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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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恐怕是要辜负他们的厚爱了,如今东南局势演变未息,后续必然更有机会可趁。齐人同样也对淮南虎视眈眈,当此情势之下,我专视东南犹恐未足,实在是无暇转顾他处!”

  略作感慨之后,李泰便直接表明了他对此事的态度。

  柱国之位听起来当然是要比大将军更威风,如果只是名位的进步而不牵涉其他的情势纷争,李泰当然也愿意更进一步。

  西魏国中八大柱国,虽然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除了大行台宇文泰之外,其他人在荣升柱国之后基本上都离开了一线指挥岗位,不再掌握实权。

  如果李泰升为柱国的话,那他究竟是要回朝荣养,还是继续留守荆州主持东南军政事务?

  这么早便过上养老生活,显然是不符合李泰心意的。可如果他仍然坚持在岗的话,就等于是宇文泰之外另一个特殊的柱国,换言之他的荆州军府便已经初步具有了对抗华州中外府的资格。

  此番李泰如果升任柱国,对他而言最理想的状态就是继续执掌荆州总管府,然后再凭着出身陇西李氏的这一优势串结许多国中关东世族成员,让他们在朝中作为自己的发言人。而这些内外以他为首的人事,凭着他同样担任柱国的势位,已经可以说是脱离了中外府的掌控而另成一极。

  崔谦所言那些踊跃支持李泰升任柱国的关东世族们,必然也是抱有着类似的想法,想要达成这样的局面,在以镇兵为主体的中外府之外再创建一个由关东世族所主导的军府。

  想必这也是皇帝元钦特意将这一话题引到李泰身上来的主要原因,就如同当年孝武帝扶植贺拔氏兄弟来抗衡高欢一样。这么一想,历史当真是从一个循环走向下一个循环,果然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

  李泰甚至都忍不住开始畅想,如果皇帝在关中搞不动他老丈人的话,会不会南出武关来荆州投奔自己?那到时候他便可以学着宇文泰的操作,干脆在荆州建立一个南魏,让我南阳军事贵族们重新辉煌起来……

  这样的发展路线,真是想想就让人激动,但也仅仅只是想想而已。

  毕竟这一切的前提不在于李泰敢不敢另起炉灶,而在于皇帝元钦能不能跑出武关,把北魏这仅剩的一点法统价值给自己送来。

  而且老实说东魏都已经被吹灯拔蜡了,再加上江汉地区本就不是北魏的传统势力范围,即便元钦来了其实也意义不大,对江汉人心的拢合都还不如襄阳的梁王。

  于是问题又转回来了,他是闲的多蛋疼,才会因为想当个柱国而给自己换个南梁皮肤?

  没有人不想当老大,李泰每天从睁眼起床到夜晚入睡之间都要在脑海里把宇文家蹂躏个八百回,但眼下这个情况对他而言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如今国中最大的矛盾明显就是皇帝和权臣,双方之间的实力对比是非常不平衡的,如果李泰为了出头而接受皇帝的拉拢,那就要将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到这竞争中去以维持二者对峙的平衡。这要皇帝分分钟被搞定,换了新皇帝上台,他尴尬不尴尬?

  眼下整个江汉之间一个巨大的增量市场等待李泰去开拓,而他名义上又是大行台一路栽培提拔的心腹,不抓紧机会搞开拓而是转回头去玩内斗,那才是真正的拎不清。

  所以李泰对此是真的不动心,甚至还有点厌烦,皱眉沉声对崔谦说道:“长史归镇代我招待朝使、府使,礼待之后送回,不必再使南来。即便相见,我亦无言以对。朝中诸众纵不读史,难道也不见事?东魏灭亡,南梁崩乱,以此诸事为鉴,难道还不足让朝中诸君有所警醒?

  今我临江蓄势,为国拓疆,为的是壮我国势、扬我国威,难道是为的壮大私己威福?镇边者慷慨用命、不辞辛劳,立朝者却勾心斗角、滋乱挑衅,如今更将邪事扰我,这难道不是寒凉志士热血!”

