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下他的实力仍然比较弱小,若想再继续发展壮大也是非常迫切需要获得州府的支持,可是如今欧阳邃明显对他心怀敌意,自然也就不必指望对方会给予什么配合。
可是唐军随时都有可能寇入岭南,侯安都也不能就这么干耗下去。他假意答应欧阳邃的邀请,却在约定之日突然违约,只让家奴前往告知自己偶染小恙,不便前往,但若欧阳邃屈尊往访,则必定扫榻以迎。
欧阳邃本来都已经在州府布置好了甲兵用以擒拿侯安都,结果却被对方放了鸽子。侯氏宗族在衡州境内也是颇具势力,他担心事情拖下去可能会再生变故,于是便索性调集甲兵,直扑侯安都乡里园业而去。
此时的侯安都则已经率领心腹部曲悄悄潜入到了州城外,待到欧阳邃引部出城之后,他当即便率众冲入城中,直将州城给控制起来。而当欧阳邃得信之后匆匆率部返回时,却又遭到了侯安都部曲的前后夹击,一场交战下来,欧阳邃不敌落败,被侯安都直接就阵生擒。
“北虏业已大举入侵江东、即将寇入吾乡,我因心忧乡土安危,率部归来助守。不意州主心怀狭隘、恐我夺其权柄,竟然直接引部来攻,丝毫不以乡土安危为计。州官不仁,当真该杀!”
在收捕欧阳邃之后,侯安都也没有手下留情,直接当众将之斩杀,州权也收为己有。他安排心腹族人在州境内收聚甲兵,自己则率领精锐直往南面而去。待到广州方面欧阳纥得信之后匆匆率部杀来时,便遭到了侯安都的中道伏击,又将广州师旅杀得大败,而欧阳纥则只能率领残兵败众匆匆退回广州。
欧阳氏一族称雄岭南多时,却不想却被仓促归乡的侯安都接连挫败,这也让侯安都再次在岭南威名大振,多有豪强引部向他依附而来。
侯安都自是来者不拒,趁着唐军到来之前尽量壮大自身的势力,正逢陈蒨也没有将事情做绝,又遣员将其在山阴被裹挟而走的家人送至岭南,侯安都便又遣奴前往高州,向高州豪宗冯氏为其子请婚,希望将这些俚僚豪酋也都拉上他的战车。
第1361章 投唐得活
高州阳江两岸,坐落着许多的豪邸大宅,看上去非常的气派,一眼望去让人感觉仿佛来到了建康城秦淮河两岸的繁华地带,丝毫看不出此境竟然是地处岭南蛮荒地界的阳江。
这里是岭南冯氏的势力大本营所在,分布在阳江两侧的这些大宅,都是冯氏并其姻亲冼氏、以及归属他们所统治的诸洞俚僚蛮酋们的住所。
在接受开化之前,俚僚诸部过着樵采渔猎、茹毛饮血、岩巢地穴的生活,包括他们各部的首领也都与众族人们居住在一起,生活状态与物质享受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是随着俚僚诸部与外界接触越来越频繁,所能获取的物资和接受的观念便也越来越丰富,内部的等级划分也越来越严密。尤其是那些之前还能保持着朴素作风、与族人们同甘共苦的俚僚首领们,更是迫不及待的改变了过往的作风,纷纷过上了更加惬意的生活。
高州的阳江两岸地势平坦、风物宜人,既便与耕作生产、物资交流,同时也是非常适宜居住的区域,再加上冯冼两族不遗余力的拉拢示好,故而周遭那些岩穴间的俚僚豪酋们纷纷走出泽野,率领部众归附两族。
如今冯冼两族所统御的俚僚部落大大小小便有近千个,哪怕在豪酋众多的岭南地区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而两族之所以如此聚集起如此庞大的势力,一方面自然是因为他们所占据的高凉地区在整个岭南都是自然资源比较优越的地方,另一方面就在于首领出色的个人能力。
冯氏出身北燕皇族,在北燕为北魏所覆灭之后跨海南来,因此比较受到南朝历代统治者的关注,祖孙世代在岭南为官。这样一个出身背景,是其他地方豪酋所不具备的。
冯氏冯融、冯宝父子先后出任罗州刺史、高凉太守等岭南要职,尤其是冯宝与俚僚大酋冼氏联姻,两族之间取长补短,势力更是获得了长足的发展。
时下的冯氏家主名为冯仆,乃是冯宝之子,先是担任阳春太守,陈主陈昌登基后又将之加封为高州刺史。只不过冯仆如今也只有十几岁而已,凭其资望能力自然不足以担任一州之主,而如今高州真正掌握州权的、同时也是冯冼两族的灵魂人物,便是冯仆之母冼夫人。
不同于其他地境豪酋们作威作福、热衷欺凌兼并弱小而壮大自身,冼夫人却以审时度势、处事公允而著称。早年她辅佐丈夫冯宝,帮助南陈先主陈霸先平定高州刺史李迁仕的叛乱,并且资助陈霸先北去勤王,在陈朝建立之后,也是岭南地区率先表示臣服的地方豪强势力,故而颇受南陈朝廷的礼待。
对待地境周边的俚僚部族,冼夫人也不以武力兼并为主,而是选择招抚利诱、循序渐渐的发展壮大。又因其人处事公允,严禁宗族子弟欺凌弱小,故而冯冼两族的势力范围也是岭南地区少有的秩序井然、民生殷实的地带,许多俚僚部族也都乐于归附,使得冼夫人在整个岭南地区的俚僚群体中都拥有非常崇高的声望。
侯安都选择为儿子向冼氏求婚,所看重的自然也是这些。而当其求婚使者来到阳江冯氏庄园并道明来意之后,顿时便在冯氏宗族中引起了一番不小的轰动。
在整个天下大势来看,侯安都也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人物,无非是一个被唐军追打的狼狈逃窜的败军之将罢了。可是岭南消息闭塞,人们视野也不算开阔,在他们的心目中,侯安都仍然是功勋卓著、不可一世的开国功臣、社稷元勋,是岭南地区少有的能够名满天下的大英雄!
