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西魏的使者们离开之后,萧纪当即便着令府下掌管钱帛财货的官员速来此地,待到这些财政官员到来,当即便沉声询问道:“府下还有多少存锦?近期内能够出卖多少?”
之前西魏使者讲述其国已经在肃清陇南等地道路,旋即便又提出要与蜀中互市独家购买蜀锦,开出的条件却非常的低廉,并且豪言如果蜀中不答应这一互市的请求,那么便让寸锦不得出蜀!
蜀中这些年虽然耕织发达,但摊子也是不小,尤其萧纪已知侯景之乱已经被平定下来,与江陵之间的对抗可能为转变为长期性的,当然是需要数量和种类更多的物资储备。一旦蜀锦外销的渠道被掐断,那么对后续局势的发展将会大大不利。
众财务官员们当中有一名西域胡人样貌的老者名为何细胡,闻言后忙不迭将计簿奉送上前,并且口中开始认真汇报起来。
“怎么存锦还有这么多?日前不是说有途径可以发卖数万锦料?”
在了解完府中存货之后,萧纪脸色顿时一沉,发声斥问道。虽然蜀锦在外界行情极佳、畅销得很,但在蜀中却不算是什么奇珍异宝,仅仅只是一种比较强势、利润可观的商品罢了,只有将蜀锦兑换成为不同的商品运回蜀中才能体现出其价值,可若全都积存在仓邸中的话,就会让物资储备变得单一。
“是、是西阳大王,叫停了锦货的市易……”
何细胡等属官们见到皇帝一脸盛怒,忙不迭战战兢兢的禀告说道。
萧纪听到这话后顿时怒色更甚,接连被儿子背刺让他的怒火直接飙升到了极点,拍案怒喝道:“速将那逆子给我捆入殿前!他一介久不入蜀的生人外客,怎敢干涉我机密国务!”
萧圆正还在别处忙碌处理事务,不知为何突然冲来一队内苑禁卫将士,直接将他扭押起来拖至内苑殿前,还未及申诉求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过,一通棍杖便劈头盖脸的砸落下来。
第0732章 见微知著
蜀中地处群山环绕之中,地理位置非常闭塞,但也并非与外界完全没有任何的交流。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但也终归是有道路可以通行的。
熟悉《三国演义》的人,张嘴便可以讲出金牛道、米仓道等等让人耳熟能详的蜀道名称,并且滔滔不绝的讲解这些道路上曾经所发生的波澜壮阔的战争故事。
地处巴蜀东北的洋巴道相对前几条蜀道名气稍逊,但其另一个名称却是耳熟能详,即就是到了唐代时期兴旺起来的荔枝道。
《晋书》宣帝纪有载帝自西城斫山开道,讲的是司马懿开路伐蜀,西城即就是后世的安康。李迁哲每每出入蜀中,便是循此道路翻越大巴山而入蜀,而这条道路也是安康地区与巴蜀进行交流的主要通道。
当然,这个年代是没有长安的贵人们不惜代价的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只为吃上一颗来自涪陵的荔枝,因此这些崎岖的道路还没有被冠以荔枝道之名。
只不过在巴蜀之间的小范围内,已经逐渐流行起一个霜糖道的新名称,虽然这对后世人而言不如荔枝道那么听来就让人感觉垂涎欲滴且不乏香艳联想,但在今时的巴蜀人心目中,还是感觉霜糖道要更加的香甜诱人!
洁白如霜雪、晶莹无暇、甘甜可口的霜糖,试问谁不喜爱?谁不沉迷?
