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计划议定之后,出巡队伍都还没来得及出发,新占领的安陆境中便传来不好的消息,原柳仲礼长史、投降之后被暂时任命为安陆太守的马岫使人紧急奏报安陆城中发生闹乱,其城中豪强夏侯珍洽等拥众作乱,意欲袭取州城,被马岫率众击败,于是便离城而走,出据义阳三关。
尽管李泰早知如今的汉东地区仍然还不够稳定,但是杨忠前脚刚走、后脚安陆就发生叛乱,这也实在是有点打脸。马岫之子、前义阳太守马伯符恰在荆州,李泰便召之问事。
马伯符三十多岁的年纪,但在入拜这位年龄比他小得多的荆州总管时却畏畏缩缩,显得有些拘谨惧怕。
并不是因为其人过于胆小,而是因为眼见到柳仲礼被这位总管摆布得身败名裂的惨状后,心内下意识心内对其生出的畏惧。
人谁没有几分丑劣隐藏?若来年也如柳仲礼一般被其下属亲信们逐一揭发、公告大众,他们这些随陆降人眼下自然是没有柳仲礼看破红尘、四大皆空的觉悟,想想就觉得可怕。
“阳泉侯、柳贼,柳贼之前为湘东王授任雍州刺史时,曾以部将夏侯强直司州事、出镇北义阳,夏侯珍洽即其族属,如今大都督雄治汉东,夏侯氏却全无宾服之心……”
南梁地方行政编制混乱复杂,州郡常常废置不定,又有许多州郡名称常常重合,再加上双头州郡的惯例,使得南梁地方州郡编制仿佛加了密码一样混乱得很。
像柳仲礼之前担任司州刺史,在同时羊鸦仁担任北司州刺史,一者在治安陆、一者在治义阳,彼此互无统属。但其实北司州才是本来的司州,因被北魏攻陷,故而以南义阳郡置司州,不久后移治安陆。后来原司州地被收复,于是便成了北司州。
但是这种东西南北方位的叠加就连梁人自己都觉得麻烦,偶尔描述其事时都会省略,诸如马伯符之前所担任的义阳太守乃是南义阳,即就是后世的湖北孝感而非义阳所在的河南信阳,彼此之间可是隔绝着一整座桐柏山。
柳仲礼被湘东王任命为雍州刺史,他却将自己旧职的司州刺史转授部将夏侯强,又利用这种地方编制统隶的混乱而以夏侯强出镇义阳,反正义阳原本的老大羊鸦仁还被侯景扣在建康,自然也没人与他计较此事。
只看柳仲礼这一举动,明显是想建立一个以雍、司两州为中心,进而以爪牙探入淮南地区的割据势力。但是如今军败被俘,霸业成空,但之前所做的人事安排,却又给随陆地区的安全埋下了隐患。
这个夏侯氏外据义阳,明显是不想承认和接受西魏对于随陆地区的统治,若能成功夺下安陆,那便进退有据,以安陆和义阳为中心,成为势力横跨南北两司州的地方强宗。而南北两司州却又分别联系着汉东和淮南两大地域,如此一来其族统战价值自然是激增。
李泰在听完这马伯符的奏告之后,脑海中稍作沉吟,顿时便勾勒出了这个夏侯氏作此行事的逻辑,而听马伯符言及夏侯氏那深恶痛绝的表情,明显两方在柳仲礼麾下时便矛盾颇深。
马氏父子同样是雍州豪强,出身扶风马氏,本身乡势不弱,故而才会被柳仲礼倚重。如今荆州总管府控制随陆,也需要暂借其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显然是不好罔顾马氏的诉求去拉拢反叛的夏侯氏。而且李泰也不打算这么做,因为夏侯氏这势力布局又戳中了他的心病,即就是未知所就的慕容绍宗。
