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宇文泰划给的仅仅只是以黑水防城为中心的库利川流域这一片狭长地盘,但对深知陕北形势且早已经布划诸多的李泰而言,只要能够把控住这一片区域,那么包括三夏州在内的偌大陕北乃至河套地区都将在掌握之中。
这一片地方整体上虽然地广人稀,但战略价值和自然资源却是非常可观,正是当年胡夏政权的基本盘所在,相对于如今的西魏政权而言,也可以称得上是半壁江山。
李泰当然并不需要把这些地方全都实际掌握在手,但只要能够牢牢把控住区域内的安危命脉,那么无论到了任何时期,都将是他手中强而有力的一张政治筹码,任何人想要撩拨他,都得投鼠忌器想一想能不能承担住把他惹毛了的代价。
李泰一时间想得入迷,也顾不上去后堂见小娘子,着人递上纸笔便在堂中写写画画起来,通过各种构想计划来加强黑水防城作为地域中心的重要性,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大半天。
因为过于入迷,李泰都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等到傍晚时分,昏睡了大半晌的独孤信醒来听说李泰仍在邸中,回想早间醉态还颇觉几分羞赧,暗自里做了一些心理建设这才往中堂行来。
当他走入中堂内,便见到李泰正对着满案纸卷怔怔出神,便也没有发声打扰,缓步走上前去,不无好奇的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卷,看了半天仍是不明所以。
他自不知李泰为了避免在不知不觉中泄露一些不该向人显露的讯息,早已经养成了日常写画时也要加密的习惯,倒也不需要多高深的加密机巧,一些名词的替换、暗语的指代,甚至一些梗词的运用,就能让人看的一头雾水。
听到旁边的声响,他才醒转过来,转头见到独孤信,忙不迭站起身来道:“丈人几时入堂?”
“刚刚过来。”
独孤信面对李泰时还有几分尴尬,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似又想起了什么,转从身后仆员手中接过一个皮质口袋抛在李泰面前案上并说道:“之前传信杨揜于,道是转过年去婚期临近才有暇归来祝贺,便先着员给你送来一份贺礼。不是什么珍物,但也稀奇有趣。”
李泰听那口袋撞在案上似有金玉碰撞声,入手去摸却轻,待将其中东西掏出一瞧,只见乌漆墨黑、其貌不扬,托在手里掂了掂才突然福至心灵道:“这是煤玉?”
“倒是有几分见识。”
独孤信闻言后便又笑语道:“这物类不常现世,西安州偌大矿场才出十几斤的粗料,打磨雕琢可作首饰符印,坚硬且轻便,经久耐用。”
可不耐用嘛,你都没了它还在呢,都特么混成国宝了。
李泰之前还盘算着要雕一个比老丈人还牛逼的印章,这官爵还没超过,材料却已经被杨忠送来了,只觉得世界可真奇妙,忍不住便笑道:“杨开府可真是太客气了,等到转回华州,一定登门拜访其户。”
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小连襟杨坚这会儿还被养在尼姑庵呢,抽个时间倒是得去看一看。
独孤信心中尴尬稍有收敛,旋即又对李泰说道:“前共你所言西河郡事,你意如何?留守不去,想是有什么构想可供参详?”
李泰闻言后便点点头,旋即便说道:“此番出击晋阳,可以力证北州几年经营已经颇见格局。若是人走政荒,则就实在太可惜。若能得黑水防城为支点,将旧人事规划尽皆延续下来,于国于家都大有裨益。我也权衡一番,觉得高宾高司马堪当郡守之选。”
第0440章 文武双授
“你真觉得高宾堪当此任?”
