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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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泰侧卧于堂上席中,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憔悴,闻言后便点了点头,只用有些低沉的声音说道:“将李太尉请入罢。”

  于谨闻言后便领命而去,堂中除了一些侍者,便又只剩下了宇文泰一人。

  日前他志气雄壮的率领人马东出潼关,但还未及抵达恒农,便传来了前线战败、河阳两城俱失的消息。这直接将宇文泰气得眼冒金星、几乎背过气去,好不容易才勉强控制住情绪,率部撤回潼关,然后便因气结染恙于身。

  于谨去后很快便将李弼引入,同行的还有垂头丧气的赵贵和宇文护两人。因知主上只是传见李弼,但这两人强要随行进来,于谨也是不好阻止,只是到了堂外才将这两人阻拦下来,只引李弼入见。

  “罪臣叩见主上,有负主上……”

  李弼入堂见大行台此态,心里也是一惊,忙不迭屈膝作拜并认错请罪。

  宇文泰这会儿已经端坐起来,抬手拍案打断了李弼的话,有些虚弱的说道:“我知此战罪不在于太尉,且先免礼,再将战事经过详述一番。”

  李弼闻言后便站起身来,但也不好意思就此入座,垂手立在堂中,又将战事经过讲述一番。

  “唉,局势危乱、转瞬千变啊!明明优势在我、河北在外,却陡遭逆转,让人心痛、让人可惜……”

  宇文泰在听完之后,抬起两手掩面猛搓脸庞,口中则长叹说道,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李弼见状后,忙不迭又跪拜下来沉声说道:“河阳北城镇将斛律金,乃是贼中老奸顽固之辈,知兵善谋……”

  砰!

  他不说还好,这一作争辩,宇文泰脸色也是陡地一变,旋即便将手重重拍在案上,口中则怒声道:“休得俗言欺我!今日斛律金乃是老奸顽固,难道前日斛律金竟是愚钝孩童?有能无能,有眼皆见!我尚且要为自己错识错计汗颜自罪,此害事碍国之败类有什么面目推诿罪责?”

  李弼眼见大行台如此震怒,连忙也低头闭上了嘴巴。此番大行台不将主要的责任归咎于他,对他而言已经是颇为庆幸,自然不敢再为了帮那两个猪队友发声辩解而惹得大行台迁怒于他。

  堂中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之后,于谨才硬着头皮说道:“南阳公与中山公正在堂外……”

  “难道潼关也如前线诸城,任由贼徒随意出入?”

  宇文泰这会儿是颇有几分六亲不认的姿态,闻言后便狠狠瞪了于谨一眼,旋即便又怒声道:“将此二徒囚于栅栏,我不想见他们!”

  他不想见此两人,除了当下正在气头上而对此两人满腹怨恨之外,也是担心见到两人后或是控制不住情绪,直接下令处死。

  宇文泰不是没有经历过失败,甚至一度陷入极端绝望的处境之中,但之前诸次的心态都不如今次这般崩溃。

  因为他自掌势以来便处于弱势的一方,高欢威名远胜于他,势力也比他强大得多。可以说是在高欢连番攻势下,他的势力能够存在便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更何况还曾以弱胜强。

  但今高欢已经去世,东朝还遭遇侯景叛乱这么严重的事件,可谓是内外交困。西朝势力才得以重新进入河洛地带,甚至一度取得之前都未曾取得的战绩,这也让宇文泰对此期待感陡然拔高。

  在他看来,此番即便不能一举荡平对手,起码也能将之重创,从而获取到东西对峙的战略主动权。他被高欢压制了小半辈子,总不至于还要受制于其子。

  所以这一次的河桥之战,他是寄托了非常丰富的期待和情感,但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甚至都还没有抵达前线,前方便已经是大败亏输,不只丢掉了河阳两城,就连之前在河洛间所取得的成果几乎全都丧失。

  饶是宇文泰心智坚韧、越挫越勇,但此番一时间也有些消化不了如此残酷的打击。而且除了信心和情感上受到的打击挫败,还有用心培养外甥也折在其中,也让他心痛不已。

  略作沉吟后,他才又沉声道:“李万岁仍镇九曲城,一旦敌军进袭、恐将不守。若是宜阳复失,豫西又将不安,进退无常,人心也将不为我有,还是应该安排师旅增援。”

