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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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1章 生财有道

  因为众人对此过于踊跃,使得这一场政务会议险些成为了三卫郎招聘现场,李泰不得不表态三卫郎员额充足,之后可以从容再议,才让这些急于给儿郎们谋求出路机会的老父亲们心情平复下来。

  接下来会议继续进行,便是由都官尚书柳庆汇报司刑事宜。在勘定内乱结束之后,李泰便顺势安排召集南北刑名人才以编修律令,尽快结束西魏律令繁乱的状态,使得从官到民都能有法可依。

  想要编修新的律令,既要总结历代刑名律令的渊源与得失,还要深刻结合当下世道疾弊,毕竟每一道刑令都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祸福命运,自然是马虎不得。

  所以柳庆过去这段时间里主要还是采访时流、组结编修律令的班底,并且检索准备相关的资料。

  李泰虽然无暇亲领其事,但对此也是保持着高度的关注,无论求人还是求物,基本上都是有求必应,所得南朝藏书库藏以及从北齐搞到的典籍资料统统开放任用,务求能够编出一部严整规范,既能为当世法典又能做后世依凭的庄严律法!

  对于唐公如此重视的态度,柳庆深感压力的同时也是倍受鼓舞,一再表示一定会尽力而为、不负所用。

  新任祀部尚书的王松年,上任之后第一项任务便是要为唐公建造家庙。这种祭祀先祖、人臣殊荣的大事,王松年自然不敢马虎,退朝之后便已经在准备相关的经义资料,这会儿便整理出一个初步的方案交由李泰过目。

  李泰对于这些事情虽然不甚精通,但对王松年还是比较信任,尤其他家里也不乏人对此钻研颇深,倒是不担心事情会有什么纰漏,只将这方案草草浏览一番,然后便任由王松年继续操持。

  只是在选择家庙建造地的时候,他在考虑一番后还是决定放在同州。虽然说眼下的他与皇帝之间相处还算融洽,但毕竟也是权臣与傀儡之间的关系,而且接下来随着国中局势恢复平稳,他也还是要返回同州坐镇。

  毕竟如今北齐才是西魏的头号大敌和需要解决的对手,而且同州长期作为关中的军政中心,军营、兵道、物储等等方方面面的军事基础建设也都是以同州为中心。

  李泰如果要返回长安执政的话,就免不了再进行一番增改,但结果还不如待在同州更加的便利。如今的长安城办公和居住环境都比较差,可作更改的空间也比较小。凭西魏目前的情况,没有必要进行这些意义不大的折腾。

  不过李泰虽然不打算新做什么城池建筑营建,起部尚书崔彦昇倒也不必担心会闲散下来、无事可做。事实恰恰相反,他需要操持的事情还非常多。

  首先李泰是打算将郑国渠重新疏浚修缮一番,改善关中整体的农业灌溉情况。而后就是将长安周边水道系统性的修改一番,尤其是渭水这样的干流要重点疏浚。

  李泰自己当年就是通过水利而步步高升,之后转任各处也都将水利当作一个重点管理的工作内容。对于关中的水道现状,他早就有些看不顺眼了,只不过想要进行科学的整改所牵涉的方面太多,而他也一直没有足够的时间和权柄去经营此事。

  如今自己总算得掌大权,李泰当然不愿再继续放任下去,希望通过一番整改使得关中的水资源利用更加的科学且有效率,从而加强一下关中农业发展的潜力和前景,改善农耕条件的同时减缓一下人地矛盾。

  凡欲立事必须要有钱粮维持,无论再怎样宏伟的计划,如果没有物质基础那都是空中楼阁。而西魏的财政问题向来都不是一个能够让人开心的话题,为了避免好心情太早遭到破坏,李泰特意让度支尚书裴鸿最后奏报事宜。

  果然,当裴鸿开口的时候顿时便不出所料的将会议气氛带入冰点:“启禀主上,府库俱竭,财用无出……”

  说一句不夸张的话,自从李泰接掌大权以来,西魏朝廷便一直处于一种负资产运行的状态。凡所用度俱仰外部的输入,哪一天山南道不向内输入物资,当天就要断粮!