独孤信听到李泰这么说,又饶有兴致的开口问道。
其实他跟李泰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心中也是颇有尴尬。之前在招揽李泰的时候,他还在自信满满的指点江山,只道北州潜力不大,李泰在那里经营恐怕会徒劳无功,不如早早放弃、跟随自己前往陇右。
可是如今接着东朝大军围攻玉璧城、内部空虚之际,李泰率军自北州渡河东去、直捣晋阳,立下奇功。而他在陇右的权势却即将遭夺,对比之下可谓是差距明显。
如果当时李泰缺乏主见、真的听了他的,可能这一次他们翁婿俩都要被连窝端了,更没有侨置的西河郡这样一个安慰奖。
“是的,高宾的确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李泰倒是没有独孤信那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闻言后便点头说道:“前在陇右时,我与高司马虽然共事时短,但对其妥善料理军政庶务的精明干练却是印象深刻。若得其人坐镇彼境,我与丈人皆可无忧。”
他之所以选择高宾,当然不只是因为其人乃是高颎的爸爸,本身的能力也有长足体现,作为独孤信的二府司马、陇右的重要官员,能将军政事务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也的确是一件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起码李泰当下一众下属们,也很难挑选出一个能力可以全方面胜过高宾的人选。
同时将高宾委任为这西河郡的郡守,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消解独孤信权势被剥夺的失落感,虽然陇右已经成为了过去式,但在陕北则又有了一个新希望。
“既然如此,那我择日便着高宾去你府上听事。他才力虽然足堪使用,但北州毕竟是你长久经营的事业,内里必然是有唯你才可言透说清的玄机,当面传授之后才能保证任事不出差错。”
独孤信闻言后便又点头说道,心中却也难免有些伤感,等到宇文导正式前往秦州上任,他的事权自然是大大缩减下来,也不再需要那么多下属听命,强留在自己身边,也是耽误他们各自前程。但幸在他们接下来还有李泰这个选择可以追随,倒也不算彻底的离散于外。
聊完了正事之后,独孤信又询问李泰是否愿意陪他喝上一杯。
李泰自知这种大权骤失的滋味绝不好受,多少人因为不愿面对而孤注一掷的行险一搏,到最后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为免老丈人情绪失落之下转为偏激,自是舍身相陪,来上个一醉方休。
本该是一派喜乐的新年春节,由于几个老男人接连遭遇变故,搞得李泰这个年过的也不够爽快,乏甚滋味的一转眼就转过年来。而今年因为留在了长安过年,走亲访友的活动自是免不了,顺便将新年三月的婚期向亲友们通知一番。
两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随便干点什么一眨眼就过去了。
李泰本以为可以享受一段难得的悠闲时光,在长安城混到结完婚再离开,但他却没有想到,转过年来就又有新的官职任命下达:大行台将他任命为大行台尚书并后军大都督,即日起跟随仪驾返回华州台府领事。
对于这种连婚假都不给一个的行为,李泰倒是很想抵触一番,但终究还是骗不过自己内心,乐呵呵的领受下来。
大行台尚书是仅次于长史、司马和左右丞的台府属官,而这几个高级别职位多数不领实事,只是作为表示与台府关系亲近的加官,比如于谨便担任大行台长史,但本身并不在台府坐堂上班。
因此大行台尚书便等于是霸府最高一个级别的官职,苏绰在被累死的时候,便担任着大行台度支尚书。
李泰在被任命为大行台尚书的时候,还有一个兼领的加官为太府卿,而太府司职营造器物等事务。在朝的加官就暗示了他在台府中将要分管的职务,多半就是军资器械后勤有关。
至于后军大都督,则就是太府中军中的编制军职。过去这下半年,宇文泰虽然没有亲率大军渡河迎战高欢,但也对霸府六军进行了一番调整,新年之后便正式做出了各种更改。
