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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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霸先曾与王僧辩肝胆相照,犹且难免白刃加之,今与李伯山为敌已久、仇隙深重,又怎么会长久的附从其后?一旦有机会,必然会暴起反噬!”

  君臣一番商讨,觉得还是不能太过顺从西魏的心意、让李伯山过得太舒服,该上眼药的时候一定不能手软,而这一次交割淮南就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他们也并不需要进行多么露骨的操作,只是需要在与陈国联络的时候表现的热情、急切兼诚恳一些,陈国想必就能感受到他们的善意,从而彼此在更大的空间上谋求合作的机会。

  能在乱世中发展壮大的,从来也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如果能够发展一个潜在的盟友来制衡越发壮大的西魏,陈霸先想必也不会拒绝!

第1178章 太子势壮

  人在面对生存问题的时候,总是会手段尽出、各种努力,只不过这些努力有的是正面的、有效的,有的则是负面的,效果不如预期、甚至还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北齐对于淮南的放弃,很早就有端倪可见,之前还有高岳、段韶等重臣南来征战攻略,但后来便越来越少派重臣南下,军事上的投入也越来越少,只是凭着强大国力的威慑拉拢当地豪强势力维持统治。

  如今随着西魏与其交战、步步紧逼,北齐军事上一贯强势的形象一再被瓦解,这也使得北齐在淮南的统治越发岌岌可危,退出淮南只是欠缺一个形式上的宣告罢了。

  如今在西魏的威逼之下,北齐总算是迈出了这一步,随着齐主高演下达诏令,月内北齐在淮南所派驻的军队与任命的官员全都向广陵、盱眙等几地集结,并在之后撤离淮南、返回国中,宣告着北齐在淮南的统治正式结束。

  当这一消息向南传来的时候,率先沸腾的便是南陈朝堂中。

  在此之前,南陈朝堂中多被悲观的氛围所笼罩着,认为此番北伐淮南是一个失策,天时地利人和通通都不具备,南陈立国不久,国力都还没有恢复到可以维持一场江北作战的水平,便在西魏的鼓动之下盲目向江北发起了进攻,结果便是劳民伤财、久战无功。

  但是随着这一消息传回江东,之前各种质疑否定声顿时便荡然无存,群众兴奋的奔走相告,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淮南竟会以如此方式收复回来,虽然负责谈判并且主持交接的仍是西魏,但是南陈作为西魏的亲密盟友,即便不能完全据有谈判成果,必然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刚刚从西魏长安返回建康的太子陈昌反应更是尤为的激烈,几次在东宫和朝堂的集会上都毫不吝啬对唐王李伯山的钦仰敬慕:“唐王威震天下,功名岂是虚得!齐国屡与交战而不能胜,此番交战也是全无悬念,人如若仍然不肯恭从王教,灭国未远!

  当此风光大胜之际,唐王并未忘怀我国与之盟好,也没有忘记江东儿郎们战斗淮南的辛苦,先谋淮南、以安群心,今日信矣!唐王德著天下,当真令人叹服!”

  尽管陈昌早在数年前便被掳至长安、作为人质扣留下来,在陈霸先的崛起过程中没有一路追从,但是其存在感却并不低,尤其是在归国之后。

  他乃是陈霸先硕果仅存的儿子,也是南陈政权完全没有争议的继承人。如果这独一无二的法理性还只是来自于父亲的庇护与传承,那么其人身上另一层让人不能无视的光辉便与陈霸先没有太大关系了,那就是其身后所站着的陇西李氏与西魏政权!

  陈昌在外多年,归国之后却没有什么根基不稳、孤立无援的问题,这固然在于陈霸先对这个唯一的儿子不遗余力的支持,但更重要的还是西魏给陈昌所配备的一个雄厚的东宫班底。

  侯景之乱后,江东人物精华大多集中于江陵,之后又随着江陵的陷落而流落于关中,使得江表人物稀缺、乏善可陈。以至于陈霸先所建立的陈朝朝廷之中,人物风采也大逊于前梁时期。

  陈昌此次南来,仅仅身边的幕僚便达到上百人之多,而且大多数都是之前便颇有时名令誉的南朝时流,诸如殷不害、颜之推等等,人才荟萃、较之朝廷都不逊色多少。

  这些人刚一回到南朝,便组建起了一个班底豪华的东宫,陈霸先之前亲自过江征讨淮南的时候,便曾委任太子陈昌监国,而在这些僚属们的辅佐下,陈昌也是不负众望的将一应政务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西魏给予陈昌的可不仅仅只是一个行政班底,还有一个重要的支持,那就是武装力量。