  西魏财政最主要的便是州郡租调与各方方物进贡,每年的课税需要秋后交讫,州郡最晚都要赶在年前最后一个月内输送完毕,如此才能不误今年财政任务的完成与来年度支计划的制定。

  但是去年一场东征不只打光了中外府积储的物资,甚至关内有的州郡户调与课役都被提前预支了。虽然不像鹅城透支的那么夸张,但也并不是霸府仁慈,而是催缴的技术手段还没达到,总之就是一个烂摊子。

  起码在今年诸州贡赋开始上缴解运之前,李泰这个新霸府是没有什么可见的丰厚收入以解当下的财政困境。

  裴鸿这个度支尚书虽然不像当年的苏绰一样被累到死,但是乍从山南那财政充裕的地方来到关中这穷乡僻壤,就任以来每天面对的便是各方等米下锅的窘迫现状,也是不免苦不堪言。

  西魏财政开支最大一项便是军费,虽然府兵制的推行使得军费负担大大减轻,但哪怕减轻之后对于这脆弱的财政状况而言仍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特别是李泰之前所推行的军事改革,十二座骠骑府各自建立,将士们军功授田,无论是行政开支的成本和授田垦荒等诸事的启动资金都还没有到位。

  裴鸿这段时间也是为此忧愁不已,看到身穿戎装的人都得躲着走,唯恐对方是要围堵自己催讨钱粮物资的。他自追从唐公以来,何曾受过这样的苦?这会儿讲起来,都不免鼻头泛酸。

  在维稳这个大前提下,李泰其实也没有太好的生财策略。虽然说毁佛一念起、顿觉天地宽,但是佛教在民间所拥有的广泛信仰基础,决定了这件事是跟社会稳定密切相关,他如今初掌大权,还是不宜四面出击,就算要做也得一步一步、按部就班。

  眼下他能想到的,便是利用好这一次与突厥交战的战利品。那些牛马牲畜除了一部分增补各地官牧之外,然后便是通过各级官府与榷场对外典租和向民间发卖,从而筹措吸取一部分民间的资货。

  不过这一部分收获想必不会太高,不是所有的马都可以作为战马,同理也不是所有的牛都可用为耕牛。

  草原上所饲养的牛更多的还是用来提供肉食、奶制品和筋角皮毛之类的材料,向民间发卖价格肯定也不能太高,甚至获利还是其次的,主要的是节省继续饲养所需要的人力和饲料成本。

  之前为了引诱突厥木杆可汗所赠送的那些财货大部分倒是回收了回来,可问题是这些财宝虽然价值高但却变现难。创建军府、授田垦荒,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粮食、谷种、农具和其他各种生活物资,总不能发给那些将士们华而不实的锦缎财宝。

  在思忖权衡一番之后,李泰还是觉得得去找佛爷们打秋风。没办法,数遍关中只有佛爷们掌握着众多的土地人口和积蓄,而且还好收拾、不剌手。

  不过搞佛爷们也是需要讲策略的,这样一个现金大奶牛一下子挤爆了那必然流淌一地、太过浪费,就得一点点挤、一点点榨,才能物尽其用。

  确定目标之后,李泰顿时便有了想法,当即便又对王松年说道:“祀部遣员分往京畿诸沙门名刹,告令各寺住持,东贼虽然狂悖不道,但其崇佛抑道之举不乏可鉴。

  今朝廷亦有计议、欲辨佛道二门孰者为高,是故访诸寺庙群僧推举大德高僧十员,来日共集都下以辩法之长短。诸寺僧徒若欲参会,宜速投帖有司以参选举。”

  凡事若欲取之、必先予之,高洋去年在北齐境内毁道崇佛,想必也令西魏境内这些沙门同行们看的十分眼馋,想要获得同样的待遇。

  李泰便先给他们画一张大饼,吸引他们踊跃参加,到时候参选的名额、大德高僧的位置全都充满了竞争性,这些和尚们怎么忽悠信众捐输礼佛,李泰当然也要忽悠他们再吐出来。佛爷们虽然精明,但是在面对能够一举垄断信仰市场这个美好前景的情况下,想必也会踊跃纳捐。

  至于事情最后怎么收场,李泰才不管呢。只要能够筹措到足够的物资维持着将诸骠骑府都纳入正轨,后续和尚们就算想不开那也得学会自己开解自己。老子养这么多精兵,真就是为了跟你们讲道理的?