大巴山南北山麓之间生活着大量的巴人蛮部,这些蛮部开化程度有深有浅、各不相同,在这山野之间各自占领着一片领地并努力的生存发展着。
就连山南名族的安康李氏,其实也有一部分巴人血统,但是随着其宗族越发壮大,也越来越少提及这一族源,只不过同这些山野之间的蛮部还存在着或深或浅的联系。
早年间北魏还未崩溃时,曾经与南梁竞争着巴蜀之间的这一片空间。除了直接投入兵力进行攻伐对抗之外,还会羁縻拉拢这些山野之间的蛮部为己方所用,手段应用最多的便是设立羁縻州郡,委任那些蛮酋担任州郡长官。
这对一个政权而言自是惠而不费,反正这些羁縻州郡的官职也只会在其领地之内起效,蛮酋们离开了他们各自领地,那可就由不得他们了。而那些蛮酋们也乐得接受这样的拉拢,这也是他们获得地区声望的一种方式。
因此这一片山野在外界虽然一名不文,但是如果走入那些蛮部当中稍作了解,便会诧异的发现那些蛮酋们各自都拥有南梁或者北魏封授的刺史、将军号,甚至于封爵。当然,也免不了会有长袖善舞的蛮酋兼有两国的官爵。
这一情况一直持续到南梁夺取了汉中之后,巴蜀拥有了汉中山南这一地域保障,内部形势才稳定下来。各种羁縻官职的封授频率也大大的降低,蛮人们的好日子也渐渐的到了头。
不过随着汉中失守,过去的氛围便逐渐恢复了。
魏国势力再次进入汉中地区,这些山野蛮部们便也再次过上了左右逢源的日子。只不过如今的魏国作风较之往年有所不同,话虽然说的好听,但落在实际上的赏赐却非常的寒酸,这自然让蛮人们提不起兴致来。
魏国很小气,坐镇蜀中的南梁武陵王同样也不大方,而且还接连下达征令征召诸蛮部丁壮,有的山外蛮部甚至族中丁壮被征调一空,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就连生计都无以为继,看着就让人心酸。
所以其他一些尚未遭受波及或者波及仍浅的蛮部们一边感慨着,一边将丁壮大量流失的部落领地给兼并过来。
这些蛮人部落虽然并不属于社会主流组成部分,但是只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很难不受外界大势的影响。每一次外界形势的变化,也会给他们的生存秩序带来一次改变。
一些抵抗风险能力较小的蛮部会无可避免的消亡,侥幸存活的部落则就只能通过一次次的掠取兼并来壮大自我,从而在一次次的危险冲击当中生存下来。
李迁哲这几年一直忙于李大将军所交代的任务,偶有归家也只是路过,稍作休息之后便就要奔赴沔北或者南下巴蜀,对于家中事务的发展比较陌生。
这一次他回到总管府中,接到了大将军新的授命,并且得到许诺只要圆满完成这一次的任务,他就不需要再操持这些事务,能够直接登上台面,获得主持一方军政事务的机会。
而且李大将军已经提前为他营造出了一个非常好的人事基础,虽然大部分的实际操作都是李迁哲自己所完成的,但如果不是李大将军挑明此节,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哪怕自己已经身在局中数年之久。
李迁哲对此自然是激动不已,为了能够确保此行万无一失,他在安康之后便表示这一次要带领更多族中精锐南下,并且顺便打听一下家中逐项事务发展态势如何。
“什么?家中荫附之众竟然已达数万之多!”
当听到担任金州刺史留守乡里的兄弟李显汇报这一数据的时候,李迁哲忍不住的惊声说道。
李显见兄长如此震惊的模样,便矜持一笑道:“其实我也没有想到族势发展这么快,往年虽然也有游食亡户来附我家,但一年到头也难过千数,而且去留皆有,真正能够留下来的并不多,盛年壮丁则就更少。
但今自从蜀中逆乱以后,许多部族都大受影响。我家于山南本有声望,今又得李大将军包容重用,称显于山南,再加上阿兄你往来奔走两方之故,每月来投之众都有数千,哪怕只是精选丁壮,增势也是非常喜人。就此势头持续下去,要不了多久,单只我家只怕便可招聚万名兵卒!”