  讲到这里,李泰是真的有几分气愤了。本来整个西魏内部一群混天撩日的挂壁仔,只有老子专心在为社团跨栏,你们不帮我不止,还拿这种破事来扰我道心,真是岂有此理!无论当不当这个柱国,我也已经是这个政权的顶梁柱了啊,真是为你们操碎了心!

  当然实际的回复肯定不能这么直接,除非李泰想体验一下混合双打。这个问题他无论怎么回应都不合适,索性直接避而不见。

  就算再向宇文泰表忠卖萌也是欠妥,毕竟时流已经认可他已经初步具有跟大行台掰掰腕子的潜质了,起码年龄和颜值这一块是绝对拿捏,姿态若仍太过谦卑,反而显得造作可疑。

  而且也没有必要,反正只要有他那个极品女婿在,宇文泰也绝不会逼反自己这个霸府心腹大将:因为我女婿跟我不对付,所以我先卸条自己的膀子吓唬吓唬他?没有这种逻辑!

  这件事到最后必然也会不了了之,李泰也懒得为之浪费心神。对他来说,这也算是继不久前侯景收买他、让他明白自己在外人眼中的分量之后,再一次确定自己在国人心目中的位置。

  西魏近来除了吃席吊丧和翁婿斗法之外,倒也不是没有别的事情发生,只不过也不算是什么好事。

  去年下半年,当西魏大军忙于东征的时候,蜀中方面也发生了一些变故,仇池氐杨法琛请为黎州刺史却遭到南梁武陵王萧纪的拒绝和严斥,于是便转而据州向西魏归附。

  东征结束之后,宇文泰被搞得有些灰头土脸,于是便打算虐菜来找回一点尊严,对于蜀中的情况便重视起来,着令坐镇汉中的王悦、杨绍等率军进入蜀地帮助氐酋杨法琛抵御益州的讨伐人马,为谋夺蜀中略作试探。

  但这一试探就试探出了问题,武陵王萧纪在得知西魏出兵入蜀干涉之后,连忙增兵前往征讨。王悦等人率领人马刚刚进入蜀地,旋即便被蜀人大军围困在了杨法琛的老巢平兴城中而进退不得,算算时间也已经有几个月了。

  中外府对于此事并没有加以宣扬,甚至还在刻意隐瞒着,毕竟实在是太尴尬了。去年东征还没有缓过劲来,这边蜀中稍作推进便直接陷入重重包围中,可谓是流年不利。再跟荆州总管府这边相比,怪不得关中时流会有种要搞新字头的想法。

  但事情热度虽然被压下来了,可问题总是要解决。如果不是武陵王萧纪也担心跟西魏结了死仇,会源源不断受到来自汉中方面的骚扰进攻,王悦一众将士们也未必就能坚守至今,可能早就被蜀兵或杀或俘了。

  李泰也并不是从霸府那里得到这一消息,而是自巴西返回荆州的李迁哲归来相告。

  “因为有此战事的滋扰,蜀中各地都戒备森严。彼方虽然独成一格,但大将军前者收复梁汉山南各项战绩实在是太过惊人,蜀人也恐遭此袭扰,故而诸方堵塞、不许交流。就连身陷平兴城的汉中人马也是受此所累……”

  李泰听到李迁哲的讲述,一时间也有些自豪,想不到自己的名声在比较闭塞的蜀中都这么响亮,旋即便又有些哭笑不得,除了有些担心受他威名连累的王悦等将士,更重要的还是因为蜀中戒严,李迁哲这段时间从蜀中收购交换到的蜀锦全都运不出来。

  去年八月李迁哲奉命再往蜀中巴西与蜀人进行商贸,面对白糖的巨利,那些巴西蜀人也都给以热情的回应,答应了李泰所开出的各种条件,派遣质子来到荆州,并且集聚人力物力于其边地建造了一座用于交易物货的小城。

