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恭一脸大度的摆手笑道,转又与旁人饮在一处。
史敬等这一天也是辛苦,兄长同意后便大笑出堂,于坞壁中聚起几十名家丁,便一路向李泰庄园而去。
庄园中,李泰愁坐中堂,待听说史敬率众前来,并在庄园门前叫嚣让自己速速出迎,心情便更加烦躁,摆手道:“不见!他若再敢叫闹,直接打杀出去!”
郑满报信不久,周长明便也被大行台使者就乡招走,想来是征询并转授别处。因恐史家兄弟登门挑衅,临行前周长明便将戍中乡兵安排在此看守,李泰自然不惧登门来扰的史敬。
但这显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史恭既然已经就职当县都督,那么县内包括商阳戍在内的这些乡团武装也理当归他统治。
县官不如现管,他若天天使人来扰,李泰庄园的生活、生产也将大受影响。
“没道理啊!怎么这个史恭成为当县都督?”
烦恼之余,李泰心中也是大为不解,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之所以旗帜鲜明的支持周长明,不只是因为彼此之间的交情,也是出于对宇文泰政策实施的体察感悟。
之前还在潼关时,他便上书言及招募关陇豪右为军一事,这本就是宇文泰接下来将要实施的政策,但却没有获得宇文泰的赏识和起用。
之后李泰又结合宇文泰步步为营的举措思考一番,便渐渐意识到自己那番进言还是有些激进。
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军队便是西魏这个霸权政府得以建立的基础。所以有关军队的各种改革举措,宇文泰必然会慎之又慎。
尽管大肆招募关陇豪右为军已经是局势发展不得不做的一个选择,但宇文泰仍然力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一步一步的进行推动。
这具体的步骤尺度在哪里,只存乎他之一心,除此之外,任何人的进言建策,只怕在他看来都是别有用心。
李泰近日也将自己代入宇文泰的视角中去考虑,只觉得这条道路并不好走,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酿成大祸,因此这一过程必然是伴随着各种权衡试探,也免不了会有犹豫迟疑,见势不妙、即刻叫停。
想要牢牢掌握这种主动权,就要严密控制事情的进程。
先将一部分资产丰厚但势力薄弱的豪强吸引到统治集团中来,即就是推行输赏格。
西魏朝廷因此得人得物,特别是大量物资储备在手,便可以有序的调控关西物价民生,一定程度上抬高物价,从而增加豪强供养部曲的成本支出,给下一步的继续整编铺垫一个物质基础,并减少阻力。
如果按照这种思路,那么真正部曲众多的乡土豪右便不会成为第一批拔授的目标。尤其是在霸府掌控的核心地带,不会贸然让乡里豪强势力执掌精锐人马。
史家是武乡县境内闻名的大土豪,其所拥有的部曲、土地都很多。一旦再掌握乡兵势力,控制起来便需要更多的精力。
华州作为宇文泰的霸府大本营,所存在的武装势力不唯一种,大量北镇军头都在这里获赐田园以养部曲,难免就会与当地豪强产生乡情摩擦。如果让地方豪强统率乡团,无疑会让矛盾变得更加复杂。
李泰所选择的周长明则不然,本身并非乡里豪户,长期担任乡兵戍主、军事素养也颇为可观,虽然拥有一定的乡望基础,但也并不深厚,仍然需要借重大行台势位给授才能确立其权威,无疑更好控制。
但事情不知哪里出了错,史恭被任命为当县都督,周长明却要听授别处。
如果说宇文泰要靠启用史家这样的土豪,才能稳定大本营的乡情,那也是一个笑话。
比较靠谱的解释,应该是华州这个大本营经营态势稳定,区区一县都督势位并不值得宇文泰反复衡量,所以便循例发授。
李泰自认能够猜到宇文泰用令的几分深意,但他终究不是宇文泰,他所面对的是方圆百里之内的乡情缠斗,而宇文泰却要考量整个关西。
细节上稍有疏忽失察,对宇文泰来说无碍大局,但却足以让李泰谋算成空、家宅不宁。
这件事的失算,也不怪李泰谋算不及,纯粹就是人倒霉了、喝水都塞牙缝。他在关西根基仍浅,对抗风险的能力也就弱,任何风雨不调、都有可能或涝或旱。
“要不要再上书一封提醒一下?还是收拾收拾跑路?”