李显讲到这件事自是骄傲得很,毕竟兄长亲事于外,族中耆老长者们都还未适应局势的变化,整个家族在他的带领下快速的发展壮大。虽然他也并没有完全的归功于自己,但那股喜悦之情则是溢于言表。
但李迁哲听到这话后,脸上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喜色,反而将眉头皱得更深。
安康李氏本来就是山南豪族,之前帮助李泰收复汉中时,随随便便就能拉出三千家兵劲卒足见其势力之强。
相对于其他山南和巴蜀豪强,安康李氏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掌握着金矿资源。金子的价值不只是因为本身珍贵稀缺,也体现在交易中的货币职能。
山南巴蜀这些豪族,尤其是一众蛮部,本身所掌握的生产技能和所获取的自然资源都非常单一,并不能像传统农耕区的豪族大庄园主们基本可以自给自足,因此需要频繁的对外交易才能够获取到足够的生存资源。
既然需要频繁交易,那就需要货币作为中介。但是南梁的铁钱根本就没有跨地区流通的资格,而西魏甚至干脆连法定的货币都没有。而像绢帛锦缎等市场认可度比较高的丝织品,这些蛮部同样不能生产,且获取渠道非常有限,因而用金银等贵金属交易便成了为数不多的选择。
安康李氏手里捏着金矿,那自然就获得了同这些蛮部交流对话的主动权,而且是绝对的主动权。所以在大巴山南北众蛮部当中,安康李氏都拥有着很强大的影响力,这也是李迁哲能够畅行巴蜀的原因之一。
如今西魏在拉拢这些地方势力方面表现出来的诚意不足,之前还有将汉中大族迁入关中的举动,而蜀中方面本就因为南梁大乱而威望大减,如今又各种横征暴敛让人心惊。名声在外同时又乡情稳定的安康李氏,便也成了许多人投奔求附的对象。
“不要再接收这些来附之人,后续再有来人,都转移到其他州郡官府。也不准这些人于境内逗留,如若他们无所依托,一定会造乱乡里!”
沉吟一番后,李迁哲便开口说道:“招募徒众、壮大声势是好,但也不能全无尺度。凡事过犹不及,当下这般人势都已经不是我家区区一族能够掌控的了,速速奏请总管府遣员来编造籍册,转移他处!”
“可是这些人全都是感义来投,我家如果拒之门外,一定会大失人望的!而且有许多都已经安顿了下来,若再加驱逐,实在……”
听到兄长张嘴便否定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经营成果,甚至似乎还将此视作一个危机和麻烦,李显自是有些委屈,忍不住便争辩说道:“阿兄是担心李大将军或会心生猜忌?这应该不会罢?须知当年阿兄乃是舍命助之,而且我家自从归附以来,一直便恭从声令,无论阿兄在府,还是我居乡里,全都是对李大将军言听计从……”
“住口!祸岂别处滋生,俱你纵于乡里!”
李迁哲见李显还是如此固执,当即便拉下脸来说道:“我家于山南虽然浅具薄名,但从来也不敢豪言自夸能够据此称王。今来投我徒众甚多,可知别处同样不乏。那些别处亡命之徒不得我家接引安置,想要存活,恐怕将要铤而走险。
今来投我之徒,你能保证全都公平对待,全都没有怨气滋生?如果有人恼恨我家待之甚薄,一旦别处闹乱滋生,他们恐怕也要按捺不住揭竿而起,到了那时候,是我非我,你能争辩得明?大将军对我家纵然多有包容宽待,真到祸乱难定之际,恐怕也要不免痛下决断!”
“这、这……我没想到,阿兄,我只是觉得人多势大,我只是想将家业经营妥当……”
听到李迁哲声色俱厉的这番话语,李显也不由得脸色大变,不敢再作固执之态,一脸忐忑惶恐的望着兄长。
“见微知著方为智者,你尚且自言往年非是此态,怎么就不深想一层如今乃是非常之时?非常之时较之往常处事还需要更加谨慎,是利是害都要察望清楚!”
