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泰这么说后,他顿时便也将此重视起来,召来两名执事僧,当着李泰的面郑重吩咐他们速往寺中寻找一个俗名叫作阎正的少年,如果找到即刻引来此处。
两名执事僧领命而去,昙静法师则在殿中陪着李泰一起等候。不过李泰本身对佛法并不感兴趣,所感兴趣的光明寺发迹史,昙静法师又不愿多聊这些过往的市侩计谋,场面便有些冷场。
又过了一会儿,昙静法师才又关心起李泰刚才所言父子失散的问题,李泰对此倒也无作隐瞒,随口讲了一讲。
昙静法师在听完后先是稍作感慨战争对亲情的摧残,然后便饶有兴致的说道:“使君虽共至亲痛别,但对这一桩旧恩仍然铭记不忘、誓要报答以慰父情,孝义之心实在让人感动。
冒昧请问,使君可曾为令尊布设佛礼祈福禳祸?陇边亦多群众迫于战乱而骨肉分离,凭着佛恩庇护而平安重逢。此类人间喜事,不时有传。使君若是有此心意,老僧愿意亲为主持见证!”
李泰听到这话,心内顿时便想骂娘,怪不得这老和尚到了陇右还能混得这么开,真是干一行爱一行啊!
自己这番经历跟不少人都讲过,但唯独这老和尚一转眼就想到劝他借助神佛力量来找爸爸。要想问清楚爸爸去哪了,显然不是一把小米可以搞定的,之前强买强卖未遂,这又特么给自己推销孝义套餐了!
李泰自不相信做一场法就能找到爸爸,可刚才还在瞪眼威胁老和尚不要害自己背负不孝之名,这会儿人家给机会了,他也是不好拒绝啊。
他这里正自思忖该要怎么回应,之前在寺庙外迎接的住持僧匆匆行入,向着老僧耳语几句。昙静法师在听完后便向李泰道歉一声,然后站起身来同住持一起走出了此间。
第0351章 至孝伯山
“法师,这位李长史似乎来意不善啊……”
来到侧堂后,住持便一脸忧色的对昙静法师汇报道:“阎氏那家孙子可不是受戒入门,而是家资不抵回利,征没寺中为奴。”
昙静法师听到这话,脸色又是一变,而住持则继续说道:“另有在事州府的信徒来告,阎氏似有族人入讼官府,我本未在意此事。但听李长史他直言同阎氏有故,彼此间或是有些牵连。”
昙静法师眉头皱得更深,沉默片刻后才又说道:“此子自恃门高,同人交际确是颇有骄态凌人。但他如今势位可观,若是一心要来发难,也是一桩麻烦,那阎氏子孙找到没有?尽量不要给他发难见责的理由。”
“寺中奴丁数量众多,还分散多处,一时间也难查找出来。”
住持闻言后,又一脸难色的回答道。
“那便继续寻找。”
昙静法师先是沉声吩咐道,略作沉吟后又叮嘱道:“无论这李长史是何目的而来,观其并非虔诚礼佛的信士,位高气盛、难免使权凌人,还是不得不防。他既有至亲离散,且去取一卷《佛说盂兰盆经》,我自以大目连尊者救母经文将他感化!”
等到手捧经卷再次返回殿中,昙静法师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摊开佛经便开始向李泰讲解目连救母的故事,并一再表示目连之母罪孽深重都能因为大目连一番至诚孝义而获得解脱。
据此类比,李泰他老子自然没有什么罪恶在身,李泰只要稍作虔诚表现,当然就能求得佛陀降恩庇护他老子。
而且佛家言罪不同于世俗,可能当年他老子有什么发愿乞求事后却抛在了脑后,积下了一份恶业,故而人生中平添这样一份波折磨砺,甚至就连有恩于他们家的阎氏一族都受到了连累。
这一番逻辑清奇却又无懈可击,李泰一时间都有些迷糊了,莫非事实真的如此?
