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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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说别人,李泰自己现在都有点慌。

  他父亲李晓至今下落不明,母亲并诸兄弟亲属还都在东州生活。彼此间或许谈不上什么深厚感情,可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使得他们在东魏遭受残害的话,总是愧疚难免。

  尽管在他看来,高欢这么做主要应该还是怒火攻心,而且也没听说历史上高欢在杀掉贺拔胜儿子们后继续扩大杀戮,可见仍然不失肚量和理智。但关乎血亲安危,总是难免心乱。

  崔家兄弟同样有亲属留在东魏生活,乍知此事同样也是忧虑不已。

  “有没有别的渠道,可以将消息打探的更加详细?”

  略作沉吟后,李泰又开口问道。

  崔家两兄弟闻言后都摇了摇头:“双方通讯本就不畅,往年临战州郡还不乏人事越境窜逃,但邙山战后,西趋者少,城垒之间沟壑警戒、通行艰难,消息探知更不容易。”

  李泰听到这话也不再多说,见这两人过门而不得入,便觉得在这样的特殊时刻,贺拔胜也没有必要再这样防禁严格,见见几名故人虽然也于事无补,起码感情上能略得安慰。

  于是他便抬手示意李雁头入邸将自己名帖递上,他则站在这里同两个表哥一起等着。

  但很快,李雁头便也走出来,向着李泰摇了摇头说道:“门仆只道太师悲痛失态,不愿出见外人。”

  李泰听到这话,也有几分无奈,既然如此,再留下来也没什么用,于是便又吩咐李雁头再入内通告一声,自己近日都居长安,贺拔胜几时想见,使人传告即可。

  贺拔胜这里见不到,李泰还有些担心高仲密,于是便向两位表兄告辞,匆匆又返回太尉官邸。

  高仲密也早早便回了家,此时正坐在小炉旁自酌自饮,眼眶有些泛红,及见李泰行入后,便招手道:“阿磐,你来!陪我饮上几杯。”

  “阿叔没事吧?”

  李泰见高仲密也是明显的情绪不佳,入前坐下便问道。

  “能有什么事?家人被侯景抄擒时,我心里便做好了最恶的准备。现今只是抄家配没,已经算是一喜。”

  高仲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示意李泰赶紧倒上酒:“此夜咱们一醉方休,明日之后我便不再饮酒,安养户里,盼与家人相见有期!”

  李泰本以为高仲密得知家人确切消息后还会更加的萎靡不振,但却没想到他反而变得乐观起来。

  不过这倒也正常,人的际遇悲惨与否,终究还是要对比出来。高仲密虽然也惨,但跟贺拔胜相比,又算是幸运,起码还有一丁点的希望,哪怕这希望很渺茫。

  李泰这会儿既为贺拔胜感到难过,对留在东魏的亲人们也不无担忧,再加上今天面见宇文泰时结果也不算好,各种杂绪纠缠,便也陪着高仲密喝起酒来。

  清晨天色微亮时,李泰便如往常醒来,晃晃宿醉昏沉的脑袋,稍作洗漱又迎着晨晖练了练武艺,一身潮热返回房中略作歇息,心情倒也不再像昨天那么沉重。

  贺拔胜那里事实已是如此,李泰打算稍后再去拜访安慰一下。东州的亲人们,现在担心也没有意义,不受牵连那是最好,就算被殃及迫害,那就努力奋斗、争取为他们报仇。

  眼下摆在李泰面前、真正迫在眉睫的问题,还是宇文泰对他的态度转变。

  失之邙山、得此伯山的话都说出来,可见宇文泰最开始的时候对他的确是有欣赏和示好。但之后态度转淡,显然是李泰触犯到了他的某些禁忌。

  现在想来,李泰怀疑可能是他没有表达出那种急切的依附、效忠大行台的态度,让宇文泰心生芥蒂。

  宇文泰能够立足关西、对抗高欢,自然不是气量狭隘之人。

  但李泰的身份也不只是一个单纯的才能不俗的英俊少年,他是陇西李氏的嫡系成员。据他所知,宇文泰霸府似乎还没有一个陇西李氏嫡系成员在事。

  如果李泰只是一个才能庸劣的世族膏梁也就罢了,但他表现出的能力已经超越年龄,在宇文泰看来应该已经值得正视和辟用,李泰的态度不够诚恳热切,这就是一个问题了。

  李泰猜测,在宇文泰眼中他可能已经是一个崖岸自高、门第自赏的讨厌之人。

  他当然感觉有点冤枉,但这也没办法。宇文泰虽然是西魏的霸府权臣,但李泰也根本就不可能放弃自己的筹谋计划、无底线的去迎合跪舔宇文泰。

  诚然现在的宇文泰捏死他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可就算他全无保留的效忠宇文泰,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也只会是一个大几号的蚂蚁,即便侥幸混到北周末期,也只有抢着给杨坚送诏书的份。

