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朝不保夕的降人夸大自己的事迹,也是情有可原,又不是谎报军情的原则性大错。
“请问将军,书呈之后,大行台可有回函处断?若仍言义未尽,伯山斗胆请当面陈词。”
此间的小危机算是解除了,但他那封上书引起了怎样的回响,李泰心里也是好奇得很,毕竟关乎到解救高仲密和此身的父亲李晓,也是他能否在关中立足生活的一个起点。
讲到这个话题,若干惠脸色就变得有些不自然,只对李泰说道:“大行台总揽军政,战后又有诸事亟待收拾,还无暇回信。”
李泰听到这话,心绪不免一沉,看样子凭那一封书信是很难扳倒赵贵,宇文泰应该是打定主意要在这敏感时刻力保这个元从大将了。
见李泰神情有异,若干惠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正色说道:“李郎也不必因此忧惧,你是为我执笔直言,于情于事,我都会护你周全。”
“伯山多谢将军包庇!我只是担心高使君与我亲长……”
若干惠对他的态度并不是用完即弃,也让李泰心里对这个尚算耿直的胡人将领略生好感,见若干惠还要忙碌处理撤军事宜,便先告退。
这一次若干惠的亲兵并没有将他引往直前软禁的住所,而是将他带到了关城西侧的营地中。
“阿郎!”
再次见到李泰,李渚生等家人们纷纷迎了上来,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没事就好!”
见到这些危难时仍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家人们,李泰也安心许多,只是除了这十几个家人部曲外,又多出十几个陌生的胡汉面孔,也都称自己为主,李泰便有些诧异。
“稍后再同阿郎细说。”
中年人李渚生见李泰目露疑惑,便上前抬手重重的握了握他手腕。
第0006章 霸主艰难
留守潼关的西军将士们继续向关内撤军,李泰和他的部曲随从们也跟随在其中。虽然人数翻了一倍有余,但仍然只是一支不起眼的小队伍。
“这就是日后统一天下、几造帝国的府兵前身?”
土路上沙尘飞扬,士兵们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队伍前后都弥漫着一股仓皇丧志的气氛,像是一群游食的难民多过军队。
虽然说是一支新败之军,但眼中所见到的仍与自己想象中的西魏府兵该有的军容气象大不相同,李泰也不免大失所望。
虽然说历史上西魏的府兵组织大成,是在数年后的大统十四年、十五年之间,以八柱国、十二大将军等府兵上层将帅各自就位为标志,而邙山大战的失败正是促使宇文泰打造府兵系统的最大动机。
但一种军事制度的形成、一支强军的打造总不是一蹴而就,总要有一个优良的基础,才会有光辉的未来。
当然,如果抛开因为历史先知而带来的过高期待,眼前这支败军较之一般的乌合之众还是有胜出的。
起码基本的阵列还能保持,士兵们虽然沮丧,但行止军令也都听从,年龄大多正值青壮,还有极大的整顿成长的空间。
同前身记忆中的东魏军队相比,西军中的胡汉比例并不算太严重,基本一半一半,细数一番,汉人军士的数量甚至还隐隐胜过了胡人,而且胡人军众中明显的还有其他族属,具体到鲜卑人在队伍中所占比例就更少。
这样的族属比例倒也有其渊源,西魏宇文泰霸府的基本盘来源本就极为复杂。
首先占据核心地位的,是当年跟随尔朱天光、贺拔岳进入关中平叛的老军,但这些将士仅仅只有不足三千人,而且还分成了几部分。
诸如尔朱天光的契胡武士,侯莫陈悦的代地武装,以及贺拔岳等武川豪强的各自部曲。整支队伍是靠着对当时关中叛军的镇压与收抚整编,才逐渐壮大起来,关中的汉人与氐羌等杂胡陆续加入其中。
后来尔朱天光率领嫡系军队前往河北韩陵与高欢大军火并而失败,贺拔岳便成为留守关中的军队老大。直至在高欢的离间计下,代地豪强侯莫陈悦杀掉了贺拔岳,宇文泰才继之成为关中老大。
之后宇文泰为贺拔岳报仇,侯莫陈悦的部将李弼临阵跳反,率领一部分代地武装加入到宇文泰的队伍中来。
等到北魏孝武帝因为高欢的逼迫而西逃关中,并带来几千名洛阳禁军,西魏的军事力量才算是完成。
跟东魏高欢直接从尔朱氏手中诈取到十数万六镇镇民相比,西魏军事力量的组建要曲折得多。除了各方面的兼并与投靠之外,西魏军队最大的补充就是与东魏几场大战的俘虏缴获。
具体到每一场战事,西魏立国的小关之战以及之后的沙苑之战,全都成功挫败了东魏对关中的进攻。
特别是在沙苑之战中,由于高欢的指挥失当,东魏军队一战丧失了八万多的人马、铠甲器杖十八万。也是凭着这一场辉煌的胜利,西魏才有了与东魏分庭抗礼的底气,宇文泰直接在败军之中收编了足足两万军队!
