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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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娄氏在听完厍狄干的禀奏后,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不再纠结于面子问题,当即便吩咐宫人仆妇们收拾行李,而她又望着两人发问道:“贼众如此猖獗,你两位打算如何严惩?”

  “主上引兵于外,后路安稳兹事体大,臣等未敢专决,正打算奉迎王妃归府之后便遣员快马启奏主上!”

  这一次是高岳开口回答。

  “胡说!主上大军在外,不暇回望,你们将事奏之只会扰乱主上心怀、不能专心督战,瞻前顾后、劳心伤神!”

  娄氏直接开口否决了高岳所言,转又望着两人忿声道:“你们两员,在国是尊贵大臣,在户是手足亲戚,所以大王才将家国托付。遇此贼情小扰便失方寸大体,对得住主上的信任托付?贼来杀之,事有何疑?我虽不能胜甲的女流也明白这个道理,你们还要做什么疑虑?”

  两人自是不敢坦言直剖心迹,闻言后便连连点头认错,等到宫人们收拾妥当,便护送着娄氏一行返回府城。

  队伍将要入府之际,迎面却行来一支奇异的队伍,各种衣着装扮鲜艳浮夸的胡人们牵着骆驼招摇于街,那驼峰上还覆盖着彩帛装饰,男男女女分乘其上,而在最当中一个,赫然便是柔然秃突佳。

  整支队伍堵在丞相府门前,眼见甲兵队伍行来也仍不散开,高岳连忙驰行入前,一番交涉后这才将秃突佳给劝离此间,让娄氏车驾得以入府,而娄氏下车之后脸色更是阴郁得几欲滴下水来。

  厍狄干与高岳对望一眼后也都忍不住暗叹一声,高王帷门内事他们自是不敢随便议论,但柔然虽已渐露衰落之态、势力日薄西山,可如今仍是北方的霸主,在东西对峙的格局下,如今仍需仰其鼻息。

  两人先将娄氏奉入别堂,然后才又返回直堂中召集霸府重要佐员商讨迎敌示意。

  霸府骑兵曹参军白建和外兵曹参军唐邕先后奏事,在大军出征的当下,如今晋阳城还有驻军六千余,数量虽然听起来不少,但晋阳城范围规模实在太大,兵力分散诸城后便有一些紧张。

  范围更广阔的肆并汾等诸州,现今仍然留守而未参加战事的,包括州郡乡曲在内,则仍还有三万多人。但这些兵力分布在诸州郡城邑之间,想要调集起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厍狄干与高岳都是知兵之人,在有娄氏为他们背书的情况下,很快便制定好一个计划,那就是先派遣一部分机动力量出击查探贼人具体势力如何,若能就地解决当然最好,如果不能也要如影随形的盯紧贼人主力,然后再调动周边城防兵力布成一个包围圈,将之一口吃下!

  计划敲定之后,虽然娄氏曾言不会干涉他们的决定,但他们还是转入别堂禀告一番。

  娄氏自非权欲熏心之人,听完他们的禀奏后也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在稍作沉吟后便又开口说道:“妇人不知兵事,不敢冒昧发言。但是却知多寡,人马当然越多越好。

  大王统军在外,国中人马本就不多,抽调哪处都是不妥,但并肆之间常有诸胡商贾羁留,如果能够招募这些商团部伍成军出击,也能节恤国中士力。即便这些商伍交战不胜,总也消耗了贼徒气焰,再战破之更加轻松,你们觉得呢?”