所以对于侯安都的求婚,整个冯氏家族都表现的比较喜悦,尽管他们也听说了一些岭外的风云变化,但侯安都归乡之后表现仍然强势亮眼,也让他们深感钦佩。
对于不久之后便将要杀入岭南的唐军,他们却不怎么在意,毕竟人是很难对其不曾亲眼见过的强大存在产生什么敬畏之心,真正能够让他们折服的,还是眼前实实在在的人和事。
“侯大将军乃是国之元勋、威震华南,此番归乡甫一出手便力挫欧阳一族,真可谓一鸣惊人。而今竟欲访婚我家,当真是一大幸事!此等英雄门户若不与亲,更亲谁家?”
讲到与侯安都联姻一事,一些冯氏族人便忍不住神采飞扬,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然而旁边也有人皱眉说道:“但我听说侯大将军此番归乡,正是因为在岭外遭受强敌挫败、势穷之下才无奈退回。而且北虏大军已在江东肆虐开来,不久恐便要进寇岭南,侯氏能否抗衡尚还未知,此际贸然与亲,恐怕有些不妥啊!”
“岭外自是岭外,岭南自是岭南,两处岂可混为一谈?几百年风俗殊异,难道岭外就没有强人得势?然而却向来强横君主越岭来攻,是附是战,皆凭我岭南乡情取舍,那北虏唐军再强横,能破得了几百年来的定律先规?”
当即又有冯氏族人开口反驳道,言中自是满满的自豪感,旁边其他人听到这话后也都纷纷点头道:“不错,自古以来岭南肯附则中国安,若不肯附则自雄,倒是近年陈氏先主统率岭南豪杰克定凶险江波、开创国业!
侯大将军是我岭南雄才翘楚,或是于外略有受挫,但敌人若当真强大无敌,可不将之戮于岭外,反而由之顺利归乡?可见敌人虽强,但仍力有未竟之处,并非不可战胜。如若贸然深入岭南,也难保不会折戟饮恨!”
人的经验很多时候未必是准确的,尤其当本身基于经验而做出总结的视角本就有所偏颇的话,那所得出的结论必然谬误极大,而他们自身受限于认知却茫然无所察觉。
“纵然侯大将军受挫于外,但此番归乡之后凡所作为亦颇为凌厉。欧阳一族称雄岭南多时,势位横跨诸州,结果在侯大将军面前却是不堪一击,足见宝刀锋芒未可轻试!今其欲与我家联姻,或一时势穷之选,但若能相共患难,彼此情义必能坚于金石!”
又有人目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口中疾声说道:“侯大将军威名卓著、才力富强,而我家则资业雄厚、族属众多,若是两下能够相合,进则窥望江东,退亦虎视岭南,欧阳氏亦不足惧!强敌若来,自有山南为阻,虽有十分强力,入境之后难用二三,破此甚易。若是岭外天下为唐国所定,则我等亦可据此险地待价而沽!”
