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进入二月,朝廷各种庆典仪式也已经陆续结束,各项人事渐渐步入正轨,军政事务都顺利的运转起来。
但是在民间时局之中,这一系列的大事影响还没有完全的归于平静,许多方面仍在进行着碰撞与磨合。
灭齐之战结束之后,大量的旧齐人员通过各种渠道涌入到关中来,有的是被迫,有的是主动。
过去这一段时间,关中一直在忙于政权的更迭和新朝种种章制的颁行,因此对于这些涌入关中的人员还没有进行一个系统性的接纳与安排。而这些涌入关中的旧齐遗民们想要融入到关中的人事环境中来,便只能各自想方设法。
在这当中,熟人引介算是比较常规、效果也比较好的方法,毕竟所谓的融入进来也无非就是能够比较顺畅的和人打交道,有没有熟人引领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
关中本来就已经有不少从东边过来的人,这些人身份各不相同、地位也有高有低。
诸如之前作为人质被送过来的前河间王高孝琬,其人当年入魏自是不情不愿,但是作为一个质子,总算是也获得了一定的礼待。
当其见到那些留在国中的宗室成员们作为罪囚被押到关中的时候,一时间心情也是感慨万千,既有几分伤感,但也忍不住会有一些爽快感滋生。原来到最后大家都免不了这一遭,那么他这个先来的人反而成了眼下最为从容惬意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眼下的高孝琬非但免于作为阶下囚,甚至还在大唐朝廷中担任一个官职。原本他在前魏作为质子,被授予了一个散骑侍郎的职位,入唐之后则改任为殿中省尚乘奉御。虽然这官位也并不算高,可是跟其他如今沦为囚犯、还在心情忐忑的等待判决处置的高齐宗室们而言,无疑是要舒心得多。
高孝琬在西来众人当中还算是比较特殊的一个,其后涌入关中的关东时流也不敢冒昧登门访问。但是其他人则就没有了这样的顾忌,尤其是那些颇具权势之人,每一个都受到关东时流的追捧造访。
这当中最为显赫的,便是高仲密之流,本就在关东颇具声望势力,来到关西后则更加的风生水起。事迹类似的司马消难,同样也属于最受追捧的人之一,甚至由于高仲密主动的约束门下、不愿太过招摇,司马消难的风头还要超过了高仲密。
司马消难的父亲司马子如本就是东魏北齐开国元勋,而他自己也迎娶高欢之女,又在北齐崩溃之前先一步的举州投降,做出了非常出色的贡献。
因此司马消难也被誉为是真正懂得审时度势之人,深受关东时流的推崇。而他如今又官居九卿之一的光禄卿,乃是首屈一指的长安新贵。
但司马消难自己心里却清楚,实际的他其实远没有表面上看来那么风光,像世人一直将他与高仲密并称,可是他却明白自己拍马也难及高仲密。
最基本的一点,高仲密入唐之后直接进封国公,且仍保留太保荣衔,甚至曾经一度被拟任尚书令,虽然最终没有出任,但也是当朝作为尊崇的国老之一,就连于谨等人都大有不及。
可是司马消难既没有获得国公的封爵,也没有获得进入政事堂成为宰相的资格,所谓的九卿之职都远比不上六部尚书,实际的权势非常有限,远没有时流传颂的那么显赫风光。
不过他也并没有向前来拜访的时流解释太多,甚至还故意的推波助澜,想要加深这一份误解,当然不是出于虚荣,而是希望通过这样的虚张声势来扩大自己在时局中的影响力。
“至尊临朝用政,统合河北乃是后续政务之重。若使关东来客俱来见我,时流精英聚我门下,来年用政河北,至尊也要屈尊来问,届时两省应当有我一席之地!”