  两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当然明白老嫂子这是想拿那些亲近柔然的胡人商贾出气,而这也的确是一个增募防守力量的方法,稍作思忖后便都点头应是。

第0401章 关山阻隔

  东朝武定元年,在邙山之战结束之后,渤海王高欢有感西朝恐非短年之内能够解决,为免陷入两线作战的窘境,于是便积极与周边势力修好,并于肆州北山修筑长城,加强并州北部的边防安全。

  原本并肆北部虽然也是山岭绵延、道路崎岖,但也总还算是畅通无阻,行人商贾都可自由通行。

  可是随着这一段北山长城修筑完成之后,凡所由此线路通行的行旅队伍,必须得通过沿线的戍堡才可进入晋阳霸府所在的晋中平原。一些携带器械的大队人马,往往是要被拒于长城之外。

  东朝已经数年没有用事于北疆,而当地民间也很少进行大规模的人物流通,所以在此路线上最寻常可见的行旅们,就是那些胡人商团。

  这些商团为利奔波,往往需要辗转数千乃至上万里的遥远路程,而且其中很多区域都是全无王法秩序的蛮荒之地,因此必须也要维持一支可观的武装队伍用以自保,才能确保人与货物的安全。

  当这些胡人商团抵达北山长城外后,那些商贾成员通过缴纳埭程或是贿结防戍军官,或可自身连人带货得以通行进入,但其随从人员、特别是那些武装护卫,往往就被隔绝在长城之外,轻易难以进入。

  故而在长城外的北山山岭之间,分布着为数不少的聚居地,人员周期性的或聚或散,主要便是那些胡商的武装队伍成员。

  这些人往往需要在此暂居数月之久,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每天的饮食消耗必不可少,时间又不足以让他们垦荒种植,那么只能就近从当地军民手中购买食物,数年来也形成一个不小的市场。

  在北山中一座山谷内,谷地两侧分布着众多的营宿毡帐,坡下则是大群的牛马骆驼,各种族类的住客出出入入,看起来很是热闹。

  山谷上正有一群人围在一起角抵打斗,角斗场旁堆积着许多的钱帛财货,还有一些小幅的旗幡,甚至还有胡姬女奴。

  这些都是用来下注的赌资,此间居住群众无所事事、又不敢肆意妄为以免连累已经进入长城南面的主人遭受惩罚,那就只能彼此约斗赌博,任何东西都能拿来作为赌注,那些旗幡便代表着一片营地,若连这都没有,把自己押上也是可以的。

  伴随着群众们疯狂的吼叫喝彩声,场上一名身材高大的角抵士直将对手的胳膊生生拗断,又绕场不断的向周围挥手来炫耀自己的胜利。

  他的同伴早从存放赌资的区域将迎来的彩头尽数取走,若是收到不喜欢的赌资便当场喊话售卖出去。

  “下次不准再这样张扬,须给人些许夺胜的希望!”

  穿戴一身裘衣毡帽的李允信见到收上来的赌资这么少,便有些不满的教训刚刚在场上耀武扬威的下属。他们一行人入此两三天的时间里,几场角抵决斗下来,凶悍之名渐著,以至于周遭这些胡商护卫们都不敢再随便同他们起衅约斗。

  一行人扛着赌资返回向阳背阴的营地,李允信便直往刘库真所居帐篷外求见,走进帐中后便见刘库真正忙不迭将左近侍坐女子们驱赶到内帐去,他择一闲席坐定下来,望着刘库真说道:“刘族长,咱们入此已有几日,究竟该要怎样穿过这道防禁却还没有眉目,若是贻误了时机,可难向郎主复命!”

  之前李允信奉命率领一千人马奔赴云阳谷陪同刘库真娶亲,那北海王倒是无作刁难,对他们热情招待。得知他们将要重返离石则就更加的热情,出人出物的大给资助,并帮助他们伪装成南来商队,一路上昼夜兼程,顺利的抵达此间。

  云阳谷地近漠南,同胡商团体本就交往密切,再加上李允信所部皆是陇右儿郎,谈吐习惯与陕北地带多不相同,故而路上就算遇到一些州郡盘查也能轻松掩饰过去。

  可当来到这北山长城外时却犯了难,他们终究跟正常的商团还是有区别的,加上此间守军本就禁止大队人马通行关隘,顿时便被卡在了这里。

  新婚燕尔的刘库真听到这话后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开口说道:“北海王派遣的使者正在同此间戍主交涉,想必不久后会有结果,请将军再耐心等候一番。郎主的吩咐,我自不敢怠慢,若是此间巧渡不成,咱们便寻别处潜入。”