  由吴明彻所率领的三千精卒,刚刚渡江南来,亮相在建康士民面前,便给群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且不说那一个个精卒勇壮气象,那精良的甲械武装更是远远超出了如今南陈军队的武装水平,甚至就连建康刚刚组建起来的禁军都颇有不及。

  至于吴明彻本人则就更加不用多说了,本来就是名著江左的大将之才,之前因故流落江北、不得不选择投奔西魏,如今拱从太子重返江左,而且还有过往数年在西魏所创建的功勋加持,一时间更是倍受建康时流的推崇,甚至就连陈霸先麾下几名元从大将都被其压过了风头。

  除了这些文武从者之外,与陈昌一同返回江东的还有他的妻子。

  这位太子妃可不是妻凭夫贵,早在其夫妻离国前夕,唐王便入奏魏朝为其请封秦郡公主,并将江北秦郡作为公主食邑,跟随吴明彻南来的那几千精卒,严格说来都是公主家臣。陈昌太子之位之所以能够快速稳固下来,也在于有这样一位强势的娘子支持。

  陈昌这一份人事班底就连他父亲陈霸先都深为艳羡,忍不住想要挖墙脚,尤其是吴明彻这个本来就曾在其麾下、结果却失之交臂的大将的回归,更是让陈霸先深感欣慰。

  他甚至曾经想直接将吴明彻任命为中领军,寄之以宿卫之重,以示对之前吴明彻事从二主的经历全不介怀。结果这一个决定却遭到了其心腹大将侯安都、周文育等人的强烈反对,侯安都甚至亲自披甲直宿宫门,以示绝不容许奸恶之人窥扰攻防。

  再加上吴明彻本人对于任职建康宿卫并不怎么热衷,经过几番接触商谈之后,陈霸先也察觉到如今的吴明彻较之往年他所了解的大不相同,言则多涉突厥、吐谷浑等边远胡夷,对于当下江东的境况却欠缺有建设性的具体建议,言似宏大但却有些不着边际,也让陈霸先对此有些失望,只能依从其人的心意,将之留任其乡里秦郡。

  总之,儿子的回归对于陈霸先可谓是一大喜事,让他在处理内外人事问题的时候更加从容,少了许多瞻前顾后的顾虑。

  当然事情有好的一面,自然也会有不好的一面。陈昌的回归对于整个南陈而言都是一个重要的大事,必然会引起方方面面的反应。

  首先是家事方面,亲人团聚自然是值得开心的。他们陈家本来既血脉不盛,这一次陈昌和陈顼一对堂兄弟一起回归,而且陈顼还带回来几个儿女,让全家人都颇感高兴。

  但陈霸先的皇后章氏在看到陈顼都已经儿女双全、自己的儿子却仍一无所出,不免便有些吃味不悦,认为魏人还是亏待了她的儿子,接着便要张罗给儿子纳妾,顺便也是希望能够借此笼络江东大族,让儿子的嗣位更加巩固。

  但是这件事却遭到了陈昌夫妻的反对,陈昌只道家国未安、不宜沉湎儿女情事,况且户中已有李氏太子妃并诸侍婢,实在没有必要再添侍员。至于太子妃李氏,则发挥出了北地女子比较强势的作风,直接让人守住东宫门口,将章皇后所安排的女子原路返还。

  章氏对此自然是大为不满,连连向陈霸先诉苦道:“北地女子不尚恭德,夫主为我儿请婚陇西李氏当真大大失策。悍妇当家,家宅能安?可怜我儿亦遭夺志,逢迎悍妻,甚至违背阿母的安排!”

  婆媳间的矛盾,陈霸先固然不便置喙,但他也甚至这位新妇不应作寻常儿媳看待,还是板起脸来沉声说道:“昌儿之有今日的人事局面,半在于他自身的经历造化。为人父母固然是希望儿女能够生活和顺,但总不能长系身前作豚犬管教,凡事也就不要殷勤指点,由其自己抉择经历。新妇抛弃乡土亲长,追从我儿相守不弃,恩义深厚,让人欣慰,何必使气间之!”