李迁哲见李显已经知错,便也不再多加诘责,毕竟这个弟弟已经开始当门立户,总还要给他留点面子,而且看大将军的意思,未来仍要将自己任用于外,所以家事还是需要这个弟弟多作担当。
略作沉吟后,他才又说道:“今日责你,你不要觉得有伤自尊,更不要觉得李大将军防备心重。扪心自问,你是要遁入山野做一个啸傲山林的蛮首豪酋,还是要做一个内外敬重的勋臣贵族?梁家气数已尽,再有波澜也只是垂死挣扎。
魏国宇文大行台势力早已壮成,而且门下多有伧人镇兵为其爪牙心腹,我兄弟不过山南武宗强徒,即便投之也难为心腹。幸在得遇李大将军图谋江汉,我家追从府下,才能相得益彰,附尾得显。
如今山南是李大将军谋计的核心,我兄弟既然欲求心腹之位,那就不能专顾私己的利益。你于乡里聚兵万众,难道就胜得过总管府百战精锐?尤其不能揽祸于怀,让这些变数干扰李大将军的谋计。否则,前恩再重也终有尽时!既然同舟相济,用力却不趋同,留之又有何益!”
“我错了,阿兄,我真的错了!我只想到势力越壮,越能得李大将军见重,却没有阿兄想的这样深远。但今错已铸成,又该当如何?”
李显听到这里,头颅垂得更深,略作沉吟后便说道:“我先往总管府请罪?阿兄你勤走于外,家事皆我居乡处理,李大将军纵然要责怪,想也不会迁怒阿兄。”
“亡羊补牢,时犹未晚。幸在眼下梁汉之间尚未有祸乱滋生,你先遣员将此边事情奏告总管府,然后便整顿部伍以待命,如若总管府增兵前来镇守,一定要做好接应!”
李迁哲无论智谋还是经验都比李显要更加丰富,而且对于总管府和中外府之间的氛围也比较清楚,当在思忖自家事情该要如何处理的同时,心里顺便也想了一下这对总管府而言倒也不算是坏事。
如今汉中虽然名义上归荆州总管府管辖,但实际上却还是直接听命于中外府,如果此际发生一些人事骚乱,总管府便可以借定乱之名发兵汉中,平定骚乱的同时顺势将汉中正式接手过来。
等到汉中掌握在手,那么接下来的伐蜀大计中,荆州总管府无疑话语权更高。如果没有总管府的配合,中外府甚至都不能发兵入蜀!
李迁哲并不知大将军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他既然想到了,当即便也持笔疾书,将自己的构想写出来,并且吩咐李显一定要第一时间派人快马送往总管府。
做完了这些事情后,李迁哲才又再率领千名部曲精锐沿荔枝道穿越大巴山,往巴蜀而去。
第0733章 闻战则喜
荆州总管府中,当李泰看完了李迁哲和李显兄弟两人的奏报后,便也认真的思索起来。
之前虽然是他率部长驱直入的收复汉中,但是对于汉中后续的局势变化却是不怎么清楚。
包括山南方面,虽然除了安康李氏之外,也安排了宇文虬和泉仲遵等坐镇其地,但这些人既不属于总管府嫡系,李泰也没有对他们严加督令,都给予了极大的自主权。
毕竟他真正的经营重心还是在江汉之间,山南汉中更看重的还是其地域上的渠道功能,但是对于牢牢掌控其地军政权力的需求并不算高,而且中外府也未必会乐见他把手伸得这么长。
李迁哲兄弟俩作此奏报,老实说还是让李泰比较意外的。尤其是主动提出让总管府派遣官员入境整编那些荫庇人众的请求,更让李泰颇感诧异。
眼下的他倒并不怎么急迫的去限制这些地方豪强的势力,因为凭如今荆州总管府的行政力量还并不足以完全接手地方管理,军政方面都仍需仰仗这些地方豪强。
毕竟李泰做大于东南才仅只数年而已,人才的积累和获取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并不能说开个考场、安排几场考试,合格的行政人才就都刷新出来了。
