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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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李泰到来,驻守齐王府的禁军悉数撤走。此间除了李泰和其所部人马之外,还有一名中外府礼曹参军名为辛彦之暂住于此,负责教导齐王各种登基典礼之后的各种礼仪。

  李泰偶尔在中堂外瞧着齐王认真学习各种礼仪,心内也不由得感慨,这种操持君王、擅作废立的事情本来就是封建社会中最为无礼之事,结果却还要用众多的礼节包装,也真是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

  只是不知道宇文泰在派遣礼官教导齐王礼节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未来自家儿孙也会受此遭遇?

  他这里正想着,宇文护不久后便也被派来了此间,待到废立当日,他要负责引领齐王入宫。两人在廊外简短寒暄几句,便也不再多作交谈。

  李泰转身去别处略作巡察,等到再返回时,发现宇文护还站在原地,甚至就连姿势都没怎么变化,两眼直勾勾望着堂内正在学习礼仪的齐王元廓,眼中则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见到这一幕,李泰不免便是一怔,这情景难道就这么好看?又或者那屠龙者的血脉此时便开始觉醒?

  觉醒血脉之力的并不只有宇文护一个,两天后的凌晨时分,当太师宇文泰带领一干柱国重臣和元魏宗室们前往宗庙哭拜并通知魏氏先王废帝的决定时,领军将军尉迟纲也率领禁军精锐进入皇宫内苑之中。

  此时夜色极为深重,整个皇城都被笼罩在夜幕之下,唯有皇帝元钦所居住的内苑宫室一片灯火通明,宫室内外多有宫人宦者奔走收拾器物,场面显得非常杂乱。

  宫室内不断的传来愤怒的咆哮声与女子惊呼悲泣声,给这杂乱的环境又增添几分让人烦躁的喧闹。

  当尉迟纲率领众甲卒们抵达此间时,原本还有些嘈杂的环境顿时变得鸦雀无声,眼见宫苑之间还没有收拾妥当,尉迟纲顿时皱起眉头,望着一名内侍长低声怒斥道:“命令早已经传达至此,为何行事仍然这般散漫!”

  那内侍长慌忙深拜在地,口中颤声说道:“陛下、是陛下,不准奴等收拾宫室器物,敢有擅自挪动者,皆遭重罚……”

  听到这话后,尉迟纲脸色又是一沉,抬手指着那些零散摆设的器物吩咐道:“既然不准收拾,那就不要再收拾,统统丢出,不要误了时辰!”

  待到随从军士们入前粗暴的将那些器物丢出,尉迟纲又示意一驾青布幔的车驾行驶到宫室前方,自己则站在殿外大声喊话道:“启奏陛下,时辰将至,臣奉命请陛下登车离宫!”

  宫室内先是寂静片刻,但很快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杂乱声,并夹杂着皇帝愤怒的咆哮:“朕是天子,当宿宸居,谁敢逐我出宫?谁敢冒犯天子!”

  宫室内满地杂乱的器物碎片,皇帝元钦披散着头发、不修边幅的站在那满地碎屑中,手中还持着一柄长剑,布满血丝的双眼怒睁着,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癫狂之色。

  室内其他宫人都远远的避在了角落里,唯一身着素裙的女子正神色颓然的跪在皇帝脚边不远处,正是皇后宇文氏,声音已经变得颇为沙哑,一边作拜一边嘶声劝告道:“陛下千万不要自伤,请放下利刃罢……”

  “贼妇住口!你满门孽徒,欲夺我天下,我恨不能杀尽黑獭一族,岂会再受你这贼妇愚弄!”

  皇帝听到这话后,顿时更加的怒不可遏,挥剑便向皇后斩下,将要及体时却见皇后只是仰面愣愣的望着他、全然无作躲避,他收住剑势并又怒声道:“贼妇为何不躲?莫非你也认为我不敢杀你?不敢杀你父族?”

  “妾是罪妇,一身孽血,但是一腔忠心超越人伦!君要妾死,妾怎敢生?”