司马消难倒是不敢真的自比于高仲密,那老物运气实在是好到天下罕有,但他也不甘心只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富贵闲人,心里是很想争取一下宰相之职,所以他才会任由门下造势,每天家中都在大宴宾客。
按照他过往的政治经验,只要自己这里声势造的足够大,那么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至尊为了能够更加顺利的统合河北,接下来应该会在政事堂中安排一个河北人士担任宰相,固然当世有许多关东世族亟待任用,但是他们在河北的影响力毕竟不比自己父子两代的积累,再加上眼下在长安造弄出的这一番声势,他是很有把握争一争宰相之位。
不过单纯的开门纳客、收聚门生终究还是有点浮夸不实,再加上司马消难虽然声势不小,但却连自家投奔而来的族人诸如堂弟司马子瑞之类都没能安排一个好的官位,这也渐渐让人怀疑司马消难在关中朝廷是否果真拥有传言中那么大的权势?
随着质疑声渐起,司马消难的声势也不免有些回落,他心中不免便有些慌张,心知一旦暴露出他对这些关东时流的影响和号召力并不算强之后,再想进入政事堂可就难了。
正当司马消难还在思忖着该要如何维持自己热度的时候,有一桩人事给了他不小的启发。某日有一名河北故人登门询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名叫骆超的关中时流,并言其人宣称乃是荥阳公亲戚、有能力为关东人家引介关中势族勋贵。
司马消难乍闻此事,只道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在外招摇撞骗,可是当他着令家奴调查一番后,却发现更多内情。且不说这骆超与他家确有一点拐弯抹角的关系,最关键是这家伙居然真的有点能量,为一些勋贵功士介绍关东女子为婚。
尽管其人所接触到的并非第一流的勋贵名臣,但是这一做法却给了司马消难不小的启发。如若能够作为掮客促成关东与关中人事合流,让他们各取所需,而自己也能因此积累下一些人事资源,这对他日后立足大唐朝堂也是有很大帮助的。
于是司马消难当即便着员将这骆超传唤入府,将其事迹详细打听一番,才知他夫妻作此谋计营生的一番内情。
这个骆超乏甚才智艺能,让人有点瞧不上,但是其夫人着实智慧不俗,只不过受限于本身层次不高,只能在中下层的将官和齐宫宫奴之间穿针引线,能够获取到的人脉资源着实有限。
“夫人虽是女身,但却有此智计,着实让人钦佩。让关东的故人时流与关中人士联姻,得以立足新朝新世,这也是诸方得利的好事。我今愿为夫人供给车仗资用,让你能专行此事。夫人也能以此广积善缘,日后安居关中、家人受惠,自是不难!”
司马消难明白许多关东人家急于融入关中来,不过以他的身份,自然不能亲自去给人说媒拉纤,于是便要将陆令萱招入麾下。
骆超和陆令萱闻言自是大喜,他们之前本就求见无门,如今竟然受到荥阳公亲自招揽,哪有拒绝的道理,双方自是一拍即合。
有了司马消难所提供的平台,陆令萱的说媒事业顿时便更上一层楼,所接触到的客户身份地位也是越来越高,一时间陆媪之名在特定圈子里很快便传扬开来。
对于长安时局之中的婚嫁热潮,身在大内禁中的皇帝陛下也有所耳闻。李泰对此倒也并不怎么反感,他心中都还有点乐见其成,毕竟这也算是东西合流的一种体现。
不说那些关中少壮和鳏夫们访媒求缘,甚至就连皇后近来都一直在念叨后宫人气太寡淡冷清,要为皇帝陛下再挑选一些各地女子以充实后宫,近来频频接见一些来自关东的世族命妇。
李泰虽然不是什么好色如命之人,但在这件事情上也并没有义正辞严的加以拒绝,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在心里还隐隐略有期待。
这一天,他门生李去疾续弦娶妻,李泰早知此事,特意抽出时间亲自出宫前往其家道贺并讨一杯喜酒。他与李去疾可不只是简单的主仆关系,那是真正患难与共、不异手足的深厚感情,自然不会因为身份的变化而有所疏远。
李去疾旧在山南曾娶南朝女子为妻,但妻子却难产而亡,自此一直没有再娶妻,这一次还是李泰亲自赐婚,让其娶了范阳卢氏卢正思之女。
因为李泰的到来,因此许多大臣也都纷纷跟随前来致礼道贺,宴会也是进行的很热闹。李泰看到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兄弟再成家,心情也是非常的不错,接连喝了好几杯酒。
但是正当宴会欢快进行的时候,堂下却传来喧闹打斗声,破坏了这欢快的氛围。李泰听到堂外喧哗也是非常的气恼,当即便将脸色一沉,怒声喝道:“堂下谁人喧哗扰兴?速速执来此间!”