台府所掌管的军队不再称以六军,而是统称为中外军。中军便是原六军,当然如今编制和规模又有增扩,外军就是诸州郡乡团武装了,包括豫西河东那些当地豪强各自所拥部曲。
中军大都督以李弼、宇文导分领,由此也看出宇文泰的险恶用心。
宇文导即将西去陇右担任秦州刺史与陇右大都督,逐步取代独孤信,如今则先加以中军大都督衔,这显然也是为了下一步将陇右军队同样纳入霸府直领当中,全面剥夺独孤信的势力。
中军之下又分前后左右四面大都督,各自节统一部华州霸府周边诸军,李泰所担任的后军大都督便是其中之一。其他三个分别是前军大都督达奚武、左军大都督豆卢宁以及右军大都督贺兰祥。
达奚武自然不必多说,虽然算不上资历最老的武川乡党,但也绝对是战功赫赫的宿将,同时也颇得大行台看重。豆卢宁旧年跟随李弼一起率领侯莫陈悦旧部归降大行台,并在之后一系列战事当中屡立战功。
至于贺兰祥则是宇文泰的外甥,且在诸同辈中受宇文泰重视的程度应该仅次于宇文导,就连宇文护与尉迟迥兄弟都颇有不及。
李泰虽然也功勋卓著,单单奔袭晋阳并大胜而归这一件事情便值得大大夸耀,可是跟这三人并列四面大都督,则就还多多少少有点勉强。
但宇文泰将他任命为当中其一,当然也是有着自己考量。
两名中军大都督与四面大都督可以说是如今霸府中军最高级别的统帅,可以看到六个人没有一个是出身武川。
这说明在宇文泰心里,无论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他都在淡化那些武川乡党们在他新组建的武装力量中直接的存在感和影响力。就连若干惠这个参与到六军重建中的小老弟,在中军形成后都被委任为虽大却空的外军大都督。
刨除一批出身武川的将领,李泰资历虽然薄弱,但功勋也是挺能打的。而且他还有一个别人所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红啊,言之当下北方第一流量都不为过,当然很快就得退位让贤给他大侄子高澄了。
中军新进建成不久,除了保证足够的给养和训练之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士气与信心的营造。而在这方面,谁又能比得上刚刚踹翻了东魏晋阳老巢的李泰现身说法更有效果?
虽然说眼下东魏国力仍然远远胜过了西魏,但是这些士卒们根本不需要了解这些。他们只需要知道东魏就是一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国中有人能够轻松将他们干倒。
如果是正常年景,李泰显然是不够资格担当如此重任,但因赶上了这一波流量红利,起码在如今中军这些新编士卒们眼中,应该是要比其他三人还要更加风光显赫的,担任后军大都督必然也得是实至名归!
对于李泰居然能得如此高授,独孤信也是惊诧不已。侨置西河郡这件事,他是可以拍着胸口说若非自己,李泰绝难享此待遇。但是在台府之中文武俱得高授,这显然就超出了他的影响力范畴。
宇文泰都敢于在霸府中军之中一个武川老乡不用,更不会看在独孤信的面子上而授予李泰如此重要的职位,显然是因为在其心目中李泰是配得上这样的待遇,所以才作此加授。
虽然心里有些酸溜溜的,独孤信倒也不在这种事情上耍情绪,只对李泰说道:“大行台对你如此赏识看重,若是不加勤事回报,委实有负恩用。至于户中诸事,自有亲长代劳主持,放心就任,临期再返即可。”
第0441章 人事如故
元月中旬,李泰跟随大行台仪驾一起返回华州城,也根本来不及欢度元宵节,即刻便要走马上任,接手一系列的新职事。
“卑职等参见西河公,得知西河公入廨直堂领事,卑职等皆深感庆幸!”
台府西直堂中,一众下属府员们入堂后便直向李泰作礼说道。
李泰向下一望,便见到裴汉、薛慎与皇甫璠等老熟人,心中顿时一乐,摆手笑语道:“诸位不必多礼,想必也知我风格如何,各自入席且坐,公事论定之后再来叙旧。”
不出他所预料,大行台委任他担任台府尚书主要就是掌管后勤械物诸事,台府士曹、田曹、铠曹、外兵等诸曹全都划归他来管理,士曹管理工匠、田曹则管理籍田,是重要的生产力和生产资料管理机构,铠曹与外兵则就是物资的收存输转与分配。