  宇文氏一脸的泪水,仰望着皇帝悲声说道。

  皇帝听到这话,身躯又是一颤,片刻后才又大笑道:“朕不是独夫,黑獭才是违天悖道的逆贼!皇后知我,皇后懂我,徒负中兴之志,恨无灭贼之功!若非祖宗自弃势力、不能守业,朕今又怎会受制于贼?”

  这时候,殿外久呼而不见出的尉迟纲已经不耐烦的走了进来,听到皇帝此言后,他当即便冷笑道:“关西国业乃是先帝、乃是太师共众位贤能大臣所造,不能守业者乃是陛下,陛下弃家弃国、罔顾众愿,最终为天所弃,何咎于人!”

  皇帝闻听此言,神情顿时一滞,怔怔不知该要如何还击,本来一脸悲伤柔弱的皇后却顿时起身,怒视着尉迟纲喝骂道:“你不过我家一奴,怎敢凌辱君上!宇文一族不过镇兵之家,若非荣居帝戚,岂有今日威赫?我父皆因受你等贪功家奴蒙蔽,才敢为此不臣之计!”

  尉迟纲敢于当面忤逆即将过气的皇帝,但面对这个声色俱厉的表妹时,却有点不知该要怎样应对,默然片刻后才垂首道:“皇后请息怒,臣职责所在,并非有意冒犯。太师行前着令臣一定要确保陛下与皇后安全,雍州州府别造大宅,华丽舒适更胜皇城。今事已成定局,陛下若再固执不去,也难改朝堂诸公共同的决议,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皇帝听到这话后,脸上怒色更甚,而皇后也变得激动起来,竟然捡起皇帝跌落在地的佩剑直向尉迟纲刺来,口中大声斥骂道:“狗贼凶横,今日不死,来年必祸我家!”

  尉迟纲这会儿也有些恼怒了,瞧着皇后挺剑刺来,侧身避开剑锋,抬手一掌切在皇后手腕,将其手中剑打落之后,又抬手扣住皇后一肩,使其不能动弹。

  “贼子放开我妻!”

  皇帝见到这一幕后,红红的眼眶顿时瞪圆,挥起拳头便直直砸向尉迟纲的面门。

  但尉迟纲也是久经沙场的勇将,又岂会畏惧皇帝这花拳绣腿,没等到那拳头袭面而来,抬腿一脚便将皇帝踢翻在地,一手擒住皇后,一脚却踏在皇帝后腰处,他眼中忽的闪过一丝癫狂,嘴角都泛起诡异的笑容,片刻后室内的铜漏陡地一鸣,他才陡地醒觉过来。

  “时辰到了,速将两位贵人请出登车,不得失礼!”

  随着约定的时辰到来,想必宇文太师也已经在宗庙宣布了废帝的消息,于是尉迟纲也不再对皇帝称以陛下,但也不便直接加以羞辱,收回手脚退至门口,抬手将随从将士们召入殿中来,连托带架的将这夫妻俩送出宫室。

  待到宫室内群众悉数退出,尉迟纲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缓步行至刚才皇帝被他踢倒趴卧的地方,抬腿对着那地面狠踩几脚,口中则发出不屑的冷笑:“天子?脚下的天子罢了!”

第0776章 大局为重

  将近黎明的时候,前往宗庙祭告北魏先王们的宇文泰一行便又返回了皇城。

  此时废帝元钦夫妻俩已经被请出了皇宫,送往雍州州府安置,并以重兵把守。这场废立当中最重要的废帝一个环节便算是完成了,看起来似乎是轻轻松松的波澜不惊,但想要让群众们达成这一共识却是非常困难。

  自从去年发生了元烈意图谋害宇文泰的事情之后,宇文泰便对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帝彻底失望了,已经完全没有耐心在虚与委蛇下去。

  尤其如今整个西魏国运都处于一个显著的上升期,对外开拓屡屡有所斩获。随着局势的发展,皇帝本身已经成为了这个国家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已经到了必须要做出一个割舍和了结的时刻。