第1272章 不赦之族
不多久,便有两人被引入堂中,各自面露忿态,还在怒视着对方,一直等来到至尊座前这才收回彼此对视的眼神,各自俯身作拜。
“你二人可知今日是何良辰?群众聚此共贺新人,偏你两人太不识趣,大躁席中,失礼扰兴!”
不待这两人开口说话,李泰便投杯于案上,口中沉声说道。
这两人倒也不是什么陌生人,一个是李泰入关之后便归其门下的旧仆破野头保禄,另一个则是离石胡酋刘库真。
眼见至尊动怒,两人也都不敢再放肆,忙不迭深拜在地连连叩首道:“仆等滋扰至尊、冒犯主人,当真有罪,恳请至尊见谅。”
见这两人认错态度尚可,李泰脸上怒色才略有收敛,他见这两人并不像是酒醉闹事,心中也有些好奇,于是便又发问道:“你两人又因何吵闹?”
这话一问出口,那破野头保禄登时便又以头抢地,口中疾呼道:“请主上为仆作主啊!宜阳侯实在是欺人太甚,仗着他部族势大,竟敢欺男霸女,就连仆都遭其羞辱欺侮……”
“主上千万不要相信这贼奴恶言,仆冤枉啊!破野头对我多加诬蔑……”
破野头还没有悲呼控诉完毕,一边的刘库真便也连忙叩首喊冤起来。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动静大,而且还都是一副悲愤不已的模样,却没有谁能将事情讲清楚,李泰刚刚有所好转的脸色顿时便又沉了下来,抬手示意亲卫将这两人都给制住拖出,转去别室先关押起来,不让他们干扰到婚礼的进行。
一直等到一对新人婚礼完毕送入洞房,李泰才又想起此事,转向别室中询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不要废话,从速道来!”
两人被关了一段时间,也并没有完全冷静下来,因恐再触怒至尊,各自按捺着情绪将事情给讲述了一番。
原来两人之所以发生矛盾,根源还在于男女之事上面。破野头保禄经人介绍一名北齐贵族女子,准备纳入门中,可当其人正在家中美滋滋准备着的时候,刘库真竟然也看上了那名女子,并且直接将之接回了家中,由是彼此间便产生了矛盾。
李泰在听完事情原委之后,脸色当即便是一沉。他还以为两人之间有了怎样的深仇大恨,却不想竟是这样的桃色纠纷,竟然不顾体面的在人家婚礼上便要大打出手,这顿时便让李泰气不打一处来。
这实在是有点不符合他们关中的气氛,看起来却像是关东人会做出来的事情。他们关中人道德标准未必有多高,但上层人物之间鲜少发生这样的桃色纠纷。反倒是东边自从高欢掌权以来,这样的桃色事件便不少,同僚之间、朋友之间,乃至于父子之间,没少因为裤裆里点事闹幺蛾子。
诸如搞得高欢心腹们失和的元明月,到了关中之后没多久便被宇文泰给砍了,不搞什么怜香惜玉那一套。
所以从西魏至今,政权内部并不能说是其乐融融,但也鲜少发生类似的桃色纠纷。李泰却没想到,在这方面一直保持的比较正派的风气,到了大唐新朝不久之后便要被搅乱了。
他直接让人先将这两个家伙拖出去各自抽打十鞭,作为他们在李去疾家中闹事的惩戒,待这两人受过鞭刑又被拖回房间后,他才又冷哼道:“你两人谁肯舍弃那女子、成全对方?”
两人听到这话,全都低头不语,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只是单纯的一个女子的问题,他们各自的脸面和心中的意气也都让他们不肯放弃。
见两人只是是低头不语,李泰一时间又是好奇又是好笑,旋即便又说道:“究竟何类女子竟如祸水一般,挑拨的我门下失和?是绝色动人,还是名门淑女?”
“此女确有几分姿色,但也还不足以让人痴心难舍。仆所不忿,明明是仆先预定,贼酋却来争抢,让人难忍!”