  他这话一说完,于谨便开口道:“沮师不可强用,今者诸军新败、士气低迷,若再强驱赴险,有违众意,恐怕难胜。李万岁骁勇果决,必能明辨局势,若是可守自当勇战,若是难守也无谓勉强,退还故镇不失良策。”

  虽然心里极不愿意承认,但宇文泰也知于谨所言是有道理。

  此番战败虽然不想几年前邙山之战那样惨烈,但对士气的打击也是非常严重,尤其如今霸府中军主力乃是近年扩增整编来的关西子弟,同东朝大战的经验本就不多,此番大败对他们的打击尤为深重。

  “高家小儿乱我心智!若我门下少壮仍然在镇河阳,其老少群贼又岂有放肆余地!”

  满腹愁烦之下,宇文泰又突然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懊悔。

  李弼听到这话后,又忍不住说道:“若李伯山能够及时回援,或许河洛前功还能保存几分。此员的确少壮勇敢、知兵善战,志力才能超出群众,虽名将精兵多不能及。”

  宇文泰闻言后眉眼间也闪过一丝希冀,如若今次折腾一番结果到最后什么成果也没能保留下来,那对他而言自然是极为难堪且难以接受的情况。

  虽然李弼等诸将都被秋风扫落叶一般的赶出河洛,而李泰孤军悬外、本就情势不妙,在敌军重兵集聚河洛的情况下回援难度也是非常大,但一想到此子每每能够给他带来巨大惊喜,宇文泰又不由得心生期待。

  于是接下来几天,宇文泰并没有急于撤回关中,而是仍然留在潼关,既是迫切想要第一时间知悉前线情况,心里也在做着最坏的打算,若是局势持续糜烂,贼军一路西进的话,尚可于此关城前击退敌军。

  然而祸不单行,宜阳九曲城消息还未抵达,却有一桩噩耗报入潼关:奉命率军出镇广州鲁阳的若干惠突发恶疾、暴毙军中。

  宇文泰知此消息之后,更加的悲痛不已,但今河洛之间情势不妙,他一时间也是无暇顾及其他。

  或许人倒霉到极点总会否极泰来,几天后宜阳方面终于传来捷报:李伯山亲率三千精兵翻山增援九曲城,一夜之内拔除敌营数重直抵九曲城下,并与城中李远所部合兵一处大破数万敌军,缴获敌军人马五千余,贼将可朱浑元仓皇逃往河桥。李伯山便又引众攻夺伊阙,成功引回伊川大军,伊洛之间的城戍据点也因此得以保全下来!

  “伯山果然勇壮可靠、不负所托!我有伯山,何止如虎添翼!”

  连日来饱受各种负面消息的折磨,宇文泰一颗心都已近乎麻木,如今总算听到让人心情振奋的好消息,几乎喜极而泣,一时间只觉心内所有郁气都倾吐一空。

  既然河洛之间的战况已经稳定在宜阳一线,而且豫西诸路人马也已经成功返回,宇文泰悬着的心总算得以落下,也没有再继续留守潼关的必要,于是便准备返回华州安抚国中情势。

  临行之前,宇文泰又传令李泰前往鲁阳去将若干惠灵柩并其所部人马引回关西。

第0518章 恩逾华山

  华州城外旌旗遍野,军士林立,又有左右帐幕沿驰道两侧排出数里,幕布后方还设有许多招魂祭灵的素帐麻幡。

  一队骑士奔驰入此通禀消息,很快自大行台宇文泰以降众台府文武官员们、包括特意从长安赶来的几位宗王与朝臣纷纷从帐幕后方行出,当道默立等候。

  又过了一会儿,道路上才出现一支人马队伍,将士们皆肃穆而行,队伍前方一驾大车上则运载着一具长大的棺椁。棺椁中躺着的便是暴毙于鲁阳的若干惠,若干章等亲信部曲们皆披发跣足、扶棺左右。

  “臣李伯山,奉主上所命南去鲁阳扶护长乐公灵柩归国。今英魂已归,特来复命。”

  归途漫长,原本鲜活的悲伤也已经沉淀为心中的缅怀,一身素袍的李泰眼见大行台正率群臣当道迎待,便翻身下马行出队阵趋行入前叩拜说道。

  “归来就好,归来……”