  过去这大半年时间里,李迁哲一直坐镇彼境推动交易,从蜀中换来了三万多匹蜀锦。虽然较之李泰所要求的十万匹还有极大的差距,但这也已经是一个非常可观的成绩。

  但是由于道路崎岖、运输不便,交易得来的这些蜀锦虽然一直在运回,但仍有一万多匹积存在蜀中那座被命名为糖城的小城中。

  如今由于西魏的入侵,使得蜀中各地都戒备森严,一些参与贸易的巴西豪族们也不敢在这风头浪尖与李迁哲多作往来,贸易直接停滞下来不说,就连存储在那里的蜀锦和其他的时货也运送不出来,变得不再安全。

  讲到这一点,李迁哲也是一脸的苦色,叹息道:“如今巴西时流诸家还因之前往来频密之故未敢有所异动,但若双方再继续交恶下去,关防封锁如故,恐怕他们就不会再继续安分下去了……”

  李泰听到这里也是颇感头疼,因为汉中提前收复、让宇文泰加快了针对蜀中的攻略,这样的情况他也有所预料,所以才安排李迁哲商贸渗透。

  但是由于蜀人的过度警惕,使得宇文泰的试探直接踢在了铁板上,顺便又给他的布置带来了这么严重的影响,这也实在让他有点始料未及。

  一万多匹蜀锦加上其他的时货,哪怕对如今的李泰而言也是一笔非常可观的财货,自然不舍得就此放弃。可是想要成功运出来,就必须化解双方这种剑拔弩张的态度。

  李泰自知武陵王萧纪志向不小,并不满足于困守蜀中当个土皇帝,而且素来轻视湘东王,一直有种要出蜀的打算,估计不怎么乐意在蜀中跟西魏死磕。所以只要西魏这里先低头服软、认个小错,估计也能谈和下来。

  可是西魏这边情况却不怎么乐观,宇文泰军事上接连碰壁,又逢新皇登基、瞪眼找事的敏感节点,怕是不怎么愿意低头。

  不过李泰这里恰好抓到了武陵王之子萧圆正,若能以此作为筹码同蜀中谈判的话,倒是可以运作出一个比较体面的收场。

  李泰并不打算把萧圆正交给中外府,而是想要由荆州总管府出面与蜀中交涉,从而掌握这件事的话语权,于是便修书一封,着员快马加鞭的送回华州霸府。

  此时的华州中外府,宇文泰正被内外诸事搞得烦躁不已,当收到李泰的进奏稍作浏览,旋即便不由得笑逐颜开,一脸欣慰的感慨道:“伯山与我当真心心相印,新有所困、即有所解,但使府下人人如此,我复何忧啊!”

  李泰提出的这个方案可谓是大解他的燃眉之急,再加上荆州总管府近来诸种表现也都可圈可点,于是宇文泰索性便将汉中梁州的都督权也从秦州总管府划归荆州总管府,并以开府阎庆出为荆州总管府司马、行梁州事,协同总管府将此事妥善处理。

第0698章 焚营而退

  六月的江边闷热潮湿、暑气蒸腾,仿佛蒸笼一般。

  巴陵城外的乱军营地绵延十几里,站在城头上一眼几乎望不到边界。在这烈日的照耀下,营地中却罕见人马走动,整个营地都弥漫着一股辛烈刺鼻的腐臭味道。

  这味道并不是江中的鱼鳖淤泥所致,而是营地中随处可见的腐臭尸体。

  早在上个月的月中,乱军粮草便已经耗尽,然而处在他们包围圈中的巴陵城仍然稳若磐石。再加上时令转入盛夏,军中时疫又流行起来,以至于乱军营卒大量的死亡。

  乱军本就没有严格的营法执行,因为饥饿和疾病死去的营卒又太多了,许多尸首就这么丢弃在营地中。在这盛夏潮热的环境中,那些尸身便快速腐坏,同时招引并滋生出大量的蚊蝇,整日盘旋营中聚而不散,便进一步加剧了时疫的传播。

  军中死伤甚众、士气低迷,侯景也不负之前攻克郢州时那样意气奋发,每日在大帐中愁坐饮酒,也不再勒令将士们向巴陵城进行强攻。

  西征大军推进到这一步,距离江陵已经只有一步之遥。如果能够一举攻克这一长江中游最大军镇,那么单凭蜀中一隅和其他零星的叛乱便都不足为患,侯景自可分布诸将、从容收拾,养精蓄锐一番之后,来年再次渡江北去、军进淮北也未可知。