  眼下也只有让这误会继续存在下去,抓紧时间营造积蓄自己的力量,如果宇文泰对他猜忌更深、动真格的,大不了再修改底线。

  他一边吃着早饭一边心内盘算,又让厨下准备一点蜂蜜调和的油炸酥果点心,准备稍后带去贺拔胜邸上。

  这里刚刚放下筷子,便有门仆来告有丞相府使员来见。

  李泰闻言心里先是一慌,难不成已经看出我的卢贼心要赐鸩杀我?

  他先回到房间,抓起一张回回炮草图收在袖里,这才着员将使者引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把草图献出,还得留着轰同州宫、长春宫呢!

  使者笑容满面的登堂,李泰见状后才放下心来,起身招呼使者入席。

  这使者先是宣读了李泰新的封爵诏书,旋即又拿出一份赐物,竟是一方小巧玲珑的金印。

  “昨日丞相赐给金樽,李散骑敬谢不受,丞相便着禁中工匠融樽铸印,恩义之深,让人艳羡啊!”

  听到那使者这么说,李泰也连忙一脸感动的谢恩。

  待到将使者礼送出门,李泰才归堂把玩起那小巧金印,印上刻文并不是他的官爵,而是“从善如流、富贵不骄”八个古篆小字。

  李泰看着这几个字又有点发懵,这是不是在点我?

  适逢高仲密也起床用餐,看着李泰捧着那金印怔怔出神,问明缘由后顿时大笑起来:“阿磐前说你拙于学术,我还只道你谦虚,原来竟是真的。这八个字,不正摘自你家祖上诫子之书?”

  李泰闻言后顿时大汗,厚着脸皮又问几句才知道,原来这八个字是引自他家祖宗、西凉开国皇帝李暠的《手令诫诸子》:从善如顺流,去恶如探汤,富贵而不骄者,至难也。

  宇文泰将他家训刻成印章赐给他,也算用心,显然是觉得李泰还有拉拢价值,如果再不向大行台表达忠心,那就有点给脸不要脸了。

  李泰由此还咂摸出另一层味道,陇西李氏族裔众多,李泰所出身的也只是其中一支而已。宇文泰将此金印赐给他,是不是说只要他跟着大行台好好干,就扶植他做整个家族的家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好,就算未来他不能做大做强,李虎他们一家能不能做陇西李,也得他说了算!

  这一把,真得说上一句我爱大行台!就凭这金印,李泰也不能让宇文泰绝后啊,好歹得留个二王之后。

  李泰喜孜孜收起金印,心里打定主意未来某个时间点得跟宇文护对对线,正好仆人也将酥果点心准备好了,便收在食盒出门往贺拔胜邸上去。

第0078章 龙原置业

  当李泰再次来到贺拔胜官邸门前时,发现被堵在门外的访客更多了。

  显然经过一夜发酵后,相关的消息已经被更多人所知。

  这些来访之客也未必都是贺拔胜的相识故人,起码当中许多人,在李泰和贺拔胜相处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都不曾见彼此有过往来。

  但见这些人同样也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大概是有亲属流落在东魏,想要趁着入户访问时打听一下更确切的消息。

  李泰这一次亲自登门递上名帖,招待他的却不是之前见过的贺拔胜亲信属员。

  过去这大半年,贺拔胜的亲信部曲李泰多数都见过,这陌生面孔应该是贺拔岳儿子们带来的家奴。

  对此李泰倒也不感意外,贺拔胜的亲信部曲眼下多数集中在华州朝邑防贼备战,跟随进入长安的本就不多。眼下陡逢家事剧变,贺拔岳的儿子们作为他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当然也要代为主持处理家事。

  彼此并不认识,李泰的面子自然有限,那名家将只是让他在门廊等候,持帖入内片刻后便回来冷漠说道:“太师心情悲痛以至于病体沉重,实在不便见客,郎君请回。”

  “太师本有宿疾,逢此变故、难免病重,尤需饮食调养。此中简备食料几样,有劳贵属转奉。”

  李泰闻言后也没多想,只看门外被阻的访客车马都快堵住了巷子,可知从昨天到今天贺拔胜府上遭受多少骚扰,若人人都请入也难安心养病。

  他只是将自己带来的食盒递上去,并又说道:“明日我再来拜访,若太师有别事吩咐,请一定转告。”