  对于如何与群众进行沟通,宇文泰还算是比较有经验的。毕竟在当年孝武帝初入关中后极短的时间内,他便非常有效率的说服了各方群众,从而完成了就连高欢都没敢做的弑君之事。

  如今的他威望权势更胜往年,做起类似的事情来自然更加的从容有度。

  唯一稍有阻滞的地方,就在于元钦这个皇帝的法礼性除了来源于先帝元宝炬之外,也在于宇文泰往年对这个婿子的栽培与抬举,每有军国要务他往往都会携当时还是太子的元钦一同出席,使得元钦不只是一个生长在深宫内的政治符号。如今要将之废弃,不免会让宇文泰陷入一种自己树靶自己打的窘迫之中。

  但人既然做出了怎样的选择,就应该承担怎样的后果。过去这段时间里,宇文泰也是放下了自己的面子,同时局诸众进行了充分的沟通,对亲信们列举皇帝任性举动给时局带来的伤害,对不属于中外府内的其他时流则许以各种美好的愿景。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各种妥协和许诺也是在所难免的。尤其是对于一些并不属于中外府核心成员、但又对时局发展具有一定影响力的人而言,废帝并不是他们迫切需要的事情,当然也就需要一定的利益作为交换,才能促使他们也加入进来。

  皇城大丞相府中,时任大丞相的广陵王元欣虽然因病缺席,但其他立朝大臣们却都聚集于此,尤其是如今国中地位最高的众位柱国更是一个不落的列席堂中。

  眼下距离早朝还有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等到早朝开始时,便是扶立新君登基的时刻。眼下的西魏朝廷,暂时便处于一种没有君主在位的状态,而执掌中外府的太师宇文泰,便是这个国家眼下的最高领导人。

  其他随队官员们都在丞相府堂前列队等待,几位柱国和诸元氏宗王们则坐在堂中小口浅啜着侍者奉上的温热酪浆饮品。

  虽然废帝已经是他们达成的共识,但也要表现出足够的悲伤才算得体,所以刚才他们在宗庙中很是干嚎痛哭了一会儿,这会儿便不免有些口干舌燥。

  “往齐王府引护齐王入宫的队伍出发没有?”

  趁着堂内群众休息之际,宇文泰召来心腹李植小心发问道,见其点头之后便又小声叮嘱了一些该当注意的事项,然后才又坐在席中,略作闭目养神,并在脑海中将后续一系列的流程详细梳理一番,确保没有什么疏漏。

  此时的齐王府中同样也是灯火通明,许多王府奴婢们因知齐王将要登基为帝,成为这个国家的至尊,脸上也都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但是作为今日主角的齐王元廓却并非如此,脸上虽然不能说是愁云惨淡,但那隐隐皱起的眉头与紧张的有些发白的嘴唇也与兴奋喜悦全无关系。

  从昨天入夜时分,齐王便换上了一身簇新且庄重的章服、并被安排端坐在了邸内正堂之中,期间完全没有离开过。与其说是即将履极的帝王,更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偶。

  堂中还有数名中外府亲信侍坐席中,禁止任何闲杂人等入堂滋扰齐王。有什么人事出入,也都需要李泰这个负责宿卫此间的大将亲自带领。因此李泰这一晚上也是忙得脚不沾地,完全没有时间闲下来。

  齐王闷坐在堂中,眼望着堂外不断晃动走过的人影,看似热闹喜庆的氛围,但他却迟迟融入不进去,身周这丈余方圆的空间仿佛被封禁一般,就连呼吸都让他倍感压抑沉闷。

  相对于从小便被立为储君并且矢志要中兴社稷的兄长元钦,齐王并没有那么强的使命感和荣辱感。他更多的继承了父亲性格中仁懦的一面,并不喜欢争斗,只是希望能够平安度日。而且随着他年龄渐长,对于国家情势了解越多,这种性格便越发的彰显。