这世上没有人不盼望自己事业能够做大做强,但很多时候往往受限于各种主观与客观的条件而没有什么起色,迟迟不能突破上限。故而懂得把握时机、借力突破便尤为重要。
侯安都看中了冯冼氏的雄厚乡土资业,而冯冼氏族人们同样也看重侯安都本身的能力与资历威望。
如果说在此之前这些岭南豪酋们对于世道内的投机还乏甚想象力,那么之前陈霸先崛起岭南而后又创建江东基业的事迹无疑是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震撼与启发。
侯安都本身便出身岭南,又是陈霸先麾下得力大将,功勋辉煌,而且在收拾欧阳氏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手段也仍然非常凌厉,自然就获得了这些人的青睐,打算在其身上稍作落注。
岭南地处偏远,无论从陆路还是水路来攻都非常不便,所以便养成了这些豪酋们恃险不宾、不敬上国的性格。他们未必要奉侯安都为主,但侯安都所表现出来的能力却能够化作他们的一个筹码,以此来向中原皇朝讨要更多的好处才会选择臣服。
本就是一个少年的州主冯仆在听到族人们的议论后,心中也是非常的兴奋,连忙开口说道:“若需将我姊妹送往衡州与侯大将军爱子成婚,我想亲自引众前往,希望能够一观这位岭南大英雄的风采!”
对于与侯安都一家进行联姻,冯冼氏主要族人们都持赞同的态度,甚至一度开始商量婚期与嫁妆等一系列的事宜。
然而他们这里讨论的热闹,外出巡视部族而闻讯后匆匆返回的冼夫人在听完他们的看法之后,却连忙摇头说道:“若是寻常子女婚配,此事倒也不必过分郑重。侯氏英雄门第,我家门女子配之亦是荣幸。若侯大将军遣奴来讨甲杖钱粮,也可量力给之、以助其事,成败则不需我计。
但唯此二者并为一谈却万万不可,我家不过岭南一蛮首而已,之所以拥得几分势力,也不过只是天下英雄并不将此险山恶水视作必争之地。你等不睹唐国之强,故不重之,然陈先主之威难道没有见识过?如此力挽社稷危亡的英雄,尚且被江北的人主狠狠压制,侯大将军亦遭其挫败归乡,今我举族与敌更是何计?”
相对于族内众人的乐观之想,冼夫人要理智得多。首先唐人的强大并不是没有参照,当年陈霸先在岭南收拾了一圈的豪强势力,也能让人意识到他们这些所谓的方隅豪酋在真正强大的人物面前着实不堪一击。但就连陈霸先全盛时期都被压制下来,他们又凭什么以为能够与那种强大的敌人掰手腕?
侯安都固然有其强悍之处,冼夫人也不愿拒绝而得罪其人,但却并不希望通过联姻这种方式将整个部族都与侯安都捆绑的太深。毕竟他们一族如今声势雄壮,实在不需要再通过险招豪赌去博取富贵。
尤其岭外的大势变化本来就超出了他们这些方隅豪酋的理解范畴,所以冼夫人并不赞同在自己认知以外的人事上投入整个家族的资业去进行豪赌。
冯冼氏族人们在被冼夫人泼了这么一盆冷水后,心思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热切。而冼夫人则让人准备几千石粮食并一些器械,着员送往衡州去,并且表示族中女子虽多,但是否贤惠却因私情偏爱而没有一个明确标准,故而侯安都若欲给儿子访求成婚的话,可以将儿子派往高州去居住一段时间,由其自己进行挑选。
冼夫人这一态度倒是让侯安都颇感满意,他早年便常听先主陈霸先感叹这位冼夫人乃是不逊有志须眉的英雌,故而心内对其印象颇佳,故而想要为儿子访婚其家。
如果只是单纯的拉拢,他的选择倒也并不只有冯冼氏这里。故而侯安都在想了想后,索性便将儿子派往高州去,打算就此婚约继续探讨下去。而且接下来衡州便要成为交战前线,让儿子前往更加安全的后方去倒也稳妥一些。
冯冼氏这里因为冼夫人的提醒与约束,对于侯安都的号召保持着一种冷静旁观的态度,可是其他俚僚豪酋们却并不像冼夫人这样冷静了。
他们多数人也都持有冯冼氏族人们类似的看法,首先是非常钦佩侯安都的强硬,其次就是希望能够借侯安都之手展示一下他们岭南群豪的獠牙,就算不能逼退唐军的入侵,也希望他们有所忌惮,从而采取更加怀柔的手段来处理岭南的人事问题。
所以一时间岭南诸方豪酋都纷纷汇聚于衡州,所搞出的声势之浩大甚至还隐隐超过了侯安都之前在会稽境内所搞出的动静。这也让侯安都大为欣喜,直叹当此危难之际终究还是乡里乡亲们可靠,三吴之地那些短视吴儿真是拍马难及!