  北山绵延上千里并自西南同吕梁山脉相连,东朝即便守备再怎么森严,也难将士卒塞满所有的山岭川谷,只要细心寻找一番,总会有漏洞可供潜入。之前离石胡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数万族众都可以逃出包围圈,更不要说他们眼下几千人马。

  不过这样一来,难免会浪费一些时间,若真在搜索出路的时候迷途于北山之中,那乐子可就更大了。

  李允信心里已经盘算着要不要强攻进入,他所部一千陇右健儿,加上刘库真随行的几百族属,云阳谷的稽胡北海王也派使了一千多名卒员同行护送刘库真返回离石,如此一来他们便有将近三千的人马,想要把这道长城完全攻夺下来自是不够,可要选择一个薄弱点进行攻破,成功的几率也是不小。

  不过长城内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并不知道,一旦用强突破必然是要惊动到整条长城防线上的守卒,若再于内受到一些困阻,即便是攻入此间也很快就会遭到围堵。而且眼下同郎主所部人马消息并不相通,若因此间的妄动而影响到郎主的计划执行,反倒成了帮倒忙。

  因此李允信心内也纠结得很,对于接下来该要怎么做有点迷茫。

  正在这时候,那被派出联络此间戍主的云阳谷使者返回了,带回的消息却不甚乐观。之前同云阳谷稽胡有些互动的守卒兵长都随同大军南下,如今戍守此间的则是从冀州、定州等地调来的人马。

  虽然这些人马也愿意收钱放行,但要价高不说,名额也非常有限,最多只肯让二三十人通过,超过百人便没有谈的余地。

  他们这小三千人若想全通过这一方式分批偷渡过去,需要的钱帛怕是得连这道长城都能埋起来,根本就是行不通。

  还有另外一个消息,那就是晋阳霸府将要招募一部分胡商武装前往晋阳协同防守,有此意向的商团武装需在近日之内便往左近的马陵戍城接受选募。若得列选,等到完成防戍任务便可获得霸府财货奖酬。

  李允信听到这一消息,眼神顿时一亮,当即便决定通过这一方式潜入其中。

  于是他便即刻将所部人马共云阳谷借使员卒进行混编、拆分成为三五百人的小队,符合一般胡商武装的规模,然后便陆续起行往马陵戍方向而去。

  马陵戍便是北山长城的西面起点,地处秀容郡境中,也是东朝于此区域内规模最大的防戍要塞。

  随着那招募之令下达,被阻拦在北山长城外的许多胡商武装都向此涌来。这些武装力量本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若能服务好晋阳霸府这样一个大客而被接纳为正式的官军,那无疑是鲤鱼跳龙门,又何必再往返漠南商道饮风吃土。

  此间虽然人多眼杂,李允信也担心下属会不会惊怯之下暴露身份,便先派遣一支小队投石问路。

  此间所谓的选募,首先自然是看精壮与否,其次便是有无弓甲器械,至于来路和归属也只是简单询问,毕竟本来就是用作耗材。经此几轮审察,李允信派作试探的人马很快便过关,成功被招募其中。

  眼见这一幕,李允信也大大松了一口气,并在心里隐隐生出猜测,此间选募人马如此马虎,被选募的这些胡商武装绝不可能会被派驻晋阳。

  晋阳霸府之所以要选募胡人武装,应该用来应对一些突发的意外变故,这也显示出晋阳留守兵力应该不够充足。而这意外的变故,极有可能便是李泰所部人马入境后已经搞出了极大的动静。

  意识到这些后,李允信心情更加的激动,并又陆续派出小分队入前接受检阅,也都成功入选。

  可就在这时候,通往校场的道路却被放下了木栅,并且有军官宣告选募已经结束,其他未入选者可以各自散去了。

  李允信看到这一幕,顿时傻了眼,他人马大部分都已经潜入了过去,没想到轮到自己时却被排除在外。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危险,直接越众而出,向着栅门内的东军将士呼喊道:“某等勇力充沛,皆愿为高王效忠杀贼,将军为何将众壮义之士排除营外?”

