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中赐宴自然不会通宵达旦的进行,时间过去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便有宦者入前耳语可以告退了。
于是李泰便又起身离席,向着殿上的皇帝陛下再拜谢恩并请告退,皇帝便也抬手吩咐礼官将诸员导引出宫。
一行人退至皇城中,李泰又留在丞相府等候片刻,待到宇文泰返回时便又连忙上前谢其所赐宅邸。
“些许小事,不值一提。即便不论事中的处境,我也算是一个对你颇多寄望的长辈,知道儿郎将要成家自立,自当顺手帮扶一番。”
宇文泰少有的一脸大度神情,拍着李泰肩膀笑语说道:“大司马是有福之人,户中人势虽然略显薄弱,但却幸运招揽到你这样一位贤婿,在公在私都能得力甚多。
我等镇兵家固然不及你名门世族家风庄谨,但也少了许多忌讳,但使有什么能让家室受益的计略,放手去做,不必担心折伤长辈情面而隐忍不发。伯山是智慧少年,想必不乏营家妙计,期待你的表现。”
李泰听到这话后也颇感无语,这话说的怎么好像是在鼓励自己抓紧时间抢班夺权、架空老丈人的话语权,而且还一副充满期待的口吻,难道你已经慧眼洞察到我狼子野心的本质了吗?
等到离开皇宫时,夜色已经极深了,所幸大行台新赐宅邸距离皇宫不远,行出宫门之后转过街便到了家门旁。
这要是在朝中上班的话,真可谓是非常实惠的福利,不过李泰就算不再返北州,多半也要在华州霸府,这便利倒也享受不了多少次。
此时这座新邸中,李礼成共一众之前出迎李泰的京中少年们宴会仍未结束,中堂里一片鬼哭狼嚎,甚至还有喝醉的家伙骑在墙头上嗷嗷学鸡叫,好好一座新邸被这些家伙搞得乌烟瘴气。
李礼成这小子也已经醉倒在席中,估计是受不了周遭那吵闹声,脑袋都杵进了空空的酒瓮中,李泰带人好一通翻找才把这家伙给拎出来送去客房休息。
不过堂中这些少年们倒也并非只是一味的放浪形骸、不守礼数,据入前来告的李孝勇所言,在李泰率员入宫后不久,这些少年便又陆续派遣家奴送来贺礼以祝乔迁之喜。而他们之所以竟夜在此闹腾也是时下礼俗之一,新居入伙就需要亲友齐聚宴乐吵闹来驱逐鬼狐等藏匿宅中的厌物。
这样的玄异说法固然是有些荒诞,但也反应出一定的时代背景,百姓流离失所、宅田多有荒芜,必须亲友群众聚居互助,才能维持一个相对安稳的生活环境。
李泰一行在宫中宴会本就没怎么放得开,此时再受此热闹氛围感染,索性入堂继续宴饮,而有了他的加入,堂中氛围顿时更加热烈起来,就连一些已经醉的走不动道的家伙也摇摇晃晃凑上来要跟李泰喝上一杯。
还有的家伙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嚎叫道:“李开府壮功凯旋、名扬天下,贼镇兵们谁再敢嘲笑世族无人……李开府便是咱们的表率,是咱们的脸面!再有镇奴欺压咱们,李开府必不放过他们!”
