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今的河北在北齐的战略布局中已经不如之前那样重要,但毕竟也是如今获取物资补给的重要地区,一旦河北被搅乱,晋阳局面也将变得大大不安。
同时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在与突厥的联络上又发生了阻滞。
尽管过去几年高演非常重视与突厥之间的往来互动,为此甚至不惜封突厥乌尊可汗之女为皇后,每年更使派使团运送重货前往漠北贿结突厥。
可是当讲到这种实际的军事合作时,乌尊可汗仍是不肯干脆应声,哪怕西魏近年来对于突厥多有制裁的手段,乌尊可汗仍然不肯答应一起出兵。
高演心知乌尊可汗是在等着他们双方两虎相斗,起码北齐要给西魏造成了极大的消耗之后,其人才会率领突厥军队加入战场。可是没有突厥的协助,单凭如今北齐本身,高演也不敢轻易的撕毁之前的和约而贸然与西魏开战。
因为一旦开战,结果最好不过是一场惨胜,还要面对坐收渔翁之利的突厥,可是一旦交战失利的话,可能整个北齐政权都要万劫不复了!
北齐这里犹豫不决,但西魏方面的局势却并没有停滞不前,尤其是在被其夺取的建州,这两年西魏在那里动作频频,大规模的进行屯垦均田,并修建了许多的粮仓。
毫无疑问,西魏就是在将建州打造为下一场战争的前进基地,建州所处的地理位置也具有发挥这一作用的能力,而北齐对此却有些无可奈何。
随着时令入秋,镇守邺南的平原王段韶又提出一个新的作战计划,便是收复建州。建州的失去让西魏能够轻易的威胁到北齐腹地,无论其他方面投入了再多的精力以布置防线,只要建州仍然掌握在敌军手中,那北齐的防线便都拥有着巨大的漏洞。
段韶所提出的设想是先集结山东、河南等地的武装人马,针对淮水上游的义阳等地进行一些骚扰活动,将西魏的注意力吸引到河南与淮南地区,然后再集结邺南与晋阳的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下夹击的进攻建州,一举将建州夺取回来,顺便收缴西魏积存在境中的粮草物资。
如果能够收复建州,那么接下来北齐可作的战略选择可就多了,无论是向下将河北的西魏军队驱逐撤走,还是沿汾水南下收复晋州,都能够将力量进行快速的投入,并且不惧敌军所发起的反击。
段韶的这一计划提交上来之后,也获得了国中许多大将的支持,就连高演对此也是颇为热心:“前咸阳王献计,虽曰宏大,但却诸多不可控制。更兼突厥性贪胆怯,不敢共事,以致谋划不成。
而今我两处甲兵十万有余,骤然临境,势大难阻!魏国多置谷仓于境,守备驻军势必分散。即便魏军凶顽、建州难克,但若能收取其境积存谷米,所获亦必可观,还可大大拖延魏国谋我之计!”