他这里固然喧嚣至极,但是作为岭南旧霸主的欧阳氏则就有些落寞了。欧阳纥本来想要拿捏侯安都,结果叔父欧阳邃被杀、衡州被夺,自己亲自率军前往结果又大输一阵。
一时之间整个岭南地区对欧阳氏一族敬畏大失,甚至不乏人故意要看他们的笑话。
偏偏此时又祸不单行,欧阳纥的父亲欧阳頠患病卧床多时,近日病情又突然转重,以至于欧阳纥都顾不得外界事情,每天衣不解带的在宅内侍奉父亲,然而却仍然难免其父病情越来越重。
病体垂危、将近弥留之际,欧阳頠神智恢复了短暂的清明,他自知儿子近日因何忧愁,而此时也已经无力为之分忧,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儿子的手腕,口中呜咽疾呼道:“勿、勿与侯争,投唐、投唐得活!”
第1362章 天罚降世
唐军在解决了闽中的陈蒨等一干人等之后,并没有选择直接再向岭南发起征讨而是将人马停下来稍作休整,并且将后续的征战计划再重新进行一番整合与调整。
毕竟岭南地区乃是征服江东的过程中最后一个、也是距离中原地区最远的一个地缘板块,只有将之完全彻底的收服,这一场征讨江东的战事才算是能够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征讨岭南比其他地方要更加复杂一些,尤其在这各种技术都还比较落后的中古时代,单单一个后勤给养的压力就能给战争增添大量的变数,也让战争的形势变得比较复杂,需要进行更多方面的考量。
当然这些可能存在的变数与综合性的考量,还是需要前线的将领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决策,后方的大唐朝廷能够做到的就是尽量给予前线师旅各种力所能及的支持,尤其是在钱粮物资方面的需求。
三吴之地的平定,使得后续的军事行动有了一个更加可靠近便的大基地。而针对三吴之地、尤其是吴兴地区的豪强所进行的打击,也让唐军获得了数量颇为可观的物资给养。
近年来江东民生发展颇遭阻滞,就连三吴之地都是盗匪横行,寻常小民谋生无以为继,但这并不包括那些乡资雄厚的世族豪强们。
仅仅在吴兴沈众一家之中,便查抄出了足足有十几万石的粮食,与那些家徒四壁的赤贫小民相比,这财富差距之悬殊简直令人咂舌。而更可笑的是,这沈众囤积了如此多的粮食,却连家人饮食供给都诸多吝啬克扣,以至于其家族众人都常常饿得面有菜色。
所以当其家被查抄出这么多的资货之后,许多沈氏族人自己都惊诧不已,完全不知道自家竟然积攒了如此海量的钱粮!
其他吴中豪强们或是不如沈众一家如此豪富,但也都家资可观。仅仅从这些世族豪强家中所查抄出来的物资,便足以补偿之前诸军过江之后所产生的各类消耗,而且还能给予后续战事进行以强有力的物质支持,倒是免了朝廷继续从中原和山南地区进行转运的劳费。
不过这一系列的行为还是免不了会给三吴地区的社会构架造成极大的震荡,毕竟那些世族豪强们也并非全无存在的价值,他们对于维持地方上的稳定还是有着不小的作用,尽管这个作用最终还是为了压榨剥削普通民众而服务,但作为一种运行多时的社会秩序被骤然打破,在这破而后立的过程中总是免不了会产生动荡。
眼下比较乐观的情况,那就是尽管三吴地区会因此产生一些动荡,但是由于各种乡曲武装势力扫荡的比较彻底,这些动荡也主要是人员的监管和物资的分配比较混乱、需要重新建立秩序,但却不会再酿生出什么战乱。
之前陈主陈昌与南陈朝廷一干人等都已经被迁移到了江北秦郡,权景宣等诸军进驻建康,已经做好了全面接收江东并直接进行管理的准备。
所以在闽中被平定之后,扬州总管府便移至京口,正式开始处理三吴地区的军政事宜。而这当中最重要的一项内容就是组建三吴地区的府兵组织,诸军府初拟一万名军士,将会在接下来追从唐军主力一起征讨岭南。