  宇文泰声调有些哽咽,可见对若干惠的去世也是颇感伤心,他入前几步,弯起腰来亲将李泰扶起,然后抬手拍拍他肩膀说道:“事仰伯山,辛苦你了。”

  说话间,后方一身着生麻缞服的少年跌跌撞撞走上前,正是若干凤。

  这小子脸色苍白憔悴,眼神空洞、大失往日的活泼,嘴唇微张着大口抽气、似是喉咙堵塞呼吸困难,见到李泰后两眼中才泛起几分神采,入前仰脸望着李泰,喉咙几作颤抖,嘴里这才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阿兄,我、我耶他……我、我没有阿耶了!”

  李泰本自克制着心中悲情,听到若干凤这哭诉,霎时间泪水也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他将若干凤揽在怀前,抚其肩背轻声抚慰道:“生死天命,人莫能免。当事纵情痛哭,并不有损男儿壮气。你耶虽然弃世,但达摩并不孤独,无论前路长直还是蜿蜒,阿兄护你前行!”

  若干凤听到这话后更是悲声大作,须得李泰在一边用力托扶着,他才来到运载父亲灵柩的大车前,扶棺痛哭,悲不自胜。出迎群众闻此少年悲声,也都不由得感动落泪,一行人夹道护送若干惠灵柩返回城中府邸。

  李泰还有公事收尾在身,先将东征一路凡所战事经历所整理而成的战报送去台府直堂,顺利复命的同时,又着后军军府李穆等将领们将众军士引回营中安顿下来。

  各项公务忙完之后,李泰这才带上二弟李超并亲信几人直往若干惠家中而去。

  若干惠在关西虽多乡党故交,但是血亲亲属却并不多,故而朝廷和霸府全都派遣官员与士伍入此帮忙筹办丧礼。

  李泰来到这里的时候,其宅邸内外已经聚满了前来吊唁之人。

  作为若干惠最为青睐提携的晚辈,他便主动承担了迎送招待宾客的责任,而早已经到此陪了若干凤多日的李雅也收起了平日的顽劣,同柳昂一起板着小脸跟在李泰身后出出入入,要帮助若干凤这个相处日久的好兄弟分担家事琐务。

  若干惠本就资望深厚,最近这几年还与李弼一起负责霸府整军,故而如今霸府中军诸军府督将也多受其提拔,如今便也纷纷登门前来吊唁。

  李泰入府后便一直忙于招待宾客,一直到傍晚宾客渐少这才得暇入内府中探望若干惠妻女。若干惠在世时,他本常来做客,彼此倒也并不陌生。而自家小娘子也早入内宅来做伴安慰,久别的小夫妻竟是在此才得重逢。

  新婚不久便两下分别,妙音小娘子再见到自家夫郎,眉眼间自是情意浓浓、无穷思念想要倾吐,但这里毕竟不是适合的地方,万般情话也只能暂且按捺怀内。

  李泰本待这几日都留宿帮忙,但若干惠夫人也知他征途劳远乍归、想必疲惫不堪,于是便力劝他且先回家休息,明日再来也不误事。

  于是李泰便留下李去疾、张石奴等诸员于此待命帮忙,自己先同娘子一起返家。回到家里后,自然要将娘子与二弟李超互作介绍。

  李超已知阿兄成婚之事,虽然这嫂子瞧着有点年少,但也恭敬见礼。

  但是妙音却还没怎么做好为人长嫂的心理建设,见到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了不少的小叔子,便不免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在堂吃过一餐晚饭,待到李超告退休息后,这小娘子便忙不迭转望向李泰发问道:“我刚才没有失礼,让十四郎见笑吧?”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忍不住笑起来,安慰这小娘子道:“家门虽在世道之内薄有几分名声,但门户之内家人们也都是寻常相处。若说户中最无礼一个,那是非我莫属了。十四郎自小沉静端庄,不在人前言我丑劣,他后脑还有一道疤痕,是我少时戏武所伤。同我相比,娘子可是温婉礼貌得多,家人们连我都能容忍,又怎么会对娘子吹毛求疵!”