  家门中的婆媳矛盾尚可含而不露,那么陈昌回归给时局人事带来的触动就表露的非常明显了。

  陈霸先在建立陈朝的前后,对于国中人事也进行了一番梳理安排。但是如今南陈的时局盘子本来就不大,又突然涌回了这么多的人,当然会给原本的人事结构造成不小的冲击。

  如果这些人只是白身回归也就罢了,朝廷可以酌情循序渐进的加以征辟接纳。可是他们都是拥从陈昌这个储君返回,自然不能完全的投闲置散,总要有所安排,单单一个东宫并不能完全安置妥当,势必要侵占其他的位置,这就会造成竞争与矛盾。

  侯安都等元从大将联合起来抵制吴明彻这个回流人才,算是比较外露的纠纷,至于其他比较含蓄的,则就更多了,就连陈霸先对此都有些应接不暇,只能尽量弥合协调。

  如果说臣下们回归所衍生出来的一系列问题尚可从容应对,那么陈昌自己身上所展现出来的问题就让陈霸先有点头疼了。

  这小子旅居长安数年,恰好又是李伯山崛起迅速、最为风光的几年,身上沾染了太多北朝的味道,掩饰都掩饰不住,言必称唐王如何如何,浑然忘记了自家老子乃是一个真正出身寒微、白手起家的江东豪杰,这就让陈霸先颇感尴尬和失落。有时候甚至都想问问这小子,李伯山那么好,难道他也有皇位传承给你小子?

第1179章 讷言敏行

  太子陈昌对西魏的亲近与吹捧过于外露,不只让陈霸先这个皇帝和父亲颇感尴尬,也引起了国中其他人心生不满。

  相对于陈昌归来便是万众瞩目、群星捧月的待遇,与之一同返回江东的陈顼待遇则就差上了许多。除了亲近的同族家人们对其回归表示了喜悦和欢迎之外,在外则几乎没有任何的存在感。

  陈霸先倒也没有亏待这个侄子,封王授官等各种待遇一样不少。毕竟陈氏宗族势力比较弱小,任何一个族人都要合理利用起来。

  但是所谓的好与坏从来也没有一个具体的评判标准,主要还是各自通过对比而所获得的自我感受。所以哪怕是一样的处境待遇,不同性格的人也会有不同的感受与判断,更不要说陈昌与陈顼归来后所受到的待遇差距如此悬殊。

  起码在陈顼看来,他归国之后所受到的一系列安排都是作为陈氏子侄该当享有的待遇。可是他流落关中、担任质子数年之久,并接连遭受夺妻羞辱等虐待,归后却并没有获得一个合理的补偿,心里多少是存在着一定的落差。

  但是这一份落差又不能清楚直白的表露出来,毕竟在大众看来,他有今时的际遇地位已经算是多受恩庇,即便再说没有获得合理的补偿也难以引起群众共鸣,反而会给自己招惹非议。难以通过直接的方式来表达,那么只能通过对各种时事的议论抨击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与愤慨。

  因此不同于对西魏多有推崇、也乐与西魏进行合作互动的太子陈昌,陈顼归国之后则就始终保持着一种清醒冷静的态度,在各种场合都表示西魏如今才是他们南陈生存与发展的头号大敌,国人应当提高警惕、不要急功近利的只看到与西魏联盟好的一面,却完全罔顾不好的一面。

  陈顼的态度与说法很快便也获得了不少人的支持附和,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只不过因为彼此间实力差距太过悬殊,即便是太过强调,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实际意义,反而还会破坏彼此间的合作关系与良好氛围,因此之前将这一情况挂在嘴边的人也并不多。

  但是如今由于太子的态度太过外露,加上国中人事矛盾的涌现,也激发了一些建康时流的逆反心理。他们未必敢于直接忤逆冒犯太子,但是对于同样从魏国长安返回、对魏国的态度却与太子截然相反的始兴王陈顼,则就大生认同感。

  所以很快陈顼身边便也聚集起了一群志同道合、对西魏深怀警惕与不满的时流,成为了一个能够在朝堂上参与国事讨论、表达自己看法的意见领袖,同样很快在时局中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这一次谈判收回淮南的消息传到建康后,陈顼照例也是要泼上几盆冷水的,所以在太子兴奋发言的同时,陈顼便也不冷不热的说道:“魏齐皆北虏之国,其两互相攻伐,胜负于我何加?