段韶这一计划固然颇为靠谱,但想要将西魏的注意力先吸引到淮南地区,则就需要对如今河南地区的力量加以整合推动。
虽然如今河南仍然归属北齐统治,但是随着河洛的失去,北齐对河南的控制也不像之前那样牢靠,单凭河南当地的武装力量,怕是难以做到牵制吸引之效,因此还需要派遣一名可靠的大将前往河南控制局面、执行计划。
如今的北齐国中,开国元勋大半凋零,老一辈中唯有安定王贺拔仁仍然在世,但也已经是老病不堪、难当重任。下一代中最为出色的段韶今在邺南、斛律光则在北山长城,而真要执行作战计划的话,这两人都是高演所属意的统率大军的人选,自然不能派往淮南。
在经过一番权衡之后,高演便着令章武王厍狄干之子厍狄显安南去担任豫州刺史,负责在河南地区筹集力量,针对义阳地区发起侵袭。
与此同时,高演又秘密的将斛律光抽调回晋阳,着令其人统率晋阳人马,准备南下攻取建州。于是在平静了几年之后,北齐的战争机器便又再次开动起来。
正当北齐这里摩拳擦掌,准备一举收复建州的时候,西魏同州的上阳宫中则正在举行着一场宴会,一派歌舞升平之相。
第1222章 南面可汗
上阳宫今天宴会的主角,乃是在关中担任质子的突厥南面小可汗摄图。而之所以要举办这一场宴会,就是为了给这位小可汗送行。
旧年北魏在漠南地区设立诸军镇,既是为了防备与进攻柔然,同时也起到了控制漠南的作用。但是随着六镇兵变爆发,天下陷入纷乱之中,之后六镇鲜卑纷纷内迁,漠南地区便完全失控,原本已经极为衰弱的柔然再次死灰复燃,旋即又为后起之秀突厥所取代。
西魏北齐之间一直互相对峙、互相攻伐,原本北齐国力更加兴盛,还曾屡屡进出漠南,与突厥等诸胡部多有交战。但西魏却一直到了同治初年、李泰入朝主政之后,才借着阴山大胜的契机开始着手经略漠南地区。
数年的时间过去了,西魏在漠南、尤其是以河套为中心的阴山地区的经营卓有成效,除了在河套地区的驻军、屯田、商贸等诸事发展顺利之外,阴山南北铁勒诸部也多来归附。
尤其是在今年年初的时候,突厥乌尊可汗与负责西征的莫贺咄叶护之间爆发了冲突,甚至在郁督军山汗帐附近交战一场,使得突厥内部许多矛盾都公开化。
乌尊可汗如今虽然仍然还是突厥名义上的共主,但其上位经历本身就不算光彩,以至于许多突厥内部的实力派都不屑承认这个由西魏扶植上位的可汗。
莫贺咄叶护则是伊利可汗阿史那土门的弟弟,突厥汗国建立之初便率部西征。相对于突厥本部在阴山遭遇大败、就连可汗都被收斩,莫贺咄叶护所率领的西征军则一路高歌猛进,击败并降服了西域诸多势力,以至于本身的实力还反超了突厥本部。
如此一来,莫贺咄叶护自然也想加强自身在突厥本部中的话语权,与乌尊可汗之间多有明争暗斗。
当然西魏在这过程当中也称不上纯良无辜,尽管眼下西魏的影响力尚未扩散到西域地区,但也能够通过其他各方面的手段给突厥两部之间上眼药。
随着突厥内部变得越发不稳,阴山附近的敕勒人便纷纷向南依附西魏。西魏在河套地区虽有屯田驻军、并作城傍编制,但是这些汉地与鲜卑制的管理经验还是不能有效的控制住越来越多的内附胡部。
再加上李泰也想给眼下的突厥形势再添上一把火,于是这个在长安做了几年冷板凳的小可汗摄图便被拎了出来,李泰准备将之派往阴山建立南面汗帐,组建起突厥除了眼下针锋相对的东西两方之外的第三方势力。
摄图入国之时还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如今已经是年近三十,也变得稳重起来且深谙汉礼,在这宴席中亲自起身高歌作舞,然后深拜于李泰座前,一脸恭敬的说道:“臣本化外小胡,因受大王垂怜收养国中,无寸功以报大王,却频受大王恩赐奖赏,今将受遣奔赴北疆,必为大王誓守疆土,使我国境固若金汤!”
“可汗有此真心,让人欣慰!盼你能不负此盟誓,使我两国世好永安!”