破野头低着头,嘴里嘟囔着说道。
一边刘库真则说道:“破野头只是贪色罢了,仆却当真有自己的道理。日前登荥阳公府上,请其门下陆媪为仆挑选一名晋阳群贼户中女子纳作侍妾。主上应知仆之身世,仆之一族旧年安居西河,结果却被东贼贺六浑并其麾下爪牙入乡剿杀,不得已逃窜于外,幸得主上收留包庇,才得以延传族势。
仆与晋阳群贼可谓深仇大恨,所以主上征讨贼齐之时,仆之族众也舍生忘死的为主上效力杀贼。如今总算覆灭贼齐、大仇得报,若能再玩弄仇敌妻女,自然更加快意。那陆媪为仆访得贼之章武王厍狄干门下孙女,娇俏动人,合我心意,仆便纳之。
此事早有渊源,并非刻意挑衅破野头。若其不舍此女,仆愿另以别类美人交换补偿。破野头却不肯听臣分讲,只是一味凶恶吵闹。仆纳此女,是为的快意恩仇,岂是破野头一般执迷色欲!”
感情你这家伙还有理了!
李泰也没想到刘库真居然还有这样一番理由,这事逻辑虽然有点离经叛道,但从人情上来说倒也不是不能体会。乱世之中成王败寇,胜者固然风光显赫、封妻荫子,败者也难免妻离子散、身死族灭。
厍狄干这伙儿晋阳勋贵们当年的确是将离石胡撵狗一般残杀诸多,如今离石胡追从自己而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可不是得宣泄一下当年的仇恨怨气。
“此事你两人私下妥善处理,若日后仍然为此争吵不断、喧闹人前,夺职禁锢、不许任官,不要再给我丢人现眼!”
这两人除了各自担任官职,还是李泰门生仆从,所以李泰才作此训斥,至于他自己是懒得帮他们协调纠纷矛盾。
不过这刘库真的话却又让他心中一动,望着这家伙沉声道:“你欲访齐氏勋门女子自娱,为何要登荥阳公第?荥阳公与这些旧齐勋门仍然交往密切?”
“荥阳公与那些亡国之奴交情如何,仆并不知。只听说其门下有巧妇陆媪耳目精明,知晓许多贼齐人事,时流若欲求贼齐贵妇娇娃,皆往托付,多数都能如愿。据说当下畿内婚娶,十桩里倒有四五桩是这陆媪促成的。”
刘库真对此也无作隐瞒,当即便开口回答道。
李泰听完这话后,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他虽然乐见关中与关东时流联姻合流,但听刘库真所言,这么多的婚配事情都是循着类似的渠道才成,这就给人一种有组织、有目的的感觉。而且这当中还牵涉着司马消难,自然也就让人联想更多。
他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摆手屏退两人,然后又召来李孝勇,着其速速安排人员将荥阳公司马消难家事近况与这类给人保媒说亲的事情仔细调查汇总一番奏报上来。
李孝勇这些年并没有追从李泰出任什么军政职务,但并不意味着他就一直闲散无事。自从早年间李泰将其安排在长安禁卫之中,李孝勇基本上便留守关中管理家中产业,并且处理一些台面下的人事,诸如早年前往陇右打劫之类。
李泰如今威望崇高,自然不需要发展什么特务机构来维持自己的权威与统治,但是也需要有一支耳目力量来丰富自己获取资讯的渠道,从而保证对整个世道有一个更全面的了解。至于这一支力量,便由李孝勇负责筹建,如今在畿内也已经颇成规模。
随着这些耳目加强针对司马消难一家的监视,相关的资讯也都不断的摆在了李泰面前。而在了解到更多内情之后,李泰心中也不由得大叹世事当真奇妙,没想到早就已经西投的司马消难居然跟骆超、尤其是其夫人陆令萱搅合在了一起。
在当下这个世道中,由于李泰提前多年便攻灭了北齐,以至于北齐后期那些奇葩都没能登上历史舞台去尽情的展示人性的参差便要匆匆落幕。诸如这位陆太姬在北齐证据中还没有混出任何的名堂出来,便已经作为战俘来到了关中。
不过这女人在来到关中之后不久便搞出了不小的动静,可见也是有点真东西的。
这世上不乏人自命不凡,自觉得怀才不遇、只需要一个机会便能一飞冲天,仿佛这个机会就是一个璀璨夺目、直戳眼球的东西。但很多时候,机会一直都在,只是很少有人能够发现罢了。
当然就算是发现了机会,如果本身的能力和可以支配的资源不足,同样也很难利用机会来获取足够的价值。
这个陆令萱能够在极短时间内便发现东西人事融合这样一个世道之内的旺盛需求,并且以婚配作为一个切入点,真可谓是一个钻营的人才,怪不得在历史上的北齐后期能风光一时,能力上远比其丈夫骆超强得多。
不过很显然,其人事业之所以能够顺利展开,而且在畿内都享有了不小的知名度,也是因为司马消难提供的人事资源。否则单凭这陆令萱自己折腾,不要说搞出多大的动静,就连接触刘库真这一级别的人物也很难啊!