荆州总管府如今获取人才的渠道,第一便是由朝廷或中外府进行委任,不过由于荆州总管府地位比较特殊,来自国中的任命只限定在总管府和州郡上佐这一级别,而且数量和频次都较少,任命之前都要和总管府进行充分的沟通,极少会直接委任空降。
第二也是最主要的,那就是通过各种方式进行征辟,比如李泰门下这些门生故吏们,还有崔谦这样的关东世族亲戚旧交,以及之前主动依附而来的鲁悉达等地方豪强,当然也包括战俘降人当中智慧勇力之士。
第三那就是自己培养出来的,李泰之前在商原乡里便培养了一批乡人子弟,未必教给多么高深的学问,主要的课程便是书法和算学,即便培养不出多么高明的人才,但也都能胜任文书核计等庶务吏术。
如今这一批商原子弟,便是总管府行政力量中的主力。他们虽不参与各项政令的讨论与决策环节,但却负责具体的管理执行。荆州总管府有着大量工商相关的文籍事务,也是因为有着这样一批成熟的文吏进行管理维持,才得以高效运作。
至于州郡官学,在当下阶段而言,其实只是割开了一个乡情秩序的口子,想要成批量的提供优质人才仍然需要常年的经营和耐心等待。
江汉地区作为一个地理名词,地域跨度是很大的,不同地方有着不同的民情、地理等各种元素,实际管理起来要比关中地区还要更加复杂。
再加上周边形势同样错综复杂、瞬息万变,如果真的一刀切、不允许区域自治,将所有的管理权都收归总管府,那就等于将所有弊病与风险都收归一身,没有等到对手挑战,自身就先内耗挂了。
如今李泰对于荆州总管府的治理思路,那就是在政治上确立荆州总管府的唯一权威,军事上充分发挥地域间的制衡与互补,经济上则就是不遗余力的在沔北进行工商建设、从而推动形成一种虹吸效应,使得整个江汉地区的人事资源高速的向沔北地区汇集。
如今几项工作都进行的非常顺利,而且由于事务的高度集中化,也没有超出荆州总管府的能力范畴。对于地方上的控制的确是有些薄弱,但是这些地方在军事上和经济上对总管府的依从度却越来越多。
像是汉东地区不乏随陆豪强们频频变现乡土资产,前往沔北包地建厂。
一则是沔北相对而言要更加的安全,不说总管府强大的军事基础,单单李大将军本身就是一个不败金身。二来就是沔北的工商氛围实在太好了,投资回报的周期也要比耕垦土地快速得多。
眼下虽然并不急于收回对于地方上的管理权,但是主动送上来的李泰也不会拒绝。而且如果山南情况确如李迁哲奏报中所言的话,这也的确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隐患,如果不妥善处理,很有可能会拖累到后续的伐蜀战事。
略作沉吟后,李泰便召来总管府户曹参军崔彦昇、工曹赵景之,着令他们率领一队府员前往金州,将滞留境中的四方游食亡人尽快编籍然后造成工册,再发付兴州造船工坊安置任用。
兴州的丹江口是如今荆州总管府水师造船大基地,而造船自然要用到大量的木材。无论秦岭、武当山还是大巴山中,木料良材总是不乏,只是砍伐开采出来比较耗费人工。按照李泰的造船计划,伐木工自是多多益善。
游荡在山南各地的,按照李氏兄弟所言多是从大巴山麓中游徙遣出的巴人蛮部。离开山野之后,他们并没有固定的生活领地和谋生技能,兴兵作乱是早晚的事。只不过眼下还没有形成规模比较大的乱部,纵然略有骚乱,也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
李泰虽然不会像蜀中的萧纪一样强征这些人作为其东出的炮灰,但也不能好酒好菜的招待着,就算拉到沔北来,他们也没有工艺技能或者耕作经验来养活自己,那就只能就近安置作为伐木工。虽然也很辛苦,但是两餐一宿还是能够保证的。