西魏也有世族与镇人之间的矛盾,只是不如东魏那么尖锐和激烈,毕竟盘子太浅,真要内斗过甚,说不定就会两败俱伤而被渔翁得利。
听到这些家伙俨然将自己当做精神偶像,李泰也是一乐。
自六镇兵变发生至今已有二十多年的时间,足够一代人陆续成长起来,也是社会结构剧烈动荡的一段时期,其实出身世族还是镇兵已经不会将人的才干划分的太清晰。
世族眼见长期动荡不安,对于武功也逐渐重视起来,如果说李泰还是一个例外,但他表哥崔訦也是弓马娴熟、不逊于一些镇兵将领。而作为北镇后代的念华,却因为父亲得势早而接受了洛阳贵族教育,没有什么镇兵习性。
在场这些京中少年们,多数都是在孝武西迁前后从洛阳奔逃到关中的人家子弟,虽然称之纨绔,但其实也不乏志力兼有之类,只看他们醉后各种狂态,可知内心里是很想融入当世的军功主流中,而并非一味的抱着衰朽门第不肯低头。
只不过他们终究政治资源有限、乡土资源有限,再加上世族的出身让他们在政治立场上往往偏近于元魏朝廷,故而宇文泰也不会将他们大批引入霸府,只会有选择的接纳。
这个年纪正是爱幻想并且精力最为旺盛的阶段,不能安心向学,又不能专事弓马,心中自是充满迷茫、充满焦躁,完全不知前路如何。
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出现李泰这么一个优质偶像,对这些半青少年们而言简直就是有着致命的诱惑力,根本不需要特意招引,就会纷纷聚集在他面前。
李泰瞧着这些鬼哭狼嚎的小子们,心中也不由得生出遐思,既然他们如此愿意亲近自己,不妨因势利导一番。
虽然说这些小子们眼下看起来非常生猛、酒胆豪壮,但距离派上用场却还差得很远。李泰也不打算刻意对他们进行培养,但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个互相交流学习和切磋的场所,并以此作为一个人才储备库。
于是他便就席唤来李孝勇,吩咐他在龙首原划出一片地方出来再修造一座园业,一半用来修建书庐,一半用来修造射堂、马埒等演武场所。
第0428章 名臣辞世
入京的第一天,便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李泰便又起了一个大早,并捉起仍自睡眼惺忪的李礼成,让他跟李孝勇一起去商量主持龙首原上修建游园的事情,顺便将仍自昏睡堂中的众少年们一并引走。
李礼成听到此事后顿时便来了兴致,当即便连连拍着胸口保证一定完美的完成任务,而当他将这一消息告知堂中那些少年时,少年们顿时也都欢呼雀跃起来,完全不受昨晚宿醉的影响,前后呼喝着便离开这座大宅,结伴往龙首原去挑选地点去了。
瞧着这些小子们一个个精神饱满的样子,李泰也不免感叹时间才是最宝贵的财富啊。之前澄城郡府城外诸将畅饮一番后,到了第二天一个个霜打的茄子一般,完全不像这些小年轻恢复的这么快。
时间的确是最宝贵的财富,有的人尽管一名不文、但人生刚刚起步,未来还有无尽可能,但有的人无论做出了多么辉煌显赫的成绩,生命却已经落下了帷幕。
送走李礼成一干人等后,李泰并没有理会各处塞入户中来的拜帖,闭门于户中沐浴更衣,消去一身酒气,这才换了一身素袍,并吩咐家人安排时物几样,便率领一队亲兵离开家门,往苏绰京中宅邸而去。
苏绰从去年便已经颇有消瘦病态,等到今年便彻底病倒了,年中开始便离开台府返回京中休养,但终究还是病入膏肓,在月前与世长辞。
李泰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中也是颇觉伤感。他与苏绰相处时间虽然不久,但也最初进入台府时,也是多亏了苏绰的举荐关照,才让他获得了更多大行台的关注与提携。
之前他自陇右返回国中时直接便率部参加咸阳大阅,而后便又因东魏来侵一事急匆匆奔赴北州,没有来得及探望苏绰一面。如今便趁着苏绰仍然停殡京中、还未归葬乡中之际,赶紧登门吊唁一番。
当李泰来到苏绰家时,入眼便见麻幡等各种治丧之物,并不断的有人前来吊唁。他并没有带领一众随从入前滋扰,远远便下了马,只带张石奴一人直往其家宅门前行去。
门前负责接引宾客的乃是苏绰之弟苏椿,眼见李泰向此行来,苏椿便也快步迎上前来,抱拳说道:“昨日亦闻李开府壮功凯旋,只是门中因事不暇走贺,李开府远征归国、想是疲惫,未暇顿足便急来见,亡人却已经不能笑迎……”
“苏尚书是我荐主、于我有知遇之恩,前者身系公务,未能来见,不想却成永别……”
李泰见苏椿一脸哀容,不由得也是鼻头一酸,简短对话几句,然后便直入宅中灵堂,在苏绰灵柩前叩拜吊唁一番,一番祭奠下来,回想其人生前音容笑貌,不由得也是潸然泪下。
武功苏氏乃关西大族,苏绰又是其族当下最为重要的族人之一,因此这灵堂内外也多有苏氏族人居丧哭灵。而在这当中,最为显眼的莫过于一个孩童,这孩童五六岁年纪,体格还很稚嫩,身上裹着粗麻衰裳,手持麻杖,哭声已经变得嘶哑,但仍哀声不绝。
这孩子便是苏绰的少子苏威,李泰见他这幅模样也不由得更觉心酸,虽然知道治丧居礼在所难免,但还是忍不住说道:“这小郎少失恩亲,已经是不幸,筋骨心性都仍稚嫩,还需妥善看顾,切勿放纵伤情、因丧致毁啊!”