慕容绍宗虽然暂时还未知去向,但看这架势估计是不会放过淮南这块肥肉。若夏侯氏为其所招揽,那么夏侯氏如今所占据的义阳和义阳三关即就是慕容绍宗进掠汉东地区的一个通道。
尽管夏侯氏初叛,双方还没有勾结到一起,但是这个趋势却非常明显。
东魏国力本就远胜于西魏,吸引力也更大,慕容绍宗乃是东魏留守河南权势最高之人,又亲自击败了南梁北伐军并平定侯景叛乱。这个夏侯氏叛出汉东,选择慕容绍宗作为投靠对象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当然,就算夏侯氏没有这样的想法,他们敢在汉东初定的情况下公然叛乱,李泰也是需要一个杀鸡儆猴的对象。
于是他又着杨忠率领两千精骑南去安陆,召集彼境守军进击义阳三关。而他自己则引兵前往赵刚等人所驻守的醴阳城,并且遣员通知东荆州侯植、权景宣部,让他们配合攻取义阳。
第0611章 攻定义阳
义阳地处大别山北麓与淮水上游之间,地理上西南可以进望江汉、东北可以图谋河淮,乃是非常重要的兵家要地。
自从前北司州刺史羊鸦仁引部南下勤王平叛之后,义阳这一重镇便没有强力人物坐镇,羊鸦仁虽然委任留守,但也仅仅只是具位城中,军政事务上乏甚发挥。
一直等到柳仲礼派遣部将夏侯强至此,义阳城在城池防守和管理上才有可倚仗。
谯郡夏侯氏亦传承悠久的世道名门,虽然时过境迁、清望渐失,但在之前还有夏侯亶、夏侯夔兄弟为南梁坐镇淮南的名臣大将,夏侯强便是其同族亲属。因此夏侯氏在随陆与淮南之间都拥有着不小的影响力,恃此人望,夏侯强才得以入掌义阳事宜。
夏侯强虽然是受柳仲礼所遣,但柳仲礼本身也没有多少兵力可以分配给他,故而只能凭着自己的能力组织义阳武装。
他带领近千名族属部曲,经义阳三关北上,途中又招抚笼络了一些蛮人武装,以三千汉蛮军众进入义阳城中,驱逐了羊鸦仁之前委任的守将,顺便接收城中两千多名守军,而后再传告义阳周边仍然归属南梁的郡县,向他们宣告自己的到来,并从这些城邑间又获取到了一部分人员和物资,于是便拥有了立足于义阳的资本。
夏侯强这里经营初见成效,却不想老上司柳仲礼那里又翻了大车,他这里尚自犹豫要不要南出义阳三关营救柳仲礼,但随陆留守之众却都已经纷纷向西魏投降,顿时让夏侯强所部成为一支孤悬在外的孤军。
不过好消息是西魏在得获汉东全境之后,便也并没有再继续扩大战果,应该是扩张无力,甚至就连所占领的随陆地区都是全凭当地守军们投诚自献。
虽然两魏都是从北魏政权分裂出来,但是西魏长期给人的印象就是贫弱野蛮。虽然其沔北地区近年颇称得治,但是仍然未能扭转这一长期形成的形象。
对于随陆同僚们投靠西魏的做法,夏侯强自是颇为不齿,他心里也明白这些人只是私心作祟,觉得西魏力量不足、须得依仗他们这些投诚之众管控地方,等又再强大的敌人入境再改换门庭就是了。
夏侯强自然不需要向西魏投降,在他看来西魏根本就没有力量进取义阳,既然如此,他安心割据一方继续壮大自己的势力岂不更好?