李泰虽然对这陆令萱印象不怎么好,但这女人在当下的大唐治下显然也难以再怎么误国误民,他也乐见任何人在奉公守法的前提下、通过自己的努力而获得安稳富足的生活。
陆令萱有这样的能力,愿意做一个媒婆,也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却偏偏趋炎附势的依附司马消难,获得便利的同时,当然也就要承受浪高风大的危险。风浪越大鱼越贵,那是因为有着大量的渔夫舟毁人亡,而不是因为下雨天和吃鱼更配!
抛开陆令萱这个让李泰比较有记忆点的女人,其人事迹在他所了解到的事情只占不大的比例,耳目们所奏报上来更多的还是司马消难相关人事。
李泰早就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司马消难比较活跃,之前并没有全面的了解其人其事,如今一打听,才知道司马消难可是做了不少的事。除了用陆令萱帮东西时流牵线搭桥的进行联姻之外,司马消难也频频在府中举办宴会,帮助关东人在关中安家置业等等,俨然一个同乡会会长的模样。
但是除了一些比较正面的行为之外,司马消难却还有一些其他的行为那就偏于负面,甚至有些居心叵测。诸如对入关的关东时流施加恐吓,散播一些朝廷将要严惩这些亡国之余的流言,从而迫使他们向自己进行靠拢,并且还伴随着一些敲诈剥削的行为。
就拿破野头保禄和刘库真产生纠纷的这件事情来说,也是因为受其控制和指示的陆令萱在为时流说媒的时候,为了攀上更高权势之人、或者获得更多的报酬,所以往往会一女多配,让时流竞价较势,从而滋生出不少的纠纷。
李泰原本还恼火于门下滋生了一些坏习性,现在看来这习性也是从东朝之人那里沾染过来的。
不过这些事情总体上而言也并没有在现实的政治生态中造成多大的影响,所以如果不是破野头和刘库真的吵闹,短期内他还真的不会去了解这一系列的事情。而随着他对这些事情了解一番之后,便自然不会再放任不管。
这司马消难之所以敢在畿内搅弄这些事情,根本的原因在于朝廷眼下还没有正视接纳关东时流融入时局这一问题,也没有相关的政令举措颁行,使得众多的关东时流心中没谱,自然就想用自己的方式去获取安慰。
不过这个问题倒也不是李泰和朝廷给忽略了,而是还没来得及兼顾上。之前改朝换代、封奖功士等一系列的事情占用了朝廷大量的精力,而这些相对而言并不怎么紧迫的事情便暂且延后处理。
世道进程川流不息,各种人事的演变并不会因为当权者不关注便停止下来,而是会自发的形成一种新的秩序。
由于朝廷对入关时流的诉求有乏回应,这些人事诉求自然而然就聚集到了他们所能触及到的目标周围,而司马消难由于其身世地位就成了这一阶段的一个选择。
如果司马消难能够正确的去疏导这些人事诉求,帮助朝廷进行拾遗补阙,那李泰非但不会心生反感,反而还会有所嘉奖。
但是司马消难在获得这样一个机会之后,却没有进行正确的处理,反而是遵循过往的风格进行结党营私、搜刮勒索等操作,这就不免让李泰心生不悦了。
在一个团体当中,有的人对自身的利害无比敏感,想方设法要将更多的利益攫取到自己的手中来,这样的人不可谓不聪明,但是对团体的意义则就没有多大,反而会造成内部利益分配不均而增加内耗。
有的人未必精于谋私,但却有能力、也有意愿将团体做大做强,这样的人才是一个团体能够存在并发展的核心关键人物。
司马消难显然就属于前者,他看到了世道之内有这样的情况,而自己也有能力去介入其中,但他却并没有立足于整个大唐朝廷的立场去考虑这件事情,而是完全从自身的利益进行设想和行动。无论会不会给大局造成损害,显然都是欠缺了大局观。