苏椿闻言后便将那仍自涕泪哀鸣的苏威给抱过来,拭去其脸庞泪水,小声道:“阿郎且收悲声,来拜见李开府,便是你耶常常在家中称赞的那位李郎!”
“见、见过李开府……”
长时间的动情哭泣,一个成年人尚且都受不了,更何况一个孩子,这苏威张嘴试了几番,才有气无力的发出一些微弱声音。
李泰从苏椿手中接过这小子,轻抚着他后背说道:“你耶居乡有德、在朝称贤,乃是世道之内时流表率,虽然天时不予仓促离世,但仍有能继其志者正待茁壮成人,便不可谓身世了结。恩亲虽然不在,但却留下许多的人事遗泽,不患无所依从。日后但有什么疑难困缺,直须来告我处,必定义不容辞!”
这小子如此年纪,显然是听不懂李泰这一番话的意思,而李泰也是说给旁边的苏椿听的。
虽然说武功苏氏关西大族,即便苏绰不在了,还有苏亮等身在势位当中者,倒也不需要仰仗李泰的关照。
但他们需不需要是一回事,李泰也是借此表达对苏绰的感激。而且他能给苏威这小子提供的指点和帮助,也远不是武功苏氏能够提供的。
李泰在这里又待了一会儿,问清楚苏绰何日出殡归葬乡中后,眼见又有宾客入府吊唁,便先告辞离开了。
苏绰离世已有月余,一直停殡于京中,该当赶来奔丧吊唁的亲友们多数也已经到了,主要还是为了等候大行台的到来。
在李泰前往吊唁之后的第二天,宇文泰便也亲临其宅,直入灵堂之中,扶棺大哭不止,让周遭闻者无不感动落泪。
李泰今日又来陪同吊唁,眼见宇文泰如此悲态,也不由得在心中大生感触。
虽然这老大平日里颇爱装腔作势,但此际的悲伤绝对是发乎至诚,如果没有苏绰的鼎力相助与各种框架基础的建设,西魏这个草台班子眼下能不能站得牢都是未知数。
尤其李泰如今也困于没有类似谋臣来辅佐自己,便更加体会到苏绰这种人才对于一个政权、一个势力的意义之大。他提出了一个系统性的行政与吏治方案,不只是惠及西魏北周,哪怕隋唐大帝国的统治基因中都仍有其存在。
当然,宇文泰也未必能够预见到这些,他眼下伤感更多还是随着苏绰离世,他再也没有一个可以将诸事务尽作托付的大管家可以依靠。尽管霸府仍然不乏臣属,但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如苏绰这么全面、这么尽责,也这么能够让他信任不疑。
腊月中旬,在诸方亲友奔丧吊唁完毕之后,苏绰的灵柩便也出殡归乡。
宇文泰自率百官送行于后,一直行至渭水南岸,眼见拉着棺椁的车驾驶上浮桥,宇文泰又不由得哭声大作、酹酒作辞。
第0429章 筹备婚礼
清晨时分,李泰刚刚起床不久,便听到前堂里不断的传来人声喧哗。
当他走过去察望的时候,赫然便见老丈人独孤信正在一众人等拥从之下、背着手在这庭院之间游走,并不时抬手对着庭院中一些建筑指指点点。
“这前庭的围廊怎么能用松木?松木易挠易裂,木质燥而不润,稍有雨水失调,就要变形生蛀,拆、都拆掉!换了楠木,重新造出……”
独孤信随手一指那围廊便宣判其命运,而跟在身后的随从便连忙点头应是,直从队伍中分出几名工匠,当即便挽起衣袖准备开始拆除工作。
李泰见到这一幕自是有些诧异,忙不迭走上前去开口道:“丈人这是要……”
独孤信却压根不理会他,只摆手示意他到一边去、不要站在这里遮挡自己的视线,并又走向一处类似角楼的建筑打量起来:“这阁子也要拆了,再选好料、原地造新!”