  那名负责选募的胡将自然懒得解释,闻言后便不耐烦的摆手勒令兵卒将之驱赶。

  但正在这时候,校场另一侧却有一名中年将领策马驰行而来,上下打量李允信两眼而后饶有兴致道:“听壮士口音,似是陇右儿郎?认不认得我?”

  李允信听这人口气不小,而且发声也是陇右乡音,但再作打量也想不出对方究竟是谁,只能无奈摇头。

  那中年人见状后便叹息一声,继而便说道:“某名骆超,亦秦陇人士,离乡年久,再见乡里少壮却不能识……罢了,于此远乡得逢乡人总是一桩缘分,你既然如此报效心热,便且引部曲于我帐下听使吧。”

第0402章 狭路相逢

  李泰攻战左国城虽然没有经历什么艰难的战斗,可是当这消息经由刘阿七所部在离石地区传播开后,所引起的反响却是非常的热烈,众多稽胡群众向此蜂拥而来。

  与此同时,韩果在区域内搜寻并招聚分散开的稽胡群众的事情也进行的卓有成效。而且随着所聚集的人马越来越多,这效果也是成指数性的增长,当两方人马汇合于左国城时,所聚结的稽胡群众远远超过了万数。

  人数过万、无边无沿,李泰此行本就没有什么文吏随行、无从编整部伍,且这些散落各方的稽胡内部族属关系也已经被破坏殆尽,具体数量究竟多少,也实在难以数算。

  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破坏力是非常惊人的。李泰之前来攻左国城时沿途所见那些坞壁,他都无暇去做触碰,可当这漫山遍野的稽胡族群涌来时,那些坞壁顿时被人潮淹没餐食。

  左国城早已经荒废年久,除了在稽胡群体中有些精神上的号召力之外,便再没有了其他的价值。若将大部人马长期聚集在此,马上吃饭就会成为一个大问题。

  所以接下来是要赶紧给这些群众选择一个攻掠目标,既可以让他们发泄被东朝残杀迫害数年之久的仇恨与戾气,又能获取到足够的食物以维持生存问题。

  要满足这两点,离石地区显然是不可以的,必须得翻过吕梁山到对面去。

  可供选择的路线也有两个,第一是沿离石水继续北进抵达北面的离石山赤谼(hong)岭,进入秀容地区后再东向折转,杀向晋阳!

  第二便是自离石向东南而去,经黄栌岭冲入汾州腹地,突破六壁城等一系列防御工事,便可在晋阳南部富饶的汾水流域尽情洗掠了。

  两条路线各有优劣,在经过同韩果一番商讨后,李泰还是决定选择第二条的南下路线,由韩果率领这些离石胡众翻越黄栌岭进攻汾州诸城邑。

  首先是这条路线更短,途中几乎没有什么困难险阻,只有在抵达山区与平原交界地带的时候才会遇上东魏所布置的一系列防卫工事。

  而冲到了这里,对离石胡众们而言,后方是崎岖难行的山岭、退后不易,前方却是富饶的汾州河谷,只需冲过去便能大块朵颐,那么斗志无疑会更加的坚定。

  汾州此境正位于进攻玉璧城的东魏大军补给线大动脉上,一旦此间遭受侵扰,那必然是需要严肃对待的事情,无论是晋阳霸府还是玉璧前线的高欢大军都不可等闲视之,需要尽快解决。

  如此一来,晋阳周边的兵力将会进一步被抽调,更加削弱其防守能力。而李泰便可以等待时机、顺时而动的沿北路冲出吕梁山区,对晋阳造成实质性的碰撞。

  他也不指望能够真正的撼动晋阳城防,但只要跑到晋阳城下撒上一泡尿、写上一个到此一游,那就是了不起的功绩,等回到关中都能闪瞎那些北镇老兵油子们的狗眼!