想到日前还在贺拔胜府上笑谈这些土豪智力短浅,不想今日就要面对进退两难的处境,李泰也不免心生感慨。
他这几个月也不是白混的,倒是不至于动辄跑路,但如果事情就此没有转机的话,再留在商原肯定不踏实。
过去这段时间,司徒府长史贺兰德已经为他办好入籍事宜,如今的他已经是正经的京兆郡霸城县龙首乡人士,按例在龙首原上该有几十亩地。但这段时间他沉迷乡斗、不能自拔,还没来得及去办理均田事宜。
如果商原不足居住,转去龙首原倒也是一个选择。周长明行前也向他表态,如果转授之地过于遥远,他愿意辞官追随李泰。
但就这么灰溜溜的走,实在不符合李泰的风格。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也在做着篡魏代周、的卢妨主的美梦,结果大志未张、却被一个乡里土豪治的服服帖帖,也实在是个笑话!
沉吟一番后,李泰心里便决定再努力一把,让宇文泰看看将乡土豪强骤然选拔为乡团兵长危害有多大。
“取我甲槊来,弓马发下!那史姓刁奴若仍不走,今日便让他们命丧此处!”
虽然之前向贺拔胜表态不会再与人做什么意气之争,但也没有被人骑脸突突还要忍让的道理。
李泰打算砍了史家兄弟的脑袋就去华州城卖惨告状,这对土豪兄弟刁横悖法、一朝得势便要欺辱外州之客。老子不得已杀之,也是为你们北镇军头们除恶,否则来年你们子孙也要受此乡贼欺侮!
宇文泰如果要对他从严惩处,那老子跟我阿叔都不出席今秋大阅,你还想看我老大哥贺六浑笑话,看你姥姥!
这么盘算着,李泰持槊策马便往庄园门前冲去,正见到那身材矮瘦、马背上几乎见不到人的史敬仍率领家奴与庄园守卫们纠缠一处,端平马槊便直往对方冲去。
“拦住他、拦住他!这小子疯了……”
史敬见状顿时大惊,拨马便往后方逃去,并吼叫着让家奴阻拦气势汹汹杀来的李泰一行。
史家家奴今次前来只为耍威泄愤,哪里想到李泰竟敢悍然杀出,一时间也都惊慌不已,有几个拨马欲阻,但见那明晃晃槊锋直向眼前刺来,顿时也都惊慌的魂飞天外,或是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或是转头逃命。
庄园门前一时间人仰马翻,李泰摆脱纠缠冲出来的时候,那史敬已经策马奔出了一里多地。他自然不会放过这老小子,于田野中策马狂追。
正在这时候,前方乡道上又出现一队骑士,正是自华州城返回的周长明一行。
李去疾跟随周长明同往华州,此时见到李泰气势汹汹的追赶史敬,当即策马冲上,两马擦肩而过时,长臂一舒便直将史敬提下坐骑。
“阿郎,发生了什么事?”
李去疾手提手舞足蹈挣扎的史敬,策马迎向李泰。
“刺死这老小子再说!”
李泰手中马槊一扬,正待刺穿史敬,旁侧周长明则一脸喜色的喊道:“郎君,大喜!大行台授我当郡帅都督!”
!!!