当然,他也知道单凭自己当下的力量尚不足以震慑西魏和周边的势力,还是需要给自己找一个更大的靠山。而东魏大将慕容绍宗,听说如今便坐镇汝南悬瓠城,招揽接纳诸方投诚势力,自然是一个非常好的投靠对象。
所以夏侯强一边策动安陆族人们举兵夺城、以期掌握更大的势力和地盘,一边派遣使者前往悬瓠拜见慕容绍宗,表示自己愿以南北司州之地向东魏投降。
等待两方消息的同时,夏侯强也加强了针对义阳周边的压榨征敛。此乡本来就是沟通极大地域的重要地带,再加上周边地区各自战乱的缘故,人事流动更加频繁,每天几乎都有几十数百的流人过境。
侯景前据寿阳时,还曾以免除田租市税以拉拢吸引淮南民众,如今这影响仍未淡去,还有许多人员物资向寿阳而去。他们只知道侯景在建康做了大丞相、权势更高,却并不知侯景安排留守的王显贵已经再向东魏投降。
这当中甚至还包括许多的蛮人,他们居然也押运着一些价值不菲的货物妄图前往寿阳售卖发财。夏侯强对此自然不客气,凡是过境客旅商贾一概扣留,人员编入营伍,物料充入仓库。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夏侯强势力膨胀更快。侯景寿阳起兵时所拥才不过八千余众,夏侯强如今却已经掌握近万徒卒,如此雄厚势力,在他看来哪怕不能南下建康,坐守义阳割据一方自是绰绰有余。
然而他正喜孜孜于势力暴涨的时候,南面却有坏消息传来,由于马岫这个老匹夫率领城民激烈抵抗,使得其族众夺城计划功败垂成,只得败退出逃。
夏侯强闻知消息后自是大怒不已,但却因为仍然未得东魏方面的答复,虽然实力暴涨但也没敢擅自行动、南下出击随陆,而是退而求其次、着令败逃族人们退守义阳三关。如此一来他只要得到东魏方面的答复和援助,便可以直接率部杀出三关,夺回安陆!
但是祸不单行,他这里刚刚安排卒员驻守义阳三关,原本在他看来已经无力扩张的西魏人马竟然绕过桐柏山,直接出现在淮水北岸,摆出一副将要造船渡河的架势。
夏侯强得知此事后自是大惊不已,他心里虽然看不起西魏,但那是跟东魏相比,却并不觉得自己能够轻松击败西魏人马,毕竟西魏除了贫弱之外,还有一个穷横呢!
如今幸在还有淮水阻拦西魏人马的进军,夏侯强之前在义阳周边大肆征敛,也将淮水上游许多舟船征调到了义阳此间淮水支流中的水军码头,使得西魏人马没有足够的船具渡河,也算是料敌先机的机智应变了。
虽然短期内西魏人马难以渡过淮水,但夏侯强也不敢松懈,他每天都要巡察增强水上河防。
大敌当前之下,为了扩充自己的兵力,之前许多被其夺取物货的蛮人部曲原本是配作营奴,如今也被他放免,并且保证只要能够击败来犯的西魏军队,他便将这些蛮人收作自己的部将,并在义阳周边赏赐他们山泽土地。
面对夏侯强这一许诺,蛮人们反应也是颇为热情,毕竟平原沃土的居住环境谁又不向往?所以他们对于夏侯强的命令也都认真执行,让夏侯强对他们更作倚仗,交付给他们更多的城防人物。
然而这一天,夏侯强前往水边巡营完毕,正待率领亲兵回城时,抵达城门下却被守城的蛮兵拒之门外、不准入内。
“不知死活的蛮奴,睁大狗眼瞧瞧我是谁人!快快打开城门!”
身为堂堂城主,竟然被部下兵卒拒在城外,夏侯强自然是火冒三丈,抬手指着站在拒马阵内的蛮兵便破口大骂道。
此时的他还没有察觉出异常,只道是这些蛮兵愚钝眼拙、新近调布此间,并不认识他所致。
然而当那数名被指骂的蛮兵端起弓弩向他射来的时候,夏侯强心中才顿感不妙,幸在身边亲兵眼疾手快,直接将他扯到队伍内部,在护卫身躯遮挡之下,夏侯强才并没有被直接射杀当场。
“狗脚城主!夺我财货,杀我子弟,今夺你城,便是报复!”
此间城门据守的蛮酋们指着被亲兵们包围在当场的夏侯强大声喝骂道,神情可谓是吐气扬眉。他们甲械简陋,不敢外出攻杀,但却能守住城门,不准夏侯强等入城。
“狗胆蛮贼,竟敢反我!待我引回精众,必将尔等赶尽杀绝!”