  妙音听到夫郎还有如此顽劣故事,登时便拍手笑了起来,本来还有许多的话要倾诉,只是想到夫郎远行疲惫,明早还要去长乐公府上帮忙,便又连忙吩咐家人准备浴汤等事,让夫郎洗浴之后安心休息。

  等到李泰浴后解衣登榻,这小娘子也羞红着脸侧偎一旁,本是一副眉目传情、浓情蜜意模样,不多久自己便也偎在夫郎怀内安心睡去,睡梦中嘴角都结满了甜美的笑容。

  一连忙了多日,若干惠的葬礼才结束。李泰从头帮忙到尾,也算是以这种方式同这个给予自己诸多帮助、让他得以顺利在这个世界立足的长辈告别。

  葬礼结束后,若干凤这小子在部曲们的陪同下前往父亲墓旁结庐居丧,而李泰也要收拾心情,去处理一些此番出征的余后事情。

  这一天清晨,李泰起了一个大早,正待用过早餐之后便前往台府,结果前堂门下竟然收得中山公宇文护拜帖送入堂中。

  李泰连忙行出相迎,却见乃是宇文护的夫人元氏以及几个儿子,就连还在襁褓中的也一起到来造访。

  李泰见到这架势顿感来者不善,但也不好将宇文护妻儿拒之门外,只能硬着头皮将人请入进来,正打算让自家娘子出面接待、自己则抽身离开,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元氏便已经先喝令儿子们向李泰作拜。

  李泰见状更慌,忙不迭跳开不受此礼,宇文护夫人却已经泣诉道:“夫郎户内常言与西河公交情至深、可以相托生死,如今大败误国、身陷囹圄,至今不闻声讯,恳请西河公怜此诸子幼少无辜,仗义搭救他们父亲……”

  听到这话,李泰更觉头大。他归后便忙于若干惠的丧礼,对宇文护的遭遇虽有耳闻但也了解不深,不过显然是应该没有他妻儿哭诉哀求自己一个外人相救这么严重。

  “夫人快快请起,我与萨保兄确是情义深厚,知其遇险,我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一定尽力搭救,何劳夫人并诸少徒入户哭诉。”

  宇文护显然是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不过李泰也不会强将事揽上身,转又说道:“日前忙于长乐公家事,一直无暇细问时事。我今亦需前往台府向主上奏告自辩日前身在河洛时受诬通敌一事,若是能够自证清白、仍然不失主上信赖,一定会为萨保兄助言一番。”

  元氏倒是不知这一节,闻言后便愣了一愣,下意识的惊声道:“西河公功勋卓著,怎么会通敌!如果此事不白,那、那……”

  她自不知李泰的通敌之嫌还是她丈夫为了争夺事权而强加之,但在听到李泰也处境不妙后,自是不好意思再作滋扰请求,只能带着儿子们告辞离去。

  打发走了这一家人,李泰才得以前往台府,很快便被引入进了直堂中。

  “伯山快快免礼,到近前来坐。近来诸多恶事扰人,让人忧怅不安。唯有见到伯山,才让我由衷开怀。”

  宇文泰见李泰登堂拜见,脸上便笑逐颜开,连忙开口对李泰说道。

  李泰落座之后便又垂首说道:“日前身在河桥私见东贼使员一事,请容臣再禀……”

  他还没有讲完,宇文泰便连连摆手道:“人或不知伯山,我能不知?若是不知,又怎么会屡将重任加你?”

  说话间,他便将自己佩刀解下着员就席递给李泰,并且微笑道:“来日再有何人以此谤你、诬蔑清白,直以此刀斩之告我!”

  饶是李泰抗性已经极高,无奈老大太会搞活儿、每次都有新东西,听到宇文泰这么说,他一时间也是颇感激动,避席作拜两手举刀奉过头顶,口中哽咽道:“臣一身所戴主上恩义,高于华山!臣唯恭祝主上壮年永享,使臣能够长报恩义!”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便也笑起来,只是这笑容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停止下来,他又垂眼望着李泰说道:“前者攻夺河阳两城,俱伯山之功。但后用庸人罪徒却未能继事此功,以至于前功尽毁。此中最大二徒,今仍在监囚笼,他们究竟罪过极深,该活还是该死,伯山你为我决之!”