  你们打生打死这么多年,自入关西之后还摸到过晋阳城的城墙没有?真是想想就让人感觉兴奋!

  于是在经过韩果和刘阿七一番抢粮抢钱加报仇的鼓舞激励之后,稽胡群众们便浩浩荡荡的往东南方向而去。

  人也真是奇怪,两三个人之间那一眨眼就得有千百个心眼,谁也别想糊弄谁,可是人数越多便越好忽悠,随便灌输点啥都热血澎湃的,满满的英雄气,屠神灭佛不在话下。

  所以说要当领袖就一定得有良心,李泰也不好说这些胡众在经过此番风波后还能剩下多少,真要高欢恼羞成怒的率领大军回剿,可能都得交代在那儿。

  当然,李泰就算有良心、能分给稽胡的也少,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住机会尽量在晋阳周边搞的热闹点,这样即便高欢遣兵回援,首要目的地也得是更重要的晋阳而非六壁城等防胡据点。

  在稽胡人马滚滚南下的同时,李泰也在不断的派遣斥候沿着离石水向北面进行探查,一方面是监视秀容地区的东魏人马动态,另一方面自然是为了掌握地形。

  眼下深入敌境之中客军作战,他又要跟韩果这个人肉导航分头行动,自然需要掌握更多的地理要素,才能尽量的避免因地势陌生而做出的低级错误。

  比较让李泰感到奇怪的是,他前攻破乌突城,后又拿下左国城,都已经过去了一段不短的时间,算算大概老大哥都得在玉璧城和韦孝宽过了好几招了,但北面仍然不见东魏有什么明显的人马动态,所使派的斥候人马甚至都不如自己派出的多。

  这样的情况也有点不正常,要么是高欢南下抽调走了太多的兵力,以至于晋阳周边仅够自保,对外间的骚扰则有心无力。

  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高欢出征玉璧此举虽然是失于要强,但也不至于连晋阳老巢都弃之不顾,难道真想跟宇文泰来个极限换家?

  晋阳周边留守人马应该还是比较可观的,那李泰就有点看不懂这是什么套路。哪怕普通人觉得身上痒也得扒开衣服抓虱子,可现在居然对他有点不闻不问,老子难道还不如虱子威力大?

  又或者晋阳方面是想在北面以防守维稳为主,却从下方下手给离石地区来个回手掏。若真如此,那可正中李泰下怀,正好跟南去的离石胡撞上。哪怕离石胡众不敌,也能糊他们一脸血。

  如此也说明在晋阳留守者看来,这些来犯者们是不敢兵出离石山而进犯晋阳,那李泰可真要抬一下杠、不能输阵了!

  于是在离石胡众南去又过几天,估摸着前部应该已经翻过了黄栌岭,李泰便率领两千步骑沿离石水而进,能不能一路攻进晋阳先不说,先占据下赤谼岭这个要塞之地、掌握进退的主动权。

  当李泰所部向北挺进的时候,在马陵戍完成集聚整合的六千余名胡商武装也浩浩荡荡的南下抵达了秀容城,在城外稍作一番休整,然后便被此间镇将燕子献驱令南下赤谼岭并进讨贼寇。

  六千胡商武装在前,而燕子献则亲率三千精锐晋阳兵于后,近万人马沿山路而进,受限于地势排成一字长蛇,两侧皆是崇高山岭,给人以严重的视觉压迫感。

  赤谼岭所处便是两山之间的旷谷深沟,土壤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赤红色故而此名。这山谷两侧皆是坚壁,唯此谷底可以畅行南北,在偏北处的隘口窄处上方设有戍堡,地势易守难攻,若加掌握便等于掌握了这一处关隘。

  两方人马都直奔此关隘而来,也都在同一时间发现了对方的动态。

  不说那些胡商武装是何感想,李泰在得知对面近万大军向此而来的时候,心中顿时暗骂不已、妈的耍老子?明明如此充裕人马,却还迟迟不肯派兵来攻,一直等到自己率军北进这才迎头而来、堵住自己去路,这是什么恶趣?