  枯坐堂中,齐王的思绪也变得迟钝缓慢起来,大多数时间都在无聊发呆,偶有思考自己的处境、家国的前景,但凭其阅历智慧也都想不出什么头绪,只是满腔身不由己的无奈和悲观。

  只有当李泰行入堂中的时候,齐王的眼神才偶尔变得鲜活起来,视线一直追在他的身上。

  其实他也不甚清楚这位太原公在国中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只是知道其人出身名门、功高名重,除此之外更多的认识便是来自父兄偶尔有涉其人的言谈,他们感叹如果李伯山能为皇室所用,或许能将国中情势有所扭转,旋即又叹息其人久处边野并不在朝,难以接触到。

  因此在齐王的认知中,李泰是一个能力强、势力大同时可以拉拢的对象,所以他心里对李泰也怀有一些期待。倒不是如兄长那般想要拉拢大臣对抗霸府,而是希望能够保持良好的关系来获得一定的庇护。

  只可惜过去这两天王府中人多眼杂,安排给他的事情又太多,让他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同李泰深谈一番。眼见着登基大典即将到来,他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这种相处的机会,因此心内就颇感忐忑与遗憾。

  终于,有几名入堂来送文物的官员由于器物过于繁琐、清点比较麻烦,陪同入内的李泰便也在堂多等了一会儿。

  “太原公出入繁忙,想必也非常疲惫,不如暂坐歇息片刻。”

  瞧着在堂官员侍者注意力都在那些礼器上面,齐王便壮着胆子向李泰说道。因为过于紧张,语调都带着几分颤音。

  李泰闻言后先是愣了一愣,待到循声望去才反应过来,但也只是微微欠身表示回应,并没有依言坐下。

  齐王又干笑两声,旋即便目露回忆的说道:“忆昔当年孤少不经事,即得太原公引重得参公之婚礼,当时因恐失态搅乱主人喜事,行坐不安,唯恐失礼,当时若知公之怀抱,想必不会那么紧张。公今日参我家事,助事良多,我并无别者相酬,太原公,请坐吧!”

  李泰听着齐王略带央求的语气,心内又是感慨一声,这两天他瞧得出这位少王几番要与自己亲近交流,但都被他有意识的避开了,此时听到齐王言及自己婚礼当年,略作沉吟后才欠身道:“臣多谢关怀,事于殿下为家事,于臣则为国礼,实在不敢懈怠。”

  说话间,他又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竖着耳朵倾听的宇文护,宇文护注意到他的眼神后,便递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正在这时候,礼官们也将事情处理完毕,然后李泰便带领他们离去。

  又过了一会儿,尉迟纲率领禁军抵达此间,他抬手示意亲兵将自己的符令递给李泰验看,旋即便神情傲慢的说道:“此间禁军接手,拱奉舆驾入宫,尔等外军事了,速速退出,不得违触宫禁!”

  李泰闻言后也无作更多表态,只是着员接过尉迟纲让人递来的出宫令符,然后便站在一旁等待分布在王府周边的部伍集结。

  不多久,齐王元廓便在宦者搀扶和禁军将士前后拥从下行出,视线在人群中寻找一通,望着站在门旁的李泰低呼道:“太原公事后还在京……”

  “速行,不准闲言误时!事外杂流再不退去,须知法令无情!”

  前方尉迟纲突然发声喝止打断齐王的话语,眉宇之间满满的不耐烦。

  李泰见状后不由得眉梢一挑,直接向前迈了一步,手扶佩刀望着尉迟纲并沉声道:“你说什么?”

  此时他身后部众已经聚集不少,随着他向前走了一步,部众们也都整齐的上前一步,顿时便让此间气氛变得肃杀紧张起来。

  宇文护忙不迭走上前来,一把拉住还待开口的尉迟纲,旋即便又对李泰说道:“伯山,大局为重!”

  李泰闻言后便冷哼一声,转又望向齐王并说道:“宫中典礼,臣无暇留参。须即刻行赴圜丘,以待至尊舆驾!”