间不容发之际,李泰臂肘一沉,槊锋擦着史敬肩头掠过。再望去时,史敬早已经下摆湿透,尿液沿着衣袍滴落田地中。
“史侯真是客气,当溺则溺,何须苦忍入此肥我耕田。”
李泰横槊立马,望着被李去疾抛落、委顿在地的史敬大笑道。
第0038章 亲故重逢
“壹即是1,贰即是2,叁即是3……”
课堂上,李泰拿着一根小木棍敲打着板书上的内容:“前是正字,后是便数,便数用作计算,入纸则必正字!”
课堂里坐着二十多人,老少不同,有接受启蒙、成绩优秀的学童,也有部曲中粗识文字的老汉。还有部曲中过去几个月涌现挑选出来的管事人才,都在认真接受郎主对他们进行算术启蒙。
古人的知识普及,真是低到令人发指。
李泰从东州带来的十几名家人,因为自幼陪伴他成长,多数倒也接受过初步的教育。几个生性聪慧诸如李去疾等,本身的学术素养甚至比李泰这个郎主还高几分。
但在关西新得的这些士伍部曲,识字者便寥寥无几。李泰倒不指望他们人人都能饱读诗书,但随着家事渐繁,这些管事者起码的数学运算和造账应该懂得。
特别在周长明获职帅都督后,李泰将李去疾等几个文武兼允的家人借调过去助其整顿乡团,家中事务掌管便急缺人才,需要赶紧培养。
古人的数学发展并不低,且不说南朝已经算出圆周率的祖冲之,北朝流传的《算经》教本,其实水平也不差。
《算经》中便有许多的应用题,题目类型与生活息息相关。
今有负他钱,转利偿之。初去转利得二倍,还钱一百。第二转利得三倍,还钱二百。第三转利得四倍,还钱三百。第四转利得五倍,还钱四百。得毕,凡转利倍数皆通本钱,今除初本,有钱五千九百五十,问初本几何?
今与有人钱,初一人与三钱,次一人与四钱,次一人与五钱,以次与之,转多一钱,与讫,还敛聚均分之,人得一百钱。问人几何?
这些问题,李泰看是看得懂,但如果不列式仔细运算,也绝难脱口便把答案讲出来。以此作为教材,去教导大字不识的部曲们,显然是不合适的。
他要的也不是计算圆周率的高端数学人才,但家中物料增损的基本运算问题起码要做到,所以便教他们简便易计的阿拉伯数字,快速掌握基本的数学运算。
当然,真正入纸造账的时候,还是要用正规的繁体数字。
结束了一堂数学启蒙课后,李泰又布置几道数学问题作为留堂作业,然后转去另一处课堂门外。堂中正为学童们启蒙扫盲的李渚生见状后便让学童自习,自己走出了课堂。
“账簿线格雕版做好了没有?”
穿越者回到唐以前的时代,不搞印刷术,第一没脑子,第二没良心。
李泰倒也没有上手就搞经义学术的印刷,之前做了几版公文造账的表格,着令部曲们有擅雕工者雕刻出来,事情已经吩咐下去大半个月,今天想起来问一问。
李渚生闻言后便返回他在学堂边的住舍,不久便拿出三方16开大小的木造雕版递给李泰:“刻板已经做好,但油墨还在调合。”
李泰接过雕版,手掌覆在那凸纹上用力一压,翻过手来再看手心里压痕尚算清晰,便满意的点点头:“墨料调制妥当后,印物第一时间拿来我看!”
有了这些印刷的固定表格,常用的一些物料名称则用刻章加印,之后庄园管事们只需要填写上具体的出入数字,造账的效率自然大增,李泰盘查账目也能更方便。
“可惜黑獭太狂,不给我面子。如果封我个官,官府行政效率能给他提上来,成本还打下来。活该他到老做不成皇帝!”
有感自己做事精明,李泰又忍不住叹息道。
周长明从区区一个乡戍戍主一举被提拔为帅都督,李泰虽然真心替他高兴,但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恨人有、怨我无,人之常情,他堂堂一个穿越者混了三十多章居然还只是高仲密司徒府一个无所事事的小从事,可见宇文泰识人昏聩!