  一场政务会议开完,时间已经是到了深夜时分。李泰虽然也颇感疲惫,但也总算是将他离开这段时间所积压的政务大致梳理一番。在基本的事务脉络梳理和确定完毕之后,具体的政令推行实施自然就交付诸部尚书执行。

  待到众尚书们各自起身告退,侍者也入前询问李泰是否仍然留宿丞相府。李泰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前往城外学馆,明天并无朝会,他也能在家里陪伴一下家人。

第0982章 少女情怀

  虽然李泰在长安城中也有府邸居所,但如今他身份毕竟不同以往,出入常需数量不少的侍从护卫,原本的宅邸不免就显得有些拥挤狭窄。

  长安城居本就杂乱逼仄,他也不想在城中打扰居民生活,所以在家人返回之后索性便直接安排在城外的学馆中。

  他离开皇城时已经是深夜时分,待到抵达学馆时间也已经来到了后半夜,除了直宿的护卫之外,家人们都已经入睡。而他也不想再去打扰亲人休息,便着令仆人简单收拾一间书房便也要登榻入睡。

  但在这会儿,内府另一处阁楼中传出婴儿啼哭声。李泰这会儿已经解衣登榻,听到儿子哭声便又披上一件外袍,经走廊行入这座小楼中。

  这会儿房间内几名仆妇婢女注意力都在那起夜哭闹的小郎身上,并没有注意到李泰的到来。李泰穿过屏风步入内室,便见到诸仆妇婢女都围绕在床帏前,两名婢女手托着光线柔和的纱灯,光线交汇的中央正有一名体态窈窕的温婉女子正环抱着仍自哭闹的小儿。

  “小郎傍晚食乳不多,现在闹夜是不是饿了?”

  旁边有奶娘小声说道,环抱小郎的女子并非妙音、而是那位姚娘子,听到这话后便摇摇头,先将脸颊贴在小郎额间片刻后便轻声道:“小郎应是受了风热,取姜粉调和枣片,热水熨温拿来热敷后颈风池。”

  婢女闻言后忙不迭转身去准备这些物品,这才注意到正自站在屏风内的李泰,不免吓了一跳,忙不迭欠身道:“拜、拜见大王……”

  这些婢女都是从山南新来不久,还未习惯李泰官爵的变化,因此仍作旧称。随着这婢女匆忙作拜,室内其他人也都纷纷起身,包括那还怀抱着小郎的姚娘子也是略显局促的要作见礼。

  “快去备物吧,你们也都免礼。”

  李泰略一摆手而后便走上前去,方待抬手从姚娘子手中接过犹自啼哭的儿子,却被这小子一蹬腿踹在了手腕上、哭闹的更狠了,见状后他也只能讪讪收回了手,转又对那姚娘子说道:“这小儿近日常常闹夜?真是辛苦姚娘子了!”

  “关中气候有别襄阳,乍一移居,成人尚且难免不适,小郎幼体稚嫩,难免会有一些脾胃不调、寒热之疾。”

  那姚娘子一边轻抚小郎后背略作安抚,一边垂首轻声答道,旋即便又抬眼轻望李泰一眼而后便继续小声道:“但请大王放心,小郎素来健壮活泼,些许小疾不伤根本,康复之后一定会愈发健壮。公主孕身不便,因使妾居此照顾小郎,妾一定用心呵护,请大王放心。”

  “小物夜闹,竟扰这么多人不能安睡。既无大碍,你们便且退下休息吧。”

  帷下空间本来就不大,李泰入望儿子,同姚娘子站位颇近。而这娘子大概也是在睡梦中被小儿啼哭吵醒,不暇穿戴整齐,怀中小物这会儿又是手脚乱动,不免令其襟前风光浅露、暗香浮动。李泰有些尴尬的挪开视线,摆手屏退帷下侍立的众人,自己也退在了一侧。

  姚娘子这会儿心思半在小郎身上,又因李泰的到来而微感局促,倒是没意识到其他不妥,听到李泰这么说,便也开口说道:“大王既然有令,诸娘子便请休息去罢,小郎这里有我照看。”

  待众仆妇退下后,房间中除了小郎时断时续的哭闹便没了别的声音,李泰坐在灯下,不免便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于是便轻咳两声、没话找话的询问道:“姚娘子既入关中,姚将军等是否同来?”