李泰倒是不清楚司马消难想要谋求拜相的想法,但这样的行事风格,显然是不配做宰相的。甚至李泰都不打算再将其留在朝中,以免败坏朝中人事风气。
不只是李泰对司马消难心生不满,朝中其他人也有留意到司马消难的这一番做派。御史中丞刘璠便弹劾司马消难职务侵占,盗取光禄寺公帑库物来豢养门生,请求朝廷对此深入调查并严加惩戒。
借着刘璠弹劾这一情况,李泰便暂停司马消难光禄卿职务,并且着令有司调查一番,最终确定司马消难的确取用光禄寺库物若干,数额还比较可观。因念其人有归义功勋,勒令其寻日内补回所盗库物并处罚金,除爵归第,不再加罪。
对于司马消难的惩处还只是其次,眼下更重要的还是要拟定一个广泛的针对北齐遗民们吸纳统合的一个执行方案。
之前李泰虽然派遣礼部尚书崔瞻前往河北,招纳诸州贡士,但那主要还是针对的留守乡里的河北人士,对于一些已经来到关中和原北齐的官员们还没有一个处置方案。
于是接下来朝廷又颁布一系列的刑赏令式,系统性的处置一下原北齐文武官员,并制定了一套吸纳原北齐人士的标准。
首先是在去年的灭齐之战中,在攻破邺城和晋阳之前便已经归义之人,无论之前两国对峙时事迹如何,前事一概不论,新朝则论功行赏。
归义功士分为三等,分别以王师进入邺城、进入晋阳和开皇元年以内,各有不同的封赏规格,超过这个时限,一概不再评论归义之功。
之所以会留下开皇元年这一个时限,那是因为眼下还存在数股北齐的残存势力,是接下来需要重点扫荡的对象,自然要给那些被裹挟人士一个弃暗投明的时间和机会。
但也并不是所有的河北人都有弃暗投明的机会,随着归义功格公布之后,对北齐遗民的审判和刑罚事宜也一并开始进行。针对北齐遗民的惩罚,主要分为三等,分别是徒、流、不赦。一般的顽抗之徒,给予年限不等的劳役徒刑,罪行更为严重的,则就加以流放之刑。最为严重的,那就是斩首不赦了。
大凡罪犯不赦者,那就等于是彻底断绝了在大唐政权内的政治前途了。而率先登上不赦名单,被钦定为不赦之族的,便是之前在定州城诈降而引诱王师前往的高思好等人。
这些人虽已元恶伏诛,但剩下的族人仍然没有幸免,渤海高氏高雍一族、赵郡李氏李宪一族,俱名列不赦之族,除其业已伏诛人员之外,余者亲属皆流放山南湘州、宁州等地安置。同列不赦之族的,还有渤海封氏封隆之一族。
随着朝廷所公布的针对北齐遗民的各项令式,这些相关人等也都有悲有喜。但无论他们各自心情如何,最终总归还是得接受下来。
在这些令式公布之后,朝廷便又开始征召府兵将士,开始进行灭齐之后第二阶段的扫荡行动。这一阶段的战斗任务也是非常重要的,北齐政权虽然覆灭了,但残余势力仍然颇为凶顽。
关中固然在这一个新年完成了改朝换代,李泰正式登基称帝。可是就在他称帝的同时,东边的北齐故地中却直接出现了三个皇帝,分别是盘踞邺南的高浟、逃亡青州的高湛,以及流窜到营州的高济。
就在朝廷准备一鼓作气、扫荡余寇的时候,也有一家失意之人准备踏上他们新的旅程了。
“宁州是哪里?我不去、我不去,我只待在长安……”
长安城中坊里一座还没有修建完毕的宅院中,骆提婆抱着一株刚刚移植过来的槐树干嚎着,旁边则站立着脸色铁青的骆超和一脸哀怨的陆令萱。
“孽子留下来,难道是要等死吗?荥阳公虚张声势,贪货坐赃,搞得自己身败名裂,我家势方有起色便惨遭他连累。幸在当今至尊仍然念旧,未对我家严惩,还将我任为宁州建伶县令,给此一职养家立功……速行速行,否则我便没有你这儿子!”