诸曹主要属官十几人,除了之前跟李泰曾有共事几员之外,其他还有诸曹主事参军赵肃、王子直、达奚寔等等。
这其中,赵肃曾经在大统三年独孤信攻略洛阳的时候督运粮草,保证大军军需不匮,被宇文泰盛赞为“洛阳主人”。如今其人除了供职于台府之外,还担任了华州治下的华山郡守,是一位资历、才干都非常可观的能吏。
王子直出身京兆王氏,曾经担任秦州属官,去年凉州之战结束后因功归国入府担任记室参军并兼领田曹参军,同李泰之间自然也是老相识。
达奚寔乃是鲜卑人,跟随孝武帝入关,是一个文武兼备人才,且因家世不俗而被大行台召入台府担任从事中郎,并领外兵曹事。
满堂属员年龄都不算小,哪怕还算比较年轻一个的达奚寔,也已经是三十多岁。
但他们如今在堂却都要听从李泰这个小年轻的命令,画面便显得有些好笑,几个同李泰接触不多的属官自是有些尴尬、不太适应。至于那几个早就跟他认识且共事过的,诸如裴汉、薛慎他们,脸上表情虽然还是满满的热情,但其实心里也多不是滋味。
遥想当年李泰初入霸府的时候,他们这些在署同僚还能摆一摆老资历、关照指点一下小年轻,虽然接下来李泰因为连番献计建策而步步高升,但也还算在人接受范围之内。
而今再次相见,李泰官爵都已经达到了文武顶峰,彻底的甩开了他们,彼此已经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了。饶是李泰对待他们仍是和气有加,并没有盛气凌人,但是这种落差感也让人心内不是滋味。
李泰瞧着这些仍然原地踏步的旧日同僚们,也不由得暗自感叹幸亏自己没有选择死守在台府之中,一直待在台府虽然工作生活更加安逸,但给人带来的限制也大,很难接触到核心的资源,了不起被当做一个小号的苏绰来培养,绝难获得如今显赫的功勋势位。
抛开这些各自心内感想不说,众人在见面寒暄之后,便按照各自事情闲剧等级依次入前奏报。
李泰听着听着,眉头便渐渐皱起,不由自主的开始头疼起来。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听的太糟心。总之方方面面都有极大的物资需求缺口,但积储却是马马虎虎,完全就是一副无米下炊的状态。
之所以造成这种局面,一则自然是因为霸府一贯以来的贫穷特色,特别去年苏绰从年中便开始重病不起、难以视事,没有了这一个懂得量入为出、常年掌管财政度支的大管家,使得霸府财政状况变得更加恶劣。
无论人还是事,当拥有的时候或还只道寻常,可等到真正失去的时候才会感觉到珍贵。没有了苏绰度支规划,去年咸阳大阅花费较之前年激增倍余,自然是让本就捉襟见肘的霸府财政更加的雪上加霜。
而且由于东魏大军来攻,大阅之后诸方人马并没有即刻散去,而是一直保持着集结状态维持到了年尾。
诸军聚集此间,并不方便就食于乡里,也需要霸府统筹调度周济物资,结果就是关内诸州几乎全都扫空了府库、咬紧牙关输给粮草,接下来这一年估计都得寅吃卯粮。
当然过去一年霸府消耗如此巨大,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过去这一两年时间里,李泰一直都在大批量的搜买粮食,使得粮价一直都维持在一个较高的价位上。
虽然霸府并不需要就市购买粮食,但民间余粮不丰也让其获取粮草的成本增加,而且需要调用其他物类的库存来同州郡官府进行一个仓物置换。一番折腾下来,虽然霸府大军并没有渡河作战,但这半年下来消耗的物资较之战时也不差多少。
东魏大军自玉璧败退的时候,倒是丢弃了相当一部分的给养物资,但却都被玉璧城守军与河东当地人马就近收取瓜分了。大行台就算再不要脸,也不好意思勒令他们把这些战利品上缴。
李泰倒是上缴了一批资货,但却并不是基本的消耗品,全都是高端的布帛金银财货,并不能直接用来使用。
眼下摆在面前比较重要的几个问题,首先一个就是田曹所掌管的公廨田、职田与华州诸官屯产业等生产部门急缺粮种、工具与耕牛等等,如果不能尽快备齐,那么就会耽误即将到来的春耕,如果影响了今年的收成,光景必然更加艰难。