按照正常人的心理,这一番似是而非、无从证伪的因果律推论,也的确是让人心里有点忐忑发毛,哪怕为了求一个心安,也想破财免灾的意思一下。
更让李泰无从反对的,是这老和尚用孝义为理由,他若断然拒绝这一提议,那可就是触犯了宗教和伦理的双重禁忌。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李泰还没有被人搞得这么无语过,所遇到的人无论是强权还是无赖,都有办法加以应对。但唯独面对这老和尚,他竟有点不知所措。
不知该怎么对付,那就只能退回最直接、最简单的手段。在此之前,李泰真的只是想要找到那个阎信的孙子带走就好,没打算针对这寺庙搞什么动作,却没想到自己的安分守己却换来这和尚的得寸进尺。
这要不搞上一波,让你们尝尝我李大都督的手段,属实是对不起自己!
李泰心中这么想着,脸色渐渐转为虔诚热切,望着昙静法师一脸激动的说道:“法师果然佛理精湛,就连我这种不谙佛事的愚人在听教一番后也大受启发,愈发有感因果之律,欲种善因而得福报!只是我虽然有此心意,却不知该要如何表达,仍需请教法师。”
李泰前后态度转变虽然稍显突兀,但在昙静法师看来也属正常,他在陇右厮混多年,所见信徒从满腹质疑到顶礼膜拜转变较之李泰还要快速的都有。
出于对自己专业的信任,他也不觉得李泰是在刻意作态来迷惑他,于是便又一脸欣慰并无比贴心的给李泰提供了各种各样的方案,从最基本的抄经祈福到更高端的凿窟造像,甚至于更加盛大的水陆道场和盂兰盆会都给罗列出来。
李泰在听完这老和尚的介绍后,也不由得感慨和尚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居然还是一位与时俱进的好和尚。
如今这个世道,虽然南朝北朝崇信佛法者不乏,但相对而言,南朝的佛礼仪式可要比北朝丰富且盛大的多,毕竟人家南朝有一位在世生佛萧老菩萨。
后世耳熟能详的水陆道场和盂兰盆会,可都是萧老菩萨过去这些年逐渐发明出来的。李泰在如今的关中都没见到过此类佛礼,却没想到远在陇右的一个老僧对此却是如数家珍。
既然昙静法师这么给力,李泰当然也不能掉链子、浪费人家一番口舌介绍,当即便大手一挥、一脸豪迈的表示所有这些全都来上一套,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昙静法师大概也是平生第一次遇到这么豪爽的顾客,先是不敢相信,几番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这才喜出望外的将诸分掌佛礼事宜的僧员全都召入殿中来,要举全寺之力为李泰这个大豪客量身打造一整套奢华方案出来。
李泰对这些事情并不怎么熟悉,也懒得加入他们的讨论,便舒舒服服的当个甲方,先行起身告辞,约定明天让他们到州府来向自己提交方案。
众僧徒又依依不舍的将李泰送出寺庙,等到返回寺中后,昙静法师便一脸严肃的说道:“不必遵循过往佛礼规格,一定要极尽盛大的进行勾划!”
听到这话,众僧都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真要这么搞的话,那预算可就没边了。那住持僧忍不住开口道:“这李长史之前收买驼群散诸乡户使用,似也颇具资财,但毕竟是新入陇上,若于此盛造佛礼,恐怕他难以负担啊。”
“要的就是他负担不了!这些膏梁子弟,喜好浮夸惊世,又好作人伦表率。今次为他亲长祈福,造业不够盛大便不足彰显他的孝义,他一定会答应下来!”
昙静法师智珠在握的笑语道:“等到他财物使尽,礼程却要半途而废,他情急之下,若是不想沦为此间笑柄,只能求告于我,那时他的权势自然由我使用!”
众僧听到这话,纷纷称赞法师果然高明,类似的手段他们过往也曾使用过且收效颇丰,光明寺因此才在十几年间发展壮大至此。
且不说光明寺僧众对李泰的算计,李泰在返回州城后,便也即刻召来一名亲信吩咐道:“速速返回长安,着令孝勇速率庄人西行赴陇,不要经陇关出,走陈仓狭道!小心行踪,不要人前招摇。”
他此番赴陇没有携带太多人马,唯身边几百护卫甲卒,且因为要跟随自己出入,目标过于显眼,真要搞什么事情的话不好直接出手,还是得从关中摇人。这回不把老和尚内裤都给扒下来,那得是他没穿!