  李泰听到这话,心内刚刚涌起的感激顿时又荡然无存,你这臭黑獭想把人保下来却又不愿折了自己的威信,居然逼老子表态!我都原谅了他们,别人还有什么好哔哔的是吧?

  所谓由他决之自然只是客气话,李泰稍作沉吟后只能说道:“臣并不在事刑司,虽主上恩使,亦不敢越俎代庖、擅作论断,唯据事以言。此番河洛大进,诚是难得之良机,贺六浑自难复死,其国或仍有叛,亦难势比侯景,辜负良机,的确是让人心痛……”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顿时让宇文泰更加难过。是啊,贺六浑总不能死了再死,而侯景这么影响巨大的叛臣那也不好频繁出现,错过这一次机会,下一次有没有还是两说。

  “若是日前主上作此垂询,臣实在不知该要作何回应。但因长乐公事颇感世事无常、生死有命,此二公在事确实有罪,甚至可以说是死不足惜。但若以玄运而言之,遭此大败却能苟全一身,贼势汹汹竟难伤之,或许也是天意活之,仍有后事相系。”

  李泰讲到这里的时候心中不由得也是暗生恶趣,就想看看宇文泰是要保侄子还是保儿子,虽然他此刻不清楚这选择的代价,但因果却已经种下了。

  “伯山妙论总是发人深思,此二徒不没于阵想是真的得于好生之天德。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听到宇文泰这么说,李泰又忍不住暗叹一声,果然不想做的事总有借口,他们不死难道不是因为跑得快吗?我都暗示你,留下他们估计还得作祸了。

  宇文泰虽然不想对赵贵和宇文护加以极刑,但心中也仍难释怀,还是下令夺其官爵势位、贬作庶人,然后便又着员将李泰礼送归邸休息一番,来日跟随自己入京朝见皇帝。

第0519章 满门俱显

  中秋时节,田野间谷穗如浪、藤树上瓜果累累,全都彰显着今年又是一个丰收之年。

  龙首原庄上,早数日前,庄人们便结束了各种作物的秋收,并且将土地翻耕以备下一季的种植。丰收之后的农闲无疑是这一整年下来最惬意的时光,适逢庄主李泰今又入京归庄,便以丰盛的酒食犒劳庄人,整个庄园都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中。

  庄人们自在外庄聚乐,庄内中堂里也是坐满了宾客,高仲密、崔谦兄弟、卢柔、李礼成等亲戚并他们各自家属欢坐一堂,男女老幼脸上全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这些亲戚们的到来,倒不是为了庆祝农事丰收,而是来祝贺李泰兄弟官爵登新。

  日前李泰随大行台入朝奏事,尽管河洛方面的战事整体上是以败绩而收场,但李泰在这过程中功勋卓著有目共睹,所以也成了为数不多受到朝廷封奖犒赏的功臣。

  他今官爵名位都已经达到一个极点,若是再有实质性的进步提升,那得直奔三公荣位了,又或者西魏进行深度的官制改革、打破如今的官爵上限。

  在当下而言,这两种情况显然都是不可能的。就算他的功勋再亮眼,前边还有那么多资历深厚的老人都在排队,而且这种虚荣超格授给只会徒增旁人的嫉恨。

  故而论功下来,李泰也只是增加了两千户食邑,并且加了一个太子少保的荣衔。西魏的食邑本来就是虚封,他也压根就不可能实际担任东宫官员,因此这番封授也是水的很。

  不过朝廷倒也不好意思就这么一水到底,于是便又将李泰的战功转寄他亲人部属身上分享。

  首先是他娘子独孤妙音得授外命妇中第一等的郡君,虽然也只是一个虚名,但也让这小娘子兴奋不已。如今的郡君封号并不是因循丈夫官爵而例给,许多高官显爵妻女都无此荣誉。妙音倒是并不在意这头衔所代表的荣誉,只是心内窃喜有了这一称谓,才与自家夫郎更相匹配。

  至于从河桥投奔过来的李超,则就充分说明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随李泰入朝之后,转眼便从一介白身而受封开国县侯,而且直加四品游击将军与中散大夫衔,并欲任其太子洗马的实官。