第0777章 事与愿违

  没能留在皇城中参加新皇的登基典礼,李泰倒也没有感觉有多遗憾,他率部撤离齐王府邸之后,便直往城南圜丘方向而去。

  此时城南早有诸路人马进据,各类旌旗营帐在郊野间铺陈开来,可谓是声势浩大。李泰所部驻守的圜丘,便位于诸路人马所守卫的中心。

  皇帝虽然此日在皇宫大殿中即位,但要在明天才出城祭天。因此眼下的圜丘附近都在召集赶工架设大帐,尤其是皇帝临时歇息留驻的御幄大次,更是有上百人同时动工建设。

  祭天大典尚未开始,此间气氛还不算太过紧张,当李泰率部归营的时候,同样留直此间的李穆还溜达过来串门,见到李泰便笑语说道:“听说今日宫中赐飨餐食很是丰盛呢,伯山怎么没有留下用餐完毕再回营?”

  虽然这一场废立典礼搞得场面不小,但许多人对此也并没有太过重视,李穆干脆只是关心吃的好不好。

  “餐食再丰盛也要看与谁共食,有的人哪怕龙肝凤髓也只是味同嚼蜡!”

  李泰闻言后便忿言道,在李穆面前倒也并没有太过拘束。

  听到这话后李穆顿时一乐,旋即便一脸好奇道:“究竟是什么人取厌伯山,逼得你只能背后忿言却不能当面报复?”

  李泰闻言后便翻个白眼,旋即便将之前齐王宅上事情略作讲述,并又忿声道:“此徒度量狭隘、嫉贤妒能,与我冲突非此一桩。往年或谓共事一场,不愿滋扰主上且作忍让,然而却仍不知收敛,反倒变本加厉。我敬事主上理所当然,但有何道理礼敬家奴?”

  李穆听到这话后也不由得叹息一声,先是左右望望,旋即便又凑近过来小声道:“伯山你久处外镇,这样的经历已经算少了,却不知府中其他在事群众……唉,不说也罢!”

  见这家伙欲言又止的模样,李泰顿时不高兴了,闷哼道:“武安公见我常谓知己,结果却不肯吐露肺腑心事。我今腹内郁气积结,正需要探听旁人隐私来疏解忧怀,公竟不言,来日如何相处!”

  李穆听到这话后也翻眼瞪了李泰一眼,旋即便又叹声道:“譬如年前伐蜀事,你道只有魏安公有此胆量雄略奋争此事?就连我、我有一位好友,进策府中却如石沉大海,所以啊,去年伯山你据理力争、求夺其事,府中群众虽不敢论,但窃喜者不乏。”

  巴蜀虽然闭塞,但去年伐蜀那是筹备多时的直闯空门,军事上的难度委实不大,一路上带路党闻风而降,唯一有点难度的围攻成都,结果又搞成那样。这自然让许多将领心生不忿,大有一种我上我也行的感觉。

  李泰虽然不知道李穆那位朋友为了此事多用心的准备,但观其至今耿耿于怀的样子,估计也是用了不小的心思,结果到最后发现这根本不是给自己准备的机会,自己求而不得,人家亲戚上手就摆烂。

  李泰对此倒是真的不怎么了解,他在自己地盘上每天都忙得不得了,即便有所谋划,所站立的起点也自非李穆这些在府中仰首等待机会的武将可比。

  想想李穆这家伙自从之前在东夏州跟自己合作过一段时间,之后调回府中便一直乏甚表现,怪不得之前自己随口开个玩笑,他都要瞪眼当真,可见真是有点憋坏了。

  他眸子一转,招手示意李穆凑近过来低笑道:“我所厌者不只庸拙的征将,就连跋扈的领军也不打算放过。武安公可否转告你那位好友,我们内外使力,夺此领军……”

  “伯山你不要害我、害我那位好友!他恬淡不争,已经很是满意当下,更不要说,如今禁军岂是外人能轻易掌控的?”

