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一任,施德一方,然后荣归故里,贤声传扬,这也的确是人生一大快事。但县尊想要归治乡里,怕也不会那么顺利,京兆多强权啊!”
李泰先是感慨一声,然后便又说道:“我这里有一桩乡务事业在谋,县尊若能助我谋成,他来年作何计议,我想或可帮上一把。”
“县尊着实好运道,今年郎君已经助他不少,来年竟还有机会获得郎君帮扶!”
郑满闻言后,先没询问是什么事情,便已经流露出对县令杜昀的羡慕。
“不只县尊,我也想扶郑县尉你再行一程。”
李泰又笑着说道,而郑满听到这话,顿时便激动得直从浴池中跃起身来,拍着那瘦骨嶙峋的胸脯保证道:“郎君但有所嘱,某莫不听从!”
“听话就好,坐回去说!”
李泰抬手把湿热的浴巾盖在脸上,实在不想看郑满那两条毛腿在眼前晃悠。
第0070章 豪强跋扈
县令杜昀的确是很有上进心,在李泰跟郑满谈完的第二天午后,就带着几名随从来到商原庄。
见到庄园如今的规模,杜昀也是惊了一惊,他还记得上半年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此处还只是一片荒坡废园,跟现在是截然相反的两个画面。
“真的没有行错?”
杜昀看了郑满一眼,指着那庄园大门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及见郑满点头,他才忍不住感叹道:“李郎不是俗才啊,他入乡才只半年,不只输足万石粮货,竟还治成如此美业!”
“所以李郎的提议,县尊真的要认真考虑,他言出必践,旁人畏惧艰难的困境,于他而言也只是寻常!”
如今的郑满对李泰那是信心满满,哪怕李泰说要上天摘星星,他都觉得自己能帮忙搭梯子是一种荣幸。
杜昀对李泰当然也是期待值很高,所以才这么不矜持的闻讯即来,但一想到李泰这次要搞的事情终究非比寻常,便不像郑满那样信心十足,只是说道:“且先入庄,共李郎细论一番。”
等他们被壮丁迎入庄园,便见到一些庄人们围聚在一处草棚下、似乎在围观着什么。
草棚中央有一堆用水和泥混拌的煤料堆,李泰正有些笨拙的操作着一个造型怪异的竹制器物。
他先将器物一端的中空圆筒插入煤堆中旋转按压,器物上端的活杆便被泥炭挤压拔高数分。
等到圆筒被泥炭填满,他便将这器物挪在空地上,摔压两下然后便将浮起的活杆用力按下,圆筒中赫然被挤出一个拳头大的圆柱形煤饼,煤饼上均匀分布着一些圆柱孔洞。
凡事知易行难,瞧着忙碌了一上午终于搞出成型尚算完好的蜂窝煤,李泰也颇感满意的擦了擦额头细汗,转头指着近处一名庄丁说道:“看熟没有?你来接手吧。”
说话间,他将手里这竹制的蜂窝煤机递给了那名庄丁,瞧着庄丁操作一番,压出的蜂窝煤居然比自己搞的还要周正几分,这才放下心来。
他倒也没什么不好放心的,虽然庄人们思路不够他这么开阔,但只要教给他们基本技法,实践动手能力又比他强得多。
“李郎总有奇思妙想,让人耳目一新。不知这一次创造的新趣事物,又有什么妙用惠人?”
杜昀见李泰闲了下来,便走上前指着那些蜂窝煤笑语问道。
“庄人越冬寒苦,小造取暖之物。”
李泰对杜昀总体印象还算不差,闻言后便笑着解释几句,并将杜昀引入旁边一民房中,让他看一眼用陶管围造的蜂窝煤炉。
关中柴炭价格颇高,煤炭资源倒是不乏,户里圈造这么一座煤炉,成本也不算太高,既可取暖,又能保证热水的供应,李泰也希望能借杜昀在左近县乡推广一下。
他一上午捣鼓蜂窝煤,衣袍上多有污渍,告罪一声便先归舍沐浴更衣,让李渚生陪同县令讲解一下。
等他再返回时,县衙几人已经入堂坐定,杜昀又夸赞了一下李泰造物惠民的妙想,然后才又开口说道:“昨日郑县尉归衙,告是郎君想在乡里兴造水利?”