在征讨师旅的上层人事方面,李捴移镇江州、暂时坐镇南川,权景宣则坐镇建康,田弘驻守会稽,而作为主将的史宁在完成对三吴之地的征讨之后,便率先携带陈蒨的首级与一些战俘前往洛阳奏报战功,不再参与后续征讨战事。
倒不是因为史宁在征讨过程中有什么问题,而是其人身体出了一点状况。史宁之前久镇陇右凉州,身体便已经有些积劳成疾,转镇江夏的几年也只是在咬牙坚持着,此番征讨三吴而且又是在冬末春初时节,故而受不了这剧烈转变的气候以致染病。
因其身体状况堪忧,恐怕南去征讨岭南时病情转重,所以至尊特意召其归朝休养。不能参加主持后续的战事固然有些遗憾,但仅仅只是平定三吴之功,也足以令其名垂青史。
虽然一系列战事看起来有些波澜不惊,非常的顺利,但那是因为之前多年的经营已经让大唐在双方的对抗当中掌握了绝对的优势,而能够充分发挥利用这些优势,顺理成章的完成这一历史性的功绩,史宁等一众功士也都有资格为此而感到自豪。
史宁归朝之后,朝廷另外派遣李贤南来主持针对岭南的征讨事宜。征讨岭南除了必要的军事行动之外,同样也需要有足够的智慧与手段去处理岭南地区比较复杂的民族与乡势问题,而李贤就是兼具这些能力、智勇双全的人才,相信能够将岭南战事顺利妥善的解决。
这一次进讨岭南,唐军仍是采取兵分三路、齐头并进的作战方式。除了将要由李贤率领南下的中路主力师旅之外,还有东路舟师水军自闽中继续南下、进袭广州,西路李迁哲所率领的桂州师旅,将会沿漓水南下,进击威抚岭南地区的安州、交州等西南诸州。
李贤受命之后便即刻奔赴会稽修缮甲杖,等到诸路师旅再次备战完毕,时间已经进入到了五月仲夏时分,不只天气回暖,江东各地渠池水量也再次满溢起来,水路交通得以恢复,使得大军进退更加方便,于是诸路人马便又继续准备出发进讨岭南。
就在李贤率部开拔之前,会稽方面却又迎来一队不速之客,乃是由广州刺史欧阳頠派来请降的使者。
“之前大唐皇帝陛下亦曾遣使入州抚问,欧阳州主深以为荣、铭感五内,当时已有归义之心,无奈所处偏远,虽有一腔炽念却难飞渡关山来拜。而今得闻王师业已克定三吴,即将入抚岭南,州主亦不免喜极而泣,特遣下官等来告向义之情,喜迎王师入境,绝不做挟土自重、聚众称雄的顽贼凶徒!”
欧阳頠派来的使者名为江总,亦是江东名声颇著的才流,之前因侯景之乱而流落岭南,如今作为欧阳氏父子的使者前来向唐军请降,其言亦情真意切,让人听后便忍不住心生好感。
“欧阳州主如此审时度势、深明大义,当真令人欣喜。若使此番岭南诸事可以顺利解决、不劳刀兵之伤,自是大善。来日与欧阳州主同殿为臣,亦是一大乐事!”
李贤在看完江总所奉上欧阳頠的降表之后,顿时便不由得面露笑容,望着江总笑语说道。
大唐朝廷从很早开始便尝试与岭南方面的势力进行接触,只不过效果不是很理想。毕竟说一千道一万,之前的大唐对于岭南地区都乏甚利害影响,所以对于北面派去的使者,欧阳頠一家虽然保持着接触,但却一直没有谈论什么实质性的问题。
彼此间倒是有一定的商贸往来,但是因为有着大庾岭等一系列山岭阻拦,商贸的发展也大受限制,并没有形成太大的规模。
很明显欧阳頠说自己早有归义之心只不过是客套话罢了,若非今年以来唐军在江东地区突破甚大,再加上岭南形势也因侯安都的败退返回而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使得欧阳氏的势力存在甚至于生存都遭受了极大的威胁,其人怕是也不会选择向大唐投降。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人当下持有怎样的态度、会有怎样的做法。广州乃是岭南地区最关键最核心的区域,如果唐军能够兵不血刃的便将广州接收过来,那么对于接下来的岭南战事无疑是会产生决定性的作用!