李泰听着这小可汗的动情表态,口中笑语说道。
这小可汗摄图便是突厥历史上的沙钵略可汗,在北齐覆灭之后的周隋之交,没少伙同北齐残余势力向南寇掠,后来又因突厥内部矛盾重重,东西可汗的正式分裂正是其人在位时期发生,因其势力由盛转衰,这沙钵略可汗不得不将汗帐转移到漠南来依附隋朝。
所以眼下这个摄图无论说什么,李泰也只是听听而已,唯一的收获无非是心理上获得一点满足感。且不说眼下这个摄图还不是真正的突厥可汗,当年乌尊可汗向他表忠心的时候言辞更加恳切,也不耽误那老小子转头去给齐主高演当老丈人。与突厥之间归根到底,还是得拳头说话。
今日列席的还有李泰的妾室雪姬,这突厥的公主与即将远行的摄图正是嫡亲的兄妹,所以今日也列席送行。入国数年,这女子同样也多受汉化的教育,不再像最初那样连基本的交流都成问题,除了样貌上还保留着明显的异域特征,言行举止都与汉地女子无异。
眼下这女子望着即将分别的兄长,也板起脸来沉声说道:“阿兄今将北行,大王多有馈赠,我别无所给,唯一番良言相寄。希望阿兄谨记这些年在国中深受款待的日月,归后也不要有失恭敬。
漠北虽然族类众多,但那都不是我兄妹真正的依靠,今可汗虽然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但却生性刻薄。咱们父汗去世之后,族人多有相弃,我兄妹被接连送出国门,虽然也因此幸得大王庇护,但察可汗用心也绝对难称纯良。我今恭处国中侍奉大王,为兄邀乞荣宠,兄自居外也要谨记不可辜负了大王这一番荣宠!”
如今兄妹俩都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摄图也不好说这妹子当真女生外向,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妹子所言确有道理。
真要按照汉人的嫡嗣传承而言,他才是突厥阿史那家真正的嫡长,结果如今却被放任于外,不要说突厥内部的权柄难以染指,只怕就连父母留给他的部众都已经被瓜分殆尽了。
虽然当年他入魏为质是有唐王要求的缘故,但之后乌尊可汗又将他的妹妹送来此处,并且这么多年都没向魏朝表示更换人质之类的事宜,可见乌尊可汗是不怎么乐见他们这一脉人员在国中存在感太强烈。
所以摄图心内也很清楚,他此番奔赴阴山,能不能够立足下来并且做出一番作为,还是要看唐王对他的支持力度有多大。能够立足下来,他才是实至名归的南面可汗,如若不然,那也只是一个可怜的丧家之犬罢了!
一番欢宴之后,到了第二天,李泰便安排三千名精锐府兵护送摄图一行往阴山而去,统合那里的诸胡部与城傍力量,组建起突厥的第三支分裂力量。
在有关突厥的事情处理完毕之后,李泰便又开始专心处理霸府军政事务。入秋之后,有关府兵大阅的事情又被摆在了案头。之前几年以休养为主,大阅规模都不算大,因此今年府员们便讨论是不是要再次扩大一下大阅的规模。
李泰对此却另有盘算,今年他并不打算再举行大阅,而是想要进行别的军事行动。经过这两年的休养生息,西魏的国力也恢复过来,尤其是诸类物资的储备又恢复到了极为可观的程度,已经可以支持更进一步的军事行动了。
同摩拳擦掌、誓要报仇雪恨的北齐君臣差不多,西魏方面同样也并不满足于过往所达成的成果,大将谋士们连年来多有献计,想要一举消灭北齐、统一北方。
因为有着历史上北周灭齐的路线作为参考,所以对于灭齐一事,李泰心中较之时流群众也有着更加笃定的想法。
眼下看起来西魏对于北齐是多方面都有所侵入和压制,但事实上的核心命门还只在于晋阳。尤其如果想要速战速决、一战定势的话,那么攻取晋阳更是绝对的不二之选。
不过速战速决也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尤其当下西魏与北齐之间的形势并不像历史上的北周、北齐那般还保持着势均力敌的状态,眼下的西魏在各个方面都显露出绝对的优势,只凭国力平推过去,只要不犯什么严重的战术错误,灭齐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是随着北齐与突厥之间互动密切起来,突厥的存在就给灭齐一事平添了许多变数。一旦双方战事胶着、变得拉锯起来,无疑就给了突厥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李泰选择打出南面小可汗摄图这一张牌,自然就是为的牵制突厥,但具体效果如何,也不能保证。