李泰闻言后便点点头,抬手示意李渚生将之前整理的图籍资料取来,摆在了杜昀面前案上并笑语道:“武乡县中,本有汉时故业井渠,自洛水中曲引流下灌,惠及左近乡田数千顷。
如今这些深井渠道却多荒废,原本肥乡沃土却因水旱连年歉收,实在是让观者悯农。我虽外乡新客,但既立足此乡,也希望能够略尽勉励,惠此一方水土乡人。”
“李郎不愧名门俊才,果然仁义脱俗!”
杜昀先是感慨一声,然后便低头翻阅案上的那些图籍,越看脸色就变得越发凝重。
李泰所说的汉时故业,就是指的西汉时期在洛水流域所修建的龙首渠。
洛水在进入华州后,因地势的缘故,下游划了一道大弯注入渭水,将包括商原在内的大片渭北土地闪出流域之外。
西汉年间便在洛水中段开水引流,使得这一部分渭北平原上的土地也得到浇灌。
但因渠道所流经的商原沟岭纵横,土层厚重,使得堰埭边缘常有土崩,于是便创造了井渠法,打挖深井并以暗渠勾连,旱时可以地下水补充水量的不足、免于水分的蒸发,涝时又可以排水防涝。
李泰在跟贺拔胜出游时,便已经有了营建水利的想法,之前返回商原虽又诸事繁忙,但也并没有放弃这个想法,一直吩咐诸如刘珙等常在乡里游走的部下们进行资料的搜集。
结合地域实际情况,他便打算选定修复汉时的龙首渠作为第一个选择。
一则龙首渠虽然荒废年久,但还有一部分井道和施工遗迹的残留,二则商原如今也算是他的大本营之一,略有乡情乡势的积累,筹划动员起来也都有些乡土基础。
李泰让人搜集的资料很详细,具体到各个渠道路线的沿途地势、每一块田亩的归属,甚至包括民渠水井的密度如何。
杜昀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将这些资料翻看完毕,又闭上眼在脑海中将资料稍作梳理汇总,然后便忍不住感叹道:“李郎入乡才只数月,但对乡情的精熟却已经超过了我,实在是让我这个临民之官惭愧啊!”
“县尊衙事繁忙,务求面面俱到,不可专情于一桩。我则乡居无聊,趁闲游访,不敢当如此夸赞。”
李泰先是谦虚回了一声,然后又笑语问道:“依县尊所见,图籍所列诸道渠线,哪一条最可采纳?”
“若依我所见,中线最佳,自塬上狭处穿塬而过,施工量小,也能惠土更多。”
杜昀并不是袖手空谈的禄贼,对田桑事务和乡情诸种都了解颇深,听到李泰这问话,结合自己的认知和资料权衡一番后,才回答说道。
李泰闻言后便也点头笑语道:“幸与县尊所见颇类,自洛曲中段凿渠引水,是平地用工,今冬即可开造。至春耕以前,凿渠三十里可至塬北,春耕之后,塬上解冻土松、水汽上浮,便可以择地凿井、洞穿勾连,秋后即可继续南塬用工,合引南面诸水,两百里渠道,一年即可造成!”
他并不是单纯的纸上谈兵,连阶段性的工期都已经有所规划。
“若无杂情滋扰,李郎所计确实可行。但是,如此浩大工程,用工耗料着实不浅,县里也是调用艰难、无能为力啊……”
杜昀一脸为难的叹息说道,他今年还是靠了李泰这个大客户,才堪堪完成大行台交给的任务,县中储蓄薄弱,实在难以筹划这么大的工程。
“用料不需县衙负担,我自走访乡士筹措。这是益乡益人的惠政,岂可让县尊独困。”
李泰压根没指望县里出钱,闻言后便说道,继而又说道:“但乡人系于耕事,今年又搜丁为兵,乡力难免告急,需要县衙调度用工!”
杜昀听到不用出钱,心弦倒是一松,但听到后一句话后,却又变得局促起来:“县中工力也乏……”
砰!
不待杜昀把话说完,李泰握起拳头重重砸在案上,脸色也沉了下来:“既不给料,又不给工。县尊殊乏诚意,大可不必行此一遭,我自寻旁人计议,绝不刁难某人!”
说话间,李泰便站起身来,摆出一副送客状。
杜昀也没想到李泰翻脸这么快,一时间心情自是羞恼有加。
郑满见状连忙发声打圆场道:“李郎请稍安勿躁,县尊绝非此意。县中虽辖士伍奴婢数千口,但也需要量力为用……”
“蠢官道我不知县中如何量使人力?今年县里用工近万,自作才只不足三成,典租者二,借使者却有五!凿窟造像七起,新作寺观三座,皆县中役力穷使!幸佛之事但能收缩一半,不患惠民渠道无工可用!”