夏侯强这会儿已是恼怒至极,不敢于此间多作停留,一边着令部下绕去别处城门、通知城中其他驻军攻杀此间叛军,他自己则策马向水营飞奔去,那里还驻扎着三千余众昼夜封锁水面、防备西魏人马渡河南来。但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还是召集部曲杀光那些反叛他的蛮人,夺回城池才是正计!
此间蛮人之所以敢于反叛,自然是因为有所凭恃,就在夏侯强被拒城外的同时,先一步潜入城中联络说服蛮人举义的赵刚已经命人在城中点燃了烽烟,向城外早已经等候多时的人马发出了进攻的信号。
上千名翻越山岭而来、分散潜入城池周边的精锐卒众们看到信号之后,顿时便身披轻甲、手持短兵杀向了烽火所标识的城门。
此时的义阳城中早因这些变故而惊疑不定、无所适从,夏侯强短时间内所聚集起来的这些兵众们也并无应对这些变故的能力和经验,眼见内外俱有敌人涌现,已经是自乱阵脚、不知该要如何应对。
待到内外军众于城中汇聚起来,赵刚便也现身出来主持局面。
城中守军当中,蛮人所占比例不少,而赵刚这段时间来一直在桐柏山西麓的醴阳城同这些蛮人来往密切。尽管一些蛮酋最初不知此事,但见赵刚现身出来控制局面后,顿时也都引部聚拢过来。
此时夏侯强也已经从水营招引部曲再次杀回,赵刚一时间也难以整合此间杂乱部伍并分派复杂军令,索性着员捣毁城中一座囤积着夏侯强近日所聚敛财货的仓库,任由在场这些汉蛮军众们分取,并且告知这些人,如果愿意留下便随其据守城中金城,如果不愿意那便拿取财物后各自出城逃命去吧。
最终跟随赵刚入据金城的只有两千余众,除了其本部人马之外,只有千余名原城中守军加入进来。
不过这些人马也已经足够了,由于其他守军各自奔逃,极大的分化和阻碍了夏侯强的反攻行动,当其终于找准了敌人主力所在,赵刚早已经率领军众在金城里因地制宜的布置一番,反客为主的迎战敌军。
夏侯强自知淮水北岸还有西魏人马蓄势准备、将要渡水南下,他这里一连督促部伍向着金城发起数次进攻,都被内中守据的敌军击退。
眼见短时间内已经难再夺回城池,夏侯强便也不敢恋战,只能再看了一眼寄托着他霸业梦想的义阳城,然后便率领余部恨恨的向南逃去,幻想着抵达义阳三关汇同驻守彼方的族人们后再反杀回来。
乱世之中,人能不能成就一番霸业,能力、眼光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运气。
如果夏侯强知道就在他自义阳败逃的两天后,东魏委任他为南司州刺史以及慕容绍宗派遣的援军便会抵达义阳,只怕会更加的懊恼欲死。
第0612章 痛快杀之
就在赵刚等人攻克义阳城后的第三天,李泰终于率领后部人马抵达了义阳。
赵刚、侯植等将领们率众迎接李泰入城,而权景宣则自引本部向南追击夏侯氏溃众,趁此胜势与杨忠南北夹击、一举夺回被夏侯氏叛众所拥据的义阳三关。
由于义阳城并非经过惨烈的攻城战夺下的城池,所以城防设施基本还能保持完好,李泰倒也不需要城外驻营,可以直接入城略作歇息。
不过入城之后,他也不暇闲坐,而是快速的了解起当下的情况。
原城主夏侯强虽然落荒而逃,但也并不意味着义阳局势就此稳定下来。
因为这家伙果然如李泰所料一般派人勾结慕容绍宗,而就在昨天,慕容绍宗便派遣部将率领一千精兵与夏侯强的使者一同前来义阳增援。