  可如果受困于当下的局面,无法再做出新的突破,那么不只江陵顽疾难除,下游局面也必将再起波澜。届时再想动员起如此庞大规模的军伍可能便微乎其微,甚至还要遭受巨大的反扑。

  到了这一步,侯景是真的不想放弃。但今军粮耗尽、士气低迷,再对巴陵进行强攻也只是加速士力的消耗,而且即便攻下了巴陵这座小城,所得也难补消耗,师众疲老,已经不足以再坚持连场大战。

  事到如今,侯景也只能寄望之前率领精兵先一步西去的任约能够在江陵方面取得大的突破,重复一次之前郢州之战的逆转。至于巴陵这里能够维持住当下的局面,已经是实属不易了。

  然而侯景的好运气似乎是到此为止了,很快便有数骑飞奔入营,将他这最后的一点希望都给浇灭了。

  “启、启禀大王,我军、我军在赤亭大败,任将军亦被敌军就阵擒获……”

  几名前锋败卒逃回营中后便被引入侯景大帐之内,旋即便战战兢兢的汇报师众大溃的这一消息。

  侯景听到这话,眼前顿时一花,需要两手扶案才能坐稳,口中则沉声说道:“任约即便不谓稀世名将,但随我转战南北也多功勋可称,却不想竟然败于素无声迹的吴儿之手,莫非天意仍怜梁家?”

  任约的战败,可谓是葬送了侯景此番西征仅剩的一点希望和可能,此时的侯景虽然灰心失望,但也知情况陡然变得凶险起来,若是应对有误,恐怕就连他都难以安全的返回建康。

  于是他便强打起精神,沉吟一番后旋即便下令道:“即刻召集诸营甲卒,强攻巴陵城!”

  此时的巴陵城中情况同样不甚乐观,城外敌军要面对的困难同样也在折磨着他们,而且更有一种困守孤城、不知援军何时将至的惶恐感。

  此前侯景乱军连日强攻已经给城中守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全凭着大将王僧辩不畏自身的凶险、亲冒矢石的昼夜巡城鼓舞士气,再加上精妙的指挥,才一次次击败瓦解了敌军的攻势,并一路坚持到了现在。

  但就算是王僧辩也解决不了城中粮草渐少、时疫蔓延扩散的情况,之前这段时间虽然敌军攻势渐弱,但是城中大量非战斗的减员也让士气低落至极。

  此时城外敌营中再次响起了激烈的鼓角声,顿时也让城中军民惊惧不已,甚至有的人都不由得发出了绝望的悲哭声。连日的围城煎熬给他们造成了深重的折磨,眼下的状态恐怕已经不足以再抵挡住敌军那如狼似虎的狠恶攻势了。

  正在这时候,城主府中也响起了高亢的鼓声,在前后鼓吹仪仗的拱从下,主将王僧辩再次出现在城中惶恐的军民群众们面前,向着民众们大声喊话道:“乱军士力疲惫、军势将近,所以数日不攻。今日再攻,绝非胆气复壮,而是势穷将遁,恐我衔尾追击,故作姿态罢了。今我只需固守城池,不久之后围困必解!”

  将士们听到王僧辩此言,心中便又渐渐升起了希望,并在王僧辩的分布调度之下各自登城设防。而王僧辩也用实际行动来表达自己与城偕在的决心,直将自己的仪仗摆设在敌军进攻的正面,身披战甲直面敌军的攻势。

  城外军鼓声响起数通,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诸营军众才陆续集结起来,在各个将领的带领下汇赴中军大帐,旋即便又被分派调遣到攻城前线。

  侯景这一次并没有身在城下督战,正如王僧辩的猜测那般,他此番攻城主要目的自非孤注一掷的想要再试一下究竟能否攻克巴陵城,而是为了撤军而作铺垫。

  乱军组织混乱,哪怕是侯景自己也不能了如指掌,尤其是在困顿此间多日之后,侯景都已经不知诸营还残留多少可战之卒。若是贸然撤离,局面必将混乱难制,若再加上城中守军反攻追击,军势也必将崩溃难守。