按照如今西魏摩拳擦掌、对蜀中虎视眈眈的态势,这些在汉中山南游荡的蛮部巴人们如果不肯顺从李泰的安排去伐木,那么多半是要沦落到如木料一般被魏军给砍伐了。
李泰之前还盘算着如果中外府接纳他对崔猷的举荐,他就安排郭彦率领三千甲兵随其赴任、为其壮势。现在看来三千甲兵还未必够用,而且正如李迁哲所言,与其被动等待中外府通过,不如自己趁势去争取。
毕竟在以伐蜀为大前提下,为了维护汉中山南这一行军大基地的稳定,他的行动纵然有些过激,那也是可以原谅的。
人的想法和欲望总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发生改变,最开始的时候,李泰只是想趁着蜀中还未拿下做点蜀锦买卖,顺便维持一下自己在陇右商道上的话语权。
但是随着事态的发展,他却发现自己能够争取更多,那自然也就没有要放弃的道理。眼下他虽然仍然没有要出征并坐镇蜀中的想法,但却可以在这场战事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所以在交待完崔彦昇等人后,李泰想了想之后便又让人将贺若敦召来。
“郎主召仆入府,莫非是将大动干戈于江陵?”
贺若敦入堂之后,便眉飞色舞的向李泰作拜并询问道。他是一个比较纯粹的武人性子,闻战则喜因为有功可建,倒是没有多少悲天悯人的情怀。
听到贺若敦作此发问,李泰眉头便微微一皱。就连关中都不乏伐蜀还是攻取江陵的议论,荆州总管府内此类议论声当然更加的多,不少将领都把江陵当作了下一个军事目标。
但是由于李泰一直都在加强与江陵人士的互动,除了发展内应之外,也是希望未来真正夺下江陵的时候,在江陵人士们心中不是一个恶贯满盈的侵略者、而是一个新秩序的建立者,所以并不想将彼此之间氛围搞得过于剑拔弩张,因此一直都禁制将领们在公开场合讨论这一话题。
其他的将领倒是都很听命,就算有什么攻略江陵的想法,也都是私下里向大将军进行汇报。但是贺若敦这家伙,管住他的嘴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要难,自然不理会这禁口令,每每在公开场合高谈阔论。
“休得胡说!我与江陵正情谊和洽,岂有擅动兵戈之想!你若再因此口舌滋事,休怪我重加责罚!”
李泰也很想维持一个礼贤下士、宽厚包容的上位者形象,但是见到贺若敦后不免就要破功,这家伙能力如果是九十分,就因为长了这张嘴起码得扯上八十五分的后腿,那是真的很难顶。
之所以还能容忍这个只有正五分的低能小渣渣,那自然是因为他那个能力一百分、破嘴减九十的儿子贺若弼。
不过贺若弼属于是还能救一救的情况,这小子出生于大统十年,如今也已经到了启蒙的年纪。虽然说遗传上是改不了,但若认真教一教的话,兴许还能把那破嘴从负九十见到四五十的程度。
李泰虽然有点顶不顺贺若敦,但也不想把他打发回家去教儿子,一早便交代他将贺若弼送去龙原学馆,算算也已经到了蒙学大班了,跟高颎那些同学们混,总比跟着他老子耳濡目染要强。
贺若敦虽然口无遮拦,但在面对李泰这个郎主的时候还是颇知敬畏的,眼见李泰瞪眼呵斥,忙不迭垂首连连说道:“仆不敢、不敢,郎主请息怒!无论郎主召授何事,仆莫敢不从!”
第0734章 强取豪夺
李泰听到这话,脸色才略有好转,先是摆手示意贺若敦站起身来,然后才又说道:“山南金州等地多有蛮部游食徙出山野,缘汉水游荡不止,大扰上游安宁,须得一名大将前往……”
贺若敦听到这话后,连忙作拜说道:“郎主请放心将此事交付于仆,仆只需千骑沿水游弋,但有贼蛮敢于滋乱,定诛不饶!”