  “襄阳尚有许多医书典籍需待整理,家父共诸同僚还未及入国。”

  那姚娘子见小郎哭声渐止,然后便小心翼翼将之放在床榻上,又回过身轻声回答着李泰的问话,并且还一脸感激的说道:“日前家父有传信,告是家兄已于南国访得,并与南国使者一并北行,不日便可入京。大王军政繁忙,尚能如此体恤僚属家事,家父、家兄并妾俱感激不尽!”

  李泰听到这话后才想起来,旧年因为姚娘子抢救自家父亲及时,他曾听自家娘子言及这姚娘子还有家人流落南朝,于是便交代府员帮忙寻访。

  之后他便因中外府东征事宜而繁忙起来,也没有再持续关注这一件事情。此时听到姚娘子说其家人已经寻到,并且将要北上团聚,心里也很为其高兴,于是便笑语道:“姚将军医术精湛、活人无数,姚娘子也是兰质蕙心、与人为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才能让亲人们历劫无伤、平安团聚。我只是交代府员一声,实在不敢当如此致谢。”

  说话间,之前退下备物的婢女又匆匆返回,姚娘子拿过那温热的枣片敷在小儿颈后,并用指腹轻轻的摩擦。说来也怪,原本还在咧嘴干嚎的小子受此熨敷之后哭声便弱了下来,转为皱着鼻头哼哼起来。

  李泰见状也自觉有些奇妙,便又凑上来想仔细瞧瞧这娘子如何敷治,瞧那小子蹭头蹭脑的模样,便也忍不住自己上手去尝试一下。

  “项后风池乃是人之热府,凡风寒体热多由此宣散……”

  姚娘子侧身将位置让给李泰,然后自己在一侧一边讲解着医理,一边探手帮助李泰寻找小儿颈后穴位所在,难免彼此指掌碰触。

  这娘子素手一颤,下意识向后一缩,纱灯柔光照耀下脸色顿时便艳若桃花,眼波轻转怯望那张近在咫尺、如刻如削的英俊侧脸,顿时就连呵气都增添了几分湿热。

  又见李泰只是神情专注的摩挲熨敷着儿子颈后的娇嫩肌肤,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这娘子半是羞怯、半是失落的微微侧开脸庞,轻喘数息,待到心情稍微平静下来,才又柔声说道:“熨敷须得几刻,大王归府已经劳累,便请先去休息罢。”

  李泰见儿子这会儿大约是感觉舒服了、正望着自己呵呵傻乐,于是便又微笑道:“与此小物不常相见,虽是骨肉至亲,也难免生疏起来。趁此相亲片刻,也减姚娘子几分操劳。”

  姚娘子见状后便也不再多说,便退在一侧守住陶炉蒸锅继续熨烫枣片,估摸着时间去换下旧的。

  几番熨敷之后,小郎额间隐隐冒汗,打着哈欠甜甜睡去。这哈欠也是很能感染人,李泰本就有些疲倦,听着儿子哈欠声便也睡意上涌,直接偎在床上便也睡去了。

  “姚娘子,大王这……”

  婢女见到李泰睡在这里,便凑上前小声询问,姚娘子将手指竖在唇边作噤声状,自己轻轻上前将帷幔落下,又见李泰并无醒来的迹象,才又让人取来衾被轻轻覆在李泰的身上,并将那同样熟睡的小郎送入床榻内里,这才跟婢女一起退出寝室,让婢女们退下休息,自己则就留在室外。

  随着房门的开合,一股微风吹入房间中,姚娘子只觉得前襟一凉,垂首望向胸前,顿时霞飞双颊,忙不迭抬手掩起,脸色也大失平日的温婉恬然,变得羞涩难道。

  静谧的夜晚,再多的少女心事也只是无声,那姚娘子坐在房内灯旁,手指羞涩的绞在一起,指节都隐隐泛白,脑海中思绪万千,思至入神之际口中喃喃轻言:“大王是君子……”

  无意间的失态让这娘子纠结担心大王会不会因此误会自己生性轻薄,并又其他更多的杂乱思绪不断在这娘子脑海中涌现出来,包括之前公主与她密话的一些内容,更加令这娘子芳心大乱。

  侧厢里传来婢女均匀的轻鼾,因恐扰人睡梦,姚娘子吹息了几盏烛火,只擎着一盏纱灯又入室内小心翼翼的察望一番,见那父子俩都是睡的正熟便悄悄退出。

  因见大王衣带落在了床边,姚娘子便俯身捡起,方待放在一边的衣架上,却又鬼使神差的在手中握紧。她贝齿轻衔着下唇,眼眸中几露挣扎之色,数息后将那衣带紧紧捂在了胸前,眼眸回望侧趟在榻上的李泰,明眸中的情意一时间竟比手中的纱灯还要更显明亮。