沙苑之战中,西魏还顺势攻占了包括洛阳在内的河洛地区,这也成为下一场大战河桥之战的诱因。
宇文泰为了确立西魏政权的正当性,带着西魏皇帝前往洛阳祭天祭祖,而东魏大将侯景、高敖曹趁机对洛阳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战争,应该是东西魏五次大战中最为势均力敌的一次。
西魏挟一年前沙苑之战大胜余威,士气与兵力全都不落下风,但东魏参战的仅仅只是侯景、高敖曹等部分武装。
河桥之战开始时,宇文泰虽因轻敌冒进而身陷险境、靠着都督李穆急中生智的搭救才得以逃脱,但整体上还是顺风开局。李泰前身的偶像高敖曹,就是丧命在这场战争中。
只是战斗正酣之际,西魏军队中发生了耸人听闻的一幕。
当时战场上天降大雾,西魏的独孤信、李远右军,赵贵、怡峰左军先后作战不利,同时又失去了和宇文泰的联系,居然直接撤军跑了!
率领后军的李虎等人见独孤信、赵贵等撤退,便也一起向后退军,直接把老大丢在了战场上。
以至于宇文泰逃出战场时吓得魂不附体、夜不能寐,要枕着干儿子、汉人豪强蔡祐的大腿才能入睡,可见这一次战败与被众将抛弃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之大。
等到高欢获知前线战况,率军前往增援时,西魏大军早已经撤到了潼关以西。
河桥之战西魏虽然战败,但因为大家全都跑得快,基本上除了主公宇文泰差点吓掉魂之外,并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而东魏方面则折损了大将高敖曹,以至于高敖曹所代表的一部分汉人豪强一度与东魏产生离心。
河桥之战后,西魏又收拾武装,成功夺回了洛阳。然后双方便进入了长达数年的休整期,宇文泰也趁机整顿队伍,清扫了一些关内的隐患,并将麾下部伍整顿为六军,由大行台直接统率,彼此之间未有大战。
接下来便是高敖曹的兄长高仲密以北豫州投降西魏,特别是拱手献上虎牢关这一河南重镇、河洛东门,继而引发了当下这场邙山大战。
邙山这一场大战,抛开一波三折的战争过程不说,两国基本上是动员了各自能够调度的主力。而战争的结果也证明了,起码到目前为止,西魏的国力仍然大逊于东魏。
李泰在此时来到这个世界,并从东魏叛出到西魏来,大势上来说,真的是蠢。
但若从前途上而言,却也有几分弃暗投明的意思,因为邙山之战的惨败,促使宇文泰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那就是大肆招募汉人豪强进入队伍中,用关中的乡兵与私曲武装补充军队的不足,着手建立府兵系统。
毫无疑问,在这一时期,身为一个汉人,在西魏要比在东魏机会多得多。
但如果要具体到地域的话,西魏这一次的机会窗口,主要还是向各拥部曲的关陇汉人豪强们开放。
李泰作为一个东州新附的乡人,处境仍是尴尬,想要加入到未来的关陇集团并成为其核心成员,机会仍然很渺茫。
所以他在为若干惠执笔奏书时,也夹杂了自己的私货,力陈大举招募关陇汉人武装对政权发展的稳定性。
这样的建议,当然谈不上启发性。宇文泰一代人杰,能够顶住高欢强大的压力在关中自成基业,甚至在未来能够后来居上,当然不可能看不到招募汉人豪强的重要性。
这样的想法与思路应该早就在宇文泰脑海中成型,只是具体的举措与步骤仍然思虑不定,而邙山惨败又让他没有了再作犹豫的余地。就算没有李泰的上书进策,这举措必然也会很快大举施行。
李泰也并不奢望凭着一封书信就能让宇文泰对他礼遇备至、奉为国士,主要目的还是想借此表达自己与对方想法契合:我和领导是灵魂密友,你想到的我都想到,你忙不过来我能帮点小忙!
