝这么说,在场其他萧纪家眷们也都纷纷点头,眼下的他们已经是惶恐绝望,唯一的念头就是想要保住性命。

  那萧圆肃因受父兄影响,对于这个感情不深的二兄也乏甚恭敬,直接瞪着萧圆正说道:“二兄你不要再犯痴卖勇,阿父既然将事托付征西,你我也都应该听从!魏军凶悍难敌,人皆有见,你如果当真能够匹敌,此时出城交战未晚,只恐不只害了自己,也会害了全家性命!”

  萧圆正听到这话后自是羞恼不已,一方面他自是不敢出城交战,另一方面却也不甘心就此再次沦为阶下囚,当即便手抓佩刀大声呼喊道:“你们这些胆怯偷生之徒,有什么脸面斥责我?就连蜀后主刘禅都能养出北地王这一壮烈血脉,难道我父家教尚且不如?既不同道,不必同行,你等且修降表,我要率领城中忠义之众转战他方!”

  说话间,他便转头往堂外行去,打算率领他这段时间在城中招聚的兵众们离城出逃。

  在他看来魏军不过万余之众,只是趁着成都城内的空虚才来偷城,即便是攻克了成都城,也难以掌控整个蜀中,所以他只要离开成都、振臂一挥自有应者云集,自成一方势力、甚至可以将魏军赶出蜀中,远比直接投降要好得多。

  但是萧撝既然在心里已经决定要投降,又怎么会再任由萧圆正胡闹呢,当即便向左右亲信打个眼色,同时望着萧圆正的背影大喊道:“大王请留步,难道全城士民性命在大王眼中竟也不足挂齿?如今人心沮丧、士气低迷,魏军若是来攻,绝难抵抗,大王此时引众自逃,魏军迁怒,必然要虐害城民百姓!”

  萧圆肃闻言后便也大声呼喊道:“不准走、不准走!给我阻住他,不准离开王府!”

  萧撝的亲信本来都已经阻拦在了萧圆正的前路,而随着萧圆肃的呼喊,府中卫士们也都纷纷冲上前来,向着萧圆正告一声失礼恕罪,然后便将之擒拿下来,而后便在萧圆肃的命令下暂且将不断叫喊喝骂的萧圆正囚入府中内室。

  搞定了这个烦人精,萧圆肃又望着萧撝说道:“全家性命,皆付于公,请公勿负阿父所托!”说话间,他又向萧撝深作一揖。

  萧撝见状后忙不迭侧身避过,然后又重重点头道:“大王请放心,臣一定竭力保全先王血脉家眷。”

  既然内部统一了意见,接下来就是该要讨论如何修拟降表。萧撝便又召来如今仍然留守城中的萧纪故吏和所任命的官员们,在一通商讨之后,还决定以梁帝的规格请降而非萧纪故爵武陵王。

  虽然说这只是他们自己关起门来瞎闹腾,并没有获得南梁内部的普世认同,而且刚刚还被东边的梁帝派兵堵门给打烂了,但他们也终究完成了一系列的称帝流程,而且算算时间要比江陵还更早。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如此请降能够获得的安置待遇也会更好,毕竟对敌将而言,仅仅只是讨伐一个敌方势力可远比不上攻灭一国的功劳显赫可观。

  既然事已计定,那接下来就是派遣使者出城前往魏军大营请降,为免魏军先一步发动攻击,事不宜迟,萧撝当即便派遣使者携带降书出城而去。

  此时成都北面的西魏军大营中,气氛也是热闹非凡,到处都洋溢着欢声笑语。随着萧纪大军落败的消息传来,他们也不必再忧虑会有新的敌人出现,心里已经在幻想着攻入成都后获得丰富的收获。

  此时的中军大帐中气氛更是热烈,诸将纷纷请战,有的将领为了能够获得先发的机会,甚至与竞争者直接大打出手。

  西魏府兵本身并没有常规的兵饷俸禄,收获全凭战场上的缴获。尤其尉迟迥此番率领进入蜀中的部伍中还存在着许多的六坊禁军,这些兵众整编力度不大,连一些中外府的福利补贴都享受不到,故而横行于京畿内外以获取钱财。