  虽然是自家的亲兄弟,但在见到李超享受如此待遇后,李泰心里也是非常的不平衡。遥想当年他初入朝中,也只是被授以县男和员外散骑常侍给打发了,跟今李超所受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一母同胞的两兄弟,他又差在哪里?无非是差了一个俊美无俦、功勋卓著的兄长罢了……虽然心里美滋滋,但李泰还是给李超辞去了太子洗马的官职,暂时并不打算让他步入西魏官场。

  除了这两个至亲,他所保举的功士们,朝廷也都给以封奖,诸门生部将们官爵也都再上一个台阶,可谓是其乐融融。

  今日这场宴会,李泰虽然是庄园的主人,但却并非主角。真正的主角还是刚刚来到关西的李超,崔谦等人全都围聚着这个小表弟,想要打听一下留在关东的家人们近况如何。

  亲人们天各一方,当然是难免想念。尤其见到李泰带回一个弟弟,还将卢柔娘子的叔叔元孝友带回关西,心内对仍留在关东的亲人自是加倍想念。

  不过李超本就不是活泼性子,加之父兄一去不返,近年来只是闭门读书,不让母亲操心。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就是去年被迁至晋阳,然后便是前往河桥又跟随阿兄来到关西。

  所以他对关东那些亲戚人家具体近况如何也是了解不多,绞尽脑汁想起一些便连忙道来,便也让崔谦等人激动不已。

  李泰将这一幕收于眼底,心中也在暗自算计着。

  之前的他势力有限,门路也不多,只能接受亲人留在关东这一情况。此番河桥会见陈元康一事虽然并未影响他在国中处境,但也给他提了一个醒,那就是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要尽量将母亲和其他亲人们接到关西来。

  虽然他跟陈元康沟通一番,堂兄李倩之也表示一定尽力保住家人安全,但李泰还是有些不放心。未来的他当然仍要奋斗在与东魏北齐交战的第一线,而滞留关东的亲人们也必然会无可避免的受到牵连。

  如今的高澄内忧外困、焦头烂额,应该是暂时没有心思收拾他的家人。毕竟关东世族也是东魏政权的重要组成部分,无论是维稳眼下还是未来进行篡代,高澄都要借助一部分关东世族的力量。

  可等到高洋上台后,尤其是高洋开始发疯那几年。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想起来李泰当年夜袭晋阳时吓得他尿裤子,从而对陇西李氏留在关东的族人们大肆报复。

  如果有可能的话,李泰自然不想冒这个险。如今他也具有一定的能力,便想着设法将母亲等人接来。

  其他人见李泰只是沉默不语,不免有些好奇,高仲密指着他笑语道:“阿磐莫非还为河桥未能竟功而失落?”

  李泰闻言后便摇了摇头,不欲此事让太多人知晓,起身示意几人转去内室坐定,这才讲起他的想法。

  高仲密家人多遭不幸,剩下的兄弟高季式与其他族人显然也不会放弃东朝的优渥生活前来关西,故而对此兴趣不大。

  但崔家兄弟和卢柔都是跟随贺拔胜辗转多处最终来到关西,留在关东还有许多族人,心内也难免挂念,听到李泰这一设想,各自都流露出不小的兴趣。

  “如今东朝虽然人事纷乱,但仍可收复河洛,想是仍未崩溃。而且关东亲徒们是否愿意前来关西也未可知,阿磐此计尤需谨慎实施啊!”

  崔谦老成持重,虽然心内也很期待,但仍不失冷静的说道。

  李泰闻言后便点点头,虽然亲人团聚是好,但今在世人眼中关西可绝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要让关东亲属放弃彼处生活与官位叛逃过来,在一些亲情观念不深的族人看来,他们只怕跟缅甸诈骗团伙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即便是要接引亲人,也必须得是感情和血脉全都极深,起码不会暗生埋怨和举报自证清白的人。

  “我今短时之内恐怕不会再返北州,已经奏请大行台解除绥州刺史职。大行台着我举荐继任,我想请问表兄是否愿意?”