  说完这话后他便退了出来,又返回了高仲密的太尉公官邸。

  回到家后,李泰便坐下来,将大行台减免修渠乡人们一年杂征的事情写下来,着员先送回商原乡里。

  没有见到贺拔胜,确定他现在状态如何,李泰终究有些不放心。再加上年前同表哥崔訦约定年后办理田园事宜,李泰最快也得过了初十才能返回。

  但修渠之事却耽误不得,开春解冻便要翻地备耕,耕犁入地以前每一天都很珍贵。早早把消息传递回乡,让留守之人尽快推动事程,抢在开春之前将商原北段的沟渠先挖出来。

  他不做宇文泰的忠诚小舔狗,已经把宇文泰搞得很不开心,如果被知道他只是吹牛不做实事,这还没捂热乎的小金印只怕都得收回去。

  之后几日,李泰都不断前往贺拔胜府上拜访,但却统统都被拒之门外。哪怕他再怎么迟钝,也渐渐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惊闻儿子们惨死的消息,贺拔胜自是悲痛欲绝,再加上宿疾加剧,不肯见人,这都正常,但总不至于连一句话都不让人传达给自己。

  初八这一天,崔訦着员来通知他同往霸城县择地授田。

  李泰虽然担心贺拔胜,但现在连面都见不到,也就先忙自己的事情。顺便见到崔訦后,讲一讲自己的猜测。

  崔訦在郡府等候,彼此汇合后,一行人便自城东霸城门出城。

  “表兄,你近日有无走访贺拔太师?能不能登堂见面?”

  出城后,李泰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崔訦闻言后便摇摇头,摆手示意随从们散开一些,然后才又对李泰叹息道:“不只不能见面,就连送赠的物货都被一并退回。我前同阿兄议论,太师或许已经不能主事,故太傅二子不喜太师再沾染故情旧势,所以盘踞门户之内,不准人入户相见。”

  李泰也正是这么猜想的,闻言后又说道:“依表兄所见,故太傅二息人物如何?他们如此不近人情,恃壮欺老、守户绝情,就不怕结怨太师故旧?”

  “若是别户,发生这样恶事,不说时评如何,我这旁观者也要登门训斥!但事发此门,不好说,敬而远之吧。我不是畏惧权势,只恐吵闹起来,对太师未必是好。他已经老景凄凉,我不忍……”

  崔訦摇摇头,神情凝重道:“我知阿磐你感恩太师庇护,或会有循义而不畏亲疏之想,但这件事最好不要强硬处理。那二子颇有故太傅遗风,并不是伦情败类,如此处置家变,也有不得已的为难之处。”

  李泰还真有再被拒之门外时便强行冲进去的想法,倒不是想在贺拔胜面前卖好,仅仅只是作为一个被贺拔胜关怀庇护的晚辈,希望能在这种时刻给予一点安慰反馈。

  但听崔訦这么说,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仍是有些冒失。

  贺拔氏一家在西魏无疑是非常特殊且敏感的,甚至还要超过元魏皇室。若真与其家产生什么激烈的冲突纠纷,后果的确不可预测,而且还有可能更加伤害到贺拔胜。

  来到这个世界时间已经不短,遇到的困难也不少,但李泰还是第一次感觉这么头疼棘手。

  敬而远之,看着贺拔胜老病之余还要承受丧子之痛,被少壮侄子们软禁家中等死,李泰是真做不到。但具体该要怎么做,他也完全没个想法。

  一直等一行人抵达地界,李泰才连忙收拾心情,且先专注眼前事务。

  有崔訦这个京兆尹亲自陪同督办,李泰自然随便选择。但因为他限定了龙首原这个地点,实际的选择便不算多。

  霸城县令早早便等候在龙首原上,眼见一行人到来,忙不迭快步迎上,先见过崔訦之后,又追着李泰一通马屁。

  同李泰之前想象的园业兴盛不同,如今的龙首原上并不繁华,甚至还有些荒凉。大片的土地撂荒,在这新年寒冬望去几乎是寸草不生。

  远处可见一些村邑,但更多的还是临时搭建的窝棚和帐幕,有一些目露歹意的流民凑近来望,可在见到崔訦所率乡兵阵仗后,全都吓得慌忙逃窜。

  “龙首原高岗地势,河渠避行,所以农事不兴,实在不是居家治业的良选。”

  虽然不是自己选定的位置,但那霸城县令在见到李泰脸色异变后,还是连忙说道:“郎君若要久居京邑,美业长治,不如南移樊川,彼处……”

  “不必、不必,就在龙首原,我爱这里风高任游!”