“阿郎,庄外有人递帖拜访,自号史静,想来应该是史家族亲。”
前堂管事的李雁头阔步行来,远远便摇着手里两张名帖说道。
李泰闻言后不免一奇:“史敬不是关在猪圈里吗?怎么又冒出个史敬?”
“不是恭敬,是安静!”
李雁头闻言也是一乐,入前把名帖递给李泰,李泰搭眼一瞧,这才明白。
这个史静名贴上自陈京兆杜陵人氏,而且还有一个威烈将军号。想来应该是本乡史恭自觉得压制不住李泰,所以请京兆本家来做说客。
北魏后期,杂号将军已经泛滥,而在西魏,这一泛滥情况更加严重。诸如周长明还在担任戍主时,就有一个七品的荡难将军衔,担任帅都督后,则加衔为六品宣威将军。
至于这个威烈将军是几品,李泰还真不清楚。名号一旦泛滥便不复庄重,总之在他看来只要不是柱国大将军,别的都差点意思。
抛开这个京兆史家人的名帖,另一名帖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名帖的主人名叫卢柔,范阳人士,任官舍人省中书舍人,居然还有一个爵位容城县子。
西魏官制继承北魏的基础上又有滥发,李泰也不清楚这中书舍人权柄几重,但其范阳卢氏的郡望却不由得他多想一层。贺拔胜之所以待他友善,就是因为他出身范阳卢氏的舅舅卢叔虎。
“家里有亲故名卢柔者?”
李泰想了一会儿,也想不起有没有这个亲戚,于是便问向李雁头。
李雁头挠头干笑道:“阿郎尚且不知,仆哪里知?”
“算了,你去把渚生叔唤来中堂。”
不管是什么样的亲戚,这卢柔跟随史家人同来、想必是做说客。李泰正打算狠宰一把史家,谁的面子也不能给。
李泰行至中堂,便吩咐家人将访客引入。不多久,一个二十出头的精壮年轻人和一名中年人便阔步走来。
“京兆史静,见过李郎。李郎……”
年轻人行至近处,便抬臂作揖,客套话还没讲完,那中年人却已经越行上前,两眼直勾勾望着李泰,嘴角微颤着说道:“你、你就是、就是阿磐?当、当年,我、我南行时,曾经、曾经入乡看望,阿磐你、你还只是,只是庭前嬉闹的、的一个顽童,却不想如今、如今已经……”
李泰见这中年人激动得语不成句,一时间也是大感诧异,本来以为就算有亲,也只是不常来往的面子亲戚,却没想到这卢柔见到自己,竟然激动得不能自已。
他正觉得有些尴尬,李渚生已经阔步行来,远远便指着卢柔高呼道:“真是子刚、卢大郎?”
“渚、渚生,是我、是我啊!”
卢柔见到李渚生,神情便更激动,大步迎走上前,抱住李渚生的胳膊连拍数下:“没、没想到,咱们还能生见,却是在这关西。是你随同阿磐西来?他耶、耶还安好?我姑母、姑母仍留清河?”
这两个中年人抱臂站在一起,各自一脸热情的畅话别情。至于李泰和那个京兆史家的年轻人,则被晾在了一边,就这么看着两人。
“阿郎,卢大是主母外家至亲的子侄……”
李渚生也猜到李泰大概不认识卢柔,好一会儿后才想起来介绍彼此,原来李泰的母亲卢氏是卢柔的堂姑,卢叔虎的血亲姊妹,彼此表亲关系算起来也不算远。
“幼时相见,记忆模糊,怠慢了表兄,真是失礼!”
李泰见李渚生跟卢柔这么有话聊,倒也不便再提防疏远,于是便又入前见礼。
“阿、阿磐啊,真是生成了英俊好儿郎!像你母亲,不像你耶。当年姑母出嫁时,户里亲长就、就感慨,哪、哪用得着丰厚妆奁,姑母早把一门、一门的秀气带去了你家!”