赵刚诈为接应,使派人马意欲当河杀之,但还是被敌骑发现了之前东荆州人马留驻淮水北岸时留下的踪迹而心生疑窦,双方一言不合而短兵交接,慕容绍宗派遣的援军眼见敌众我寡,当即便放弃援救而原路折返,至于夏侯强派遣前往悬瓠联络投降的使者则被抛在了淮水北岸,为赵刚俘获。
李泰听到这里,登时来了兴致,当即便着令将这使者带入堂中,自己亲自审问一番。
他之所以继续向东进军、攻夺义阳,本质上也是因为忌惮慕容绍宗,如今正好抓住一个刚从悬瓠慕容绍宗大军驻处返回之人,当然想要打听一下其军最新情况。
这名义阳使者名叫夏侯平,三十出头的年纪,乃是夏侯强的族子,被引至堂上来时,仍自惊惧的瑟瑟发抖、讲起话来也是吞吞吐吐。
一直等到李泰表示他所交代的内容若是有助军事便饶其不死,这夏侯平说话才变得流畅起来。但即便如此,李泰倾听下来也只是一堆信息量不大的罗圈话,至于他所关心的慕容绍宗势力情况则几乎没有。
想想这倒也正常,一个没有经过系统侦查训练的人即便身入敌城,能够看到无非人真他妈的多、城真他妈的大,很难观察总结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更何况这夏侯平只是外部势力派遣的一名使者,虽然在悬瓠城住了一段时间,但估计也接触不到什么重要的人事。
一番审问交谈下来,李泰也只总结出两点比较有价值的讯息。
第一是慕容绍宗援军之所以来迟,是因为夏侯平前往悬瓠递交降书之后,慕容绍宗便着员奉表快马送往邺都进行请示,直到邺都加以批准并赐下对夏侯强的封授书文之后,慕容绍宗这才安排夏侯平与援军们一起返回义阳,结果便白白的贻误战机、被赵刚等用计将此城池夺下。
战场上情况瞬息万变,所以身为大军主将往往都需要拥有一定随机应变的自主权。
但慕容绍宗接到降书之后,却需要派人送往邺都请示、得到准许之后才能进行受降操作,可见其人虽然被留在了河南,但本身的权力是大大的缩减。
由此亦可延伸出来,在高澄看来河南战事已经结束,也并不需要继续保留慕容绍宗的一些战时权力,将其留镇河南只是借其威名震慑宵小,而非委任他趁着南梁大乱而继续向南开拓疆土。
李泰之前还不清楚慕容绍宗留镇河南是何定位,但在了解到这件事后便也搞清楚了,慕容绍宗虽然凶猛但如今头上也是套着笼头。
虽然算算时间,这个笼头差不多也快要被人捣烂了,但如此机密再传到慕容绍宗这里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
第二点就是据这夏侯平交代,慕容绍宗人马虽然在驻悬瓠,但对城池本身的修缮维护却并不多。城中有些杂乱无章,一些河南淮北豪强率部投靠,结果因为城中已经住满了军民,不得不在城外临时扎设营地。
慕容绍宗乃是当世名将,显然不会出现这种军纪散漫、治军不严的情况。但其坐镇悬瓠却不加营缮,那只有一个可能,即就是其人压根就没打算久驻悬瓠,也就无谓在此城池耗使人力物力。
河南久战凋敝、短期内不足以供养大军,沔北则军备周全、令慕容绍宗投鼠忌器。如今已经军进悬瓠,结果却仍然没有久驻的打算,那么慕容绍宗真正想要前往的地方自然就呼之欲出了。
之前侯景战败南奔,抵达寿阳后休养生息数月之久,而后便悍然举兵,直接过江杀入建康。其人虽然起兵于淮南,但淮南真正遭受兵灾残害的时间并不长,侯景迅速的便渡江南去,而淮南诸路人马也都被吸引到建康周边。
在侯景兵围台城的一段时间里,淮南众多州郡纷纷向东魏递交降表,哪怕侯景攻破台城、入掌大权,重新重视起对淮南各方的控制,但就连他所委派的州郡长官镇将投降东魏者也都络绎不绝。