所谓三年之耕则有一年之食,旧年那一场战争打得双方都是精疲力尽、亟待休养,从之前和谈停战至今又已经到了第三个年头,双方各自元气也都有所恢复,自然也就到了该要动一动的时候。
只是该要怎么动、又要动哪里,西魏这里还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就像刚才所说的是缓是急便各有拥趸,也各自都有充足的理由。
李泰自然是不想再等了,可是急也要有急的策略。眼下的北齐实力仍然颇为可观,尤其上层决策层也不乏明智之人,像北周武帝灭齐那样刮奖的情景是不用指望了,北齐后主高纬那样的脑瘫简直天下少有。
所以一旦上升到灭国战的程度,就必须要考虑到要如何承受北齐垂死反扑所带来的压力和伤害,这也是李泰眼下仍然还未成定计的原因之一。
他需要尽可能多的解决掉北齐的有生力量和有能力组织残部继续抗争的人,尤其需要避免河北等地陷入到常年的闹乱之中、迟迟得不到有效的控制。
正当李泰还在对于作战计划迟疑难决的时候,来自淮南方面遭受北齐侵扰的情况便奏入霸府。
第1223章 灭国之战
上阳宫中,群臣大将又齐聚一堂,一众属员们手捧着各种机要文件出入殿堂,目不斜视、更不敢随意交谈,营造出一种肃杀紧张的氛围。
殿堂内,一幅地图悬挂在堂内中央,有关西魏与北齐的疆域划分与边境防戍全都清晰的标注在地图上,双方对峙形势都能直观的一眼可见。
地图上北齐军队所侵扰的义阳地区用朱笔重点标注出来,让人难以忽视。殿堂内的李泰与一众大将们全都望着地图上所标注出来的讯息,或是皱眉沉思,或是小声交流着各自的看法。
“东贼此番侵扰义阳,究竟意欲何为,诸位对此是何看法?”
随着人员陆续到齐,李泰便指着地图上所标注的情势向着堂内众人发问道。
新进入朝担任兵部侍郎的裴宽率先起身,指着地图上的标识开口说道:“东贼侵犯义阳,实在出人意表。自同治三年双方议和罢战以来,东贼于河南势力都日渐萎靡,何况淮南!若其当真意在淮南,则旧相议和之时,断不会割舍淮南六郡弃若敝履。而今集结河南卒力进犯义阳,其意必不在于淮南而在北境!”
听到裴宽作此分析,堂内众人也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义阳地处淮水的上游,若能占据此地,那么对整个淮南地区都将获得极大的战略主动权。
之前西魏之所以能够在淮南始终保持主动进取的节奏,一步一步虎口夺食一般从北齐眼皮底下占领许多淮南城邑,靠的就是最开始的时候与慕容绍宗的战事当中抢占义阳,从而获得允进允退的战略主动权。
但是如果不想在淮南有什么大手笔的经营,那么义阳的战略价值就会大大的降低,并不属于什么所谓的兵家必争之地。
之前北齐被迫与西魏议和,淮南属于首先割弃的地方,可以看得出淮南并非北齐核心利益所在。由此便可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北齐这一次侵扰义阳,要么就是其地方豪强势力一次自作主张的军事行动,要么就是北齐别有目的的佯攻。
随着裴宽发表完自己的看法,其他人也都纷纷各抒己见,有的说是北齐想要借由今次的战斗来加强巩固一下在河南的统治,有的则认为北齐意在河洛。尤其是后一种猜想,获得了大部分人的认同。
“前次与敌交战收复河洛,粮秣物资多从山南输补。今贼扰义阳,想必是为了撼动山南,从而意指河洛,使山南人货援助难以顺畅通于河洛,贼则大举南侵、兵塞河桥!”
包括大将军杨檦,也倾向于北齐这一次是在佯攻义阳,意在吸引西魏的注意力并且切断三鸦道这一山南与河洛这一交通要道,为的就是能够一举收复河洛。
但是杨檦话音刚落,当即便有其他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河洛之于东贼,实非要害,亦非必得。今东贼养精蓄锐,始得一战之力,若欲谋战,则必取要害以挽颓势、救其危亡。纵然大军穷使河洛,亦难补东贼势弱之困。其切肤之痛,一在唐州、二在沁源,三在建州!非此三者,贼欲谋别处皆为下计!”