  他心中自是有些懊恼不甘,虽然不知东魏留守兵力具体如何配给,但要聚集起这近万人马绝对不容易。

  须知战争一打响就是焚化炉,晋阳这大本营在满足前线大军物资消耗的同时,绝难再在城中供养大队的防守人马,除非他高欢刨了隋炀帝吃之不尽的大粮窖,否则晋阳守军就必须得有选择的寄食地方,以此来降低后勤运转的压力。

  所以这近万人马应该就是晋阳霸府近期所有动员力发挥出来后的一个成果,短期内再想聚集这么多怕是不容易。

  故而李泰只需要耐心等上几天,等到这支人马被汾州遭寇的消息吸引南去,那他再向北挺进将不受阻挠。他是想打一个南北兼顾不得的时间差,结果却没想到被对方打在了自己身上。这近万人马在击败自己所部这两千余众后,再向南去背击离石胡完全赶得上啊!

  果然是不能小觑天下英雄啊,李泰心中感慨着,晋阳留守有高人,仅仅只是一个战机的选择就包含了应对各种变数的考量。

  对方来的早一些,他可以靠那数万稽胡堆上去把他们阻住,来的晚一些他直接冲出赤谼岭就可以到晋阳周边浪去了,让其投鼠忌器不敢轻动。

  但今既已遭遇上了,再想其他也是多余。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但这旷谷空间也足够排兵布阵,他是见识过晋阳兵精锐的战斗力,并不觉得自己所部两千余众能击败对方数倍于己的精锐,趁着还未正式接触交战徐徐退出才是正计,看来这泡尿还是得带回绥州啊。

  心中虽然已经做出了理智的决定,但李泰多少还是有些不甘,亲共斥候们上前想要看一眼自己是被何者对手逼退,下次再来可能就是得给老大哥上坟了。

  然而当他行入赤谼岭山谷中段,对面人马涌入他视野之后,他却愣了一愣,那散乱的阵队、狂野的犬牙队线,哪有一点晋阳兵的精锐之态?

  李泰甚至怀疑自己看错了,继续纵马向前一段距离,顺便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然而视野所见对方阵伍仍然无见改变,这绝不是什么精锐晋阳兵,就是一群不知哪里搞来的乌合之众。

  妈的什么狗屁高人,看不起老子!李泰策马回转,返回本阵后便勒令将士们披挂整装,准备收菜。

第0403章 山谷激战

  众胡商武装们在离开秀容城后,才发现此行目的地并非晋阳那花花世界,而是南面崎岖荒凉的山野,心中自是颇为惊疑。

  但后面就跟着数千精勇强悍的晋阳兵,心中纵有什么不满的想法,他们也不敢流露出来,只能依从命令,乖乖向南而行。

  当他们见到对面疑似对手的一方人数远远少于己方的时候,心中的忧惧顿时消散一空,言行渐渐恣意起来,且不断的做出各种挑衅的动作,心中开始幻想结束这场战斗后便可转赴晋阳领取奖赏,但却浑然不觉周遭的同伴神情反应都有些异常。

  各路人马眼见敌方势弱,便都骚动起来。但身处队伍左后方的骆超却下令他所部人马放慢步伐并向他靠拢,并小声嘀咕道:“这支人马人众虽然不多,阵伍却并不散漫,绝非离石胡众能有的气势。

  既非晋阳人马,想必应是西朝北州精锐,绝不是这些商团的乌合之众能够攻杀战胜的。你等都要小心一些,不要贸然上前浪战!”

  身在其部伍中的李允信闻言后便凑近过来,皱眉作态不解道:“将军,西军精锐真的那么强悍可畏?但他们不是几年前还输给高王大军?更何况才只这些员众,咱们却有上万的人马呢!”