双方各自筹谋,到了第二天上午,光明寺僧徒代表们便来到州府求见。李泰便在侧堂召见了那名住持僧,见其两眼血丝密布,应该是熬夜准备方案,于是便抬手示意他开始讲解。
光明寺近年来在陇右声名鹊起,自然也积攒了极为丰厚的从业经验,为了让李泰这个不谙佛事的人都能看懂,那住持也准备了好几种解说方式,包括文字、图画、模型,甚至还有僧徒现场小规模的进行演示,可谓是贴心至极。
李泰在欣赏完毕后,也不由得感慨大开眼界,但很快便无奈摇头否定了这一方案,原因也很简单,没钱!
“我今宦游之身,饮食尚且需仰官府供给,纵然有一些资业薄储,也都远在关中。况且若将物料倾家使尽,来年侥幸父子重逢却无可奉养,这难道不是更大的不孝?”
住持僧在听到李泰拒绝的理由后,一时间也有些无语,这怎么跟法师推测的不一样?他当然不能说你多虑了,不搞仪式的话连奉养的资格都没有。毕竟这种事要紧在于模棱两可,真要铁口直断说的太死,分分钟被人砸招牌。
但合寺僧员充满激情的一番策划,结果却被人直接拒绝,终究是有点难以接受,于是那住持僧在稍作沉吟后便表示各项礼程的规模都可以酌情稍作缩减,以此来控制花销。
但李泰听完后却勃然大怒,直接拍案而起,老子虽然穷,但却有骨气,你让我退而求其次,是觉得我爸爸不配最好的?要么不弄,要弄就弄最好的!
虽然李泰的反应又回到了昙静法师的预判中,但谈话却是进行不下去了,那住持僧被骂个狗血淋头,惶恐有加的告辞离去。
等到下午时分,那昙静法师又亲自到来,先向李泰道歉,然后便又开始询问事情是否有折衷之处,光明寺可以先期垫付一部分投入把事情搞起来,但李泰需要进行一些抵押。
李泰听到这里,也大约明白了他们的想法,是把心思打在他那批骆驼以及骆驼所代表的通商权上面。并且通过垫资哄骗自己入局,等到事情炒热起来,他可就骑虎难下了。
这一次李泰倒没有直接拒绝,他当然不怕二次抵押,反正最后还得是自己的。
但见这和尚如此急于促成此事,便也老实不客气的提出了自己的修改意见,大规模的削减盂兰盆会的规模,他才懒得供奉十方僧徒吃吃喝喝,虽然不是自己花钱,但这需要筹备的饮食物料却不符合自己的要求。
取而代之的是增加了观佛像礼的规模,并点名需要铸造金银佛像并礼佛器物诸类。如此一来,光明寺就需要准备许多金银等贵金属和宝石颜料等等物料。
这些东西虽然不当吃喝,但在时间有限、运力有限的情况下,才是同比价值最高的物品。
第0352章 神通广大
昙静法师能够幸免于当年河洛之间那一连串的祸事,来到陇右后又混的风生水起,自然不是一般人物。也就是职业限制了他的发挥,否则未必就比北镇军头们混的差劲。
他自然不会被李泰牵着鼻子走,心中自有主见,当察觉到实际的情况有别于自己的预判后,当即便冷静下来,不再显露的态度过于急切,只是表示这件事仍需商榷权衡一番,并没有第一时间给予答复。
李泰对此倒也并不意外,并不担心鱼儿会脱钩。他能瞧得出这老僧是极具想法的一个人,对自己的官职权力也垂涎的很,既然盯上了就不会轻易放弃。一如他也打定主意要让这光明寺倾家荡产,暗夺不得那就明抢。
在将这老僧送出州府时,另一侧有州吏正将几位和尚向府中引来。李泰看到这一幕,下意识要转身稍作遮挡,而昙静法师却已经是若有所思的望向那几名向此行来的僧人。
“为至亲祈福、盼能生聚,于我而言乃是头等大事,心中自是希望能够极尽周全完美。此边佛法昌盛,为免计议缺漏,故而广采佛言贤声,特请万佛堂法师来询,并非质疑法师。”
李泰见掩饰不过,便干笑着对昙静法师说道。你这老和尚就算想抬高身价也得拿捏好分寸,别让老子久等,陇右法师不少,但俊美无俦、要找爸爸的留守大都督却只有我一个!