  李穆闻言后顿时被吓了一跳,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连连拒绝,转又有些不确定的望着李泰说道:“你是在说笑罢?但这真的不适合说笑啊!你是雄镇方伯,言及内事更需慎重啊!若因言辞不检点而遭有心人构陷,那可真的是追悔莫及,更何况眼下的你正当要紧时节,更加需要小心啊!”

  “怎么?难道国中已经有对我不利的风评?”

  李泰听到这话后心中便是一动,旋即便沉声问道。

  李穆闻言后便摇头说道:“这倒是没有,你久处外镇,功勋人尽皆知,小处纵有失防也无人有见。但是,蜀中即定,江陵也已再图,国中渴望功勋者非只二三,你当然也在人情议论之中啊!”

  讲到这里他便略作停顿,沉默片刻后才又对李泰说道:“有的事本不应由我道你,但我既然知晓而你竟不知,若不告你便是我有负义气。只是你听完之后自有思量,不要告人是由我处得知。”

  李泰见他如此神情语气,顿时也收起了玩笑心,点点头说道:“言出于公,入于我耳,便与公再无瓜葛!”

  “我并不是怯懦怕事,只不过,唉……主上虽然也不乏关照子侄晚辈的私计,但这是无可厚非的人之常情,起码大事的任夺取舍还是公正得体的!”

  李穆先是稍作铺垫,然后才又说道:“中山公、魏安公等日前在府中曾与论南梁诸事,皆言蜀中即定、江陵必取。只是有一些邪声涉及伯山,你前不是使派部将入蜀助战?

  今你所部多聚巴地,隔着大江峡口与江陵相望,而你所据沔北汉东又是江陵北面。因此几人有言,国中若欲取江陵,皆决于你,而非中外府。你若有养寇自重之心,则江陵难取矣,即便取得,亦恐难治……”

  李泰听到这里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然后便望着李穆正色说道:“多谢显庆兄告我,若不闻此,我竟不知国中有人狭计若斯,难道我不是仰承上命的王臣?如今竟以异己揣测我的怀抱,原来能者多劳反而成了罪过!”

  “是的,几人虽有进言,但未被主上采纳。推其所想,无非贪慕伯山你殊功重位,又在伐蜀之事排抑打压魏安公,所以才……”

  李穆见李泰反应比较激动,便又安慰说道:“你也不必过于忧虑,自你任事东南以来,所作所为人所共知,无论有无先作布局,朝廷若欲继续深谋南梁,便决不可绕过你。谁若进言舍你不用,那也是天欲佑梁、不欲兴我的愚计,这一点主上当然明白!”

  明白是明白,正是因为明白,反而越有可能看不开。宇文泰方行废立,在国中的威望可谓是再攀新高,结果在进取江陵这么大的战略问题上居然占有不了决定性的话语权,别说宇文泰了,换了李泰自己也受不了。

  李穆虽然只是说了跟自己相关的内容,但也透露出中外府就此展开的会议甚至已经深入到了拿下江陵后的治理问题,可见相关的讨论绝对不止一次了。可这一次却并没有像之前伐蜀那样特意招自己这个最有发言权的人归府讨论,这当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可就有点不寻常。

  想到之前在齐王府上,宇文护还要自己大局为重,可这一次老子真要听你们摆布的话,那也真是辜负我的卢梦想,去你姥姥的大局!

  随着这一次的废立完成,宇文家的前景也越发明朗,而在迈出这最后一步之前,宇文泰还是要尽可能的加强自家的势力和影响,所以重用亲族子弟也是必然的一个选择。

  但是由于李泰的存在,无形中就挤压了这些人上位立功的许多机会和空间,除了直接被搞掉的尉迟迥,还有接下来的江陵战事。所以这些家伙为了自身的进步,都要想办法对李泰加以排抑。

  宇文泰倒是还有理智,并没有采纳这些人的意见、对自己疏远压制,反而更进一步的确立一个翁婿关系,可见在宇文泰看来,如今的李泰也已经是这些侄子外甥所不能取代的了。

  原本李泰还觉得宇文泰这硬搞关系的法子有点不讲究,却没想到是在受到宇文护等子弟们颇为严重的离间之后才又做出的决定,不得不说除了纯粹的利弊考量之外,也是有点感情在其中的。