淮南重镇钟离、侯景的老巢寿阳,再加上不久前的合肥等等,几乎全都归降了东魏。李泰攻略汉东还需要杨忠这员虎将,但东魏几乎没有派遣什么人马,淮南大半便几乎已经是收入囊中。
当然这种统治正如李泰前所征服的汉东,本身并不牢靠,许多州郡仅仅只是向东魏递献降表,但其守牧镇将依然坐镇,东魏也只是接受这种名义上的投效,只有寥寥几个比较特殊的人和地方才派遣人马接收。
但无论如何,如今的淮南地区对于东魏就是全不设防,却又没有强有力的大将坐镇以巩固东魏的统治。看慕容绍宗的表现,他无疑对此是很感兴趣的,只不过由于没有得到高澄的正式授权而仍有些犹豫不定。
如今作为淮南西大门的义阳也被李泰所抢占,这更削减了慕容绍宗能做的选择,淮南几乎是慕容绍宗维持当下部伍规模并且继续扩大势力的唯一选择了。
想到这里,李泰也不由得庆幸相对于慕容绍宗,他的自主性要更强。台府虽然给他的援助不多,但在当下这一阶段却将东南军政事务尽皆委任给荆州总管府,让他制定和执行计划更加的灵活,抢在慕容绍宗之前夺取了义阳。
这也让他渐渐感觉到,在跟慕容绍宗这老牌名将对抗的过程中,主动权已经开始偏向于他。慕容绍宗未来能做的选择渐渐被限制,这也就意味着其人将会宿命一般的被动前行。
了解完对手的情况,李泰也并没有继续做出下一步的决定,而是再将自己当下能够动员的人力物力再作一番盘点梳理。
他此番进入义阳率领了三千步骑,而在此之前赵刚是率领了一千名精卒翻山而来,侯植、权景宣两路人马加起来近五千众,杨忠有两千精骑进击义阳三关。
这一次进击义阳及其南面三关一共动员了诸部人马一万出头,但等到杨忠等攻克三关之后,李泰能够动用的人马则不止于此,还有在义阳收编和俘获的人员将近三千众。
这些人马虽然不算特别的多,但在如今的淮南,也足以再进行一场颇具规模的战斗。
除了人员的缴获之外,赵刚又向李泰奏报了一下攻夺义阳城后其他方面的收获。
夏侯强被柳仲礼委任为司州刺史坐镇义阳也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期间诸多盘剥征敛、也收聚了数量可观的财货物资,大多存放在金城之中。
赵刚等在夺城伊始便冲到金城守卫抵御,除了罗城中两座仓库物资被乱兵哄抢之外,存放在金城中的物资则全都缴获保全下来。这当中仅仅粮食便有五万余石,其他的资货也都数量可观。
李泰在得知这一情况后忍不住也是大喜过望,真正让他感到高兴的还不是这批资货本身的价值,而是因为有了这一批资货后,他便不需要再从沔北本土调运物资,直接就可以在义阳展开下一步的计划。
“赵车骑袭取义阳城,可谓大勇!更难得为我收拢如此可观人、物为用,此番淮南若能建事,车骑当为首功!”
对于赵刚给自己营造了这么好的局面,李泰对其也是不吝夸奖,并且深自庆幸当时从王思政那里将赵刚要到自己这里来,否则如今哪能如此得力!
赵刚对此夸奖并没有多作回应,而是沉声发问道:“请问总管将要于此再建何事?如今汉东新附未定、物情仍存乖张之处……”
“汉东情势摇摆,我当然不会忽略。但是汉东敌不在野、而在于心,今者南梁自残其统,宗室虽多、皆不堪嗣,气数骤消、难能御众。北方两国,东强西弱之势久成,诸摇摆之众难免媚强事大之心。若是严加绳令,则必悖我投敌,可若稍加放纵,便又滋生骄慢之志。”
李泰对此也考虑的很清楚,听到赵刚的提醒后便又说道:“慕容绍宗于贼中威名赫赫,如今尚处汝南,已经勾人奔趋媚事。若使再进立淮南,则更益四方贼心。唯今之计,趁其将至未至,痛快杀之,才是一劳永逸!”