  所以他才要以攻城为借口,一方面对城内守军加以震慑、让他们不敢擅自出击,另一方面则就是要检点诸营有生力量,尽可能成建制的撤离战场。

  主将本身都无战心,这一次的攻势自然也是绵软无力,城中军民们早得王僧辩的鼓舞,此时再见敌军攻势强度当真大不如前,所以也都是心绪大定,奋起余勇不让敌军有任何突破城防的机会。

  几次进攻无果,乱军陆续撤回营地,傍晚时分营地中也都升起了灶火,但除了少量专供督将们饮食的灶火之外,其他灶上无非烹煮着江中打捞的水草,纵然能够果腹,那滋味也是一言难尽。

  入夜之后,侯景率先带领本部数千精锐撤离大营,沿江往东而去。随即诸将也都各率部伍陆续撤离,等到最后一批人马撤离的时候,便直接在营地之中四处放火,一些残留的营帐甲械和营卒尸体顿时都熊熊燃烧起来。

  当城中王僧辩听到军士们的汇报后便也匆匆登上城头,见到城外各方蔓延的火势以及敌营那滚滚升空的浓烟时,顿时也忍不住笑逐颜开,挥起拳头重重砸在城堞上并大笑道:“此战定矣!”

  随着乱军先锋任约所部战败,侯景又在巴陵城外焚营而走,不只是巴陵城因此解困,也意味着侯景此番西征最终是以失败宣告结束。

  当这消息传开的时候,江陵城中士民都不由得欣喜若狂,连日来凝聚在头顶的阴霾霎时间消散一空。

  而湘东王也是大喜过望,直接给固守巴陵、阻拦住乱军主力进犯江陵的王僧辩加以尚书令、征东将军的荣衔官职,至于其他众将也都各有封赏,并且着令诸军在王僧辩的带领下向东发起反攻,打算要一举收复失地。

  远在襄阳正为他六叔发丧的梁王萧詧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一时间心内也是不由得五味杂陈,既有庆幸又有不甘、嫉妒等等。

  他没想到在郢州战败、王僧辩大军被乱军困在巴陵的时候,江陵方面仍有余力击败乱军前锋,保证江陵的安全。由此可见江陵的军事力量远比他想象中要更加的强大,如果当时他没有听从李泰的劝说、而是一意孤行继续进军的话,大概率也会饮恨江陵城外。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在取得了如此大胜之后,湘东王的威望必然会更加的如日中天,而他则更加没有与之竞争的可能,不由得忿忿叹息道:“家国遭难,江南浩劫,不意到最后只是让这眇奴成名!”

  同心中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梁王相比,李泰心思则就单纯的多。他仍然停留在石城为的就是等待这一转机,当王僧辩汇同诸路人马沿江东去之后,他便也带领荆州、襄阳水师联军沿汉水南下,等到王僧辩攻克诸城、收复失地之后,便即刻接收战果。

  当然为了防备萧老七反悔,他同时也着令高乐、贺若敦等诸将率领五千精骑,随梁士彦一同进驻武宁城,槊锋直抵江陵的天灵盖上。

第0699章 舟师雄盛

  轰!轰!轰!

  江面上不断的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发出如此巨响的乃是江陵舟师当中作战大舰上所设的拍竿。

  这些拍竿环置于船舷内侧,每临敌船便骤然拍落下来,直接便能将小型的船只拍击粉碎。同时也可用于进攻敌人的水栅、城池,拍竿砸落,木石纷飞,威力之大并不逊于李泰赖以攻城的河阳砲,只是受限于船只载体和拍竿材质,不能进行长距离的进攻打击。

  当王僧辩所率领的江陵大军在江面和沿岸同叛军留守将士们交战不休的时候,李泰也直接来到了战场的外围,远远观战。

  江陵水师可谓是当今天下最为精锐的水战军队,王僧辩也是当世第一流的水战将领,诸多大大小小的战船在王僧辩的指挥之下于江面上陈列战阵,各种舟船的进退和战术的变化都看得人眼花缭乱。

  眼见到乱军船队被飞快的包抄分割瓦解溃败,李泰也不由得感叹道:“江陵舟师不愧盛旅,王僧辩亦大有名将风采,若在水中相与交战,我亦需避其锋芒啊!”