  骆超对这操着亲切乡音同时又颇精壮悍勇的小老乡也颇关照,闻言后便叹息道:“你也知能胜西军的是高王大军,同眼前这些乌合之众有何干系。

  交战在即,也不妨跟你们这些贪功忘命的儿郎们交一个底,这几千杂众本就是用以消磨敌军士力,真正的杀招还是后路的秀容郡兵。你们强要上前也只是送死,即便侥幸活下来,怕也不会有什么奖赏!

  晋阳府库虽然充盈,但却也不会豪施给你们这些外人。老子又岂是俗类?旧年也曾是广据秦陇的一方豪杰,入此后却经年闲置,这些六州镇奴们最是霸槽护食,外人若想于此出头,实在难如登天!”

  讲到这里,骆超那已经颇见沧桑风霜的脸庞上已是满满的怀才不遇的幽愤,他弱冠之年便已经雄踞一方,几番波折跳反都能顺应潮流,权势地位也都水涨船高,自认为也算是一个乱世枭雄。

  结果在归降东朝后他却一连坐了多年冷板凳,始终被排斥在军政要位之外,堂堂的一个统军大都督,居然被发配到马陵戍担任一名戍主,与他而言简直就是一个耻辱!

  这一番怀才不遇的幽愤感慨,一般情况下他自是不敢显露出来,在面对李允信这个初入此境的小老乡时便不由得稍作流露。

  李允信听到骆超这番忿言,心中却颇有幸灾乐祸的快意,他之前的确不认识骆超,但在一番交流相处下来之后,才想起来这家伙就是在正光年间祸害秦州乡土的叛军中的一员。

  李允信那时年纪仍小,但也记得那场叛乱对乡土祸害之深,而他们陇西李氏更受当时秦州刺史李彦的连累遭到了叛军的重点关照,以至于数名同族亲长都被乱军杀害,而这骆超就是刽子手中的一员!

  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后,他心中对这骆超自是暗生恨意,但因身在敌境之中,还要借对方的身份来为自己一行稍作掩饰,故而只能将真实的身份按捺于怀。

  此时听到骆超作此不平不忿之言,李允信便又小声说道:“仆听说那位统军的燕将军也是从西朝归义,见其提领精锐、似乎深受重视。将军与他同源归义,如果能够得其照拂,凭将军才力想必显赫不难。若因其人位高难近,待到此役了结后前往晋阳见到我家雇主,请他援给财货以作奉赠……”

  “你能有这样的心意,不枉我对你一番关照。但若想贿结燕子献,还是免了吧。”

  骆超先是不无欣慰的对李允信笑了一笑,旋即又转头望向后阵叹息道:“此徒本是西朝宇文丞相府内典签、位列心腹,结果却趁出使蠕蠕之际叛逃投此,只因相士告之富贵在齐赵。

  可知此獠贪恋权势、全无恩义之感,为了掩饰他的不义行径,对待西朝人事最是心狠手辣。每与西朝交战必不留俘,如我之类力战不敌而屈的降人,更是倍受其憎恶。别人的贞烈言行,在其眼中就是最大的挑衅!”

  李允信闻言后不免暗道可惜,他本来还想借骆超去接近后方那统帅燕子献而后趁乱袭杀其人,但听骆超这么说显然是不可能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此言不伪,骆超话音刚落,后阵中便有一名传令兵驰行入此军阵中向他传达军令:“燕大都督着骆将军所部攻敌侧翼,鼓令一响即刻出击,不得贻误战机!”