  此番伐蜀对他们而言除了建功之外,也是一个难得的发财机会。成都的富庶即便他们此前不知,一路行军过程中也听到许多归附的氐羌之众各种夸大渲染的描述,心中自是更加充满了期待。

  如今城中守军士气涣散,甚至有的将士直接出城投降,败势已经显露无疑。若能先发出战的话,便能够率先入城,不只有先登之功,还能领先一步的在城中大肆搜刮。因此众将自然都不肯放弃这一机会,纷纷请求首发出战。

  尉迟迥看着帐内热闹的气氛,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过去这将近两个月的围城,其实他心里压力也非常大,由于本身兵力不算太多,不敢强行攻打城池,只能通过围困施加压力,又要担心东面的援军。

  压力最大的时候,尉迟迥甚至一度想要将被他严令困守阆中城的贺若敦所部人马调来增援,但好在之前的坚持有了回报,随着萧纪败亡的消息传来,攻克成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营中出战次序还未有定论,成都城内请降的使者已经来到了营门前,当其自述来意之后,很快便被引入大帐之中。

  得知蜀人请降的消息,尉迟迥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然而众将却都面露失望之色。因为一旦受降便意味着城中不会因为战乱而丧失秩序,他们也就没有趁机进行掳掠的机会了。

  因此诸将纷纷进言,如今胜算笃定,实在没有必要接受对方的投降,正应该轰轰烈烈杀入城中,打杀蜀人的反抗之心。

  但尉迟迥却自有谋计,望着众将沉声说道:“今我孤军入蜀,能得蜀人输城以降,足壮军威。兵不血刃即据雄城,远近之众莫不慑服,可若攻之,将士劳亡不说,更有四方叛士乱兵滋扰,巴蜀不知何日能够平定。”

  尉迟迥身为西魏驸马、太师宇文泰的外甥,又久掌禁军宿卫,本身也颇具威望,众将听到这话后,尽管心里仍然憋着一口气,有些不甘心,但也都不敢再作反对。

  正在尉迟迥决定受降,与城中信使往来商讨受降步骤的时候,有一队兵卒悄悄摸进了人心涣散、防卫大降的武陵王府中,找到了被囚禁起来的萧圆正:“末将等来救大王!”

第0746章 贼心不死

  成都城外的魏军大营中,将士们俱已知晓蜀人将要出降的事情,所以军营中的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甚至有一些游骑在向将主报备之后便离营游猎起来。

  他们晚春时节从关中出发,如今已经是到了中秋时节,虽然当中也并没有经历太过激烈的战事,但长达几个月的营伍生活也让人倍感压抑。如今总算是熬到敌人出降、即将大胜,那当然也需要放松一下。

  长达几个月的伐蜀作战,虽然魏军始终都占据着优势和主动,但物资的消耗也是难免。由于蜀道难行,他们本身入蜀所携带的辎重并不多,尤其在兵围成都这段时间里,全凭在蜀中当地筹措补给。

  由于成都还未攻克下来,主将尉迟迥也担心过分的盘剥榨取会更加激发占领地民众反抗的情绪,故而大军取补也都多有克制,并没有大肆聚敛。虽然保持了良好的军纪,代价就是对将士们本性的压抑。

  尽管尉迟迥已经向诸将分讲明白接受蜀人投降、和平接收成都的必要性,诸将虽然表面上不敢反驳,但心中多多少少是有些不以为然。

  临行前国中还多言蜀中山岭崎岖、易守难攻,但他们一路行来却几乎没有遭遇什么顽固的抵抗。

  哪怕围困成都这段时间以来,也只是本身的军伍配置更加适合野战而非拔坚,为了避免事倍功半的无谓伤亡而没有全力攻城,至于敌人所发动的突围反击则无一例外被他们所击败,交战过程中也并没有感觉这些蜀兵有多么的悍勇难敌。