第0613章 直取寿阳
赵刚在听完李泰这番话后,便也低头沉吟起来,但在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是有些无奈的摇头叹息。想要在淮南地区解决慕容绍宗,实在是太难了。
姑且不论慕容绍宗眼下的势力大小、能力高低,单单如今淮南这片地方,对于西魏就太不友好了。
此边州郡多数归附东魏,哪怕仅仅只是名义上的节制,但人心之向背归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西魏在这片土地上,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威慑力和吸引力。
如今兵进义阳,已经算是荆州总管府势力开拓的一个极限,如果再要向外延伸,战线进一步被拉长,各种隐患就会纷纷暴露出来。而且一旦遭遇挫折,那可不仅仅只是兵败撤军那么简单,会使得荆州总管府所控制的区域连锁性的坍塌,结局怕是会比王思政更加悲惨。
赵刚敢于以身犯险、亲自潜入义阳策反蛮人以奇袭夺城,绝不是一个胆怯的人,但是当听到李泰打算进据淮南而与慕容绍宗决一死战,心内也是极不看好。
如若双方一战果真不可避免,那还不如干脆在慕容绍宗之前兵犯沔北时便全力一战,起码当时还占据着地利。
如今西魏汉东之地新附未定,在淮南又全无根基,本身实力并没有明显的增长,反而慕容绍宗在兵进悬瓠,之后又招抚到许多地方武装依附过去,势力较之前进犯沔北时更加雄大。
之前李泰能够不失冷静、严阵以待的迫退慕容绍宗,如今义阳乍得,居然便想在淮南同慕容绍宗展开决战。这在赵刚看来,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李泰见赵刚唉声叹气、沉吟不语,自然知其心中所想,于是他便又笑语道:“师之决胜,在于用势。慕容绍宗虽是贼之名将,可若事不在己,同样要束手束脚。其众久顿于途、不知去就,锐气已丧,势必难当恶战。我前之所以不与力战,磨其锐、泄其气,使其寇而无功,师自疲厌、有懈怠心。”
哪怕再英明的将领,也难以将自己的战术思路完整的灌输给每一名士卒。绝大多数的将领和士兵,都是在用进退得失等直接的外在表现来判断行动成功还是失败。
自寒山堰之战以来,慕容绍宗连克强敌,自身就带有一个屡战屡胜的光环,其麾下将士们必然也都士气如虹。同这样的军队战斗是最危险的,因为不清楚战场上他们什么时候就直接开无双。
在沔北由于李泰的严阵以待,慕容绍宗不愿付出太大的代价而主动引军退走,彼此间也谈不上谁胜谁负,但对其军将士而言总是劳而无功,便把他们那连胜的节奏小小打断一下。
赵刚听到这里的时候,面色稍缓,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一解释,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如今淮南诸方多奉东朝号令,一旦知我入境与贼交战,恐怕会……”
讲到这个问题,李泰就更不担心了,直接大笑道:“南梁降人,见侯景巨寇乱国而不敢撄锋抗拒,观君父受难深重而侧身袖手于旁。我与东贼争雄,其类引部观战而已,见我两败俱伤才最称心意,又怎么会轻入战阵、为东贼赴死。”
这个理由更强大到赵刚完全无从反驳,但他还是有一些忧虑,总觉得太过冒进了。
李泰也明白赵刚并不是为了冒犯自己的威严而不肯认同此计,只是不希望盲目冒进而颠覆大好局面,对于这种助益良多的下属他也有足够的耐心,于是便又将自己的计划讲述的更具体一些。
“淮南州郡降东者虽多,但彼此俱少呼应、各守私己而已,难能串结成势。我只需持有此物,即可畅行于境,无所禁止,甚至于直取寿阳!”