李泰看到这里,当真有些无语,你们卷归卷,带人来拆我家是几个意思?
但见独孤信完全都不理会他,仿佛一个铁面无私的拆迁主任一般在庭院中不断划定需要拆除重造的区域,他也明白劝怕是劝不住了,只能任由折腾,于是索性便退回了房间中去吃早餐。
等到这里吃过早餐,李泰便听到前庭各处已经传来了敲敲打打声,看来这老丈人不把这座宅子给拆的乱七八糟是不肯罢休了。
他一边在心里感慨着老丈人在这问题上的要强,一边走进中堂里,还未及坐定下来,独孤信便也走了进来,并快速的在堂中扫了一眼,视线很快便锁定住中堂那根大梁。
李泰见状后忙不迭开口道:“这梁木粗大数围,承当堂厦是绰绰有余。若要改换的话,整座中堂怕都要拆除重造。即便是不惜工本,可如果工期延误了礼程,也是不美啊!”
古代一所宅院中,最重要的建筑便是中堂,中堂是家族成员聚集与会客等各种日常活动最主要的场所,也是一座宅院的门面担当,因此往往也都造价最高,占据整座宅院一半甚至更多的建筑成本。
中堂当中最重要的那自然就是大梁了,越是气派的厅堂,所需要的梁木便要越粗大坚韧,价格也就越高。
木材本身已经珍贵难觅,还要经过烟熏药浸、涂油抹漆等各种工序加工,还有最为重要的运输成本,使得每一根可以充当梁木的木料都价格高昂,不只是形容词,还是量词。
独孤信因趁职务之便,本身就是关陇之间最大的木料货主,哪怕并不躬身亲问,对里面的道道也是门清。毕竟本身就是努力奋斗而获得显贵的第一代,当然不会完全脱离对产业的了解和管理。
所以他入户之后才对宅中各种建筑加以贬低挑刺,倒也并非纯粹的没事找事,各种问题或许并非他说的那么大,但也都是确实存在的。
听到李泰这么说,独孤信又抬头将那大梁给打量了几眼,这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这座中堂建筑格局本来就非常的气派可观,独孤信自然不能容忍自己拆掉新造的比原本的还要小,但是这种等级的大料木材也需要仔细寻找一番,找到合用的还得耗时耗力的运到京中来,很有可能几个月时间就过去了。耽误居住事小,可若耽误了婚事的进行则就不好了。
不再盘算拆屋后,独孤信又将视线望向李泰,片刻后皱眉道:“你怎还在此?”
我不在这那该在哪?
李泰听到这话更觉无语,不过他今天还真有事要出门,于是便又对独孤信说道:“庭院修葺交付别员即可,丈人归国一趟,想必也多时流仰慕者争作拜访,实在不必困于这些琐事……”
独孤信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道:“都是无聊人事,见或不见皆可。你有事且行,近日也不必再来此处。破旧造新,难免喧闹,修葺完毕后再归不迟。”
“我本不常在京中,日后这邸业多半也是闲置此间,倒也并不需要使货众多的奢侈装饰。”
李泰本就不是一个爱好铺张浪费的人,担心独孤信会因斗气而作铺张浪费,于是便又开口说道。
独孤信听到这话后却一瞪眼,冷哼道:“哪怕并不长居此处,婚事前后总是宾客盈门,蓬门陋户岂是待客之礼?此间当下不必你来操心,成家后也不必担心营家无计,奔劳半生积蓄的人事不付你少辈使用、留肥谁人?”