骆超自不理会儿子这撒泼打滚,瞪着眼声色俱厉的吼叫道。
一家人尽管不舍,但还是不得不离开长安,踏上远赴滇池的道路。在后世,这自是一条情趣满满的文艺路线,但是在如今,却是一头扎住阴湿瘴弊蛮荒之地的艰难道路,不知道究竟还有没有生归之期。
第1273章 高氏三皇
晋阳之战结束之后,北齐政权虽已覆灭,但其势力还并没有被完全扫除,斛律光等一批将士突围而走,自灵丘东去幽州,而后继续向东北逃窜。
除此之外,还有早早便从邺城弃城而逃、往山东而去的高湛,如今也已经在青州立足下来。以及北齐之前布置在邺南一线的人马,由于当时王师进入河北太过顺遂,之后又要北去进攻晋阳,故而没有来得及解决这一部分武装。
在这几股势力当中,高湛乃是高欢嫡子中仍然在世者最为年长的,原本的历史上也在高演之后登基为帝。如今北齐虽已提前覆灭,但仍没耽误高湛过一把皇帝瘾,当晋阳陷落的消息传到青州之后,高湛当即便纠集部下在青州登基为帝,并大肆招揽从河北向南逃亡的北齐遗民们。
但他此番登基为帝乃是自作主张,终究不比从晋阳突围的博陵王高济名正言顺,毕竟高济是有着高演临终遗命在身,而且身边还有斛律光与一众晋阳兵将士的追从支持,无论是号召力还是本身的势力都远远超过了高湛。
至于北齐三皇中的高浟,则就多多少少有点赶鸭子上架、瞎凑热闹的意味。高浟并非高欢嫡子,处境也远比高湛、高济更加危险,如今的邺南本就处于唐军几路人马包围之中,在这时节称帝,实在有点莫名其妙。
但其实一些看起来似乎不甚合理的行为,如果代入当事人的视角和处境中,也能找到一些解释。
高浟如今所盘踞的邺南已经处于唐军的包围之中,很难突破包围转战别处。而高浟如果不愿向大唐投降,又不甘心坐以待毙的话,那自然就要想办法壮大自己的势力。
邺南所在乃是河北腹地,北齐原本的统治核心所在,高浟想要壮大自身势力,莫过于就地吸纳北齐那些遗民势力。但是如今北齐方面一南一北都有一个皇帝,他这里势力既不强大,处境还很危险,只有通过称帝这样的手段来壮大声势从而吸引那些遗民的投靠。
高浟虽然不是娄昭君所出,但其在高欢诸子当中也算是比较特殊的一个。其母大尔朱氏乃是尔朱荣之女,还曾是北魏皇后,可谓是北镇镇兵们的白月光。
尔朱氏势力虽然早已烟消云散,但仍然留下了许多的人事影响,尤其是对东魏北齐影响更深。高浟作为尔朱荣的外孙,在一些人的心目中是要比高欢其他的儿子要更特殊一些。
再加上高浟本身能力不俗,在北齐也一直深受重用,长期担任畿内官长。甚至齐主高洋在酒醉发狂杀掉其母大尔朱氏之后,仍然将高浟任命为司州牧。
北齐这三个皇帝当中,高济与高湛都是在年前晋阳陷落、齐主高演身死之后不久便称帝,但只有高浟一直到了来年正月才登基为帝,身边也聚集了一批文武时流,其中不乏慕容绍宗之子慕容建中等与尔朱氏渊源颇深之人。
之前关中忙于朝代更迭,河北方面针对北齐残余势力的军事行动暂时停止下来,如今随着新朝人事秩序逐渐步入正轨,那自然就要扫荡余寇了。
基于当下关东地区的形势,李泰准备先解决掉势力最小、所处位置也最核心的高浟,然后便是山东的高湛。至于东北方面的高济,则暂时不必着急。尽管眼下形势大好,但还是要尽量避免两线开战。