兴造水利虽然用工颇多,但官府并非没有这样的力量。县里在籍的均田户虽然才只一千出头,但士伍劳役却有数千,多是战俘、罪犯和无田可授的赤贫人家。
只要将这一部分劳动力组织调用起来,既可不误官府耕桑作业,农闲时也可阶段性的推进工程。
“县尊自有为难处,借使役力者,皆乡里仁德积善之家,崇佛造像也是敦促教化……”
郑满还待争辩,李泰抓起案上一物就砸向了他:“狗官还要狡辩!难道我凿渠利耕就不是积善乡里?你等在官者欺我新客无知,今秋已经诈我粮货诸多,以为我在关西就是无根浮萍、可以任由勒索?
不事苍生事鬼神,你等求神拜佛、最好能得几尊泥塑蕃邪庇护,朱门先达、势位不衰,否则前诈后阻、仇怨深刻,我岂能饶!”
李泰突然的暴怒,把杜昀也吓了一跳。他虽然是县令,但在面对真正的乡势大户时,还真没有太强的优越感。
郑满揉着痛处,心里暗怨李泰下手太狠,但还是连连的弯腰道歉,又凑近杜昀低声道:“李郎东州新入,寻常时节或不可惧。但今秋氐部入乡,刁胡凶悍、大害乡情,正需要乡团震慑乡里。当郡周将军,也是李郎门生,县尊尤需深思啊……”
杜昀脸色青白不定,虽然心里明白两人一唱一和做戏给他看,否则李泰不可能那么清楚县里役用详情。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之前还在向县里租借耕牛佣力的这个少年,已经要作真正的乡势豪强看待,甚至比那些乡势大户们还要更棘手难缠,不可再随意打发。
“李郎请息怒、请息怒,如此惠民德政,我也义不容辞!县中工用虽疾,但也不失调度余地……”
脑海里思绪翻腾,杜昀终究还是站起身来,低头拱手安抚李泰。
李泰在自家庄园里耍着威风,却不知他的名字已经再次在行台霸府刷起了存在感。
上架感言
时隔数年,新书再次上架,激动又紧张。
北朝这本书,出现的也有点曲折。
唐皇完结后,其实就萌生出一点想法,只不过有感于后三国时代背景之复杂、资料整理的难度之大,还是有点怯于动笔。
之后发生一点事,生活和工作状态的改变,都让人不得不做出一个更保守的选择,几经犹豫才下定决心,开始真正动手筹备这一本书。
历史网文说实话构思和书写的难度要比其他类型的网文低一点,毕竟有着具体的历史背景和脉络,对想象力的要求相对较低,这一点跟同人文差不多。只不过相对于同人文,故事背景要更广阔和真实。
选择西魏作为叙事主视角,也有一定的取巧考量,毕竟西魏北周至于隋唐的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一脉相承。只要相关的背景资料储备合格,人物剧情的发展描写起来就不会产生太大的跳脱和违和感。
本书的第一卷卷名是《关西新客》,是两魏邙山之战后通过一个外来者的视角,去观察、介入、影响并推动西魏府兵制的建立。稍作剧透一下,第二卷的卷名是《霸府新贵》,立足关西之后更作发展。
得益于许多UP主公众号的科普,关于后三国的历史知识普及度已经挺高。
诸如关中本位、八柱国十二大将军、府兵制度和关陇集团等等历史概念,很多书友都耳熟能详。对主角的身份选择和设定,就是希望能够通过这个视角及其奋斗过程,将这些概念的所以然进行一个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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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点本书入V,首日先更四章,也算是老惯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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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们的大火箭谁不爱?只是在这方面我的节操马马虎虎,上本书还有许多盟主欠着更呢。唐皇时有幸获得了一个白银大盟云哥的Fans,到现在欠更没补,一直不好意思跟他说话。。。
老不以筋骨为能,卷不动啊。虽然说彭祖尚闻年八百,九郎犹是小孩儿,但这话也只是口头上的不服输,我的键,终究不如年轻那会儿闪亮。。。
所以真的,大家能订阅支持已经非常感激,打赏量力而为。。。
祝大家工作顺利、生活愉快,新的开始,又是十几个月乃至几十个月的陪伴,一如既往的认真、热情和颜狗,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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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71章 此子大才(求订阅!)