他语气虽然有失和蔼,但传达的意思却是让人倍感暖心,李泰若再多说什么可就真有点不识好歹了,于是便先谢过亲自督工给他这新宅搞装修的老丈人,然后才带着一队亲兵出门去了。
临近年关,长安城中越发的热闹,尤其不久前成功抵御住了来自东魏大军的进攻,使得这个年节显得更加喜乐祥和,街头巷尾已经不乏庆祝佳节的人事布置。
李泰一行人在闾里之间穿行了约莫一刻多钟,便抵达了一片高墙环绕的住宅区。
据说这里旧曾是某一时期的京兆府廨,后来官府转迁到了别处,这一片府衙建筑便渐渐的被京中民户所占据成为住宅。
原本府衙高大的围墙将这里围成一片相对独立的空间,同周遭鱼龙混杂的闾里隔开,很有几分日后长安城坊里自成一体的模样。
李泰将要结婚,老大宇文泰便直接赐给他一套婚房,而不甘人后的老丈人独孤信则就亲自把关装修,完全不用他来操心。
但他小老哥李礼成这个家伙却不像他这么备受呵护,本身也是婚期将近,一些事情却还得李泰这个堂弟帮忙操持。
李泰之前便着员在长安城中给李礼成置办一座宅邸,便选在了这一片区域中。这一片区域内居住的也多朝士权贵,进入其中时甚至还要盘查一番,可见治安情况良好。
当李泰抵达这座新宅时,李礼成早共冯翊王世子元亨等几个京中少年站在这里等候,一起闹哄哄的吧李泰迎入了宅中。
“都快已经成婚入居了,怎么还这么杂乱?这院舍还是有些狭窄啊。”
李泰入户之后,实现一扫便指着院落中堆积的一些杂物皱眉说道。其实这宅院收拾的还算得体,只不过他自家刚被老丈人吹毛求疵的挑剔一番,瞧着李礼成这稍显平平无奇的家院便有些不太上眼。
李礼成对此浑不在意,只哈哈笑道:“有墙瓦可以遮蔽风雨,有堂厦可以同亲友聚会,这已经是非常难得了。伯山你大宅虽好,也是因为壮功得赏来的恩赐。我今只依傍在你势力之内,便已经不患衣食居住了,若再不满足,能不遭群众唾弃?”
他倒是知足常乐,但李泰在将这宅院里里外外逛了一圈后还是有些不满。这座宅邸占地五六亩,前前后后厅堂屋舍也有着足足十多间,居住个主仆二三十人是绰绰有余。
但凡事最怕对比,跟大行台赐给李泰那宅邸相比,这座宅院可谓是小巫见大巫,更不要说老丈人独孤信还在摩拳擦掌准备大修大造一番,可想成品必然更加华丽堂皇。
李礼成所言虽然有道理,但外人并不这么看。他们堂兄弟两人前后婚期不远,来贺宾客必然也有不少重叠,若见两人差距如此明显,难免会有物议滋生。
负责此事的家人见李泰在这宅中只是皱眉游走、满脸的不悦,便连忙说道:“京中可观宅业本就有数,或是有人在居,或是收在官中,可供访买的实在不多……”
如今的长安城本就颇为狭小,孝武西迁后又有大量洛阳权贵朝士们追随入此,圈占了大片的生活区,也的确没有什么好地段可以任由拣选。
“我知伯山你慷慨重义,但这座宅业本来就是我自己选中的,也不必见责家人。你久处京外,不知此间谋生辛苦。我单丁独户享此数亩大宅已经是非常的宽裕,如今仍有其他亲友祖孙并处一舍、起居不敢长身呢。”
李礼成又开口说道,而元亨等也都纷纷开口表示所言不虚,你不要以为自己得大行台赏赐一座能够行车跑马的大宅,就以为别人家起居一样如此。
别的不说,就他们元魏宗室中许多人因为不喜城中狭窄杂乱的王府宅邸,宁愿住在近郊、乃至骊山中久居。
李泰心里也明白,就算他心里不满意,但眼下距离李礼成的婚礼也只有几天了,仓促间很难再寻找合适大宅并作妥善布置,于是便也只能作罢。
这座宅邸格局便是如此了、难再改动,但细节处却仍有可作雕琢的余地。
李泰又作一番沉吟后,很快脑海中便有了一个想法,抬手吩咐仆员道:“速去龙首原庄上,将陇边近日抵达的商客们引来这里。”
上半年的时候独孤信平定凉州叛乱,瓜州的动乱也被令狐整等当地大族给平息下来,使得商路重新畅通起来。
自古以来,商人就是最敏感的一个群体,一旦察觉到什么风吹草动便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更不要说如此重要的消息。