  只不过,人无论地位再高、再怎么聪明,有的事情终究是预料不到、也掌控不了的。屠龙小分队们对李泰的恶意固然不会就此消失,而至今仍然愿意包容重用李泰的宇文泰估计也想不到,有一天局面会发展到他也控制不住。

第0778章 天子求庇

  第二天又是天还没亮,南郊群众便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李泰也按照礼官发给的阵图,将部伍引领至预先划定好的位置上,四千部卒分成左右两个方阵,甲槊器杖等军械则先存放在后方的军帐之中,须得典礼正式开始的时候才会披挂上身。

  剩下的一千部卒,则就骑乘着战马,跟随在李泰身后一同前往城南等待舆驾的到来。而除了他这一支队伍之外,另有达奚武、豆卢宁等几位大将军也都率领甲卒列队于此。

  如今的府兵还并不具备宿卫之能,其调度权力仍然归属中外府。因此李泰等众府兵大将军们虽然势位极高,但却仍然没有领兵拱卫舆驾出入的职责,只能呆在城外警戒等待。

  府兵真正具有宿卫的职能,还要在北周武帝宇文邕时期,改军士为侍官,募百姓充之,既扩充了府兵的职能,又扩大了征兵的范围,于是便出现了是后夏人半为兵的盛况,鲜卑人在北朝的武力优势在北周被彻底的扭转过来。

  那一时期的府兵便已经脱离了最初六柱国十二大将军这样的体系,私曲性质荡然无存,或者干脆可以说是成为了帝王家兵。

  所以这一时期的北周皇帝权力得到了空前的加强,其集权能力是同一时期其他帝王所不具备的。建德二年周武帝改军士为侍官,建德三年便下诏开始灭佛,彼此之间也是存在着一些因果关系。

  李泰一行抵达城门外不久,城中便响起了代表舆驾将要到来的鼓吹声,前方净街导引的禁军将士已经先一步来到了城门处。

  不多久,舆驾便缓缓驶出。第一驾车上并没有人乘坐,只供奉着昨日皇帝宣告群臣的即位诏书,车后则跟随着太常、宗正等礼官。此车后方便是多达上百人的羽葆鼓吹仪仗队伍,吹吹打打、擎幡摇旗的出城而来。

  间隔一里多之后,皇帝的车驾才行驶出来,前后导引护从的人员便达数百众之多。

  跟在后方的,则就是自太师宇文泰之下的文武重臣们,各自按照身份地位的不同,或是乘车、或是乘马,再加上他们各自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足有数千人之多,因为前后彼此都要隔开距离,单单出城就用了一个多时辰。

  李泰自然不需要待在这里傻等,等到皇帝车驾出城之后,他便率领队伍跟随上去,一路护送着皇帝车驾前往圜丘附近已经搭建完毕的大次御幄前。

  新君元廓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帝王衮冕,虽然身形有些单薄,但是也颇显庄严肃穆。舆驾直接驶入大次前方,旋即皇帝便在侍者搀扶之下换乘步辇,一直进入大帐之中。

  李泰也在大次前方下了马,看到这一幕后也不由得心生感慨,怪不得很多人都想做皇帝,哪怕只是一个傀儡,也能够享受如此众星捧月的待遇,真的是很容易便让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其后诸种繁礼不复赘言,待到及时到来,群臣拱从皇帝缓缓登上圜丘的时候,诸军将士们也都衣甲鲜明的分列于圜丘的周边。

  这其中尤其以来自荆州的人马最为醒目,不只是因为他们所在阵队距离圜丘最近,更在于将士们阵列整齐、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昂扬奋发的士气,尤其是那一身精良的甲刃军械,远远的超过了周遭那些友军们。