  天蒙蒙亮时分,孕体已经颇为显怀的妙音娘子起床后第一时间来到儿子寝室,先是见到侧偎外间伏案入睡的姚娘子,便示意随从婢女们步履动作轻慢一些。

  她自己入前方待唤醒这娘子,却见这娘子压在颈间的衣带有些眼熟,细作辨认之后先是面露惊喜,旋即眼神又显得有些复杂,沉默数息后才又渐露坦然,她抬手屏退其他的婢女,入内室先是抓起衣架上夫郎的外袍行出披在仍自伏案入睡的姚娘子身上,然后才又返回内室之中,探头钻入帷内夫郎怀抱之中。

  李泰顿时被惊醒,睁眼便见到娘子那因在孕期而略显富态、但仍宜喜宜嗔的脸庞,便轻声笑斥道:“清早便来戏闹!”

  他方待展臂揽抱住这娘子,妙音却直凑上前一口咬在了他的颈间,狠狠摩擦着牙齿,最终还是没有咬实,转而一巴掌拍在旁边已经醒来、正趴在一旁瞪眼好奇看着父母奇怪举动的儿子那屁股蛋上,忿忿说道:“自有这小物,夫郎归来都不即时见我了!”

第0983章 悦我得入

  清晨时分,李泰稍作洗漱,换了一身家居时服后便先去入拜父母。妙音也放下被自己揍哭又哄好的儿子,随同夫郎一起前往。

  直从去年生了一场病之后,李晓的身体便一直不太好、没有恢复如初,所以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关中,而是等到春暖花开、时令转好这才一路缓行的返回。

  当见到儿子入拜的时候,李晓的脸上便露出灿烂的笑容,拉着他便询问起创建家庙的事情。

  虽然他在历经劫难后淡泊名利,但建造家庙对一个家族而言却是有着重大的意义。尤其是他们陇西李氏本来也是曾有宗庙祭祀祖宗的西凉王室,子孙却没有家庙祭祀先祖,让他们这些后世子孙都自感不肖,如今总算是再拥有了这样的权利,哪怕是李晓也不能免俗,对此欣喜不已。

  李泰来到这个世界许多年,但也终究还是不能完全领会祭祀先祖的礼仪对世家大族的非凡意义,因见父亲对此这样上心,于是便笑着将相关的人事安排讲述一番。

  当听到是王松年负责此事的时候,李晓便满意的点点头说道:“王遵业旧是洛下礼义名家,其子松年前在襄阳相处论事倒也深得家学,是一个值得托事的稳妥之人。但这毕竟是我家事,也不可一味委于外人,今我家在关西不谓无人,门下子弟凡无要事在身者,都着他们来户中听命,家庙一日不落成,不准外出浪游嬉戏!”

  看到他老子大有要亲自督工的架势,李泰便又笑语道:“门下丁壮才力不乏,诸事不需阿耶操劳,阿耶只要安待府内,来日家庙落成领祭即可。”

  “劳心劳体都是子孙为先人尽义,我儿在外创建功勋、为家门邀此殊荣,我又怎么能闲处事外呢!如今尚非老迈难动,当然也要为此家事尽力!”

  李晓听到这话后,却是连连摇头说道,固执的也要为这家庙的建造出一份力。

  李泰倒也不觉得老年人就必须得什么事都不做的养尊处优,见父亲态度如此热切积极,便也不再多劝,只是盘算着稍后让李倩之、李礼成这些堂兄弟们多分担一些就是了。

  营建家庙这件事说过后,李泰又讲起对包括舅舅卢叔虎在内的一众亲友们的安排。这些人来到关中之后,无论生活还是仕途都要重新开始。

  李泰当然也会给予一定的关照,但却也并不能一直无底线的扶植,尤其是一些能力品德都有所欠缺之人,也不能只凭着一层亲戚关系就捧到与才德不相匹配的位置上。

  这些人事问题,李泰自是不想劳烦父母去处理,但也担心一些人会以此来滋扰父母,眼下说一说也是给父母进行一个心理铺垫,即便是有些亲友生活的不如意,父母也不用觉得愧疚、并给更多补偿。

  李晓听完后便也点头说道:“无论治家还是治国都需要有章法、有尺度,伯山你向来都有计量。不要说如今还是魏世,哪怕日后……

  天子门庭亦需公私分明,凡所多作索求、迷失本分者,皆是恃宠生贪之类,妄图混淆法度约束,稍远即怨,若仍亲昵待之,只会令人事规矩尺度荡然无存!你舅在人情处置上就颇有章法,若真有什么事情难决难定,不妨请他出面!”