第二个比较重要的是外兵曹,外兵曹负责州郡人马军事,主要是调度集散与给养等。
现今东魏的军事危机已经解除了,这些州郡人马自然没有再集聚起来的必要,当然是要尽快散诸州郡,减轻霸府中枢的养军压力。
事实上早在去年东魏刚刚撤军,台府便下达了诸军退散的命令,但一直到转过年来,仍然有许多人马滞留在华州与雍州之间,第一是因为没有足够的给养上路,第二是霸府欠钱不还。
十月秋收结束后,霸府便着令诸军各自本乡输给物资以补军用,等到各方租调尽数输入霸府之后,再进行统一的归还,正好可以发给作为诸军返乡所耗物资。
但是租调虽然收上来了,却就像是沙漠里撒了一泡尿,地皮都不见湿就他妈没了。众豪强督将们自己垫付的物资讨要不来,回乡的路费都他妈没有了,自然也是想走都走不了,只能继续在这里耗着。
可就算这么耗下去,眼瞅着今年秋收之前霸府都不会有大笔的钱粮进项,很难逐一付清垫资。而因为担心诸军因为饥饿而哗变闹事,又不得不到处搜刮榨取一点物资来分给诸军,吊着他们不准闹事。
其他的问题虽然也有,但相对而言最严重的还是当下这两个问题。而这两个问题要解决起来也很简单,有钱有物就行,但棘手处就在于没钱也没物。
由于久不任职于霸府,李泰已经很有没有感受过贫穷的滋味了,但今再返霸府,这熟悉的感觉霎时间就回来了。
俗话说破船也有三千钉,但用在霸府这里就是这破船上虽然一个钉子都没有,但还冲浪冲的挺过瘾。
霸府虽然没钱,但不意味着整个关西都仍一贫如洗,就拿李泰自己来说,他今所掌握的粮食供养霸府一年都问题不大。而其他境域豪强们未必有他这么财雄势大,但也必然都是家底殷实。
只要能将这些资财搜刮上来一部分,渡过眼前的难关绰绰有余。可问题又来了,怎么搜刮?就连李泰自己都不愿意捐输家财帮助霸府渡过难关,又怎么能奢望其他人毁家纾难。
眼瞅着众人都是一筹莫展的样子,李泰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思路,毕竟他不当穷逼很久了。
但今事情摆在案头,都是迫在眉睫、急需解决的,稍作沉吟后他便提出了两个思路。第一就是由霸府派遣使者前往诸州郡盘查库余,将这些库余物资核计清楚后再向民间发卖,用以换取急需的物资。
当下租调贡赋所收取都是实物,除了粮帛等基本的通用物资之外,还有其他各种杂类物料,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常年寄存在官府仓邸之中,若加盘点出来进行售卖,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但问题是这些地方库余一般归于行政成本和官员福利之中,一旦加以审查盘点,说不定就会遭到地方官们的抵触厌恶。而且如果形成定制的话,也极容易滋生贪腐,地方官同地方豪族勾结起来,将高价值的物资化作廉价库余进行售卖。
第二个就是卖地,虽然时下不比后世那样寸土寸金,但一些关键地段的土地资源永远都是稀缺和不可再生的。将一些拥有极高附加价值的土地向民间售卖,也是短期内缓解财政压力的一个方法。
这些土地包括但不限于自然资源丰富的山泽、大道通衢水陆要津等等,将其开发权和使用权向民间招标售卖。
开采到的铜锡等金属物料由官府直接进行收购,一些交通枢纽的经营权中还包含着承担官府所发派的运输任务的责任,只要能够形成有效监管,也能维持一个公私两便的良性状态。
当然,这后一条思路李泰也是思考许久了。去年他囤积粮食的时候就在打算同地方大族合作,构建一个覆盖整个关西的物流网络,但当真正施行起来才觉得困难重重。
首先是各地风土人情都不相同,具体到每一个豪强身上,其秉性品德也都差异极大,有的还算好说话,有的则又贪婪又霸道,拒绝同人分享乡土资源。
如果每到一个地方都因地制宜的洽谈与妥协,那效率必然低下至极,估计李泰这个的卢都发威夺权了,可能这件事都还没有做完。
所以还是跟官府合作好,起码官府是有着统一的规矩和约束,而他自己所掌握的政治资源也能提供一定的辅助。
就拿眼下来说,将这件事推动成为一个霸府重点关注的政令进行实施,自然就不担心地方官们滥用职权、肆意加码。