李泰之前从陇右返回的时候,对此也做出了一系列的准备,吩咐龙首原庄上做好接应陇右人事的准备。之后他便奔赴陕北并渡过黄河作战,但陇右局势的发展也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便停滞不前。
他在陇右时借李贤驼队动员秦州百姓们捐物助军,从而获取商贸的专营权,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固然是不够让他们前往西域诸国浪荡,但走到河西瓜州等地进行贸易返回是足够的。
此番独孤信入朝的时候,便不乏已经从河西返回的商旅们携带货物跟随一起来到关中,并在第一时间被引至龙首原附近安置下来。
李泰入京时间不久,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忙碌,故而对此也没有进行一个深入的了解,但也能猜想到这些满怀发财大计的商贾们眼下估计是要遇冷。
首先是长安的商贸环境仍待进行一番营建,并没有一个现成的且稳定繁荣的市场,尤其是奢侈品市场。第二长安这些顾客们的质量也都远不及晋阳方面,无论财力还是购买力都仍未被完全激活与激发出来。
总之任何一种消费习惯与需求都需要进行挖掘与培养,如果只是单凭一种猎奇的心理,则就实在很难将钱财从长安城诸权贵手中抠取出来,所以还是得先开阔他们的眼界,增加场景需求等等,将他们的购买欲催生出来。
李礼成婚期在即,再换家是很难了,但却可以静心的装点一番,处处匠心深运,同样可以给人以耳目一新、流连忘返之感。在感受到这些西域商品对起居环境的改变和生活品质的提升后,他们自然而然也会对此感兴趣起来。
李礼成这几日也常在龙首原上流连挑选建造游园的地址,当然也是见过那些陇边来的商旅以及他们各自所携带的珍货,不能说不感兴趣,可在听到价格后却是暗暗咂舌,只觉得这些人得是疯了才会如此看重这些不当衣食的玩意儿。
此时当听到李泰似乎要从这些商人手里采买一批商货用以充实他的家室,李礼成心中自是感动不已,但也连连摇头表示实在不必。
李泰正待把李礼成的婚礼打造成一个直播带货会,如果效果好的话,转过年去自己婚礼也能搞上这么一遭。就算不考虑这些因素,谁又不希望自己的婚礼能够体面风光呢?
“孝谐你放心吧,这些商客们都是投奔我来。我今既有需求向他们提出,他们也一定会尽力完成,并不需要穷使资财。”
李泰笑语对李礼成说道,旋即便同他们一起入堂等待。
不多久,门外便响起了闹哄哄人声,许多来自陇右的商客们纷纷走入宅中,入堂见到李泰后,忙不迭入前殷勤问好。而在这些人当中,赫然还有一个令狐延保。
第0430章 再请收留
入堂商客二十多人,李泰安排给他们一个统一的任务,那就是各尽所能将这座宅邸厅堂装饰的华丽美观,并且做出许诺,谁如果搞出的效果好,那便优先购买其带入京中的商货,让其可以早日返乡。
这些商客超过一半都是秦州人士,对李泰的行事风格也都有些了解,闻听此言后当即便开始仔细打量厅堂布局并构思如何布置。
其他也有来自河西乃至西域的胡商,对李泰所言便显得有些不信,估计是怀疑他的财力不足。
“李开府乃是国中首屈一指权贵人物,今门中有事召见你等,是你们的荣幸。你等务必要将事情做好,余者都不必自计。”
旁边令狐延保见这些人反应不够热情,便在一旁开口说道。
听他这么说,那些河西人士和胡商们这才忙不迭的加入其中,显然令狐延保这个瓜州土豪言语的分量在他们看来还是要比李泰重了几分。
“乡人愚钝,让郎君见笑了。”
令狐延保这才走到李泰面前,有些尴尬的抱拳说道。
李泰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为给这些商客们腾出发挥的空间,索性便招呼令狐延保转去别的厅室坐定下来,旋即又不无好奇的问道:“令狐将军是一直留在京中,还是去而复归?”