那昙静法师闻言后眸光便略作闪烁,继而又欠身道:“使君孝义至诚,有此思计也是人之常情。一人计短、众人计长,老僧归后必也聚集寺中僧徒集思广益,尽快给予使君一个满意答复,务求将此事做得尽善尽美、无可挑剔!”
“那我便先谢过法师了!”
李泰又微笑着向老僧作揖致意,然后便示意吏员将这老和尚引出,自己则满脸热情的迎向几名万佛堂法师。无论是乡里豪强还是这些沙门僧人,有竞争者就让他们卷,没有竞争者就要持续PUA。
昙静法师人前尚可保持慈眉善目的佛相,可等到登车之后,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怒声道:“我道为何这李长史要增造法相、削裁仪式,原来背后有万佛堂一众孽员加以劝诱。看来他们仍然贼心不死,想要重新夺回都维那职!”
陇右寺庙道场众多,各自擅长的领域也都不相同。昙静法师洛阳学法,所擅长的乃是讲经辩义与佛礼仪式。万佛堂则依托麦积崖石窟群而生,故而是整个陇右最为擅长造像的佛寺。
昙静法师早瞧出李泰对于佛事佛礼一窍不通,但刚才所提出的改动意见却详实具体,对于佛像的规制、造型、用料等等都有详细的标准,若非深谙此道的佛门中人,绝对提不出如此具体精细的要求标准。
他自不知李泰早前便抄了弘法寺这一渭北最大的佛像生产基地,起获大量佛像的同时,其工艺标准也都搞到手里来,心中便下意识的将此当作是万佛堂主动汇报给李泰的行业标准。
李泰自然也不会闲得没事去熟读这些造像资料,自知陇右沙门昌盛,故而带上这些资料以备不时之需,如此便造成一个美丽的误会,只能说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贼心顽固到感动人间。
“这件事也真是棘手,那李长史本身并无太多资财供奉,却又诸多要求、务求盛大。就算那万佛堂僧众们加入进来,也难无米作炊。既然他已经事委旁人,那咱们不如抽身出来,乐得清静。”
同乘一车的住持僧闻言后便开口说道,对于这件事已经是兴趣骤减。
“胡说,身当此位,有的事情是能畏难推却的?这李长史既是名门高足,又是河内公爱婿,本身于此兼领数职,往后多年此边群众皆需仰之鼻息。他为父祈福本是由我说动心意,我若拱手旁观,还如何能够担当都维那职?若解此职,郡内群众还能如往年一般敬我畏我?”
昙静法师听到这话后便忍不住开口训斥道:“你随我多年,计谋却仍如此庸浅,让我如何能将寺事尽数付你!”
“可、可是如此盛大佛事,所耗必定极多,李长史他又不愿出资……”
住持僧遭受一番训斥后,又忍不住小声说道。
这也的确是一个难题,昙静法师沉吟一番后便又说道:“李长史许诺分使诸家的驼群抵押寺里,可以稍补物料的支出。等到事情渐进、声势铺开,群众瞩目、不可终止的时候,他总不可再一毛不拔、悭吝示人。
户中储蓄或短,官中物料却丰。武都庵有几处造弄佛器的坊业,若能纳入寺里,等到商路畅通起来,造物必能盛销河西。所以眼下所虑不是垫资的多少,而是绝对不可让他舍我取他!”
“但这只是私己的盘算,若李长史不肯答应,又或再作反悔……”
尽管法师已经讲解的非常明白,住持却仍觉得有些冒险。
听到这质疑声,昙静法师便冷声道:“寺中僧徒数百,多是郡里强宗子弟,邑内信士万余,尽皆对我顶礼敬拜。佛门可不只有普渡众生的菩萨佛陀,同样也有护法卫道的力士金刚!此边可以无官,但却不可无佛,他又岂敢渎佛!”