眼下唐军对于岭南地区的形势变化也有着各个渠道的了解,也清楚欧阳氏与侯安都彼此间矛盾已经是势不两立的程度,如今侯安都在岭南势大,也对欧阳氏产生了巨大的威胁,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投靠大唐也是比较明智的自救之举。
同时徐度等原南陈旧将们也都表示愿意前往广州受降,于是李贤当即便派遣舟师率先出发,前往广州登陆,与广州师旅一起配合攻打衡州,而他自己则亲率师旅经陆路南去进击衡州。
当闽中的舟师抵达广州的时候,欧阳頠已经去世,整座州城之中高悬麻幡,一派哀伤景象。欧阳頠之子欧阳纥素缟出迎,让唐军得以入驻广州城。
而就在唐军抵达的第二天,得悉欧阳頠去世的侯安都便引衡州军众浩浩荡荡向广州杀来。古语虽云伐丧不祥,但是关乎到生死存亡的大事,但有一两分的机会便要利用到极致,哪有那么多的礼义操守。
而且欧阳氏称霸岭南多年,也是建立在对境内诸豪酋势力的欺压上面,这些豪酋们如今有了新的带头大哥,自然也都乐见欧阳氏倒霉,不只一吐之前被压制的怨气,同时也希望在斗倒欧阳氏这个旧霸主之后能够参与分享其遗产。
然而他们也没有想到欧阳家行动这么迅速,见势不妙竟早早的投靠了大唐,而且已经招引唐军入驻州城。城中数千唐军师旅、再加上近万名欧阳氏哀兵,待到敌军来犯时便给以迎头痛击,使得师旅后撤十几里才勉强稳住阵型。
侯安都此番只是作试探性的进攻,并未将主力全都推进上去,而在得知唐军业已入驻广州之后,心内自然也是大惊。
他自知不能给予唐军太大的发挥空间,否则好不容易所营造出的势头与氛围怕是就要遭到打击破坏,于是当即便着令主力军众奔赴广州城,凭着人多势众的优势将广州城给团团包围起来,并且凭着兵围广州城的强势手段号召更多的境内豪酋加入进来。
岭南群豪对于岭外人事感触不深,再加上唐军到来之后便被堵在了广州城中,也乏甚人前显威的表现,他们只见到侯安都越来越豪迈,竟然直接将欧阳氏的老巢都给围困起来,一时间越发有感岭南是真的要变天了,就连一些原本还打算继续观望形势变化的豪酋们也都自觉局势已经非常明朗,纷纷选择加入侯安都的麾下,顿时便又让侯安都的声势越发浩大。
欧阳氏掌控岭南多年,当然不可能全无拥趸,不过之前的各种变故已经让欧阳氏威望大损,加上欧阳頠此时病逝更让上下之间的沟通出现了不小的阻滞。
到如今随着侯安都并诸方豪酋将广州城给团团包围起来,他们就算再想做搭救,单凭自身的实力也无异于飞蛾扑火,只能期待着欧阳家别的人诸如交州刺史欧阳盛率军回援、他们再选择加入其中,否则便也只能只能任由欧阳家自求多福了。
不过交州距离广州仍远,而且近年来交州作乱的李贲部众势力又逐渐恢复,使得交州那里局势也变得有些不安稳。
而且想要从交州增援广州,还要途径安州、越州等地,可如今的安州刺史宁逵已经选择举兵响应侯安都,欧阳盛想要率部由此通过也是免不了要经历一场恶战。如果只是指望岭南师旅,此番欧阳家怕是要生机渺茫了。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唐军陆路师旅陆续抵达岭南之后,形势很快便发生了逆转。
率先抵达作战区域的是自桂州发兵的李迁哲部人马,这一路人马去年在平定了岭表淳于量之后便一直驻守桂州进行休整,如今再次奉命南下,仍是斗志昂扬,他们入境之后便接连攻破静州、定州等由岭南俚僚豪酋们所控制的州郡,兵锋直指安、越两州。
在经过一番招抚未果之后,李迁哲便汇同来自宁州的其弟李显一并向安州发起进攻,加上从交州会师的欧阳盛部由侧方配合作战,连场战事下来,直接击破了宁氏老巢,宁逵迫不得已率领一部分兵众向东面溃逃、准备前往投奔侯安都。
然而侯安都的处境并没有好上多少,他自知唯有攻下广州,才能大大的扩充其战略纵深,如果只是回撤衡州的话,那么很快就会遭受来自上下两方面的唐军围攻,腹背受敌之下必定处境艰难。
而且如今聚集在他周围的俚僚诸部全都是畏威而不畏德的蛮夷之属,一旦见到他不复强势,怕是就要直接作鸟兽散。所以他想要获得更加安稳的处境,就需要抢在上路唐军南来之前将广州攻打下来。
围城这些天里,他每天都在组织军众向着广州城发起猛攻,为了激励将士们,直接就在城外高台上堆满了金帛财物以激励众将士,只要有人得获先登夺城之功,便可任取钱货。
有了这些实实在在的鼓励和诱惑,这些岭南乡人们也都作战勇猛,每天都要发起大大小小十几场攻城战事,然而城中守军却是顽固异常,屡屡打退攻势,使得广州城迟迟没有被攻克下来。
正当侯安都满心焦灼的时候,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也无可避免的传来:唐军的斥候已经出现在了衡州城外,而其主力也正沿东江迅速的向南面始兴方向而来。