  魏胜不足喜,齐胜不足悲,因淮南事而忘形自乐更是全无道理!吞我南国疆土最多者难道不是魏国?巴蜀荆襄俱不见归还,今自齐国手中胁取淮南诸郡,又怎么会轻易归还我国!”

  这番话一说出口,顿时便也让许多正自奔走庆贺的建康时流们心情冷却下来,旋即又变得黯然神伤起来,继而便开始埋怨出兵淮南的那些北伐将士们。

  如果这些北伐将士们能够趁着北方两国战斗最为激烈、无暇南顾之际便一举收复淮南,无疑会令事情少了许多波折。届时魏国就算有什么想法,因有盟约限制,也不方便再做什么颠覆操作,只能承认这个事实。

  可是现在,尽管齐国势力撤出了淮南,但随后接手的却是实力更加强大的魏国,陈国不只需要更加的仰魏国鼻息,而且想要通过常规手段收复淮南将会变得更加困难!

  对于自己一番话便引起建康时流们的冷静与反思,陈顼也是深感欣慰,于是便又借此机会继续发表他的见解,于人前畅论道:“旧年齐国最为势大,所以魏国需与我国相谋互保,才能抵御齐国。而今虏势已有逆转,魏强而齐弱,不复往年态势。我国也需防备大国难事、高攀不上,合纵连横,前人余智,今三国鼎立,弱者若欲久安,便不可痴守旧盟、应当随势而动!”

  如果说之前的种种发言还能对人不失启发与警醒,那这一番话就显得有些出格和不知所谓。且不说群众听到这番话后是何感想,陈霸先已经是有些不悦了。

  他特意抽出时间来将陈顼招至面前,板起脸来沉声说道:“我与魏国并非只是因利而合,双方盟好除了互惠互利之外,也因不满贼齐之欺天灭义。你与太子因受魏国唐王宽宏关照,遂得平安归国,与亲友相聚,这一份恩义亦应有所感怀,不可频以怨态对之!

  今江东大乱新定、百废待兴,丈夫但有志力,不患无事可立,长于宏论不如躬于世俗。人间万事皆非幸至,纵然一时运势通济,也需要才力匹配,才可人事畅达。你如今更是养志立事之年,更应勤思讷言敏行!”

  陈顼对于这个叔叔自是充满敬畏,闻言后忙不迭连连点头应是,表示自己一定会接受教训,不再随便大放厥词。只是在退出台城后,他心中不免又忿气暗生,刚刚受到敲打,不敢再在人前大发议论,于是便去寻找兄长陈蒨想要诉苦一番。

  陈蒨如今任职丹阳尹,其官署位于建康城东南侧的丹阳郡城中。尽管陈顼归后没有受到太子陈昌那般广泛的关注,但是郡城中一众员佐们对于这位宗王也并不陌生,丹阳尹位置特殊,通常是由宗室或皇帝心腹大臣担任,说不定哪天这位始兴王就要成为他们的顶头上司,因此当见到陈顼到来时,便连忙将人迎入郡城中并立即通禀给郡府中的陈蒨。

  不同于陈顼归国后多多少少有点无所事事,陈蒨在其叔父陈霸先崛起称霸的过程中本来就发挥着重要的作用,陈朝建立后也是大受重用,之前历任三吴要地,不久前又被召回朝中担任京尹要职,负责督办北伐师旅的粮草,自是公务繁忙。

  在得知陈顼到来后,陈蒨一边忙碌的处理着案头事务,一边着人将其召入堂中来,望着陈顼笑语道:“你今日不在邸中与时流宴乐,怎么有闲至此访我?”

  这话更戳中陈顼心内痛处,一时间他也不顾堂中还有郡府其他佐员,脸色一垮便叹声道:“今日方知为人之难,因我之前言辞轻率、或有冒失,陛下今日召我入宫训斥一通……”

  陈蒨听到这里脸色顿时一沉,忙不迭抬手一挥示意陈顼不要再继续讲下去,案上卷宗也无心再作细览,抬手交给府员后便站起身来,示意陈顼随其前往侧堂,屏退闲杂人等之后,他才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陈顼这才低着头将事情经过讲述一番,而陈蒨在听完后便也皱着眉头沉声说道:“你也知道如今的魏国大国难事、恐难高攀,却还偏偏在人前屡作恶言,陛下对你教训一番也是正常。事以密成,二三心腹相谋足矣,语以泄败,片言只语便可坏事!你既然没有城府之深,就不要妄作什么宏大言论!”