  之前李泰仍然挂衔绥州刺史,但河洛虽然战败、宇文泰仍未放弃趁侯景此乱谋求利益的尝试,对于李泰这员大将当然也不会闲放北州,在没有更好去处前仍留此间待命。

  崔訦之前担任北华州刺史,年中解职归京,当下正在赋闲,听到李泰这么说后,他略作沉吟便点头道:“我知阿磐你在北州用心诸多,既然属意由我守之,我当然也没有推辞的道理。”

  听到崔訦答应下来,李泰便又将彼处人事向他交代一番。

  绥州虽是新设之州,但人事基础却并不薄弱,除了州内军政事务,还有下方库利川一线的西河郡屯田,以及黄河对岸的稽胡势力等等,可以说是如今陕北诸州事权最重的,就连三夏州都有不及。

  李泰去年滋扰一通对晋阳各项事务发展本就打击不小,其中就包括丝路贸易。如今陇右商道也已经打通,虽然关西的各项产业短期内还不足与东朝控制区域竞争,但地理位置却更加便利,势必也会影响到漠南商道。

  所以李泰是打算组织一个胡商团队,将陇右流入的西域商品转输到晋阳方面,一方面做个二道贩子赚差价,一方面就是在晋阳发展耳目、布置人事并伺机接引亲属西来。

  绥州便是这一计划的基础所在,而且此间还凝聚了李泰许多的心血,当然还是倾向于掌握在自己手中。

  除了仍然留在绥州的李雁头和杨敷辅佐崔訦尽快接掌州务,李泰还准备将曾在北山长城出入搞事的大孙子李允信安排跟随崔訦同往,也让李允信掌握敌境中的商贸和间谍力量。

  听到李泰设想如此周全,崔谦等人也都没有什么好补充的。虽然李泰年纪远小于他们,来到关西的时间也比他们要晚,但如今的势位和所掌握的人事资源却是他们远远不及的。只看崔訦凭其一言便能到新岗位上任,眼下的李泰已经是他们这些关东世族于此当之无愧的头面人物了。

  安排完了崔訦,李泰又望着崔谦笑语道:“表兄你也久在京畿,有没有静极思动?”

第0520章 老物失德

  崔谦听到李泰这么说,便知他是对自己也有了想法,于是便笑语道:“我今在京虽然谈不上闲散,但也不谓事繁,阿磐你有什么谋计,不妨直言。”

  崔谦如今在朝官居都官尚书,这个职位当然不算是什么闲职,但今整个长安朝廷都已经被严重架空,他那一点职权也只是聊胜于无。如果能有更好的选择,当然也乐得换动一下位子。

  “笃定的谋计,倒也还是没有,只是有一点想法。”

  李泰继续说道:“前与太原公王使君相见河南,浅论时事,都觉得此番高氏逢丧、侯景叛变乃是天下大势流转的一个契机。若能将此时机善加运用,即便不能了结三国分立之态,各自强弱之势也必然会有所改变。凡有志于立功之人,实在不宜闲坐。”

  “道理虽是如此,但今河洛败绩,唯阿磐你一人得功,国中近来论事者想也不敢再谋功河洛啊!太原公虽然师悬河南,但其所望无所援应,一旦贼军大举进犯,形势也必危急。”

  崔谦兄弟旧从贺拔胜出镇荆州,本身也都文武兼允,心中自是颇有抱负,对于当下的时势也都多有思考,听到李泰这么说后便又叹息道。

  “的确,高氏权威虽然不及贺六浑在时,但如今也仍强于关西,贸然与之相争,仍然胜负难料。但今势力竞夺,倒也不唯东西之争,南北亦各有图。”

  李泰这段时间也恶补了一下近年来的南北形势,当即便又说道:“正光以来国运不兴,乱战数年而势分东西。反观南国兵事不勤而人得休养,交战两方常需事之以大而未敢失礼。今却贸然涉乱,失义之国其必有祸!”

  “要图南国?这想法是不是有些……阿磐你不入其国,或是不知江表情势,梁主当年代齐享国,钟离一战定其国运,偏师一旅便直抵洛阳,即便近年有疏军事表现,也不可轻视啊!梁主享国年久,治术精明,上下咸服,人莫敢逆……”

  听到李泰居然将主意打到了南梁身上,崔谦等曾有旅居江南经历的人纷纷脸色一变,当即便开口劝说李泰不要太轻狂了,那萧家老翁单单做皇帝的年岁就比咱们岁数都大,不说老奸巨猾起码也是精明有术,岂可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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