眼下广州城还未攻克,诸路唐军却已经凶猛杀来,这无疑是最恶劣的情况。侯安都哪怕再有什么韬略智谋,此际也也是完全的无计可施,只能吩咐心腹留在此间,继续保持对广州城的进攻,而他则率领精锐回援衡州,务求将北边唐军尽量拖延在衡州北面,从而争取更多的时间。
但这显然只是美好的愿望,唐军主将李贤在将岭南山川地形了解一番之后,担心战事拖延到盛夏酷暑、瘴毒蔓延时刻从而增添各种非战斗性的减员从而打击到士气,李贤便没有选择按部就班的向前推进。
他让主力步兵沿豫章水、东江等传统水道向南推进,自己则率领五千精骑直接翻越南岭,绕道衡州以南,本意是联结广州方面的师旅提前向衡州发起攻势,并且截断侯安都的退路,却不想直接将准备回援衡州的侯安都拦截于途中。
侯安都于境内骤见唐军师旅,心中也是惊愕不已,还道衡州已经被唐军攻夺下来,方待引众再次撤回广州城外与大军汇合,然而既被唐军精骑盯上,又怎么可能任由其轻易逃脱,一路衔尾追杀,直将侯安都一众杀得狼狈逃窜,最后只是凭着对地势的了解而向西南方向进行撤离。
通过对俘虏的审问,李贤也了解到如今广州方面比较围困的局势。略加权衡之后,他便没有回返衡州附近与主力会师,而是选择直接救援广州。
当李贤率部出现在广州城外的时候,城外数万俚僚部伍都有些惊诧,不知如此雄壮的人马从何处来。他们当中还有人乐观的以为莫不是侯安都从别处又笼络到的助力,甚至还鼓掌喝彩起来。
然而当鼓角声响起,这些威壮人马向着他们的阵仗发起冲锋的时候,这些俚僚部伍便再也笑不出了。唐军的骑射之威,他们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体会过,也根本不知该要如何列阵应对,如今第一次大开眼界,却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哪有军士如此凶猛?莫非苍天降下天兵、施以天罚?”
在唐军的铁蹄践踏、流矢射杀之下,这些连基本甲胄都不具备的俚僚部众们自是全无招架之力,只能亡命逃窜,而此时在战场上肆意驰骋猎杀的唐军将士们对他们而言,自然也就不啻于天兵降世一般。
很快阵地上便出现了大片的伤亡,无数的俚僚部众尸首相枕于途,直向周遭蔓延出几十里,整个广州城外尸横遍野!
第1363章 立威立信
俚僚诸部之所以能够在岭南生存繁衍,并不是因为本身有多强,恰恰是由于没有能力去加入到天下主流的纷争之中,只能凭着岭南偏远的地理位置与境内复杂多变的山川泽野地形而缓慢的发展着。
数年前陈霸先以岭南为事业的起点、梦幻般的崛起历程可谓是给岭南一众豪酋们深深上了一课,之后岭南这里地域霸权的更迭起伏也让这些在一侧旁观的豪酋们大感蠢蠢欲动,恨不能也投身这大势洪流中去彰显英雄本色。
侯安都此番归乡后聚结起如此浩大的声势,也是有着多方面的原因。但事实证明,在没有经过足够的敲打历练与整个族群的遴选进步,眼下的岭南俚僚诸部在真正的精锐武装面前就是一盘菜。
这些蛮部部众们在各自野心勃勃的首领率领之下离开了熟悉的聚居地,来到广州这平野大邑想要一试锋芒,一开始也的确凭着人多势众加上侯安都的个人威望而保持着高昂的斗志。
可是当真正的考验降临时,这些蛮部成员无论是武装水平还是战斗意识都完全匹配不上庞大的部伍规模,与唐军精骑的交战对他们而言就是一场灾难。
广州城外地势平坦开阔,也并没有可供躲避骑兵冲杀的崎岖地形,甚至这些蛮族部众都根本不懂得配合避战,所以战斗很快便演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父是罗州大酋,可用钱货赎命……”
战场上众多的俚僚部众争相溃逃,但也有一些蛮兵们紧紧抱成一团,这样的情况往往都是保护着里面的首领人物。
这些蛮兵虽然战斗素养一塌糊涂,但心思单纯且服从度高,哪怕在如此凶险恶劣的局面当中,仍然有相当一部分将生死置之度外,选择以自己的身躯为首领抵挡刀兵。
至于那些豪酋们,眼下则都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仍然以为这一次的战斗与过往他们之间的村野械斗差不多,如果输了只需要高呼示弱再赔付钱物就能得救。因此在意识到彼此间巨大的实力差距之后,战场上不乏豪酋大声哀号求饶。
“主公,这些请降之徒是否暂且入阵引入别处、战后再作处理?”
有将士见到战场上请降的豪酋渐多,于是便着员返回来向李贤进行请示。
李贤闻言后略作沉吟,旋即便摆摆手说道:“不必,此诸蛮众散布山野,聚起不易,于此平野交战更是机会难得,且先杀伤一批。既不鸣金,便不需封刀,继续杀!”