  不待县令把话讲完,李泰便摆手笑语道。

  眼下的龙首原,的确是非常荒凉,后世隋唐首都从原北移到原南,也是连续开凿多条水渠,才逐渐改善这里的居住环境。

  李泰打定主意要在龙首原圈定田业,不只是贪图这里的龙气吉利,也在于龙首原这地势,恰好位于如今长安城的东南方最高点。

  未来如果想搞什么事的话,这里便是最合适的藏兵地点,居高临下、一马平川的直驱长安!

  而且由于水利浇灌并不便利,此间荒地不乏,可以轻松圈定大地块。若换到其他宜居宜耕之处,早被长安勋贵和近畿土豪们瓜分殆尽,留给李泰的也只是残渣。

  说到底,他又不是真的为了种田,即便耕垦不易也影响不大。

  既然李泰这么固执,那县令也不再多说什么,再向崔訦略作请示,然后便号令县吏们在原上最高处量地并镶嵌界石。

  李泰自非一般的均田户,他家田园面积也会享受官爵所带来的便利,再加上士伍奴婢和耕牛也享受均田份额,一通计算下来,单单按例应给的土地便有十八顷之多。

  若是换了长安周边其他地界,实在很难找出这样连成一片的大块土地,但在龙首原这高坡上却绰绰有余。

  瞧着县令指挥吏员们量地,崔訦拉着李泰走到县令旁边笑语道:“我听说阿磐你年前给士伍婚配、户里牛马也多带种,今年必是计口丰盛啊!”

  李泰笑着点点头,而那县令闻言后便转过头一脸严肃道:“大行台治政严整细密,这些情况,郎君也要先作报备,不可让丁口失养、牛马失耕!”

  说完这话后,县令板着脸挥笔勾勒,田籍上顿时又多出五顷土地。而吏员们手中的量绳,放量顿时也变得奔放起来。

  李泰瞧着这一幕,很想把他家量地鬼才破野头推荐给这县令。

  最终界石围起多少土地,李泰也难眼估。崔訦只说稍后使派郡中役力,先给他家这庄园扎设一圈篱墙,之后再入此治业。

  李泰站在这原上,迎着寒风嘿嘿傻乐,这便算是他在这个世界真正属于自己的一片土地了。等到来年,先兼并北坡、再圈定南坡,想想就兴奋啊!

  田园圈定的第二天,李泰又让厨下整治几样餐食,还没来得及出门,仆员来告有贺拔胜府中仆员求见。

  李泰闻言后连忙出堂去见,远远便见到年前留守朝邑的贺拔羖、朱猛等几人。

  几人神情憔悴、满面风尘,显然是刚刚从华州赶来,见到李泰后也是一脸的激动,趋行入前、扑通一声跪在李泰面前:“主公遭难,恳请郎君搭救!”

  “你等快快起身,是不是听到什么邪声流言?”

  李泰连忙入前,将几人扶起。

  那朱猛却紧攥着李泰两臂不肯松手:“不是流言,是真的!故太傅两位郎君已经分遣家奴往各园业,驱逐主公部曲、收拾园事底细。我等几员闻讯入都,却恐被扣押邸中、不得外出,只敢来见郎君……”

  李泰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沉。

  他本以为贺拔岳的儿子们顶多不喜贺拔胜再与故员牵扯,临了给他们埋下什么人事隐患,却没想到事情已经做得这么绝。

  “稍安勿躁,一切有我!伯父待我如子,我绝不许他孤独辞世!”

  李泰说完这话便又返回堂中,着员翻出几个箱笼装满沙土、装载在车,然后便率领自家部曲并贺拔胜几名亲信直往贺拔胜官邸而去。

第0079章 伯父老昏

  贺拔胜邸中暖阁里,帷幄内突然响起一声低弱的呻吟,旋即便传出贺拔胜虚弱的声音:“几时了?”

  “禀太师,巳时已经过了三刻。”

  仆人闻声连忙入前探入帷内,望着脸色苍白憔悴的贺拔胜说道。

  “快到正午了,李伯山来了吗?”

  贺拔胜在榻上有些困难的侧挪了下身体,有些期待的问道。

  那仆人听到这话,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正在这时候,另有一个略显疲惫的声音在房间外响起:“伯父醒了,快将汤药温起!”