但他还是小觑了西魏政权内部人事纠纷的复杂性,或者说尺度上拿捏不够精准,还是没能达成预期的效果。
这倒也正常,他虽然因为职业的缘故有点文笔基础,也不乏历史的前瞻性,但终究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物。
之前所面对的是论坛老铁、是平台看客,但现在却要搏求一位真正的乱世枭雄的关注,用力的尺度、进策的深度难免就有点把持不住。
但看若干惠作为关中政权的核心人物,仍然愿意为他提供庇护,可见他的进言或许未如预期,起码也没有触犯什么大忌,在关中立足生存问题不大。
宇文泰你清高、你了不起,你不搭理老子,老子去找杨坚,未来拨乱反正、恢复汉统,我要出一把力!杨坚搭不上就找李虎,帮我大哥教育儿孙后人。
他这里尚自颅内高潮的盘算后计,李渚生又走了上来,并递给了他一串竹简并小声说道:“阿郎,那十几名外客籍名都已经记录下来了,他们也都愿意追从阿郎。”
眼下西魏政权虽然弱小落后,但也不至于退化到削竹记事。但大抵纸张产量不高,也并不作为军用物资储备泛滥,李泰暂时找不到纸笔,只能用就地取材的竹子作简记事。
竹简上刻记的是新加入队伍的那十几名西军士卒,他们之前在潼关外被当做李泰的同伴误抓,即便大声伸冤也没人相信、没人理会,还是跟李泰的部曲一并关押起来。
等到李泰搭上若干惠发还部曲,这些人也就作为他的部曲还给了他,懒得分辨他们各自原本归属。
李泰虽然没有什么造反创业的经验,但也深谙乱世之中兵马至上的道理,自然不会拒绝这平白得来的部曲壮丁,先收编了再说,因此在行军途中便让李渚生记下了这些人的名字留底。
第0007章 长安难居
“阿郎!”
“主公!”
当李泰从若干惠大帐中返回临时宿营地时,三十多名丁壮部曲全都起身相迎。
“先用餐!”
李泰摆摆手,指了指灶上咕嘟嘟冒着热气的陶罐,自己坐在了一边的土丘上,待下属要为他盛饭时便又说道:“我已经在若干领军帐内用餐,你们自食。”
这么说或许有点矫情,但李泰是真的有点吃不惯西魏军队配发的军粮,连壳带糠的粟菽,陶罐蒸的半生不熟就是一餐,还不能细嚼,否则里面掺杂的碎石砂砾连牙都能崩掉。
但就算是这么粗糙的饭食,军中也只限量供应。李泰也只是因为获得若干惠的赏识,部下们得到特殊关照,每日两餐都有军粮供给。
但军中其他没有强硬军主率领的散卒们,连这种简陋的餐食都不能每天足量的供给,只能饿着肚子赶路。
行军几日,李泰耳闻目睹、对西魏军队的日常生活了解更多,只能说讲到吃苦耐劳,古代人真是强出了现代人太多。
哪怕作为主将的若干惠,伙食较之普通军卒也只是多了一点油盐荤腥的调味,但这已经是绝大多数军众都享受不到的美食。
单就物质享受而言,后世哪怕一个普通人只怕都远远超过了古代的达官贵族。生产力的提升对社会的改善,真的是体现在方方面面。
逐渐接受了穿越这一事实后,李泰也很想融入这个时代里,每到宿营饭点,就要凑近若干惠的大帐附近,以论事为名请求拜访,加深感情兼而蹭饭。
若干惠倒也给面子,每次都不拒见,大概是之前骂赵贵生出几分同仇敌忾,又因为李泰出身陇西李氏的缘故,对他颇给礼遇。