这种合作倒也不必维持太长的时间,只需要有个两三年的时间铺设和运转,接下来即便脱离官府也能继续维持起来,不必担心李泰不在其位后会人走政息。
众属员们听到李泰提出的这个思路,也都不由得眸光一亮,纷纷加入到了讨论中。
这种官府向民间让利、彼此各取所需的政策倒也并不新奇,像是北魏前期所施行的宗主督护制和之后的三长制,都是放弃基层的行政权力从而换取地方豪强富室们对统治的支持。
同样的,官府就算不出租发卖这些土地资源,其实地方豪强们也多封锢山泽从而大收其利。若能将这些法令之外的情况设立制度进行管理,并不废禁这种行为,而是官府也参与进来分享其利,这给社会带来的压力其实远远小于单纯的压榨小民耕户。
李泰作为主官,也只是提出一个思路方向,自然不会否则具体的细节规划与核实,最终会形成一个怎样的计划,仍待这些下属们探讨磨合。
他见众人集中于此议论纷纷,便又站起身来,示意他们继续就此探讨,自己并不干涉太多。
虽然这是给他自己开的一个继续加强掌控关西乡土资源的方便法门,但他也并不打算将价码压的多低,毕竟是覆及整个关西的政策计划,如果执行起来不能达成一个服众结果,明显也是说不过去。
趁着下属们忙于讨论之际,李泰吩咐属员去台府公厨订上一份丰盛晚餐来犒飨下属群众,但他自己却是无暇留此用餐。
因为除了台府尚书之外,他还新任后军大都督,本着两碗水端平的原则,直堂这里见过一众政务属官后,接下来还得去城外兵城见一见那些中军部将们。
台府这里下属们一通诉苦,听得他头疼,希望城外兵城那里众将士们能给他一个愉快的体验,好好享受一把大权在握的快乐。
第0442章 军府诸将
后军大都督府位于华州城北一座兵城中,距离倒是不算远,快马一刻多钟便可抵达。
眼下正值正午时分,兵城城门前还算热闹,除了驻守警戒的甲卒卫兵之外,也不乏民众出出入入。这些民众多数都是军人家眷,平日里便居住在兵城当中。
北魏施行的是兵民分离的政策,居住在城中的城民就是士兵与其家眷们,包括如今的府兵也同样如此。
兵城便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主要场所,当需要集结训练与具体的作战任务的时候,他们便会在城外军营中聚结起来奔赴战场,而在平时则就住在城中。
至于他们的家眷,则就进行耕牧生产来维持日常生计,但并不需要承担一般均田户的租调与劳役负担。家庭财富的主要获取途径,便是士卒作战所获得的赏赐与战利品。
因为兵城本身并没有戒备森严,李泰一行人的到来也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仅只在入城的时候守城的士兵见他们一行人鲜衣怒马、刀杖醒目,故而将他们阻拦下来盘问来历。
早在台府中时,李泰便领取到了他的兵符官印等信物,于是便着一名随员入前出示。
不过由于诸军大都督府都是新设不久,内部人事运作尚需磨合,那名把守城门的兵长也不能确定李泰符印的真伪,但在听到其官号时却也不敢怠慢,忙不迭告罪一声后便亲自入城请示。
李泰本意是想好好耍上一把大权在握的威风,但却居然被阻拦在兵城门外不得进入,也实在是没有想到的事情。
不过他倒也懒得跟这些守城士卒们计较,毕竟他们也算是恪尽职守,真正让他不爽的是此间大都督下属官员们,他们难道不知新官上任?
即便是府中军务繁忙,他们没有时间亲自赶来城门前等候迎接,起码也得跟守城士卒们交代一声,让他们留意一下相关人事啊!
李泰心中尚自腹诽着,城门内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旋踵便有十数骑士快速的抵达城门里,旋即便翻身下马、疾行出城,等见到仍然乘坐在马背上侧立于城门一旁的李泰时,便又忙不迭趋行入前,纷纷抱拳恭声道:“未知大都督驾临,卑职等有失远迎,请大都督恕罪!”
李泰垂眼一瞧,发现为首一个也是认识的,是一个四十出头、体态魁伟的中年将领,名字叫做侯植。李泰跟侯植倒是没有共事过,只是去年独孤信出征凉州时,侯植也随军出征,如今转又在霸府中军任职,想来也是刚刚上任不久。
他这才翻身下马,行至侯植面前微笑道:“贺屯将军,又见面了,前者陇上相见匆匆,今又再会此间,别来无恙啊?”