  不多久,一名只着单衣、头发披散的年轻人端着一个漆盘,光着脚走入房间中。

  年轻人先给仆人一个眼色着其退下,然后便矮身膝行进入帷幄内,两手托着汤药靠近榻前:“伯父,药食已经调好,且先饮用吧。我已经吩咐门仆,外食送入即刻奉进。”

  “辛苦七郎了。”

  贺拔胜在年轻人的搀扶帮助下,于榻上靠着软衾半坐起来,一边小口啜吸着汤药,一边打量着年轻人憔悴的脸庞,眼神却复杂得很,感动、气恼、失望兼而有之。

  一碗汤药入腹,贺拔胜气息匀顺一些,抬手推开年轻人顺势捧上的糯米蒸糕便闭眼假寐起来:“伯山送来的食料送到,再来唤我。”

  年轻人听到这话,眸中便闪过一丝恼怒,深吸了一口气后才又放低语调说道:“伯父,新年以来我共阿兄衣不解带的于此侍奉药食。伯父不食,我们不敢食,伯父不眠,我们也不敢眠。

  即便前事曾有触怒,但自问近来不敢有失,只是想问伯父一句,究竟还要怎么做,才能得伯父的欢心?”

  贺拔胜听到这话,嘴角抖了一抖,但仍未睁开眼,只是叹息道:“亲长无能,连累了你们少辈。若是往年……”

  “往事不必多说,命数如此,我兄弟该要认领。家事如此,的确让人悲痛,时至今日,我们只是希望伯父能有一个平静晚年。我共阿兄一定精心侍养,也是弥补我们不能侍养阿耶的失亲之痛,户外的无聊人事,伯父就不要再操心了。”

  年轻人俯身为贺拔胜掖了掖被角,语重心长的说道。

  贺拔胜听到这话,神情闪过一丝羞惭,但片刻后又涩声道:“我知你兄弟的苦心,但哪怕圈厩里的牛马,临死都要悲鸣。你伯父半生潦草已经如此,吞声忍痛、安心待死不是不可以。

  苦成十分的处境盼得一丝的甜味,也不是惊人的罪恶啊……我想见李伯山,并没有什么大计共谋,只是交代几桩细事,不想将我身后琐碎事务遗你兄弟。”

  “我们兄弟可以做得好,伯父不用担心。家中不是无丁当户,家事也不必付于外人!”

  年轻人贺拔经听到贺拔胜仍是这般顽固,脸色便忍不住的拉下来,丢下这一句话便转身行出。

  及至房门外见到正在低头收拾药物的医官,贺拔经神情才又转为和煦,入前共这大行台派遣的医官小声谈论一下贺拔胜的病情和状态。

  不多久,贺拔岳的另一个儿子贺拔纬也走入暖阁,向着贺拔经招招手,两人一起退出暖阁,在庭院中坐定下来。

  “阿兄,我真有些忍耐不住了!伯父他越老越昏,觉得咱们这般是在害他,总要招引那些无聊的人事入户,丝毫不体谅我兄弟的难处!”

  坐定之后,贺拔经便忍不住抱怨道。

  贺拔纬较贺拔经大了两岁,也更显老成,拍拍兄弟手背安慰道:“忍不住也要忍,只是这最后一程。伯父去后,便有长年的清静。”

  他们兄弟同贺拔胜真是感情不深,甚至一度以为贺拔胜的存在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个麻烦。

  但今贺拔胜子嗣俱无,他们若再疏远自处,在人情上就说不过去,更要担心包括大行台在内的北镇乡党们怎样看待他们。

  不说他们家如此敏感,哪怕一些荣宠过甚的大臣闭户自守也是应有之义啊,可以让主上少作猜忌之想。

  更何况那些求见殷切的访客们,他们真的是在关心贺拔胜?无非是贪图贺拔胜遗留的人事遗产罢了。

  贺拔纬兄弟两从来也没、并且不想依傍伯父的势力生活,有他们亡父余荫庇护,自可衣食无忧、从容处世,自然也不想临到终了再惹麻烦上身。

  有仆员从院外匆匆行入,入前拱手道:“阿郎,太师在京兆近畿园业已经收拾妥当。除了年前归官的几处,余者几所园储所得都不如预期,想是被刁奴窃取。仍有刁奴盘踞园中不肯离去,只道若非太师当面驱逐,他们绝不弃主公……”

  “伯父他自以为精明,其实为人处事粗疏有加。本也不指望他园业丰储,但已经同赵开府户里儿郎约定,要将近畿几园割舍赔礼,总不可园业空空的交付过去。罢了,且从自家调取一些浮货入储,伯父事了之后我再约请游选。”

  贺拔纬闻言后便叹息一声,继而又说道:“至于那些顽固不走的刁奴,再警告他们一番,若开春仍然不走,直接打逐出去!我家人物俱足,不必留此诸类圈养自壮。

  他们追从主人多年,却只落得如此潦草下场,本身就是无能可耻,于伯父面前或还有几分劳苦故义,但却休想恃此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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