不来到这个世界便不能理解,家声郡望给一个人社会交际活动带来多大的便利。
北魏孝文帝汉化改革,以法律的形式规定了门阀制度,陇西李氏在李冲的带领下一跃成为天下第一等的门阀,李泰虽然反感这种门第为尊的陈腐观念,但也不得不承认披上这一层皮他还真就能人五人六。
若干惠虽然出身北镇,对窃据高位的门阀大族是有着抵触反感,但这份反感也并不能归为纯粹的仇恨,而是夹杂着羡慕、嫉妒以及取而代之的野心等等复杂情绪。
当李泰在立场、感情和地位上与之都没有冲突时,若干惠也很乐意同李泰相处交谈,打听一些世族人事作风和北魏朝廷典章故事。
李泰借着前身记忆和自己的联想,应付这些不难,交谈中也顺便询问一下西魏朝廷的人事内情,算是对他即将前往的一个环境有了初步的了解。
今天若干惠兴致不错,告诉李泰一件发生在华州的趣事,同为西魏大将的贺拔胜在看过之前奏书后,率领家奴去赵贵那里打砸一通。因为贺拔胜的亲人们也流落在东魏境内,李泰对赵贵的指控恰好戳中了他的伤心处。
若干惠讲到这件事时一脸的笑容,李泰却乐不起来,这意味着他把赵贵得罪更狠却又没办法直接弄死对方。
贺拔胜是武川集团的老人,甚至与其弟贺拔岳都是武川豪强第一代的首领,对赵贵也仅仅只是打砸发泄一通,可见这些武川镇老伙计们已经有了默契,吵闹可以,但不会把赵贵往死里弄。
除此之外,倒也还有一件好消息,那就是被赵贵抓捕的高仲密已经被宇文泰勒令放出,不止没有被问罪,之前投降时所获得的官爵也得以保留下来,可见李泰那份上书也是获得了一些效果。
但好消息中还有一件坏消息,那就是此身的父亲李晓并没有跟随高仲密一起,而是留守虎牢城中。但后路传来的消息说虎牢城已被东魏侯景所夺,高仲密的家眷们也被截获,李晓则不知所踪。
李泰得知这一消息后,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他对李晓倒也谈不上什么骨肉深情,但父子关系无疑是乱世中最牢靠的联系,毕竟他们家也没有皇位争夺。而且据若干惠所言,原本宇文泰是让行台尚书苏绰征辟李晓入行台任职,结果因为李晓不在关中而没了下文。
显然宇文泰是轻视自己年少,并不认为李泰那一番进策是他自己的才能谋略,大的没能捞到,小的便也抛在了脑后。
没能直接搭上宇文泰这个关陇老大,李泰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什么好说,能在这波诡云谲的乱世局面中勉强盘出一条活路,已经算是侥幸了。
若干惠还表达了对李泰的拉拢,希望李泰能担任他的幕僚。但李泰在权衡一番后,既没拒绝,也没答应,只说还要请示高仲密这个原本的主公。
几天时间相处,李泰对若干惠印象不错。其人虽然有心计,但也不深,性格直爽也讲义气。
李泰之所以不答应,倒也不是看不起对方的前途,只是若干惠的官位有点尴尬。除了邙山参战的右军督将之外,若干惠还担任领军将军,是西魏禁军将领,回军之后便要前往长安担当宿卫。
西魏皇帝就是个吉祥物,而且还很危险,说不定哪天就要完蛋。他所出身的陇西李氏本就跟元魏皇室姻亲密切,保不住这皇帝哪天见到亲戚、脑袋抽筋赐给自己一条衣带,那是要还是不要?