  “可是太子同样也常常……”

  陈顼听到兄长也在责备他,心中越发不乐,当即便又要发声反驳。

  然而其人还没有说完,陈蒨便已经又沉声道:“太子岂是俗流?太子是储君、是人主,说得对、做得对,那自然需要恭从景行。纵然言行有失妥当,若肯纳谏则谏,若不肯纳谏则慎言!”、

  陈顼听到这话后便又垂下头去,过了一会儿才又闷声说道:“难道阿兄也觉得与魏国的盟好并无不妥,可以不加防备的继续维持下去?前其有求我国,遣送太子与我归国,今其力克强敌、势力更壮,想必还会索要人质,又当遣谁前往?莫非阿兄也欲试尝长安那苦卤涩水?”

  “我觉得如何……重要吗?决事者并不在我,但有所命,恭从即可。我家如今非复吴下寒门,皆阿叔伟力所致,我兄弟之有今日,亦皆仰此。智浅未足谋大,更不要轻佻乱言,诸事皆听阿叔筹谋即可!”

  陈蒨又正色说道,正因他一路追从、亲眼见证了陈霸先创业的过程,才知如今所得并不容易,心内也尤为的重视,并不像陈顼那样心里有各种牢骚抱怨。

第1180章 谋国甚艰

  陈霸先之所以对陈顼严厉的教训一番,不只是因为其人言论轻率放肆、有可能会破坏南陈与西魏的盟好氛围,更有几分做贼心虚的缘故。

  因为就在陈顼于人前大放厥词、表示南陈的外交政策也要随势而动的时候,京口方面已经收到了北齐方面送过来的口信,坐镇京口的陈霸先之侄、南康王陈昙朗也在第一时间将这一情况向建康进行密奏。

  陈霸先这里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跟北齐方面进行一些实质性的接触与交流,却不想陈顼这个大聪明已经先一步招摇喊叫起来,这自然是让陈霸先颇感羞恼,仅仅只是将陈顼招至宫中来训斥一番,已经算是颇为宽厚的处理方式了。

  南陈与西魏之间虽然有着盟约,但并不意味着南陈就不能私下里与北齐或者其他势力政权进行联络、乃至于发展合作关系。

  在没有特别明确的说明与约束情况下,南陈作为一个独立的政权,在外交上自然也拥有着绝对的自主,陈霸先也有权力决定采用怎样的外交策略。当然,由此所引发的一系列变故与影响,自然也都需要南陈自己来承受。

  从陈霸先的立场而言,他当然是希望西魏与北齐互相对峙、彼此牵制,而他们南陈则在这两国之间左右逢源,这才是最符合南陈利益的做法与状态。

  可是西魏与北齐乃是宿敌世仇,无论其本身对北齐采取是打是和的方针态度,自然也都不希望南陈与北齐眉来眼去的搞暧昧。

  尤其是在当下,西魏对战北齐,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谈判上都取得了极大的成果,可谓是全面压制。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南陈贸然与北齐进行实质性的交流合作,就会直接触怒西魏,哪怕西魏不会立即与南陈撕破脸皮的加以敌对,也一定会想办法从别处进行报复制约,诸如这一次战利品的分配等问题上便未必还会太过考虑南陈方面的诉求。

  不过在经过一番权衡考虑之后,陈霸先还是决定先私下里接触一下齐国的使者。

  一则正如陈顼所言,当下三国鼎立的局面已经发生了新的变化,而南陈作为这三国当中势力最为弱小的一方,就需要对这种新的变化有一个更加灵敏及时的应对,才能在接下来的时局发展中获得更大的回旋空间。

  二则就算与齐国私下里进行一定程度的接触交流,也并不意味着彼此就要立即展开什么实质性的合作。

  如果北齐方面诚意不大,仅仅只是存心挑拨,陈霸先自然也不会轻易入彀,甚至可以借此机会打听一下北齐方面的虚实,向相关的情报分享给西魏,以供西魏用于接下来与北齐之间继续进行的谈判。