隆冬腊月,几场大雪飘落下来,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有一队骑士自华州城东驰行入城,一路畅行的进入了大行台府。
换下夹雪挂霜的戎服,宇文泰就着铜盆温水洗去了手脸上防冻的膏脂,捧着侍员奉上的温热酪浆喝了满满的一大碗,这才舒畅的吐出一口长气。
栎阳大阅结束之后,他便率军赶到了黄河岸边调度部伍、巡查防务,甚至秘密的渡过黄河,亲临河东的玉璧城视察一番。
上半年邙山大败,东朝几时会再向关西发起攻势,一直是压在宇文泰心头的一个沉重问题。
这一根弦在他心中绷了大半年之久,为恐属下臣员们也因此感到惊怯,甚至都不敢在人前流露。哪怕在栎阳大阅的时候,也一直在密切关注着黄河以东的人事动态。
东朝这一战胜的也并不轻松,特别作为河北豪强代表的高仲密叛逃西投,让东朝人事都陷入了一段混乱期。
入冬之后,河东地界虽然不甚平静,但主要还是分布在汾北的稽胡小股流窜、想要趁火打劫,虽然也给朝廷设在河东的一些郡县带来一定的侵扰,倒也不算什么大的麻烦。
至于东朝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大规模人员调度的迹象。
但宇文泰还是亲镇黄河岸边,直到几场大雪接连降落,天时不再适合大军的调度,宇文泰才总算松了一口气,但还是勒令部伍沿岸将黄河坚冰凿破,确保东朝大军不能踏冰渡河入寇,他才放心返回了城中。
略作休息之后,宇文泰又揉揉脸庞,驱散睡意,继而召来侍员询问道:“苏尚书在府上吗?召他来见。”
不多时,同样一脸倦色的苏绰被引入堂中来。
见大行台伏案打着瞌睡,苏绰并不理会侍员摇头摆手示意他不要作声的举动,径直入前将几卷厚重的文书摆在了宇文泰所伏案上。
宇文泰闻声惊起,看一眼案前作拜的苏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归府不久,行途疲累,怠慢令绰了。”
“臣也几日未眠,深知滋味。主上既然有暇,请将几桩积事先作批阅。”
苏绰瞪着一双血丝暗结的眼睛,也没说什么客气恭维话语,只是指着案上文卷对宇文泰说道,并拿起其中紧要一桩自顾自念了起来。
宇文泰也不在乎这些虚礼,手按膝上掐了两把,让自己变得更清醒,待听苏绰汇报完毕,又询问了一下他对事情的意见,然后便提笔批示。
彼此之间上下相处也算默契,几桩公事快速的汇报交接,另有吏员于堂外等候,大行台文书批出之后,即刻入堂领取出堂颁行。
如此过了整整一个多时辰,案头文书大多都被处理完毕,但很快苏绰又向堂外招手。
见到两名吏员又搬上堂整整一箱笼的文书,宇文泰终于有些受不了,嘴角不受控制的颤了一颤,见苏绰较之月前分别时也明显消瘦许多,便连忙举手说道:“尚书倦色深重,且先休息一下罢!”
苏绰对大行台的体贴却并不怎么感冒,指着那一箱笼的文书说道:“这一箱刑卷,都亟待主上过目批示。月前大阅,多州乡团侵扰乡里、寇掠恶行令人发指,若年前不能消解民怨,臣恐积怨更深!”
宇文泰听到这话,顿时觉得脑壳胀痛,硬着头皮抓起几卷略作浏览,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这些卷宗,大多记载着诸州参阅乡团往来之际侵犯乡里的罪证。轻一些的还只是抢夺一些口粮吃食,重一些的甚至还有伤害人命的事件发生。
内容看起来虽然有些触目惊心,但宇文泰在看过之后,惊怒之余也有满心的无奈。
“诸州乡团捐身参阅,志力可观,也忠义可嘉。正逢国运艰难之际,纵然行迹有差,朝廷也该宽仁用术,不可寒凉士气啊!”
宇文泰翻了几卷之后,眼见内容都是大同小异,便不再看下去,只是用商量的语气对苏绰说道。
“功则赏,罪则刑。主上若私意混淆两用,臣无话可说。然则州郡因此受灾何止千家,臣不知何以说之。”
苏绰将手一拱,低头坐入席中,显然有些不满宇文泰这和稀泥的做法。
宇文泰闻言后也是面露难色,片刻后才又说道:“告令州郡,凡诸因乡团过境而伤人伤物人家,来年租调之外,不加杂课。凡诸涉事乡团,军主削官一等,以示惩戒!”