  “僧辩用兵确是章法巧妙,难怪湘东王对其如此恩遇礼待、群众不及。前后事迹皆有可称,今又担当讨贼重任,观其行法,的确是不负此用!”

  站在李泰身后一同观战的乃是徐文盛,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调整,其人身体状况略有好转,只是较之李泰初见他的时候仍然显得有些苍老憔悴。

  听到徐文盛对于王僧辩的夸奖,李泰便又叹息说道:“若非之前误会丛生,致使徐将军滞留此境,想必如今徐将军亦列阵中奋勇杀贼。”

  虽然他心里清楚就算徐文盛返回江陵,统军杀敌未必有他的份,这会儿大概已经在冤屈狱中了。但是为了让徐文盛对南梁更加的死心,他这会儿还是这么说道。

  果然徐文盛闻言后便冷笑两声,旋即便恨恨说道:“湘东王刚愎自用、猜忌成性,如今虽然因缘际会而身担国任、以至于群徒趋投。但此人本就没有博大胸襟,且虚伪好妒,侯景纵然败于其手,非其英明伟略所致,而是嗜杀者天厌之!

  湘东如此材质,终究难成中兴之主,梁业归之,是天弃其国!僧辩虽拥奇功,不死于阵,当死其手,结局恐怕也不会优于文盛。”

  徐文盛这一番话虽然不排除有感自身际遇而对江陵方面极尽恶意的揣测,但也不得不说其言的确是切中根本。

  湘东王这个人无论格局还是襟量、包括政治智慧和手段,都远远达不到承担引领南梁政权由乱入治这一任务的标准。

  就拿王琳部众造反一事来说,明显湘东王仍在用傲慢的姿态去处置部下武将,罔顾在经历侯景之乱后这些武将们实际上已经拥有了非常可观的实力这一事实,结果只是搞得自己灰头土脸、权威下跌。

  或许是因为傲慢,或许是因为根本不知该要如何处理与实力激增的武人们的关系,总之在侯景之乱被平定之后,江陵的梁元帝政权完全没有展现出一个定乱中兴的政权该有的活力气象,反而内部的隔阂越发深重。随着江陵被攻破、王僧辩被偷袭,这个政权一切自我演变的可能性便也就此被切断。

  在王僧辩的精妙指挥下,江面上的战事很快便结束了,江陵舟师更加的气势如虹,接下来舟船纷纷靠岸、抢滩登陆,旋即便又向仍有贼师盘踞的鲁山杀去。鲁山守军此时亦是忧恐不已,眼见大军杀来,略作交锋便纷纷溃退。

  虽然战事仍在进行着,但江陵方面已经是锁定胜数,剩下的只是逐步清剿残师、打扫战场了。

  李泰看到这里便也没有再继续观战,而是着令舟船撤回鲁山北面的水营中,等候王僧辩遣员来与自己进行交涉。鲁山侧方即是夏口,既然江陵的军队已经收复此地,那么接下来自然就是要履行约定的时刻了。

  第二天一早,李泰刚自营中起床,便被告知正有一支江陵舟师小队从长江转入到汉水航道,并且直向此间水营而来。

  李泰心中还自感慨王僧辩倒是挺识趣,看样子是刚刚打扫完战场、掌控住局面之后便遣人来见,态度倒也足见殷勤。

  然而他刚刚转过这个念头,打脸的事情就来了。

  几声巨响突然从水营外围传来,当李泰出帐登高查看时,便见到一艘长达三十多米的大舰正横在水营外,面对水营的一面几根拍竿俱已砸落下来,直将水营外围的浮排水栅都给砸的粉碎。看这架势,哪里是来交涉履行约定的,分明是来示威、甚至进攻的!