这卢柔不只是激动,而且还有点口吃,拉着李泰上下打量感慨一番,这才又指着旁边越发尴尬的史静说道:“幸亏这位史郎君,昨日访崔使君求告事情,我恰在表叔邸上,才知道阿磐你原来也来了关西!使君他职事繁忙,我闲散无事,便同史郎君一起,入乡见你!”
李泰听到这话便也有些好奇,难道他们家还有亲戚在西魏做大官?
“多谢史郎君,非此传情,我与表兄不知几时才能相见。”
虽然痛宰史家的心意未改,但面子上的客气要顾到,李泰又微笑着对那年轻人史静点头说道。
史静连忙抱拳道:“李郎言重了!郎君入乡未久,已经清声渐传,即便无我传讯,不久必也人尽皆知。反倒是我此番求见,满腹羞惭,恳请郎君能够见谅乡居庶支冒犯之罪!”
“是了,阿磐,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入乡未久,便与同乡之人多生龃龉,更多风言说你依仗贺拔太师的威严,不愿与乡人们和气相处……”
卢柔听到这话,便也皱起眉头,又转头望向李渚生道:“阿磐他还年少,但渚生你不该啊!咱们趋义西进,客居关中,但也不可丢了家教风骨,欺侮下士为威!”
“原来这位史郎君是这般说辞告于表兄,那倒要仔细说一说!我不惧乡中奸猾颠倒是非,但却不想亲旧误会我有失家教!”
李泰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沉,望向那史静的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第0039章 世族世婚
“我奉高使君使命,入乡整顿园业,行装尚未落地,乡丁已经聚众来攻!彼此素未谋面,乡户因何怨我?至今尚有乡户伤员卧养园中,既我伤之,我自养之。彼等皆可为证,乡人仇我,只因史氏蛊惑!”
李泰落座堂中,便拍案发声指控:“史氏兄弟横加刁难,施恶于我不只一桩,左近乡人举证者不乏,众口铄金,岂容刁邪反诬诋毁!我不知在堂史郎与其兄弟是何瓜葛,但彼此仇深如渊,你若非与我表兄共至,我绝不容你登此厅堂!”
史静见李泰如此气盛,一时间也有些局促不安,只是硬着头皮说道:“但、但前事强买胡麻,请问郎君是否属实?我家与乡居庶支虽然分居两地,但先人治家垂训,向来不许子孙营贾废耕,若非外力逼迫,是断不会、断不会……”
“史郎不必自夸家声淳朴,我也出身清白人家!部曲乏业可作,故而就乡采买物料兴织,的确曾访史家。史家以陈麻充数,至今仍然留存庄中!”
李泰拍拍手,吩咐部曲取来从史家买到的那些陈麻麻包丢在堂中,至于史家之前要买油膏时已经将麻钱退回,那就是另一个话题了,总之以陈麻充新麻,是证据确凿。
史静视线落在那几个陈麻麻包上便忙不迭收回,仿佛怕被蛰到眼睛。
“之前预买胡麻,史家兄弟欺我不知农事,以当季时价收买秋后胡麻。事后我虽得人指点,但既已立约为信,也从没想要作返回。当时言谈两欢,若我有丝毫迫之,人不非议、苍天谴责!”
李泰越说越气,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一个被人百般欺压的良善无辜:“史恭输官得赏、拥居势位,便遣其弟登门毁约。我大好园业、青砖彩瓦,被他指使刁奴横加破坏,门户残破,部曲蜗居草檐。史郎大好模样,神清目明,入门至此,岂无眼见?我今拘之在园,只求一个公道顺气,若法不能制,我必杀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卢柔听完李泰的控诉后,便从席中愤然起身,指着史静怒声道:“王业西狩至今,我知人间正气逢衰、是非混淆难免。但既然聚义奉此法统,人心当有公道平衡!我表弟抛家西走,孤独难立,已经可怜。
史郎你不审事中曲隐,便登他亲长门庭,诬蔑名门家教失德,不只构陷李氏家声,更是在耻笑亲友失察无眼!若非我今日登门听说,还不知要被你欺瞒几时、误我情义!”