  心中怀有着这样的想法,陈霸先便秘密派遣心腹徐度前往京口,负责与对岸的齐人进行沟通联络,凡有什么进展都要第一时间向其进行奏报。

  不过随着双方建立起了交流的渠道,京口方面所传回的消息却让陈霸先颇感失望。原来北齐方面也并没有什么实际具体的合作计划以供南陈取舍,仅仅只是传递出了一个想要直接把淮南交割给南陈的意图。

  尽管这对南陈而言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北齐借此透露出了希望与南陈修好的的善意,而南陈方面则不必仰西魏之鼻息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的收复淮南诸郡。

  但陈霸先心里也清楚,天下间哪有什么完全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白捡的好处,北齐的这种做法看似是在对南陈释放善意,但其实也是在故意的挑拨离间。

  假使陈霸先真的按捺不住上钩了,即便是能绕过西魏顺利的接掌了这淮南六郡之地,所面对的也将会是一个极大的麻烦。

  西魏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又劳神费力的逼迫北齐吐出淮南之地,结果到最后却连这最终的战果分配权都被剥夺,再加上南陈见利忘义、吃相难看,恼羞成怒下西魏极有可能会选择直接撕毁盟约,转而将兵锋指向南陈。情况真要到了这一步,那对南陈而言绝对是灾难性的!

  正当陈霸先心内还在犹豫挣扎的时候,自弘农返回历阳的李真便也往建康方面派遣使者,先是正式通知了一下有关淮南谈判的结果,然后便又请陈霸先安排其国中甲旅,等到西魏郢州、合州等方面的师旅完成集结之后,便一起进军淮南,从北齐手中将诸郡县领土接收过来。

  陈霸先尽管心中已经有所预料,但当听到这些后,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暗自失望。

  西魏在历阳、合肥等地本就驻扎了数量可观的兵力,结果这一次接收淮南城地还要出动郢州等荆襄人马,这就意味着西魏还要在淮南增派驻军,也就意味着通过谈判索取的淮南六郡不会完全转交给南陈。至于会交给南陈多少,重要还是不重要的领地,则就更加的不可预知了。

  “势弱于人,难免要受制于人!假使日前北伐师旅能够大有创建,今时淮南战果的分配,也不必尽仰魏人鼻息。”

  饶是陈霸先心志坚毅,这会儿也忍不住一脸惋惜的感叹说道。

  淮南重镇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南陈的所谓江防便形同虚设,当下的有生力量都需要沿江布防,南川以及岭南等各地的地方势力也就迟迟不能进行有效的压制平定,使得南陈将会始终处于严重的内忧外患之中。

  原本这一次北方两国的激战对南陈而言是一个绝佳的在淮南开拓局面的机会,结果由于准备不够充分、北伐将士表现的也未够完美,最终浪费了这个机会。

  随着西魏在淮南的优势进一步巩固加强,陈霸先怕是有生之年都难以再见到南陈的势力能够在淮南江北有所伸展了。

  对于他这样的英雄人物而言,最可怕的并非是身处逆境之中,而是完全看不到希望与转机的绝望境地。

  陈霸先自然不希望自己余生与整个南陈政权自此以后便都沉沦在西魏所投覆下来的巨大阴影之下,而且也察觉到自己的儿子恐怕不是一个能够处繁举艰、英气勃发的中兴之主,所以也想争取几分转机余地。

  于是他便又秘密传令给如今正在江北督战的北伐主将侯安都,着其必要的时候可以便宜行事,给了侯安都一个随机应变、先一步接收淮南领地的权力。

  毕竟随着北齐方面撤退的命令下达,必然会统治崩溃、群徒争退,在这样的情况下,侯安都作为南陈前线大将,顺势推进以稳定局面也是非常合理的事情,西魏对此也难挑出什么毛病。

  另一方面,他又派人将齐人向南陈进行沟通的情况往历阳方面通知一下。这样做固然是为了显示出自己的无私坦荡,不会背着西魏与北齐密谋什么勾当,同时也是敦促一下西魏要加快接收淮南的工作,以免再有什么新的变数发生。

  如果接收工作能够提前展开,单凭西魏在淮南的军事力量并不足以分布掌控开来,自然也就需要更多的仰仗南陈的军队。

  从来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如果南陈军队在西魏的默许之下开赴郡县之中驻扎下来,那么日后再撤离自然就有了各种推脱的说辞与理由了,彼此间慢慢扯皮就是了,也不值得为此伤了和气。