他也不想如此放纵军纪,但这件事深论起来的话,也不可完全怪罪乡团乱纪。
今年大阅从立事到筹备都有些仓促勉强,乡团聚结之后,州郡却不能拨给充足的粮秣,以至于许多乡团都是在粮用不足的情况下上路。若不沿途觅食,只怕还未抵达栎阳,部伍便要溃散一空。
他既要广募豪右士伍以充军旅,行台用度储备又实在薄弱艰难。若再贸然严惩刑众,那今年这场大阅可就算是白白举行了,还因此暴露了国运艰难的事实。
苏绰也并不是完全的不近人情,见大行台说完处置方案后便沉默不语、显然心情也颇沉重,于是便又讲起别事:“关内近州计帐造籍事宜逐渐收尾,有几州郡扩户成绩喜人,主上要不要听一听?”
“这么快?那真要认真听一下!”
宇文泰世道枭雄,自不会让心情长久被负面情绪占据,闻言后连忙打起精神,笑语说道。
籍户人口的增加,就是朝廷国力最直接的提升,也是行政、用兵的基础,宇文泰对此自然是无比关心。
往年州郡吏用匮乏,往往都要拖到临近年关、在大行台几番降令催促之下,诸州郡才会陆续呈送,没想到今年距离年关还有大半月,便有州郡提前完成了任务汇报上来,这自然也是一个好消息。
苏绰见状便捧着文卷诵读起来:“岐州编籍四万三千六百户……”
“郑道邕不愧是名门俊才、国之干臣,去年岐州编户多少?三万两千户,仅仅只过了一年,再扩籍户万余,这个真是……若人人都法此类,何愁不能国富民殷?”
听到这第一项汇报,宇文泰便眉梢一扬、笑逐颜开,他虽然有些不喜郑道邕有些繁琐自高的做派,但也不得不承认此员的确精明干练,区区数年时间内,便将一个户只三千的小州整治成编户数万的大州。
然而接下来苏绰汇报的内容,更让宇文泰大吃一惊:“京兆郡编籍六万六千三百户……”
“且慢!是令绰你念错,还是我听错?京兆编籍多少?去年是多少?”
宇文泰听到这数字,顿时有些不淡定,来不及等到苏绰作答,自己便从席中跃起,一把夺过公文来仔细查阅确认,片刻后才难掩惊容的说道:“有古怪,有……速召崔士约入府,不管多晚,我在府中等他!往年他在事虽然强直、但也诚恳,今若因贪位夸言,我法非虚设!”
崔訦年初才任京兆尹,距今未满一年,却直接扩户两万余家。这在宇文泰看来是非常不合理的,心里已经认定崔訦是狂言作假。
“月前臣已召崔士约入府对质,所奏都是事实,但事中也确有隐情。”
苏绰从身侧掏出一叠文册,一脸珍重的两手奉上,这文册他已经随身携带数日,每每掏出欣赏一番,都不免大感惊艳,以至于疲惫都消减许多。
“京兆情势复杂,我的确因崔士约在事强直才委他此职,盼他能从强从速治乱。但他即便有这样的强悍骨气,也绝难……”
宇文泰还在叹息忿声,可当视线落在苏绰递上的文册最上面一张时,话音陡地停顿下来,手捧那文册喃喃自语:“这文体……”
“这文体新奇,臣前也有见,虽然笔势仍散,但这行墨方法却深有大家方法。”
苏绰闻言后,也忍不住夸了夸这字体美观,继而又连忙说道:“但这并不是重点,请主上细翻诸文,便可明白崔士约何以扩户迅猛。”
宇文泰闻言后便又翻阅下张,动作又顿了一顿,然后便翻阅的越来越快,脸上的惊奇之色也越来越浓:“这文籍是专人抄写?也不对,字距勾划一模一样,难道崔士约他、莫非他东州族员群迁关右,助他……”
宇文泰不可谓不精明,但见识所限让他一时间猜不到重点,甚至生出了整个博陵崔氏都入迁关中、一起帮助崔訦官事的猜测或者说幻想。
“崔士约确有东州故亲入关,但也并非举族,仅仅一人而已。此员名李伯山,随高太尉一同归义,年中我还曾在若干将军府上观其书体,记忆犹新。”
苏绰瞧着被宇文泰翻看的乱七八糟的文册,不免有些心疼,在旁人看来这些文册或是枯燥乏味,但在他眼中却是处处透着美感的艺术品。
“李伯山?我知此子,但他与此又有什么关联?”
宇文泰再怎么贵人事忙,也不会健忘成性,极短时间内接连听到这个名字,想忽略也难。听到苏绰所言,脑海里下意识出现荆原上那个丰神俊朗、一箭射死惊逃野兔的小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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