  听到父亲毫不客气的指点自己有需要的时候就可以把老舅卢叔虎做个工具人,李泰也是不由得一乐,当即便点头道:“阿耶指点,我记下了。若真有什么情理难以两全的人事,我一定会向阿舅请教!”

  当这些事情讨论完毕之后,一直坐在席间的妙音在婢女搀扶下站起身来,入前向翁姑作拜然后开口说道:“新妇入门之时,虽然未得翁姑面见首肯,但是自从家人重聚起来,翁姑对待新妇向来和悦有加、亲若身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新妇虽然不是至恭至顺女子,但朝夕被此亲恩,亦感怀肺腑,深欲报答翁姑恩情。今夫郎繁劳于外、支当门第,妾虽云当家主事,但大事有亲长指点、庶务有仆佣代劳,福泽深厚,享之不尽。

  能报答翁姑恩情者,唯使此门人丁兴旺,儿女如林!前者承蒙夫郎错爱,小郎之后复又孕息入怀。夫郎劳行于外、出生入死,为我家门更添荣光,然则归家之后却因新妇愚拙,身畔侍奉慰劳者都无。

  翁姑厚爱、不加指责,但新妇却情不能安,是故今日请告翁姑,希望能为夫郎再纳妾室,繁我家中人气,亦使夫郎居卧不失侍奉。”

  听到妙音娘子这么说,李晓夫妇包括李泰都微微一愣。其实往日家人也都谈过此类事情,只不过往往点到即止,并没有正式的去讨论。今日妙音如此正式的奏告翁姑,看起来便不像是说说而已。

  其实从李晓夫妇而言,他们当然希望儿子能够妻妾成群、儿女众多,只不过这会儿李晓却用眼神制止了方待发声的夫人,示意婢女将新妇搀扶起来,才又说道:“新妇能有这样的心意,足见我家门得人,娶得一位宜家宜室的贤惠新妇,给我家带来满门的福气。

  伯山旧年流落关西,深得故河内公关照才能立足此乡,今虽故人不再、但却情义绵长,虽然自古以来并无婿子守孝的礼节,但是这一份翁婿之情也非比寻常。所以此事虽然可议,但却不应此时。如果是有什么声言滋扰,新妇也不必介怀,户中犹有父母,谁敢讽我家事!”

  妙音听到这话后,泪水霎时间涌出眼眶,再垂首泣声道:“能得翁姑如此体恤关照,新妇更有何惧?今日所言,皆出肺腑,早在山南旧时便已经有此心意,只因夫郎事务繁忙才未敢轻言。

  阿翁感我父旧对夫郎的扶助,但前番家事劫难,若无夫郎维护主持,凭我父膝下拙幼谁堪当事?与人为亲,前扶后助,若非如此,焉得良缘?新妇得享家人如此的恩宠,若仍无表现,反而会积郁成疾,敬请阿翁成全!”

  听到妙音娘子这么说,李晓便也皱起了眉头,视线一转便指着旁边稍显迟钝的李泰说道:“痴儿傻福,娶得贤妇,还不快扶起你娘子!”

  李泰也不是故意在装傻,只是天下间所有男子、包括他在内,当听到自家夫人主动要为他操持纳妾,多多少少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以何种态度回应。

  这会儿听到父亲提醒,他才忙不迭走上前去,扶住娘子并小声道:“阿耶所说不无道理,我虽然不畏惧物议谤言,但丈人新丧,娘子又有身孕在身,夫妻相守多年,我又怎能急在此时另觅新欢!娘子只需安养孕身,为我再添孩儿,余者不必过分操心。”

  妙音却并不理会他,而是擦擦眼角泪水,望着已经不说话的翁姑两人说道:“此事本就新妇份内,翁姑既然没有异议,那新妇便操持起来。我家风崇德尚义,家人之间和睦相处,如此风气尤需长久维持,来日纳新亦需先察品德、不应以姿色取人,新妇此计,翁姑意下如何?”