  所以这些将士们心目中对于蜀兵多多少少是有些轻视的,甚至都有人觉得主将尉迟迥这么谨慎都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但今出征在外、军令如山,纵然心里是有些想法,将士们却也都不敢在营中流露出来。可是一旦离开了军营,军法的约束力就会降低下来。

  那些离营的斥候游骑们趁着放牧战马、察望周边情势的同时游猎一番,郊野中若能猎获一些野兽也可以打打牙祭。

  可是当他们绕道成都南面的郊野中时,便发现不少城中居民拖家带口、携带财货,乃至于驱赶着牛马货车悄悄离城,趁着魏军收缩到城北大营之际越过还未撤离的长围,向着南面或西面的山川泽野逃去。

  “这些蜀人当真奸诈,原来是趁着罢兵和谈争取逃亡的时间!”

  那些斥候游骑被勒令不得擅自发起攻击,心中正自郁闷,此时再见到蜀人逃亡,尤其看起来携带财货不少、好像都身价不菲的样子,心情自然更加暴躁,当即便策马冲向这些离城逃亡之人掳掠哄抢一番。

  如果这还仅仅只是个别的偶然现象,那还倒罢了,但趋利避害乃是人的本能,至于如何判断利害则就各有各的看法,就比如萧纪就觉得抛下他经营十数年之久的蜀中基业、冲出峡口才是对他有利的。

  如今城外魏兵撤回大营,那对许多城中士民而言,趁此机会逃离成都似乎也是一个极为难得的机会,因此不乏城中士民贿赂守城将士,然后带领着家人家产逃离成都。

  那些魏军游骑在将劫掠到的物资带回营中的时候,自然也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一场征战下来,结果最令人期待的入城搜掠战利品的机会却被剥夺了,将士们心情如何可想而知,此时见到了有利可图,那自然是踊跃出击。

  城中百姓们也不是傻子,虽然见不到出城之人尽遭屠戮的惨状,但也察觉到了绕城巡察的魏军游骑越来越多,心中惊惧又生,自然不敢再随便出城。

  但就算他们不出城,之前出城的那些人将魏军游骑激发出来的凶性和贪欲却并不会就此平灭下来。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一些后续闻讯赶来的游骑见到别人收获颇丰而自己却颗粒无收,心情自然不能平顺。

  这样的人越聚越多,胆气也渐渐的壮了起来,于是在傍晚时分,有上千名魏军将士聚集起来直冲成都城西南面的小城车官城。由于双方上层已经在洽谈受降盟约事宜,再加上车官小城本就守军不多,不加防备之下,很轻易的就被攻入城中。

  这些西魏将士如饿狼一般,入城之后便大肆劫掠一通,然后便用战马驮运着战利品快速离开此城,留下满城哀号的民众和满目疮痍的现场。

  大营中,尉迟迥是过了两个多时辰后、夜色已经极深,成都城中遣使来问才得知竟然发生了此事。

  他心中自是大为恼怒,当即便喝令要将此事严查到底,不只是要给对方一个交代,更是要严惩敢于违抗他命令的将士。

  此事参与者众,而且那些参与攻城掳掠的将士也没有刻意隐瞒,直接将掳掠到的财货都带回了大营,一番调查很快便水落石出。

  很快一名三十多岁的将领被扭送进了大帐之中,便是此番率部擅自进攻小城的魏军将领,开府元珍部下的仪同三司,名为长孙兕。

  长孙氏作为北魏第一勋族,其族人子弟多参宿卫。孝武帝西奔的时候,上党王长孙稚也率族人同行,因此长安六坊禁军中也多长孙氏族人子弟。

  眼前这长孙兕便是长孙稚的孙子、长孙子裕之子,同样是作为禁卫将领被编入此番伐蜀大军之中。

  尉迟迥见到这罪魁祸首,心情也是恼怒不已,戟指匍匐在地的长孙兕怒声道:“你可知我军令?视我法刀如无物,该当何罪?”