讲到这里,他更一脸不满的望着住持说道:“归寺后你便将寺务交接一番,转去经堂编制经变吧。”
住持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垮,连连叩首乞饶,昙静法师却已经不打算再给他机会,甚至半途中便直接将之逐下车去。其他僧徒们见状后也不免心生凛然,昙静法师未必修得正果,但在这光明寺中却可一言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回到寺庙中后,昙静法师便又召来一干执事僧,就李泰所提出的修整方案再作一番探讨,所探讨的并非是否可行,而是方案该要如何执行,才能确保达成更好的效果。
可若单凭光明寺自己的力量,这方案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因为造像并非寺中所长。
不过昙静法师担任当郡都维那,对于郡中所有寺庙的寺奴匠户都有调使的权力,当然也要给予相应寺庙一定的报酬,不像自家寺奴那样可以随意差使。
昙静法师甚至打算借此机会将万佛堂擅长造像的一批寺奴匠人划入自家寺庙中,只要李泰这个当郡太守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就能保证万佛堂在沙门和乡里都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所以昙静法师才对住持那样不满,其人目光短浅根本看不到当中利益之大。
之前的陇右长官多以平稳为主,并不会发动太多官府力量干扰沙门秩序,但李泰较之前人作风明显不同,入镇未久已经做了不少前人所未及的事情,只要能够找到利益诉求相同的一点,彼此间一定能够展开深入的合作。
昙静法师自以为看人准确,也自觉得行事风格要比李泰更加的圆滑老辣,在僧众们讨论执行的同时,又派人前往告知李泰全盘接受他的修改方案,只是需要他亲笔书写一份述事发愿、祈告佛陀的文章,即刻便可展开佛礼的筹备。
这一要求当然是为了将人事完全捆绑起来,有了李泰亲笔的文章背书,他们便可以展开各项造势,排除掉其他潜在的竞争者,并且通过群众的关注将李泰架的没有退路。
李泰还要给长安的部曲人马争取一定时间,这一来一回起码也得旬日光景,再加上要抄什么雄赋壮篇也需要一定的构思时间,索性便没有答应这老僧。
但这在昙静法师看来,则就是有恃无恐、态度冷淡了,于是便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切断李泰的退路,让他没有其他选择。
这一天,众光明寺僧徒们集结起来,组成一支游佛像队伍,抬着一座刚刚铸成、铜锡鎏金的大目连尊者法相,并寺主昙静法师浩浩荡荡的沿着渭水南岸向州城而去。
如此盛大的出行队伍,自然引得群众关注。特别昙静法师这样的大德高僧,若非邑内资深的供养人,寻常信众几乎都难以见到,今日竟然亲自主持游佛像礼,那就更引得群众追随不舍了。
等队伍来到州城外时,先是绕着州城走了数圈,吸引了城内城外无数群众的目光,昙静法师才勒令僧众们直往城中州府而去。
州府中,李泰早得到下属的奏告,站在府门前望着昙静法师一行招摇过市的一路行来,心中自是乐开了花,脸上却要摆出有些无奈的神情。
“使君前日入寺访问之事,老僧未敢懈怠。连日来勤于祈祷,终于在目连尊者法相铸成之日得所启迪,为使君寻找到遍寻不得的恩公后嗣。”
说话间,昙静法师向身后一招手,自有僧徒将一个洗浴干净、衣袍整洁但却黝黑瘦弱的少年从队伍中领出来,直接引到了李泰面前。
“你名阎正?阎信阎明府孙息?”
李泰看到这个少年,一时间也是有些好奇,便指着少年询问道,同在州府的阎怀德则冲上前,拉着少年不无激动道:“不错、不错,这正是我那苦命侄儿!”
围观群众自是不知李泰一家同阎氏之间的渊源,但老僧带来的光明寺僧众们却尽心尽力的向群众宣扬李泰如何的知恩图报、求告法师,并在法师的帮助之下寻访到了恩人后嗣。
这种一饮一啄、善因善果的故事,那可太能戳中群众痛点了,一时间在场群众无不感慨不已,有赞李泰知恩图报,有赞阎氏好人好报,但更多的自然还是夸赞昙静法师果然是道行高深、神通广大!
第0353章 技高一筹
“法师这般做法,真是出人意表,让人无从防备啊!”
州府直堂中,李泰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昙静法师,一脸无奈的叹息道。
此时门外仍然不断传来久久不肯散去的围观群众们各种感慨议论声,昙静法师所搞出的这一场面可谓是效果拉满。
昙静法师听到李泰此言后便慈祥一笑,开口说道:“使君何须访我?前者入寺访问不正为此?我今为使君了此夙愿,之所以周告群众,也是为了褒扬因果福报的至理。若使君所行为恶,则恐群众尽知,但今却是将德行教化付予自身言行之中,又何惧群众议论?”