  见到这一幕,李泰脸色登时变得铁青,还未及下令部伍予以反击,便听到外间大舰上传来江陵士卒的呼喊声:“江陵王宜州着员告魏国李大将军,今我大军雄盛、足与贼战,不需魏军由侧助战,尔等军士速速撤离大江。否则舰船往来,须臾即伤,悔之晚矣!”

  江陵方面宜州刺史王琳,同样也是湘东王府下心腹爱将,听到大舰上这些军士们呼喊恫吓声,李泰心中怒气更甚。

  他出道数年之久,越来越没有人敢于如此直接的嘲讽挑衅他,却不想这王琳非但罔顾之前的约定,反而还派遣舰船入此来耀武扬威。

  “王琳只是府下一介粗莽的武夫,他有什么声言举动绝非上峰主将之意!末将请使南军大营,求问南军究竟意欲何为。”

  眼见李泰满脸怒色,站在亲兵队伍当中的王颁忙不迭闪身而出,趋行入前叩拜说道。

  听到王颁这么说,李泰的心情才略微冷静下来。

  他看了看营外那一支由一艘大舰加上数艘艨艟战舰所组成的舟师队伍,再看看自己水营中所停泊的数量和种类都有些杂乱的舟船,自知王琳之所以有胆量敢来挑衅,必然是看到他们水军舟船驳杂、阵势散乱而心存轻视。

  虽然说这是王琳的私自行动,但自家水军远不如江陵舟师那样雄盛也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其他江陵将领恐怕也是如王琳一般想法,只是不如王琳表现的这么外露。

  在这样的情况下,王僧辩是个什么意思也不重要。他就算有心结好李泰,也不会违背江陵将士的心意看法,遣使去问,只是自取其辱。

  李泰自知水面上并非己方优势所在,略加沉吟后便着令已经登船备战的将士们纷纷下船来,并且着员入前喊话道:“日落之前王征东若仍不遣使来见,则江陵与我国前约尽废!尔等狂徒且盼江湖广阔,可以漂泊余生,一旦脚踏江北实地,即授首之日!”

  江陵师众连场大捷,很多人都不将此威胁之言放在眼中,闹哄哄的嬉笑回应、语多嘲讽。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轻狂,听到魏人说的如此决绝,便忙不迭乘轻便小舟归营奏报。

  李泰着令将水营营门封锁起来,将士们则摆渡登岸,于陆地上结栅设营,至于这一处港湾水营包括内里停泊的船只全都作势抛弃。

  如此姿态的寓意不言而喻,江陵水师诚然雄盛,沔北人马难与为敌,那么梁人最好把江陵城也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载入江中,否则必被铁骑踏破!

  尚在航道中耀武扬威的王琳所部将士们眼见魏人此态后,不免也自觉得情况似乎有点严重,于是便也不敢再继续于此游荡,忙不迭又拨转舟船返回江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到了午后时分,距离太黑还有两个多时辰的时候,又有一队舰船驶入了汉水航道,来到被封锁的水营营门前徘徊请入。

  有了之前那么不愉快的经历,李泰当然不会随意便答应他们的请求。

  于是在局面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对面舰船上放下一艘上无遮掩的平筏,一名上身赤裸、被反缚两臂的年轻壮汉被几名甲卒押着登上平筏并向营门而来。

  那年轻人跪在平筏上,两边的甲卒大声喊话道:“宜州刺史王琳失礼冒犯魏国李大将军,王征东今将罪徒押缚入此,请李大将军开门相纳,容王征东亲入请谅!”

  “某确为王琳,前者发癫冒犯贵旅,琳所为也,无受别遣!罪身至此,请李大将军降罚,勿因罪徒一身而失两邦和气!”

  跪在平筏上的年轻人王琳也扬起头来,向着营门内喊话说道。

第0700章 舟船献来

  一艘小船驶出水营,船上甲士传达李大将军的命令,只许王僧辩并其从者入营,余者只能停泊在外。就连那个缚臂请罪的王琳,也被直接无视了。

  “王征东,需防羌人有诈啊!”