李泰话还没有讲完便被打断,顿时便不悦的皱起了眉头,贺若敦见状后便干笑两声,忙不迭又低下头去,不敢再发一言,唯恐触怒郎主从而放弃这一任命。
因有旧年从事于河内公独孤信麾下的经历,贺若敦自认为如今在李大将军麾下也是老资历,尤其关系还是较之上下级更加亲密一些的宗主门生,而且他自认为能力也在众门生当中名列前茅。
但今诸如朱猛、梁士彦、甚至就连李允信都已经镇守一方,而他在去年率军前往武宁一遭后便没有其他的任用,相较其他人已经落后了一大筹。
贺若敦倒是不敢埋怨郎主,只怪自己运气不好,之前被大行台选中召回中外府,结果徒劳一场,错过了郎主第二次纵横河洛的诸场大战,如今只盼望着能在针对南梁的战事中勇夺功勋,从而获取与自身能力相匹配的位置,所以对每一个机会都很重视。
“山南情势微妙,须得谨慎处理,绝非以暴治乱那么简单!”
李泰又皱着眉头耐心的将当中的关键讲述一番,他是需要以镇乱为名加强对山南汉中的掌控,但是也不能过于粗暴的乱打一气,必须要有节奏的剿抚配合。如果手段太粗暴,一些本来没想作乱的势力也被搅动起来,战争无休止的打下去,那势必会影响针对蜀中的作战。
贺若敦认真倾听着,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全都记下了,并且在李泰讲完之后又将几条行事重点总结复述一遍。
李泰听完贺若敦的复述,脸上才又露出满意的神情。这家伙虽然是嘴碎,但也只是情商低并不是脑子笨,抛开人际交往这一点,交代给他的任务一般都能够出色的完成。
中外府和总管府都不缺乏战将,所以贺若敦的碎嘴缺点就凸显出来了。但在极度缺乏军事将领的襄阳,梁王萧詧至今都还对贺若敦念念不忘,襄阳城中军民也对贺若敦反杀柳仲礼的威猛事迹津津乐道。
“既然当中利害已经明白,那便先引部前往兴州观望备战,只要能够确保山南汉中趋于稳定,来年谋划蜀中,也能有你用兵之处!”
见贺若敦态度尚可,李泰便又微笑着给他一个许诺。
贺若敦听到这话后,顿时瞪大眼一脸惊喜状:“郎主、郎主是打算让仆率部攻伐蜀中?这、这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但请郎主放心,仆一定不负此厚爱!”
李泰闻言后不由得嘴角一颤,我倒是想让你作伐蜀主将,可你得先帮我搞掉大行台,要不然咱说话没有用啊!