之前令狐延保同他一起自陇右入京并参加今年的大阅,还受自己的连累被赵贵刁难一番,但之后李泰便率部离开,没来得及再留意令狐延保行踪去向,故而今日再见便有此疑问。
“前者咸阳分别之后,郎君率部北走,仆则受台府发遣归乡宣教,归乡之后因感国运之艰,再聚乡徒两千余众请入朝报效。归来未久便听闻郎君壮功归国,仆亦深感与有荣焉,只恐郎君入京之后人事繁多、未敢登门滋扰,至此才来拜见……”
令狐延保闻言后连忙将这半年来自己的经历同李泰讲述一番,望向李泰的眼神也都是满满的钦佩。仅仅只是几个月的时间,他在途中往复奔波了一程,而李泰的功业却又再上一个台阶!
“令狐将军前者功定边州,今又举族入朝效力,着实是西土壮义,令人钦佩啊!”
李泰听完后便又笑着说道:“我今也需要在国中停留一段时日,如果在人事上有什么困滞,令狐将军使人来告无妨。”
他这里话音刚落,令狐延保又离席而起直拜在他席前,同时语调诚恳道:“仆今确有一事恳求郎君,便是陇右旧前相见时恳请能入郎君门下行走的旧事。今为两千余名乡徒再请,求郎君能庇诸徒众于势力之内!”
“将军快快请起!”
李泰见状,忙不迭起身要拉起令狐延保,但令狐延保却仍是顿首于地,同时语调恳切道:“前者有感自身丑劣,虽作自献却未敢力请。但今乡徒群众性命相寄,仆总需为他们择一良善仁恤的主公追从效命,才可不负乡士寄望。某等西土群众或是不及中原人士壮美,但忠勇无减,恳请郎君收留!”
李泰见令狐延保如此态度诚恳,便也开口说道:“之前所以不应将军所请,是恐我势力仍弱、根基浅薄,自身尚且身不由己,实在不忍相误将军前程。但今将军又再作请,足见心诚意切、令人感动,我若再作拒绝,则就不免孤僻绝众、令人生厌。自此以后,无论顺逆、相扶与共,绝不背弃!”
“延保拜见主公!”
令狐延保闻言后大喜过望,再作叩首之后,这才被李泰拉起来归席坐定,一脸心愿满足的惬意神情。
既然正式接纳令狐延保为自己的门生,李泰当然也要为其部伍负责,旋即便问起他所部人马如今正驻扎在哪里,这才得知其部曲至今仍然驻于京西郊野,而且长安方面也并没有给予相应的物资供给。
其实这样的边军入京本就处境尴尬,让令狐延保率部入京的命令是霸府下达,长安方面自然没有给其给养的义务。而霸府之中军务繁多,令狐延保所部也只是其人私曲而非在籍中军又或州郡乡团,同样也没有什么配给份额。
虽然令狐延保西州土豪、家底殷实,即便不经朝廷和霸府也能供养得起自家私兵,但京畿周边毕竟不同于河西之地,许多资源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令狐延保受召入京的时候,台府还本着人多力量的原则、尽可能的招聚部伍备战于关中,因此态度还算殷勤。
可是当其部伍抵达之后,东魏大军已经自玉璧败退,大行台最关心的则就转为了战后局面的调整,便不再顾得上令狐延保这支远从河西入京的队伍。没有了来自最上层的关照,令狐延保所部处境自然更加艰难。
李泰自知国中这些军头们是个什么德性,对于令狐延保这种异军突起的新势力本就提防有加,不作公开的打压已经算是有所收敛了,决计不会主动提供帮助。
他在稍作沉吟后便伏案提笔疾书,很快写成一份书信,并将亲兵唤至近前来吩咐道:“将此书信送往陇西公府上,请他近日酌情调给近畿一座闲置兵城以供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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