李泰也不得不承认,这老和尚是真能胡咧咧,都快赶上他了。明明是把自己挤兑得无从反悔,只能按照其步调安排进行下去,却还要感谢他帮自己宣扬义举、教化群众。
当然,李泰也的确得谢谢他,属实没见过挖坑给自己挖的这么积极的人,以至于就算把他给埋了,李泰都感觉不到什么成就感。
“既然如此,我便也不再心意摇摆,造佛礼事宜便尽数托付法师了,希望法师能够尽心尽力、勿负所托。若来年事情果如所祈所愿,那我必对法师另有重谢!”
这坑与被坑,也是一个双向奔赴的过程,人家都已经走了九十九步,李泰当然也得往前迈上一步,于是便摆出一副虽然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
昙静法师并没有因为逼宫得逞而有什么志得意满的骄态,而是又一脸认真的表态道:“使君但请放心,此项佛礼一旦造起,必然群众瞩目。便不只关乎使君一人孝义全否,老僧也将要于事中承担群众眼量臧否,必然不敢怠慢!”
这话李泰倒相信,于是便又说道:“我虽然短于资财,但也浅具势位,事中若有什么是我能做到的,请法师一定要坦言相告。”
听到李泰直言公权可以私授,昙静法师不由得也是笑逐颜开,他折腾这一番目的不正是为此?有了一层孝义来粉饰行为,这年轻的郡守也变得大胆起来,没等到自己要求,便主动提了出来。
昙静法师自然不会客气,起身邀请李泰来到堂外,站在那新铸成的目连尊者法相旁边叹息道:“得使君信赖托付,老僧虽然心力满满,但寺中人力却仍有不足。使君请观此造像,虽然用料十足,但却技能有欠,故而成像也是欠佳。若要铸成上等品相,仍需别处寻访工匠啊!”
李泰也瞧出这尊佛像比例失调、表面粗糙,跟旧年弘法寺所造简直天差地别,闻言后便点头道:“法师乃当郡都维那,调使寺奴役力本就职内事情,何处工匠堪用调来即可,无须告我。”
“言虽如此,但事实还是略有不便。郡中最擅造像者,便属万佛堂寺奴……”
昙静法师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李泰的神情。
李泰在听完之后却并不急于表态,一脸思索的返回堂中坐定,才又望着老僧说道:“河内公行前嘱我一定要和洽群情、不要轻易触犯众怒,万佛堂存立悠久,广受郡中百姓膜拜,恐怕不好贸然触犯吧?”
“若是别者,自然难免此番忧虑,但使君少壮正锐,俗话说宁欺白首翁、莫欺少年郎,又何惧邪情滋扰!更何况使君也言此乃老僧职份之内的事情,但使官府不作插手,老僧可保证乡里舆情绝不偏帮万佛堂那些狂悖僧徒!”
老和尚见李泰仍有些犹豫,便更加重注码,甩出一份草图拍在案上表示除了之前各种佛礼程序,还会于其寺中出资建造一座雄威佛堂,用于供奉此番佛礼所铸造的那些佛像,常年享受信徒香火,所求必然更加灵验。
李泰听到这话后神情才渐有松动,并又作叮嘱道:“法师可以随事征用,但用罢后也要及时归还。”
老僧闻言后自是连连点头,只要生米煮成熟饭、把人给调遣过来,事后需不需要归还,那就不用别人给他意见了。
他见李泰这么好说话,便又加一把劲说道:“若诸礼器务求尽美,则武都庵坊中匠奴也都不可缺少。”
听到这老和尚得寸进尺,居然连皇家产业都敢打主意,李泰便也暗乐起来,这特么不把黑账都记你头上,都对不起这么卖力的帮我挖坑,于是便也点头许可,只是着令老僧一定要在程序上做的无可挑剔。
两人都各尽自己所能的给对方以迁就,这合作自然是既融洽又快乐,帮助了对方的同时,又感觉自己也收获满满,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双赢吧,当然那是得剧情正常发展的情况下。
老和尚做事很爽利,在跟李泰达成共识后当即便返回寺中,吩咐诸执事僧整理筹备佛礼所需各项物料。寺中能有产出者那就加快生产,不能产出的那就赶紧就市采买。
李泰也在密切关注着事情的发展,当得知在光明寺大手笔搜购各种物料的情况下,整个秦州各种礼佛物料的时价都有所上扬,也不由得大为感慨这光明寺真是阔气,凭其一寺财力竟然能够搅动合州物价上扬。而在佛法昌盛的陇右,各种礼佛用品绝对不属于小宗市场,可见光明寺在短时间内往市场投放了多少钱帛!