“我不是!我真不知……”
史静眼见卢柔不只倒戈,还反过来痛骂他颠倒黑白,一时间更加的无语,同时也满满的懊悔。
商原史家虽然源出本家,但早几代之前便已经在各自生活。之前史恭前往京兆求告,只说被一东州新客欺侮。
京兆本家本来不欲理会,但史恭请求的凄惨,也让他们京兆本家觉得李泰这东州新客太过嚣张,不把史家看在眼里,于是便派遣史静这个后生出面平事。
史家知道李泰的后台是太师贺拔胜,因而求告到京兆尹崔訦家中。因为崔訦曾是贺拔胜的旧属,早年跟随贺拔胜投往南梁并一起返回关中,只觉得有这样一份情谊,应该能说动贺拔胜。
但史静却没想到,长安城的崔卢两家除了是贺拔胜旧属之外,跟陇西李氏、特别是李泰这一支有着世代联姻的密切关系,交情甚至比跟贺拔胜还要更加瓷实!
他请卢柔过来,本意是做个说客,可现在卢柔两眼瞪圆,一副要把他生撕了的模样,反而成了给对方送队友。
“我、我此番登门,是奉亲长命令,希望此事能够从善解决,却、却不想乡居庶支竟然藏垢如此深刻。之前听信邪言,误会了李郎,误导了卢公,纵有千万懊悔在怀,也羞耻不敢自辩。恳请卢公见谅、恳请李郎见谅!”
史静避席而起,对着两人长揖到地,额头上的汗水不暇擦拭,又涩声说道:“此番求见,冒犯得失。请两位见容我这个浅薄愚钝的后生,容我回家细告事情始末,再请族中长者入乡请罪!”
“速去、速去!我相亲诸家虽然没有势力拥傍,但一腔正气有笔能书、有口能言!前不知我孤亲幼少入此,让他遭受乡贼围困欺侮,但今既知,便绝不容许妖情再生!”
卢柔挥袖一拂,一脸厌恶的说道。
李泰见他这个便宜大表哥这么罩得住,心里也是高兴得很,待那史静狼狈告辞,便连忙吩咐家人准备家宴,招待这位意外相逢的亲戚。
“阿磐,真是辛苦你了!往年我等入关,虽然也是失势狼狈,但总还有同伴相互关照。你今入关,却乏亲长党徒的看护……”
卢柔模样还好,只是有些口吃,喝了几杯酒、心情激动之下,口吃又更加严重。他虽年近四十,但感情却丰富,待听李泰与李渚生讲起入关一路的经历,更是眼眶红红的拍着李泰的手背连连叹息。
李泰倒不觉得自己可怜,他先获得若干惠的赏识,又得到贺拔胜的保护,还有高仲密家业相托,要比这世道绝大多数人幸福得多。
“虽与阿耶失散,但却得诸长看顾,我在关西也不谓孤独。今日见到表兄,才知还有多位亲长立足此境。之前困于生计,不知殷勤拜访,请表兄不要怪我少不更事!”
李泰又为卢柔斟满村酿酒水,便试探着问道:“咱们还有一位表叔在长安?”
之前听卢柔说崔使君、表叔云云,李泰便心生好奇,似乎这位表叔在长安势力还不小啊,那土豪史家都要登门请托。
“那是我的表叔,却不是你的……”
卢柔本就口吃,说话难免大喘气。
李泰听到这话便忍不住翻个白眼,你这大表哥还挺小气,你表叔不就是我表叔,一表三千里,顶多我是六千里,怎么还不让攀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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