说话间,李泰便将几物摆出,分别是东魏朝廷任命夏侯强为南司州刺史的诏书与符印信物,都是从那俘虏夏侯平身上缴获得来。
赵刚因为没有进一步的进取想法,如今又已经攻夺了义阳城,而夏侯强也早已经逃亡三关,故而虽然缴获了东魏发给其人的符印书令等信物,也只当做寻常缴获,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这对李泰而言,却是一个不小的惊喜。狐假虎威向来是他的拿手本领,如今有了东魏朝廷亲赐的信物,当然要狠狠利用一把。
淮南州郡虽然多数投靠东魏,但彼此互无统隶,李泰持此信物借道而行,他们必然也不敢拒绝,如此便给了他兵不血刃而长驱直入的机会。
如今的慕容绍宗估计是还没有得到东魏朝廷的正式授命,故而仍然盘桓于悬瓠而不敢向淮南进军。但李泰自然不会客气,他正可以借此伪装、一路疾行,抢在慕容绍宗之前进占寿阳城。
侯景举兵南下后,以其表弟王显贵留守寿阳城。但当其乱军还在围攻建康台城的时候,留守合肥的鄱阳王萧范便派遣部将前往进攻寿阳,并且攻破了寿阳罗城,将王显贵并其徒众困于金城之中。
迫于无奈,王显贵便举城投降了东魏。只不过那时东魏仍未解决驻守颍川的王思政部,也并未增兵于淮南,仍以王显贵留镇寿阳。
鄱阳王萧范因恐再攻寿阳或会触怒东魏,再加上建康方面勤王战事并不顺利,于是便也暂停了针对寿阳的进攻。
但是萧范的忍让退兵并没有换来东魏的以礼相待,颍川之战结束之后,高澄当即便派遣西兖州刺史李伯穆率兵前往淮南以紧逼合肥。
对于这一情况,萧范自是有些欲哭无泪,一方面畏惧东魏,另一方面恰逢此时建康城中被侯景狠耍了一把的萧正德心怀忿恨、传书欲召萧范率兵入京。
虽然书信被侯景得获,萧正德也因此被处死,但这件事还是被萧范辗转得知,遂生前往建康之意。
于是趁着东魏军进逼合肥之际,萧范主动提出求和,愿以他所镇守的合肥献给东魏,恳求东魏出兵助其平定侯景叛乱,而后便率麾下两万人马离开合肥,将此重镇拱手相让,再遣使护送两名儿子前往邺都为质、恳请东魏出兵,然后便率领所部人马愉快的前往濡须口挖藕采菱角去了。
如此一来,合肥这个曾经让孙十万魂牵梦绕、思之不得的淮南重镇,便被东魏垂手拾得。如果不是萧家大派送的优惠活动,着实不敢想象。
萧范虽然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但东魏援军当然不会有的。哪怕就连紧闭合肥的李伯穆,所率也不过几千军众而已,而且完全没有晋阳兵精锐随军而来。
这些情况,李泰都是从柳仲礼处得知。尽管柳仲礼本身也不咋滴,但是讲到萧范将合肥老巢拱手让人、自断退路,同时又将侯景自建康引下的行径时,柳仲礼也忍不住嘲讽痛骂。
赵刚听完李泰所讲解进袭寿阳之计,虽仍觉得颇为凶险,但是细想之下也觉得这一计策大有可行。即便不说自己袭取义阳,就之前李泰夺取汉中,就要比夺取寿阳危险多了,毕竟如今寿阳城在守只有一个侯景党羽王显贵并其残部而已。
但在寿阳下方、驻守合肥的李伯穆同样也是一个不稳定因素,就算他们成功得据寿阳,而慕容绍宗也率部南来交战,如果李伯穆北击寿阳,那他们可就要腹背受敌,同样身处劣势。
当赵刚再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李泰忍不住轻笑两声,然后便转望向随军而来的高乐。
“李伯穆其人,是我家司徒公妻门丈人亲弟。”
李伯穆出身赵郡李氏,是高仲密前妻李氏的叔叔,当然现在算起来也算是高澄的亲戚了,故而颇受信任,被派遣率兵到淮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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