不过见贺若敦一脸欣喜的模样,他也并没有把话说的太透,不行那就争取一个伐蜀副将的名额呗。贺若敦这个家伙哪怕一身缺点,但唯独有一点好处是别人比不了的,那就是不怕别人挖墙脚,这被动忠诚的BUFF那可瓷实的很。
李迁哲对局势的判断还是比较准确的,就在李泰派出贺若敦去不久,安康西境的直州便突然爆发了蛮人叛乱,叛乱方兴很快便聚众上万,并且沿着汉水飞快的向左右蔓延。
金州境内已经投附安康李氏的一些蛮部也趁势揭竿而起,李显之前所谓的趋义来投今却兵戎相见,看来这义气也不算太深厚,基本上就属于你贪他部曲、他贪你金矿。安康李氏豪富之名传扬在外,所以叛乱发生后,很快便有许多蛮部向其宗族领地杀来。
幸在李显先得兄长的提醒,一方面调遣部曲精锐分布守卫宗族家业,另一方面提前将东面汉水沿岸的道路肃清一番。
尤其是后一项的安排在接下来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贺若敦率领五千步骑西进,并没有受阻于外,顺利抵达安康而后将聚结于此的蛮部乱军迅速击溃,使得安康李氏没有在这场乱事中遭受太大的损失。
李显心中暗呼侥幸之余,也充分的配合总管府行事,尽力辅助崔彦昇等总管府属员将那些溃乱的蛮人收编起来发付兴州,那里有着范围广阔的伐木场正等待着他们。
平定了安康的叛乱之后,贺若敦也并没有继续逗留,而是按照李大将军的吩咐继续率军西进,一边镇剿叛乱,一边向汉中推进。
当其来到南郑城外的时候,中外府新近任命的梁州刺史崔猷也恰好走马上任,双方兵聚一处,将南郑城外所分布的蛮部乱军扫荡一番便正式入城接任履新。
接下来在崔猷的调度指挥之下,贺若敦等诸路人马分头出击,将蛮部乱军中的顽固分子或杀或抚,原本大有扩散糜烂之势的叛乱也被逐渐的控制下来。
正当山南汉中如火如荼的作战定乱之时,李迁哲也已经再次进入了巴蜀境内。
大巴山南麓区域名为宕渠,包括西面的巴西阆中,原本都是賨人的活动范围。但是賨人部族有的消亡,有的则与其他族类融合在了一起,如今已经很少再见到纯正的賨人部落。
巴西众大族们之前联合筑城作为交易场所,那座糖城便位于宕渠北面的山野之间,这位置也是李迁哲所选定,本来就是他家之前与蜀人通商的一个据点,坐落在群山之间,兼顾了交通、存储和军事防守的折中之选。
城池本身规模便不大,所以李迁哲带来的上千部曲只能暂时驻扎在城池后方山谷内。城内也有几百驻兵,再加上左近还有几个对安康李氏服从性很高的蛮人部落,防卫力量也是非常的可观。
当李迁哲回到城中时,早有留守于此的巴西诸大族代表们闻讯赶来,想要询问一下李迁哲此番带回来多少资货,他们好传令族中尽快调来锦货以完成交易。
眼见这些人比之前要急切得多,李迁哲心中不由得一乐,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也不急着进行交易,只是微笑说道:“今次买卖倒是并不着急,我听说锦货行情有变?”
“李侯也知此事?”
李迁哲旧在南梁有一侯爵,因此蜀人们仍是作此称呼,听到李迁哲这么说,众人便各自面露义愤填膺之色:“羌、魏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他们自恃强大,欺我疾困,竟然贬低市价十数倍来强买锦货……”
蜀锦乃是蜀中最重要的外贸产业,也是蜀人的骄傲,如今西魏借着蜀中情势不稳入蜀买货,名为买卖,实为勒索,这种强行压价的行为不只剥夺了蜀锦的利润,更是深深伤害了蜀人们的感情。
李迁哲静静听着众人的发泄咒骂,并不急于发表自己的看法。
众人在发泄一通后,也没有什么实际的办法去扭转这一情况,待见李迁哲只是沉默不语,便有些忐忑的说道:“李侯常常出入此间,与我等巴蜀人家也多交情往来,应该深知行情本价,总不会如魏人这般……”
第0735章 表里相依
耳边听着这些人的牢骚絮叨,李迁哲的思路却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前人罗研有论蜀人之所以贪乱乐祸,是因为贫者太多且劳役沉重,但在李迁哲看来,其实还有一点、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原因,那就是富者欲盛。
蜀中积弊非是一日,无论什么朝代,官府控制比较强力的,不过只有成都平原这一片农耕区域,至于四边盆地山野交界的过渡地带,官府的控制力就会锐减,而地方豪强的声音则就不容小觑。
就拿巴西豪族谯氏来说,早在蜀汉三国时期便已经是巴蜀名族,一直到如今仍然具有非常可观的乡资势力,而且也颇受武陵王萧纪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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