  长孙兕这会儿耷拉着脑袋,也没有了下午率众攻城掳掠时的勇猛,只是垂首涩声说道:“末将自知罪大,但大军久驻于此,将士体魄劳顿、心志饥渴,郁气久积,若是不加疏导,恐怕为祸更甚啊……”

  这世上鲜有什么所谓的仁义之师,拿起弓刀就是为了杀人,士气低迷、怯懦厌战诚然不好,可若是士气高亢而一味压制同样有着极大的风险。须知这可不是什么奴婢农夫,而是一万多名虎狼之众!

  听到这长孙兕所言,尉迟迥也意识到他只顾着招降城中守军、有些忽略了中下层将士们的感受,但是如今劳师在外,他身为大军主将,可不存在什么虚心纳谏、有错就改,而是需要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所以尽管众将多有进言,为长孙兕求情,但尉迟迥还是没有绕过他,先是斩杀了十几名率先入城、杀戮甚重的甲士,然后又将长孙兕等数名督将加以军杖刑罚,最后才又让人用拖车拉着这些受罚伤重的督将送入城中,让萧撝等加以处罚。

  城中萧撝等自然不敢真的对这些人严加惩处,甚至还让人妥善治理了一番他们的伤势,然后又连夜送回大营中来。

  但即便如此,魏军诸将对此也都倍感羞恼。他们劳师远征,作为胜利一方原本应该趾高气扬、威风凛凛的入城,结果如今反而需要战败一方的怜悯才能活命,这实在是让人愤懑不已。

  尉迟迥经此提醒,倒也没有再继续无视将士们的诉求。他知将士们之所以心有不平,无非是征战一番最终的收益却得不到保证,只要解决了这一点,军心就能重新稳固下来。

  于是接下来他便着令城中萧撝等尽快奏报府库积储情况,并且要安排精兵入城先将这些府库仓邸控制起来,从而用库中藏物犒赏将士。

  对此萧撝也不敢怠慢,忙不迭着员盘点整理。城池被围多日,谷米事物虽然消耗殆尽,但其他的财物储蓄却还不乏,尤其还有众多的官奴士伍,也是一笔非常宝贵的资源。

  他们本来都已经进行投降程序了,只是受阻于萧纪少子萧圆肃不敢亲自出城请降,事情才耽搁了两天。原本萧圆肃是打算让被拘押在府中的二兄萧圆正代替他,但萧圆正却趁着府中慌乱而直接逃走了。

  眼下出降在即,府员们自然也都没有精力再全城搜索萧圆正。在发生了小城被击破的意外之后,萧撝担心再拖下去更生变数,一番力劝之下,终于说动了萧圆肃随之一同出城请降。

  决定此事后,他们也不敢再怠慢,派遣使者向城外大营通知并获准之后,萧撝便和萧圆肃一同率领城中文武来到魏军大营前请降。与此同时,城中守军们也都纷纷放弃抵抗、弃械待缴。

  正当城外举行受降仪式的时候,城中藏匿两天的萧圆正再次出现在了王府附近,跟在他身后有数百名精壮党徒。这都是他所召集笼络到的的部众,也不乏牢狱中的亡命之徒。

  望着越显空旷的王府,萧圆正恨恨说道:“户中孽子不能守业,忠义之士却不甘苟活!入府之后迅速搜捡王令信物、珍宝财货,有此才能号令群徒、反败为胜!”

  众人闻言后便轰然应诺,拱从着萧圆正一同冲入王府之中。此时的王府群众多数都已经跟随萧圆肃等出城请降,仅仅只留下百余众看护内外,当见到萧圆正率领着数百凶徒冲杀而来的时候,也都惊慌不已,不敢力阻,一哄而散。

第0747章 全城浩劫

  自古以来便有纳降如受敌的说法,讲的是越到事情收尾便越需要谨慎,很多事情往往就是因为最后时刻有失谨慎而意外横生,使得看似即将尘埃落定的事情发生逆转。

  像是近代的尔朱荣为孝庄帝反杀、高澄竟为家奴所刺,全都是最后关头马虎大意以至于功败垂成、乐极生悲的的例子。

  尉迟迥也是知兵之人,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尽管急于接收城池,但也并没有匆忙入城,而是等在城外受降。只要这些益州文武群属出城,那么城中即便还有心存不甘之人,也无法组织人力进行什么有效的抵抗。