最好敬而远之,就算有若干惠的庇护也不保险。待在长安太敏感,也不适合搞什么小动作。他现在倒没有资格谈论大野心,但哪怕是为了自保,搞一支亲信小队伍也是应有之义,长安显然不是一个适合的地方。
那一大罐谷饭,看起来分量不少,但却要三十多名壮汉分食,也只是勉强果腹而已,很快便被分食一空,就连陶罐瓦楞的边沿都被刮拭得干干净净。
众人用餐完毕,便都聚集在李泰的身边。
李泰望着那十几名新加入者说道:“再过两日便抵华州,我知你等原本各有所属,如果不愿追从我立身关中,现在便可以讲出,我会送还本属。如果要留下来,我门内也有家风家规,若有违触,必作恶奴论处!”
来到这个时代不久,李泰并不习惯将活生生的人作为私有的财产看待。
但他还未抵达华州,便已经牵涉进西魏的人事纠纷中来,未来也不知会遇到怎样的纠缠刁难,手下人自是忠诚可靠最好,三心两意的不如不留。
新加入者共有十七人,汉人、氐羌匈奴鲜卑高车等兼有,可见西魏军队族属之驳杂。
此时听到李泰这么说,他们都显得有些慌乱,有拙言者直接叩拜在地,只说:“愿意追从主公,绝无二心!”
当中一个身材高瘦的匈奴人言辞最有条理,态度也诚恳:“奴名破野头保禄,本杜陵戍兵。戍主战死邙山,戍兵也多离散。主公若不收容,一定会再编进六军,没有强力军主庇护,悲惨甚于战死……”
“我、奴就是六军旧卒,入伍来少有饱餐,那些士伍奴兵还有主人爱惜,我们这些散杂只能列队死阵。求、求主公不要驱逐,奴一定勤力用功!”
有的士卒急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七尺大汉眼泪汪汪,那仓皇凄楚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同情。
李泰听到这里便有些不解:“六军是直属大行台的王师主力,军令上下通彻,治军竟然这样残暴?”
又是那个破野头保禄开口回答:“大行台治军确实宽简仁厚,见下卒贫苦都会赐衣赐食,但也没时间长久的就营督军。关内常有饥荒,军资配给不能定时,将主们也更关照他们私曲,杂卒便没人体恤饱暖死活。如果不是潼关那里幸入主公部伍,这一路撤军,我们这些杂卒哪分享得到两顿餐食!”
众人都心有戚戚的点头,望向李泰这个新主人的眼神也更热切诚恳。
李泰本就觉得西魏的军伍士气萎靡远不止战败那么简单,此时才知积弊竟然这样深刻。本该作为中央劲旅主力的六军,竟然成了人人厌恶的苦差,这样的军队又能有几分战斗力?
据此论断宇文泰庸碌无能倒也不妥,根本原因还是关内疲敝、西魏积贫,连养军基本的供给都做不到,也就无怪乎军心涣散了。
他记得历史记载西魏立国的小关之战,东魏大军分三路攻来,宇文泰靠着敏锐的洞察力直击东魏的窦泰军才获得胜利。
战胜后不久便关内大饥,宇文泰要冒险带着军队冲出潼关到关东的恒农就食,等到高欢大军再次来犯才着急忙慌的赶回关中备战。
也是高欢轻敌冒进、急于为窦泰报仇,才让宇文泰在沙苑以少胜多的击溃大军,给西魏政权强续了一波命。
“尔等既归新主,功劳未有已经先享恩义,保暖之后自当感恩报效!我家天下名族,绝非你等旧属下户能比,来年积事得赐主姓,祖宗子孙都会因此荣耀!”
李渚生入前一步,望着众人正色说道,那些新卒们虽非人人都知陇西李氏,但几个通晓世事者已经连连点头应是,神态更激动几分,显然这个诱惑是非常大的。
第0008章 阿郎威武
沙苑位于关中平原的东部,大荔县南洛水、渭河之间的一片沙丘草地。大荔县今名武乡,是华州州治所在。
自潼关撤退的军队本不需途径沙苑,渭南渡河后便可直趋华州。但行途中若干惠又接到军令,着其率部伍先往沙苑暂驻,等待整编安置。
因此李泰也有幸随军顺道游览一下这处东西魏大战遗址,感受一下当年大军厮杀的壮阔情怀。
当他们来到沙苑的时候,此间早已经营盘广立,很是热闹。
队伍抵达沙苑时,颓气有所收敛,行伍间气氛也活跃许多,不断听到有人在谈论当年沙苑之战的情形。
“当年正是在这里,我们乡兵一队生扒了贼军十几领甲,得赐许多牛羊布帛。那个年关,全乡都是炖肉香味,老小一身新衣……”
李泰的队伍中居然也有人参加过数年前的沙苑之战,李泰把人招过来,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汉人壮卒,名叫做刘三箸,本是沉默寡言,可是当来到沙苑这早年的战场时,明显变得活跃许多。
“三箸你当年只有十几岁罢,居然也有胆量参战?”