  李晓和卢氏听到这话后,自然连连点头称善,并且又都开口表示信得过新妇,纳妾事宜便且全由她去操持。

  待到离开父母居室,李泰才渐渐回味过来,这娘子今天搞这一套怕不只是单纯的要为自己纳妾,看起来更多的还是要加强她这个大家主妇的话语权啊!

  妙音见夫郎沉默不语、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入前挽着他胳膊微笑道:“夫郎是担心妾会借着纳贤黜色为由,给夫郎纳取丑妇,要让府中唯我独艳?”

  李泰闻言后便摇摇头,瞥着娘子前襟胸脯叹息道:“我本来也没有纳色自娱的想法,只是经此才发现娘子当真是长大了,胸怀愈伟啊!”

  妙音闻言后先是得意的挺胸一笑,使得前襟衣料更加绷紧,口中则说道:“夫郎本就人间俊士,而今权势更壮。妾若仍然独处户中,如同对阵千军万马,与其闭门塞户的疲劳应对,不如放开门户、巧立规矩,悦我者才能得入!夫郎智慧如渊,妾也耳濡目染、久承浇灌,又怎么会没有一二妙计得于胸怀……”

  讲到这里,她才发现夫郎那眼神和视线落点都有一些蹊跷,待到醒悟过来后,俏脸顿时一红,原本挽住李泰胳膊的手顺势掐在他的腰间,羞涩嗔言道:“仍是青天白昼,夫郎怎么就、轻薄下流……”

第0984章 娇儿扰人

  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大,标准有很多,李泰觉得当面对生活中不如意的事情时,人并不只是一味的抱怨、忧伤,情绪化的去面对事情的变化,而是积极主动的去寻求和挖掘对自身有利的一方面,那么就可以称得上是长大了或者说成熟了。

  之前他舅舅卢叔虎比较严肃的跟他聊起家事问题,李泰就有过比较深刻的联想,也越发意识到如今的他身上凝聚了太多人的福祉前程和欲望诉求,对一般人而言的私己问题对他来说则不然,对人对事都要有一个更加全面的考量。

  这种改变不只对他、同样对他身边亲近之人也会带来极大的影响,尤其是与他关系最为亲近密切的妻子。

  过去这段日子里,他娘子先后经历生子、丧父等重要的人生大事,还要适应身份和家势的巨大变化,自身的情绪都处于巨大的悲喜落差当中,但还是能在这繁复剧烈的人情变化中找到适合自己并有利自己的自处方式,这也不免让李泰深感欣慰。

  如今的他看似是风光无限的霸府首领,但也需要尽力的去协调统合内部各方的情势。这所谓的各方未必都是针锋相对、充满了利益冲突,而是出身背景文化习惯等等各方面都不相同。

  之前的李泰是一个参与者,游走于各方获取最大的人势主力。如今的他作为霸府首领,则就需要考虑的更加全面,最大程度的降低内部的摩擦和内耗,协调诸方的想法和诉求,让群众大体都能向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去努力。

  后三国这个乱世末期,国法本就残破不堪,人情在政治活动中同样也占据了极大的比重。因此作为他的妻子同样也需要不低的处世智慧,因为需要其处理的不只是家庭内部事务,还有以家庭为中心向外延伸出来的人情与社会关系网络。

  通过刚才父亲与娘子的对话,包括之前舅舅卢叔虎的提醒,李泰不难猜出必然已经有类似的风言风语谤伤自家娘子。

  原因也很简单,许多关东时流因是自家亲友的缘故而入关投奔,对他们而言最快捷也最有效融入关中时局的方式就是联姻。五姓之家亲戚关系本就盘根错节,他们眼下又有这样的需求,去鼓噪这样一个舆情对他们自然是大大有利的。

  面对这样的情况,李泰不论是用刑令大加制裁,还是遂了他们意愿,主动接纳一个五姓家的女子,都是非常不妥的。

  前者无疑会大伤人情,毕竟这些人抛弃关东家业到关西来投奔自己是事实。而后者则会直接将矛盾纠纷引入到自己家宅中来,自此后无论后宅还是子嗣恐怕都要多事。

  妙音身处这样一个境地中,依仗夫婿的宠爱和夫妻相伴多年的情义,不理会外界的人情纷杂,深居简出的悠闲度日当然也是一种处世方法。

  但无疑是不如现在这样更加的积极主动且有智慧,首先是表态愿意为夫主纳妾,其次是确定并彰显自己作为大妇的话语权。如此一来那些意图通过姻亲关系获得更多政治资源的人自然没有理由再攻击她,反而需要争取好感。