  中外府对于这一场祭天大典自是非常的重视,凡所与会群众也都力求做到最好。但很多事情并不是有着一腔热情就能做好,尤其是在能力有着明显差距的情况下。

  自邙山之战以来,宇文泰霸府便一直致力于武装建设,如今的府兵系统也的确是已经变得实力可观,但有的事情却还没来得及加以改善,比如说府兵的军械装备问题。

  霸府拥有着规模颇为可观的甲械工坊,每年也都生产数量不少的甲械装备用以武装军队。但问题是,府兵大部分都属于关西豪强各家部曲与乡党,因此中外府也不可能进行大规模的全军换装,尤其是比较高端的甲槊强弩等价值不菲的军械,就连中外府直属部伍都是要临到战时才会发授。

  如此一来,就会搞得府兵武装没有一个统一的制式标准。当在真正的战场上时,这也不算是什么问题,别管什么武装,能够合用、可以杀敌就好。

  但是在今日这样一个纯粹的典礼场合中,那五花八门的甲械装备就显得有碍观瞻,看起来不够整齐、显得碍眼。

  早在出镇陕北的时候,李泰便一直在努力想要构建自己的武装供给系统,但是由于技术、人员和资源等等方方面面的限制,发展的一直都不怎么样。

  一直到了趁着玉璧之战的时候对东魏偷家成功,李泰在晋阳宫中获取到为数不少的技艺精湛的工匠,才使得此事不需要再投入巨大的艰难探索。

  后来这些人员陆续被他转移到了沔北,而南阳盆地早在汉朝时期便是非常重要的冶铁中心,区域内各种资源都非常充沛,再加上各处招商扩产。

  到如今他在沔北的军械工坊已经是规模大涨,不说独步天下,但是除了晋阳那座就连名臣大将都间不时前往努力做工、甚至劳役至此的甲坊等寥寥几处之外,能够比得上沔北规模的军械中心也是不多。

  李泰既然打算要归国耀武扬威一通,那在这方面就不打折扣。他此番归朝带回了众多甲械,每一名军士都有一套基础款,一些特殊的军种则还携带有加强款。如今全都披挂展列开来,那就是一道由钢铁所铸成的美妙风景线!

  此日新君祭天,刚刚登基的皇帝和成功完成废立的宇文泰本该是场中绝对的中心人物,但是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都被荆州人马所展现出来雄壮气象所夺。

  懂得军事的人自然能够看出更多的细节,但哪怕对军事一窍不通者,这会儿在看到阳光下那成片的金属光泽时,也不免倍感神武雄壮!

  因为荆州人马的亮相过于惊艳,以至于到最后大家都不怎么在意祭天仪式的进行,包括站在圜丘上的皇帝除了进行必要的祭天祷告之外,视线也大半落在了那威武不凡的荆州军伍方阵上面。

  一场典礼进行了数个时辰,等到皇帝步下圜丘、返回大次的时候,群臣未觉有何感触,但当圜丘周围诸路人马撤离归营的时候,在场许多人望着离去的荆州军伍都发出了惋惜声。

  一般人还止于欣赏军伍雄壮,但一些领兵的将领则心思转动更加活跃,已经有人在盘算着这么大规模武装部伍的性价比和必要性了。

  太师宇文泰同样也感慨不已,刚刚步下圜丘便按捺不住、抬手招来李泰询问道:“观伯山军伍甲装甚是英壮,数千徒卒人具一甲,俱为荆州所造?使料几许?用工长否?”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李泰都不知该从何处回答。这倒也难怪宇文泰如此激动,他对荆州的了解止于来自其他人口中的描述,只是知道李泰治理下的荆州局面大好,但好到何种程度却还没有一个准确的认知。

  再说这种军队武装的问题,也算得上是军府机密,哪怕在实际的战场上,除非是有着特别的战术要求,否则也不会骚包到整支大军人人披甲。毕竟大家是来打仗的,不是来扛大包的。面对一般的部伍,自然不必这么麻烦。而面对强师劲旅时,机动性和战斗节奏则就比堆防御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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