  当萧撝、萧圆肃等一行人来到营门前的时候,尉迟迥便率领麾下众将行出辕门迎接。

  眼见尉迟迥相貌英朗不俗,态度也是彬彬有礼,原本心情还有些惶恐的萧圆肃也渐渐的放下心来,垂首跟在尉迟迥后方,一起登上成都城北面的堆砌有将近两丈高的土台上,在双方将士共同见证之下互为盟约,萧圆肃代表其父献上蜀中版域图籍,而尉迟迥则代表西魏朝廷誓约对其不加侵害。

  就在双方盟誓的时候,开府元珍等人也率领一支三千人队伍先往城中去,他们先接手北面城防,然后便沿长街一路向城内推进,肃清街道并杜绝城中所存在的隐患和危险。

  “都说蜀中豪富,观此城中屋宇邸院,传言也真是不虚啊!”

  将士们久顿于城外,此时得以入城,自然是好奇的打量城中布局与各种风物。当看到长街两侧那些院墙高高、堂厦气派的房屋庭院的时候,这些西魏将士们也不由得啧啧称奇、羡慕不已。

  关中近年虽然渐有兴治,较之往年贫弱状态大有改善,但却还没有体现在城池的建筑布局中来。

  长安虽是朝廷所在,但却并不是真正的权力中心,因此城池布局显得局促拥挤且多破败杂乱,远远比不上收聚蜀中精华于一城的成都城。

  此时的长街两侧,也多有士民沿街恭迎魏师入城。那些跨马持槊、威风凛凛的魏军将士诚然让城中士民深感敬服,而这些神情惶恐但却衣装富贵的城中居民们也同样让魏军将士们印象深刻。

  成都城内虽然人口众多,但那些官奴士伍大多聚集在诸多馆堂坊邸之中,不能随意流窜活动,一些贫困小民也都居住在城南闾里之间。

  城北因为靠近武陵王府和州府等官衙建筑,所以住户也多是达官豪商之类。

  他们哪怕并不刻意彰显炫富,本身的衣食用度便远远超过了普通人,今日出迎魏军已经是刻意作低调装扮,但那一身白绫素缎的衣袍落在西魏军士们眼中,同样也是非常的醒目。这种无形之间的炫富,要比刻意的显摆更加的勾人心魄。

  不过众将士也都牢记军令,不敢在城中肆意妄为,目不斜视的向着州府而去。

  然而当他们将要抵达城中核心建筑的时候,左近街巷中突然传来人语哗噪声,转头向内望去便发现曲巷里正有持械奔走游窜的壮卒身影。

  “过去看一看,若不肯从命缴械,即刻剿杀!”

  开府元珍向着传来骚乱声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便着令部伍中一支百人小队前往查探肃清,而他则继续率领大队人马向州府而去,要控制住州府以待主将入城。

  那一支小队刚刚冲进曲巷里,便有十多名戎服军卒直接弃械拜伏在地,并忙不迭高喊他们乃是王府护卫,因受西阳王萧圆正所率乱兵追赶驱逐、慌不择路才来到这里。

  “城中竟然还有一支乱军?”

  率队兵长得知这一情况后脸色顿时一变,忙不迭的认真询问打听,稍作了解后,便待要顺着这些王府护卫所指的方向追踪而去,但在率队行出一段距离后却勒马顿住,回手抽刀直向这些王府护卫劈砍而去,同时口中大声呼喊道:“蜀贼奸诈,拒降当杀!”

  其余军士们见状后也都纷纷上前围杀,只用了十数息的时间,便将这些王府护卫统统砍杀至死。

  “速速禀告开府,城中仍有顽固乱军流窜,不知所往,急需大军入城清缴捉拿!”