  陈霸先的计划倒是还不错,但他还是低估了如今西魏在面对北齐时候的底气之足。

  历阳方面李真在得知这一情况后,非但没有因此而变得紧张起来,反而还比较兴奋的致书陈霸先,希望南陈能够将北齐方面的使者解送历阳,然后送到弘农去,摆在正在议和的齐使面前加以质问。

  换言之西魏根本不怕北齐在淮南问题上态度有所反复,反而乐得将此当作一个继续加强向北齐施压的理由。

  但陈霸先对此却犯了难,他只是想营造出一种时不我待、变数横生的气氛,可如果当真响应李真的请求、将北齐派来的使者送去历阳,那无疑就是彻底断绝了与北齐继续进行谋和的可能,会使得后续的交流成本陡增、难以深入进行。

  而正当他这里还在考虑该要如何婉拒这一请求的时候,作为江北大军统帅的侯安都在获得陈霸先的授意之后,却又用陈霸先所料想不到的方式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1181章 南国名将

  南陈的北伐大营位于广陵城外,除了主将侯安都之外,尚有杜稜、胡颖、程灵洗与吴明彻等诸将分领人马各守方面。从阵容上来说,也算是比较强大,只是投入的兵力比较有限,仅仅只有两万余众。

  南陈整体上所拥有的兵力倒是不少,足有二十多万,但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都是在侯景之乱中趁势而起的地方豪强私曲武装,真正受到朝廷所节制的军队也不过只有十万出头,又要分别守据地方,以至于建康城中能够调度的兵力统共只有五六万左右。

  在渡江进击淮南的初期,陈霸先对于今次军事行动也是抱有极大的期待,直接投入了五万大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倾巢而出。

  但是由于后续岭南等地的骚乱,加上战事进展的也不怎么顺利,陈霸先返回建康之后,北伐大军便也不再维持那么大的规模,陆陆续续的撤回国中。

  仍然留在广陵城外的这两万多人,主将侯安都所直接统率的也只有五千多人,剩下的多是淮南义师与诸将部曲。这当中比较特殊的,便是吴明彻所率领的五千秦郡师旅。

  吴明彻本从长安带来了三千人马,这其中既有关中、山南子弟,也不乏江陵等地原本的梁军精锐,无论武装水平还是战斗力都非常出众。

  待回到其乡里秦郡之后,乡中子弟们又都争相投入他的麾下效力,而吴明彻本身还可以从历阳、合肥等西魏所控制的区域中获取一定的物资补给,也给他壮大部伍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使得一些不愿接受北齐统治的淮南义师也都前来依附于他,因此在其返回的这段时间里,部伍规模也已经扩大到上万之众,可谓是实力雄厚。

  吴明彻也算是为数不多在这一次的北伐中获得正面收益的将领,而其他的将领则或多或少都遭受了一定程度的损失,起码钱粮上的消耗,由于没有攻下广陵之类真正有价值的目标,也就没有足够的收益可以进行分配。

  南陈对于将领私曲这一问题放的比较宽,基本不怎么加以管束。一则集权能力本就不足,二则也没有足够的财政收入来供养大军。

  这些方伯大将们率领着自己的私人武装,听从朝廷的号令,本身的养军消耗并不需要朝廷供给,只是在战胜之后才能参与战利品的分配与朝廷的封赏。

  这些将领们可不像吴明彻背后有着西魏这样一个大金主的支持,参与围城作战几个月的时间下来,纯粹的消耗让他们大感吃不消。

  左近但凡能够寻找到丁点物资补给的地方都不知道被他们搜刮了多少遍,以至于周遭淮南乡民们见到有陈军出没都要拖家带口的往湖泊泽野中逃窜,就连水中的鱼鳖都不知被打捞了多少遍。

  陈军主将侯安都虽以勇健著称,但却为人严猛,并不怎么体恤将士。面对众将的诉苦,他非但不作安抚并想办法解决,反而还责怪正是因为众将私计太深,所以才会令战事迟迟没有大的突破进展。

  众将也因此越发的不愿亲近侯安都,转而向吴明彻靠拢。吴明彻的脾气虽然也未见得多好,但总不像侯安都那样咄咄逼人,而且混的熟了,还能从吴明彻这里获取到一些资助,毕竟吴明彻作为淮南人士,当然也希望能够尽快将齐人势力逐出淮南。

  相较于南陈其他将领,吴明彻还有一个特点是其他人所没有的,那就是见识过真正的大场面、大阵仗。

  其人在效力西魏的时候,不只曾经参加过西魏与北齐在河洛之间的大战,甚至还曾跟随魏军一起北出塞外与突厥交战,并且立下了生擒突厥可汗的大功!