简单的几句话,所表达的意思却是直接宣判了在场这些蛮众们的死刑。李贤自知王师用兵多尚仁恕,并不肆意进行杀戮,但这也要分不同的情况来对待。
今次乃是大唐军队首次进入岭南地区进行作战,而唐军采取怎样的作战风格、能树立起怎样的形象,对于未来治理岭南都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
岭南远离大唐统治的核心地带,所以统治成本必然非常的高昂,尤其是遇到一些需要用兵的情况,如果从关中或河洛地区向岭南派遣师旅,且不说后勤辎重的压力有多大,单单时机上便不一定能够赶得及。
所以未来如果想要降低岭南的统治成本,就必须要采取与当地豪酋势力相联合的羁縻统治。而想要让这些豪酋们对于大唐的刑令法度保持敬畏、乖乖服从管理,就需要有足够的力量来加以威慑,而唐军在岭南登场的首战表现如何便至关重要。
蛮夷畏威而不畏德,一味的怀柔羁縻只会让他们认为软弱可欺,但如果对其手段强硬,让他们感受到自身生死只在大唐一念之间,才会树立起长久的敬畏。
李贤就是要用一场杀戮来达成足够的震慑,抛开过于残暴这一点负面影响不说,未来这些蛮部如果再想挑衅大唐的权威、恃着麾下部众武装便据险为乱,那就要想一想今天广州城外这一场战事所付出的高昂代价他们能否承受得起!
随着诸路蛮部向四外溃逃,战斗也逐渐的远离了广州城外。被围堵在城中多日的徐度等先期入城协助防守的将士们与身着墨缞的欧阳纥并其麾下部属纷纷出城来迎,李贤便也在亲兵们簇拥之下往广州城下而去。
“罪将欧阳纥迟来归义、为贼所困,幸在河西公李大将军不计前嫌、督师来救,遂使罪将并全城士民得免死祸,恩同再造,实在感激不尽!”
欧阳纥之前在城头上观战,对于唐军精骑所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也是深感惊异,故而此番出城相迎的时候,态度也是显得尤其恭敬。
李贤闻言后便笑语道:“欧阳城主归义心诚,无论早晚皆是一功,何罪之有?可惜行途阻远、未能速至,连累城中老少受贼恫吓多日,尤其与欧阳州主缘悭一面,实在让人遗憾!欧阳州主名动华南、威名我亦有闻,如今岭南总算遂其夙愿得归王治,想能慰其在天之灵。今我入州,虽已阴阳两隔,亦当灵前见礼,还请欧阳城主相引前往!”
欧阳纥闻言后连忙垂首应是,旋即又望着城外仍在进行着的战斗或者说屠杀,有些犹豫的说道:“此间众俚奴惊见天兵之威、胆气丧尽,已经无力再战,是否当下便鸣金收兵,容下官倾尽府藏款待援师?”
“这倒不必,儿郎们征途劳远、久渴血气,便且以此诸狂悖俚奴饲之,饱食即归!”
李贤脸上笑容仍然和蔼,但所说出的话却让欧阳纥听得额头冷汗直沁,他不敢再去看城外那尸山血海的惨烈画面,忙不迭引领李贤往城主府中而去。
来到城中州府,李贤先在灵堂上对欧阳頠吊唁一番,而后欧阳纥便将妻儿家眷向李贤稍作引见。
“这一位便是令郎?当真、当真聪明俐伶啊,之前在洛阳行前拜辞至尊,至尊还特有叮嘱欧阳城主门中有麟儿需加格外关照,想来便是眼前这位小郎了?”
当欧阳纥妻儿入前见礼的时候,李贤见到一个黑不溜秋、长得跟个小猴子一样的孩童时,心内忽而一动,想起来之前主上还特意提起过欧阳纥的儿子,于是便随口问道,只是心内却多有好奇。
一方面他有些奇怪至尊何以对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岭南欧阳氏家中情况这么了解,另一方面则是奇怪眼前这貌不惊人的小猴子模样的孩童哪里值得至尊高看一眼,甚至还特意叮嘱一番。他本来还想问一问欧阳纥还有没有别的儿子,但想想这样发问还是有些唐突失礼,便暂且忍耐下来。
他自然不知道,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童在日后会取得多么大的艺术成就、哪怕千百年后其名声都为人所盛传,更是当今皇帝陛下的书法祖师,当然要特意叮嘱一番,别让岭南的纷乱局势把欧阳询给搞没了。
“至尊竟知拙息?”
欧阳纥听到这话后先是略感惊喜,旋即后背便冷汗直涌。他也与李贤一样的想法,先是好奇大唐皇帝何以对他的儿子这么感兴趣,但很快便悚然一惊,只觉得虚空中似有一双洞悉一切的大眼正密切关注着他这一家,并对他家事了如指掌。这样的感觉,换了任何人只怕都不会感到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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