高济那里既有从晋阳突围而出的一部分武装,还收编了东北诸州的边地军队,实力仍然不容小觑。虽然还不足以抗衡如今的大唐军队,但是唐军如果想将之完全剿灭的话,那么人马的调度与后勤物资的调集输送都要在河北完成。
如今的河北刚刚占领,还乏甚统战基础,一旦地方上发生什么骚乱影响到战事的进行,不免便会增添更多的波折。而且就算是强行将这块骨头啃下来,必然也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所以也就不必急于一时。
针对这些残余势力的围剿,自然就不需要李泰再亲统大军前往。眼下的他最重要的任务还是要坐镇关中,继续完善大唐朝廷各种人事构架与政令推行,战事则就交付诸将主持。
眼下唐军在河北还保留了大量的将士,杨忠、韦孝宽等大将也都仍在留守,用于执行下一步的追剿行动力量自然是足够的。但李泰还是在关中征调了两万名府兵将士,准备派往河北。
这两万名将士除了要参与接下来的战事之外,还有另外一项重要任务,那就是要在河北建立军府、进行长期的驻守经营。如此一来,既能加强对河北的控制力度,接下来的战事任务便也可以在河北就地征伐府兵将士,从而大大缩短征调周期和减少了钱粮消耗。
府兵制度发展至今,组织结构要更加的完善,像是关中的军府便逐渐的分为上中下三府。军府的等级按照所隶兵员的多寡和辖地的大小来划分,各地民情不同,有的地方地广人稀、有的则人烟稠密。由于府兵制的基础乃是均田制,所以军府的大小便也与所处乃是宽乡、窄乡有关。
与之前北魏的镇兵相比,府兵虽然也是职业士兵,属于世兵制的一种,但无论社会地位还是经济水平都要胜出镇兵许多。或者可以这么说,府兵就是农耕政权的镇兵,镇兵乃是边地豪强,府兵则就是军功地主。
当然镇兵也曾有过一段风光的岁月,从国之肺腑到役同嗣养,说起来也是一把辛酸泪。但无论是镇兵还是府兵,日后的落寞并不足以否定其诞生的初衷与存在的意义。事物的发展总有一个过程,每一个阶段都有其规律与特征,兴衰存亡也都不会亘古不变。
古代社会固然有安土重迁的一面,但在灾祸和利益的驱使下,迁徙活动从来也没有停止过,尤其是在纷乱的南北朝时期,衣冠南渡跑的那叫一个快。
河北在当下可以称得上是天下最为富庶的地区了,所以当朝廷公布要向河北地区迁移府兵军士以创建军府的时候,诸军府将士也都积极响应,并没有什么消极抵触。
其实只需要朝廷不要太过担心府兵脱离关中后便会降低控制,关中府兵迁移河北在民情上也不会有太大的抵触。但历史上的隋唐时期对于这一点还是比较小心的,虽然河北也有军府创建,但军府真正集中还是在关中、河东等地,兵员的过度集中固然是能加强根本,但也限制了府兵的发展和存续的时期。
毕竟关中农业发展无论是现状还是潜力,都已经落后于其他地区了。府兵没有了一个稳定扎实的物质基础,其组织必然也是要快速崩溃的。
后世网庙哭坟,不乏妖论称颂隋炀帝为了摆脱关中本位多么苦心孤诣,几征高句丽都是为了消耗关陇军事力量。这样的思维跟为了预防心脑血管疾病,就得把心脏脑子掏出来刮油的治疗方案差不多,虽然很可笑,但是立意很大胆。
下载本书
当前页码:第413页 / 共449页
可使用下面一键跳转,例如第10页,就输入数字: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