侯植因前征讨凉州之功而得赐姓贺屯氏,听到李泰这么说后连忙更作躬身道:“前者追从河内公西征讨贼,遗憾未能共大都督长相共事,今者心愿得偿,实在庆幸!”
说话间,他便将身躯微微一侧,向李泰介绍其身后诸员,为首一个年纪三十多岁、相貌颇为英朗之人便是当下后军大都督府长史,名字叫做陆腾。
这陆腾并不是出身吴郡陆氏的汉人,而是鲜卑虏姓贵族步六孤氏,即就是骆超他媳妇陆令萱一族。不过单从外表看去,这陆腾也瞧不出多大的胡态,声言做派同汉人世族都没有什么差别。
当这陆腾上前作自我介绍时,李泰才知其人是跟自己同一年、都是在邙山之战中加入到西魏阵营中来。所不同是李泰跟随高仲密主动来投,而这陆腾则是东魏守将、因城破而被俘,被迫投降。
听到这陆腾还有如此身世背景,李泰也对其心生几分好感,毕竟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同年了。而且这陆腾大统九年被俘入关,到如今居然也混成了霸府中军要员,虽然是比不上自己这个不讲武德的挂逼,但也已经算是极为出色了。
除了这两人之外,其他同出的多数都是府中一般事员,显然并非大都督府所有僚属。不过眼下在这城门前人多眼杂,李泰也不好多作询问,于是一行人便且先入城。
这座城池也是新造不久,外郭城墙倒还完整,但城中却显得非常杂乱,城中空间规划乱七八糟,建筑杂错分布,当中还夹杂着许多的临时帐幕,处处都堆积着砂土木石等建筑材料,除了两条大道尚算完好,地面上也都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见到这一幕李泰脸色顿时一沉,而跟随在他身后的侯植与陆腾观其神情如此,也都不由得心生几分尴尬。
“此城大统十一年才起造,其间因工料不足又停滞一段时间。那时诸城人满为患,不得已将一部分卒众安排此间,于是搭建屋舍、挖渠排水等俱非一时造起,前后城民多有纷争……”
为免李泰误会是他这个长史失职,陆腾便连忙开口解释一番。
后军大都督府本就是在原六军基础上扩增起来,而在此之前,这座城池便已经有一部分将士入驻,将城中地势高爽与靠近城门和街道的地皮都给圈占下来,而后来的也不喜欢居住在低洼逼仄之处,继而就造成了城池管理乱七八糟、困难重重。
李泰闻言后也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今连大都督府基本的人事都还没有捋顺,自然不会在具体的军政问题上大发议论。虽然到来不久,但他已经感觉到这后军大都督估计比台府诸曹还要更加的水深。
城池内的建设虽然乱七八糟,但这大都督府所在总算还是气派有加。时下并没有什么为官不修衙的破规矩,官员们对于工作生活所在之地也都颇有要求,有一些不愿吃苦又品味高超的官二代富二代们甚至自己垫资修葺官署。
整座大都督府规模不啻于一座缩小的城堡,占了城中约莫四分之一的空间,入内先是一座前堂并两侧十多间的通廊庑舍,迎宾会客并一般庶务都在这里进行。
中堂空间更大,除了一座气派的直堂,左边是武库,右边是一座兵营,与后方的马厩、校场连接一体。单单这一座大都督府,便可容纳数千人于此活动。
待入直堂坐定之后,李泰一边抬手着令长史陆腾将大都督府人事名簿呈交上来,一边随口询问道:“其他在职的督将们是入营巡察营事去了?”
听到这一问题,在堂几人都面露尴尬之色,默然片刻后,侯植才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开口禀告道:“中山公宇文开府亦新得授中军督职,今日于邸宴请诸将……”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愣了一愣,他今早还在台府见到宇文护却没听他提及此事。不过宇文泰火速将其官爵给提拔起来,当然也是为的加强其亲族在霸府中军内部的影响力和话语权,这样的安排倒也是应有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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