  李泰并不反感娘子有这样的成长,相反还非常乐见,夫妻之间从来也不是博弈关系,而是比血缘还要亲密的伦理关系。当然任何关系亲密与否也要看具体关系之中的个体如何去经营,当这种关系建立在性和物质资源的索求基础上,那本来也谈不上什么伦理道德,只是商业道德。

  他并没有急切的询问娘子想要给自己收纳怎样的妾室,而是讲起趁着今天赋闲在家摆设一个家宴,整体的宴请一下前前后后自关东投奔而来的亲友们。

  “此事阿翁也早有所计,但因夫郎远行在外,担心有些不合时宜。”

  听到夫郎讲起此事,妙音便也返回房里,取出一份记录着诸亲友家室状况的名簿。

  类似的资料之前负责安置这些人家的吏员也有记录,但是内容却完全不如妙音整理的这么详细。这名簿上不只详细记载了各家人口多少、年龄大小,甚至彼此间的亲戚关系和渊源也都有着详细的注释,而这些内容就连李泰都不是很清楚。

  于是李泰便按着名单排序在房中书写请帖,这些笔墨工夫当然可以交付属员代劳,但却不如自己亲笔书写更显诚意。有时候这种人情细节上的温度,甚至还要超过了大笔钱帛财货的赠送。

  妙音心态虽然随着经事而越发成熟,但仍改不了多年养成每当夫郎赋闲便腻在身边的习惯。如今的她有孕在身,体态不似少女时期那样窈窕玲珑,于是便侧偎在书案一旁,白皙的手指捏住漆黑的墨块亲为夫郎研墨。

  此时庭外春日灿烂,明媚的阳光穿过槐柳枝芽洒落在屋前的砖阶上,如碎玉金屑、跳动活泼。

  阳光打在纱窗上,被薄纱晕开,透入房中成为了一团团柔和的光芒,光芒如流淌的暖流滑落在人身上。妙龄的女子侧坐席旁,织锦的裙摆摊在腿间、又有半幅垂在席侧,柔和的光线在这里又跃动起来,反射交映织成绚丽的光彩,一如同样美好的韶华。

  女子却不为那彩锦光华所吸引,视线如同最精准的画笔,小心翼翼划过身畔男子身姿体态和容貌神情的每一段线条,并一遍一遍、分毫不差的描摹在心扉之中。

  少女的青涩早已褪去,取而代之是更加动人的丰润柔美,随着视线的不断描摹,那唇角也在不时的勾起浅笑,梨涡漾出的俱是内心里已经蕴藏不住、犹自蜂拥滋生的甜蜜情意。

  李泰笔锋提转之间,侧眼看到这托腮侧偎案旁的娘子仰首一脸慵懒陶醉之态,戏谑心起,抬起左手用拇指指腹拂过娘子红润的嘴唇,却不意这娘子温润的舌尖探出,灵巧的追逐着指腹,眼波荡漾使人不自觉的溺入其中,直至指尖被贝齿轻咬传来的轻微痛觉才让李泰醒觉。

  “都已经过午了,还有许多请帖要写!”

  李泰视线一转,才发现阳光转从偏西侧透入房中,便屈起手指敲在娘子那光洁的额头上,并笑道:“娇儿扰人心志、荒我光阴!”

  这娘子遭此指责,便皱起鼻子轻哼两声,旋即便又往砚台里滴上几滴清水,继续研磨有些风干的墨汁。

  之后李泰专心致志,书写的效率大大提升,写好的请帖便着家人送往各家。

  其实不需要请帖也有许多关东亲友听闻李泰今天赋闲在家而早早来到学馆,险些有些乌龙的错过请帖,而当请帖交付手中时,脸上的笑容便不免更加欢畅。

  除了这些关东亲友之外,李泰想了想之后还是又特意让人去将若干凤一并请来参加家宴,并对娘子笑语说道:“年前在山南时便交代娘子为达摩访媒,现在进展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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