李泰望着这壮汉,饶有兴致的笑问道。沙苑之战发生在公元537年,距今已有六个年头。
“那、那时是有郎主今时这么大,哪里敢参战……贼军突然从蒲津渡河,绕过大荔城就渡洛水,当时乡里只是惊恐,贼军都是北镇虎狼,暴害河北不只,今又冲进了关中……”
讲到旧时的惶恐,刘三箸仍是心有余悸,但很快神情又变得振奋起来:“大家都在乡老里老的带领下逃进了荒野,躲了几天便听说东贼败了,又有乡里王别将赶来召兵,少壮乡徒全都跟从,顺着洛水一路收缴,那些器杖牛马真是大肥了一阵!”
大荔城就是华州州城,也是武乡郡治所在。只不过西魏行政区划名号变革频繁,乡人们仍惯故称。
原来只是跟着主力打了一波顺风仗,但这番话也透露出几个信息。第一自然是宇文泰统战工作做得好,关内大部分群众对高欢军的入寇都是持抵触心态,二就是关中乡里尚武成风,只要乡豪招兵便踊跃应募。
虽然高欢、宇文泰都是出身北镇,但因为各自起家的势力结构不同,各自显露出来的做派也都有所差别。
北魏末年六镇兵变虽然冠以起义之名,但作恶也的确是多,特别是长达数年对河北的破坏,也让其他地域民众们大感唇亡齿寒,对于六镇镇兵天然存有警惕与排斥。
高欢以六镇为发迹基础,当然也要注意维护六镇的利益。就在沙苑之战爆发之前,史书还生动记载了一段他纵容六镇豪强不法的事迹。
宇文泰则不然,他入关伊始便因兵力弱小而注意团结群众,并不张扬标榜鲜卑作风,也让一部分关陇豪强先后投靠。
同关陇豪强的融洽关系,也是宇文泰在贺拔岳死后能够继任首领的原因之一。
关中古称天府,但自魏晋以降便杂胡充斥,至今仍然不乏氐羌匈奴胡众,几百年守卫乡土,民风也都彪悍骁勇,若加以有效统合,绝不逊色于六镇所谓的国之心腹爪牙。
如今的沙苑,已经有些名不副实,沙丘不复、绿树成荫。其中还有大片的草场被圈起,用作放牧牛马。
沙苑之战结束后,宇文泰下令凡所参战将士每人植树一株,几年时间过去了,不只防治水土流失卓有成效,这里也成了许多西军老卒追缅过往的一处胜地。
营盘之间多见老卒在林间游走,不时发出兴奋喊叫:“这株树是我植下,没想到已经粗大近围!”
也有老卒涕泪声:“当年便劝阿兄栽植长命树,偏植歪柳……树还在,人却无,有生之年,必叫东贼血债血偿!”
耳闻目睹人生百态,李泰也渐渐明白宇文泰为何着令败军将士们前来沙苑驻扎。
他不知宇文泰有没有看过东晋桓温的传记,听没听过那句“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但沙苑植树所蕴含的情怀又比当年桓温的感慨壮阔得多,这里记录着西魏立国以来最辉煌的大胜,对军队士气的凝聚与激励无疑是胜过千言万语。
特别是那些几从征战的老卒们,重临故地,心中更有诸多感慨滋生,邙山战败的阴霾得以大大驱散。
队伍驻扎完毕后,若干惠便离开沙苑往华州霸府而去。
李泰一行也得优待,在洛水西岸享有一处独立的小营,不与其他部伍混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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