  在将这些王府护卫砍杀之后,那率队兵长望了望巷子尾部,却并没有选择追踪下去,而是率队撤出这一条巷道,然后便沿街直向州府而去,向开府元珍禀告这一情况。

  就在这条巷子的转角处,萧圆正望着巷子里那血腥的杀戮场景,脸色苍白,牙齿打颤:“羌贼当真凶残、凶残……”

  他从来也不是一个视死如归的勇烈之人,之前之所以不同意投降也是出于恐惧,在王府中被救出后仍然在城中流连不去,一是自觉得势力仍然很薄弱,二是不甘心这一份家业尽被少弟献于西魏,希望自己也能分一杯羹以开创事业。

  在王府中掳掠一通却收获不大,因为财货早被萧撝使人盘点库藏并重点把守,可是当他再想觅去的时候却发现魏军已经入城。

  “大王,今若还想脱身,只能搅乱城中局势!魏军不过万数卒众,乍入城池必难掌控,待到诸方乱起,城人四奔,我等才可趁乱逃出啊!”

  萧圆正这里已经惶恐的有些拿不定主意,但他从牢狱中放出的囚徒却不乏作奸犯科的行家里手,当见魏军入城之后也仅仅只是把控住主干道而无力全城布置之后,登时便冒出了主意。

  “对,闹乱、闹乱,绝不可将我繁华城池尽付羌贼!”

  见到魏军刚才杀人的残暴手段后,萧圆正越发认定他不肯投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听到这话后顿时便连连点头,但又有些不知所措的发问道:“但今魏军已经入城,该要如何闹乱!”

  “纵火!”

  萧圆正话音未落,当即便有数人开口说道。围城多日已经搞得城中人心惶惶、秩序全无,而且市井闾里也都是杂乱无章,一旦发生火灾,的确是能快速蔓延开来并造成极大的惶恐动乱。

  萧圆正这会儿已经是惊慌得很,只希望自己能够逃出生天,哪管城中百姓如何遭难。况且在他看来这些城民不肯抵死反抗而是主动投降,也都是死有余辜。因此对于放火烧城,他是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听到数人都进此计,于是便连连点头。

  此时的成都城被,盟誓之后尉迟迥便在萧撝的引见下逐一召见这些留守城中的益州文武群僚,每个人都讲上几句话,略作嘉勉抚慰。接下来他要以成都为中心掌控蜀中全境,当然也是需要这些人的支持。

  几骑奔马出城,来到这受降现场并向尉迟迥帐内亲信稍作耳语,一名亲信都督便阔步上前向着尉迟迥小声禀告一番。

  尉迟迥在听完之后,眸光顿时一冷,旋即便转头望向不远处的萧撝沉声发问道:“请问萧侯,城中留守要员是否皆入此地?”

  萧撝心情也颇忐忑,听到尉迟迥此言,心中顿时一凛,忙不迭入前深拜道:“另有先王门下次息……”

  尉迟迥听完萧撝的交代,心内也是愤懑不已,他此番纳降本就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却没想到还有这种隐情和意外,口中便不由得怒声道:“我以诚相待、本欲和气接纳,却不想你等竟然藏此隐恶不肯坦白,若是因此再有祸端滋生,你等难辞其咎!”

  因为刚刚盟誓完毕,他也不好直接当着双方众人之面对萧撝等人严加制裁,正自犹豫要不要如元珍进言那般再遣大军入城进行全城搜捕时,视线却突然发现城内西北角有火烟冲天而起,脸色陡地一变,惊声喝问道:“城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极短的时间内,城西区域陆续有火烟升起,很明显是在有人滋乱闹事。眼下城防部伍俱已缴械,而西魏军伍却还没有在全城布置开来,眼见这一幕之后,尉迟迥脸色顿时也变的铁青。

  “大将军,若再不使员入城定乱,闹乱蔓延起来,恐怕难控啊!”

  这会儿几名随从受降的将领们也都纷纷走上前来,向着尉迟迥插手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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