当然,老和尚狐假虎威的任性调使别家寺庙的寺奴工匠,也给李泰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万佛堂等诸寺主也都纷纷登门,来到州府进行控诉。
李泰自不会为了搞一个光明寺便搅得整个秦州沙门人情不安,大凡迷信这些的,脑子本就不够灵光,若被利益受损的僧人煽动起来,还不知会酿生出怎样的乱子。
于是他对这些寺庙管理人们也都用心安抚,先拿出一个为失散至亲祈福的由头出来,让众人心存顾忌,不敢上来就先撕破脸,然后再郑重保证事后一定勒令督促光明寺尽快归还,暂时将群情给安抚下来。
李泰这里顶住了各方压力,也让昙静法师爽快不已,对许多垂涎多时、往年却不敢轻易有所举动的寺庙产业都生出想法,大有要借此一统秦州沙门的意思。
当然,他也不敢怠慢李泰的事情,由于铸相需要使用大量的贵重金属和宝石,在丝路不畅多年的陇右也是稀缺品,昙静法师都命令僧众们尽力收购,直将这些货品价格抬高将近一倍。
队友这么给力,李泰当然不能掉链子。这一天抽个时间,亲自率领一批兵众押运着几十架用毡布层层包裹的大车,直往光明寺而来。
来到寺中同昙静法师略作寒暄后,他便指着车队表示道:“知道近日寺中为我家事倾尽储蓄、收聚物料,心中着实感动。不敢将此物事负担尽数推给寺中,故而尽力筹措一笔资财稍为应付开支。只是暂时请勿滥行于市,待到事情风波过后,再由寺中处理。”
昙静法师听到这一要求,充满智慧的眸子中不免精光一闪,当即便点头道:“使君请放心,老僧自知轻重。”
但李泰还是不放心,又请昙静法师在寺中清理出一片偏僻库舍出来,让自己所带来的甲卒亲自将钱货搬进去,自己还站在一旁亲自监督。
昙静法师也在现场陪同,突然一名军卒脚下一滑,所搬运的密封箱笼摔在了地上,顿时显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官样锦帛。
“蠢物,还不快快收起!”
李泰见状自是大怒,阔步上前连踢带踹的将人共货品一并驱赶到库房中去,等到再转回头来,便见老和尚正非常识趣的抬头望天,对刚才那一幕完全的视而不见,心中不免又是一乐。
等到财货搬运完毕,李泰便又表示需要派遣一千名州兵于此驻守,顺便也帮寺中维持一下治安。毕竟光明寺频频大手笔的采购,寺中积储了大量的珍货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老僧对此并不担心,因为寺中蓄养着数量可观的僧兵,只要不是强兵来寇,守卫寺庙安全那是绰绰有余。但他也知道李泰派驻人马在此的深意,因此并未拒绝。
随着各种事情的推进,时间也很快进入了五月。早数日前,李孝勇便率领七百多名长安精锐部曲沿陈仓狭道抵达了陇上,但李泰仍然颇具耐心的并未即刻发动。
一直等到五月中旬,来自凉州的军情急报抵达州府,得见独孤信大军不出意外的解决了凉州叛乱,李泰心中自是大喜,并直接下令驻守光明寺的州兵赶紧撤回筹备迎接凯旋大军事宜。
寺庙中,驻守此处的州兵们正在打点行装,张石奴却披甲来到老僧住处,推门而入语调不善道:“州府急事相催,某等须得紧急撤回。但我家郎主存放此间的物货却是不容有失,请法师调使寺中僧兵严密防守,并不得入内窥望!”
昙静法师对自家寺庙安保力量自是颇具信心,但见张石奴面目狰狞也不像在跟他商量,便点头道:“将军请放心,我一定着令僧兵严密防守,敬待将军归来验看。”
张石奴却仍不肯罢休,直让老僧调使近千僧兵环绕于此偏僻库房周边,这才满意的点头离去。行途中,他共几名心腹却并未跟随大队直返州城,而是往南面山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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