  同行入此的诸将听到这一要求后,纷纷小声提醒王僧辩。

  王僧辩闻言后则摇头道:“李伯山之所以能迫使我等听命,缘由不在于此。他若当真想要毁弃前约,更加不必为此姿态。我便入内请求谅解,你等且先等候于此,不得再有所妄动!”

  说完这话后,王僧辩便带上几名随从登上对方的小船,然后便进入水营之中。

  “阿耶,儿奉大将军命在此等候迎接!”

  王僧辩一行进入水营后不久,站在水排上的王颁便阔步行至水边,神情颇为激动的向着父亲呼喊作拜。

  久别重逢,见到这个儿子之后,王僧辩脸上也浮现出几分笑意,登上水排后一把提起了儿子,沉声说道:“先公后私,待见过李大将军后再问你在事如何!”

  虽然仍在维持着父亲的威严,可当见到儿子转身在前方引路的时候,王僧辩还是忍不住抬手拍着儿子后背微笑说道:“小子体格将胜乃公!”

  大帐中,李泰见到王僧辩阔步行入时,便也从席中站起身来,指着对方笑语道:“巴陵一战,王征东当真胜的精彩!自此以后,大江上下谁不知公威名!”

  王僧辩见李泰态度尚好,心内先是微微松了一口气,旋即便欠身作揖道:“得李大将军如此盛赞,僧辩亦深感荣幸。巴陵遭受乱军围困时,犹忆前时穰城相见,大将军不以衰败之身见弃,反而多加激励抚慰,所以能够坚守城池以待贼师败退,亦应多谢李大将军!”

  巴陵一战他虽然成功拖住了侯景主力并使其最终败逃,保卫了江陵的安稳,但侯景也成功东逃并且沿途布防,王僧辩也不敢凭借此功便傲视人间,面对李泰时仍持谦逊态度。

  在向王僧辩表达了祝贺之后,李泰便示意他落座,旋即脸上的笑容便也收敛起来,望着王僧辩沉声说道:“所以那狂徒王琳,便是王征东使来致谢?”

  王僧辩刚刚落座,听到这话后便又忙不迭站起身来,向着李泰深深作揖并且说道:“王琳本我主门下奴仆,因受主上宠爱,素来轻狂偏执,如今听用军中,亦属桀骜之辈,僧辩亦难能制止。此徒今番冒犯,皆因新胜轻狂所致,既非我主本意,亦非僧辩所使,恳请李大将军明鉴!”

  “这王琳虽然轻狂,但却并不失智。南人工舟楫,北人工骑射,本来便是常态。所以旧年我提兵竟陵不见其人,泊舟水畔则遭其挑衅。那么依王征东所见,我此番是否妄作非分之想以至于自取其辱?”

  听到李泰这么说,王僧辩又连忙说道:“破贼之后将诸津渡转付李大将军协防,乃是我主禀陈贵国即定之事。李大将军如此接收,同样也是理所当然。唯因此间贼师新破,郢城仍有顽贼盘踞,僧辩分布诸事,趋见来迟,以至于骄兵悍将造此恶事。人无信而不立,约定之事岂因南舟北马而有差别!”

  听到王僧辩这么说,李泰脸色才渐有缓和,转又温声说道:“之所以只见王征东,除了之前言谈甚欢,也恐自身意气难控、捉刀杀人。那王琳虽只一介狂徒,但终究乃是湘东王门下走狗,王征东今肯孤身来见,但却不敢持其头颅以白,足见心中亦惮此主仆情深。我若逼迫王征东杀之,恐或也会连累你遭受训斥……”

  王僧辩听到这里的时候便张嘴欲言,但李泰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然后又继续说道:“我可以不深究此狂徒罪过,但他驾驶舟船损我营栅却是我麾下群徒俱见,如今群情忿忿,若不加疏导则亢师难控。

  我知此事乃狂徒所为,但诸军师众却难一一分说,无论是进扰江陵又或是沿江哗噪,想必都会大扰王征东军机。如今需以之前挑衅之舟船献来,泊我港湾以消解师旅忿念,也能警江陵舟师无复在为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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