  骆超闻听此言后心中自是暗骂不已,但也不敢发声反对,只能点头应是,继而便将所部人马再作招聚起来。

  他进入东朝已经有数年之久,原本的部曲残留不多,在一堆晋阳兵当中也完全得不到补充,趁着此番招募胡商武装的机会将一部分其中的精壮人马划入自己所部,也是想借此机会发展补充一下自己的势力。

  但燕子献此人明显也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因其对西朝人事苛刻至极的秉性,自是不乐意骆超这个降人在其眼皮子底下壮大势力,才要驱使他刚刚招聚的这些人马担当前阵。

  这些由北山长城外招募到的人马分由几名北山防戍的戍主率领,骆超所镇马陵戍作为征募地点,故而他所部胡卒最多,足有两千多人,而且招募来的这些卒员们配马率最高,其中有超过一半都有战马可供马战,故而被排为前阵。

  此时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拉近到只有数里之遥,对面也早已经列定步骑战阵并缓缓向前推进,甲刀战阵方正严整,第一列为刀盾战卒,其后则是长枪阵列,长弓手们则位列于最后,骑兵战队则翼护于两侧后方。

  这样的阵列攻守兼备,尤其适用于赤谼岭沟谷这种不适合大范围离合聚散的地形,李泰虽然心里瞧不起这些乌合之众,但也注意到其后列战阵沉稳整齐,故而还是不敢过于轻敌锐进,打算先以步甲战阵正面击破贼阵,待其阵势散乱溃败之后,再以两翼骑兵冲杀而出,靠着这些溃卒们将其后列战阵一并摧垮。

  对面的骆超眼见敌人们摆出如此战阵,一时间也自感有些头疼,为保险起见,决定还是先派遣一支小队入前交战,试探一下对方战斗力究竟如何。

  他这里勒令部伍暂且停顿下来,准备抽调五百名步骑先作试探,但是后方军阵中却响起勒令其整部出击的鼓令,就算他还想稳住节奏,但其他各部人马却伴随着鼓令向前方排挤其部。

  其他戍主将领们也都不是傻子,眼见对方阵列严整明显不是寻常士伍,在这沟谷地形中又不适合前后易位,自然排在前面的便会倒霉。

  “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骆超这里还未及下令,旁边李允信却陡地跃马而出,挥起手中的长槊向着对面战争大声吼叫道,甚至就连山谷中挥荡的战鼓声都未能压住这一声暴喝。

  闻听此声,骆超顿时皱起眉头,未及斥骂李允信自作主张,却见此徒回手一槊,竟直直将此戳来!异变陡生,实在是让他猝不及防,幸在多年戎马生涯,一些应激反应都已经成为了自己的本能,当即便向马后翻仰,虽然跌落下马,但总算是避开这致命一击。

  然而骆超旁边的一名掌旗士却没有这般好运,被李允信这一槊戳的透心凉,战旗也向后方阵列中倾倒。这前阵先锋战旗本就是为了向后路人马宣告前锋推进到哪处并指引他们进攻的方向,现在陡地倾倒,顿时便造成极大的混乱。

  然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对大多数商团武装而言,因为有乏战阵配合的经验,对于旗令变化本就不甚敏感,只觉得战鼓既已响起,那便向前冲杀就是了。可是正当他们奋勇向前想要交战的时候,身旁的同伴们却突然将屠刀劈向了他们!

  此时的山谷中,随着冲锋的鼓令响起,战斗顷刻间打响,但却并不是发生在敌我之间,而是充斥在山谷内的商团武装们自相残杀起来。如此匪夷所思的一幕,让人震惊不已。

  李泰见到自家大孙子竟然出现于敌阵且已经倒戈相向的时候,一时间也是惊愕诧异的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饶是他智力如何超群,也难在短时间内想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却明白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当即也顾不上什么攻守兼备的步骑配合,直接下令道:“出击,全军出击!”

  陷入自相残杀的敌阵本就已经是混乱不堪,随着李泰所部骑兵健儿们冲进上来,顿时便向后方溃逃起来,混乱的溃势很快便蔓延全军。

  “不准退,不准……”

  后阵督战的军卒还待要努力稳住阵势,挥舞着手中的长杖抽打那些向后溃逃的卒众,但却很快就被慌不择路的乱卒挥刀砍杀,尸体顷刻间都被推倒踩踏,不多久便化作了一团血肉烂泥。

  “发生了什么事?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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