  单凭这一点,就让吴明彻为了许多南朝军士们心目中的大英雄。他们也曾听过强汉盛世霍去病封狼居胥的伟绩,但哪怕是南朝局势最为平稳的南梁时期,也难以将其势力和影响推到漠南,更不要说远击塞外胡部。

  如今的南陈更是小国寡民、勉强自保,这些南陈将士们恐怕终其一生都难以与塞外的胡族交战扬威,对于生擒突厥可汗这一漠北霸主的吴明彻那自然是充满了敬仰。

  尤其是在一些尚武少壮的心目中,更是将吴明彻推崇为当下南陈最为顶尖的大将,其他将领们即便再怎么威名赫赫,在他们看来较之吴明彻都是相差甚远。

  军中众将士们对吴明彻的亲近与推崇,自然也引起了主将侯安都的不满。

  侯安都在南陈一众开国元勋当中,年龄虽然偏小,但却是功勋卓著,不只历次大战全都战功赫赫,在一些重要时刻更是发挥出了无可取代的关键性作用,言之为功臣之首都不为过。

  年纪不大却功勋雄壮,再加上本身也是势位崇高,侯安都自然也因此而心高气傲,不怎么将当世时流放在眼中,对于强势归国并对他们这些元从权位造成一定威胁的吴明彻本就心存抵触,再加上战事进展的不顺利,他心中的不满自然就更多了。

  “吴明彻甘心为虏作奴,此番归国还不知暗藏着怎样险恶用心。这样的歹人竟然还受到诸多追捧,由此可见时流多是愚蠢之辈!”

  不只在面对自己心腹的时候多有吐槽抱怨,侯安都在面对吴明彻的时候同样不假辞色,许多方面都想要压过吴明彻一头,心里憋着一口气,想要找准一个机会再创大功以压过吴明彻的风头。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当陈霸先的命令传到广陵大营中的时候,顿时便让侯安都看到了机会所在。

  “齐贼乃豺狼之辈,今伤于两虏相争、势穷求去,若是任其从容离去,我南国子弟心意能平?”

  侯安都当然也清楚陈霸先授权他可权宜行事的意图,但是他心里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

  当年北齐趁着南梁内乱而侵吞淮南领土,并且屡屡进犯,甚至曾经一度进攻到建康城外,给南朝造成巨大的伤害与损失,彼此间可谓是有着血海深仇。

  尽管出于防备西魏越来强大的威胁的缘故,两国或许需要展开一定程度的合作,但并不意味着彼此间的深仇大恨就不存在了。

  而且在侯安都看来,北齐就是一个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豺狼,如今欲与南陈相谋,并不是因为其转性了,而是因为西魏给其的压迫太强。

  在这样的情况下,那就要抓住机会削弱一下北齐,使其变得更加势弱,日后翻脸反噬的危害也就会更小。至于说这么做会不会影响到彼此的合作?只要西魏这个威胁与压迫仍然存在,北齐为了自保终究还是要选择与南陈合作。

  所以侯安都的便宜行事,从一开始就偏离了陈霸先的初衷,这也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由于双方已经建立起来了联系,所以侯安都这个北伐主将自然也是能够联系上齐人的,他当即便安排人员向北齐发出讯息,表示同意北齐所提出的方案,抢在西魏入场之前先接收广陵与其他的地方,并且询问齐人的撤离计划以便安排策应。

  北齐方面此举就是为的离间南陈与西魏之间的关系,只要南陈有所行动,那么就能产生效果。在得知南陈果真动心了之后,北齐方面的负责人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此番放弃淮南总算不是一无所获。

  北齐镇守广陵者名为卢潜,因为本来就收到朝廷的命令准备撤离,如今南陈又愿意提前接收城地,自然也不疑有他,收到侯安都的通知后便回复道只要接应的人员到来,他便会率领城中将士与愿意追随的吏民撤离广陵城,任由陈军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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