发表这一番看法的乃是卢叔虎,他这几年不涉庶务,一直都在构想如何统一北方,因此对于眼下东西之间的对抗形势也是认知颇深,一开始就点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眼下西魏所占领的区域,对北齐威胁最大的首推唐州。唐州便是之前所夺取的晋州平阳,只要能够突破一道雀鼠谷、千里径,那么西魏大军便可以直接推进到晋阳城下。沁源则就是通往上一次交战决战地所在铜鞮的通道,一旦由此进击,则北齐两都俱受威胁,局面将再次回到上一次交战那样凶险的情况。
建州则就更不用说了,可以说是西魏扎入北齐腹心之地的一个楔子,让西魏在战略上拥有极大的选择权,而任何一种选择都能给北齐造成巨大的损伤。哪怕不作进取,仅仅只是占住建州这一片地方,就能让北齐在边防上面持续增加投入,不断的产生消耗。
李泰也觉得北齐这一次侵扰义阳应该是混淆视听、迷惑己方的做法,毕竟眼下的义阳实在不属于双方对峙的核心利益所在,双方各自冷却了这么长时间的大招,再次开战起来,每一分力量的投入都极为重要,绝不可能在一些边缘区域投入太大的力量。
但是北齐究竟意在何方,在其主力人马真正发动之前,李泰也不能确定。尽管众人提出了各种的设想,但那都是站在西魏的角度而做出猜度判断,并不能笃定哪一种情况就是北齐真实的打算。
“无论贼力欲使何方,都可见贼心不死、仍欲持续为祸。贼之与我,势必难以两存,唯倾力杀之,才可得保北境安宁!”
见群臣众说纷纭、各持己见,李泰便又开口说道:“从来防贼不如杀贼,与其费尽心机猜度贼将何来,不如细细思量我将何往!我之与贼仍有一战,之前计议尚存迟疑,今贼已先发,我必有应战。既要战,便不可再图方面,惟求一战灭贼!”
“主上所言方是正计,之前与战国力仍短,所以局面大好仍然罢战。而今休养数年,积储日丰,以贼之穷困尚且难耐来扰,我若不图谋前往灭之,实在是有负家国!”
李泰话音刚落,列席参议的杨忠便开口说道。
北镇诸将当中,杨忠之前虽然也以勇武著称,但在镇将群体当中表现实在谈不上有多亮眼,起码与之资历相等者不乏人功勋胜之,但是随着年龄渐长,杨忠也越发显露出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不同于旁人越老越趋保守,他则是越老斗志越高。
堂内众人听到唐王与勋臣第一的杨忠都作此表态,于是便也都纷纷点头应是。的确如今西魏势大于北齐,而且双方还免不了要继续交战,既然如此,与其被动的做出应对,不如按照自身的需求和节奏来构思反击之计。
于是接下来众人的关注点便也不在于北齐究竟意欲何为,而是如何向北齐发起反击才符合西魏的利益与当下的情况。
想要攻灭北齐,毫无疑问晋阳是一个重中之重。而将这最重要的目标是放在一开始便直捣黄龙、向晋阳发起进攻,还是逐渐拔除其他的区域、到最后再围攻晋阳,众人也都众说纷纭。
毕竟晋阳的重要性北齐要比西魏了解的更加深刻,所以在晋阳周边所布置的防御力量也是非常强大。像是最为便捷的从唐州沿汾水北进、穿越雀鼠谷北上这条路线,北齐就在雀鼠谷北面的介休构筑雄城堡垒、并且驻守有数万甲兵。
就连镇守唐州前线的韦孝宽在屡屡派出斥候潜入探查之后,也表示北齐在这区域内的布置可谓完备周密,想要攻破下来非常的困难。
虽然除了雀鼠谷一线之外,也有别的道路可以抵达晋阳。比如从离石地区穿过吕梁山脉进入太原盆地,李泰旧年在玉璧之战的时候便是经由此前杀入晋阳。
可是这些线路如今也被北齐修筑了长城戍堡加以封锁,而且山道崎岖难行,难容大军长驱直入、一些重型的攻城器械也难以运载。一旦北齐集结重兵于晋阳城内外,便可以仗着地主之利从容击退来犯之敌。
但是如果不进攻晋阳的话,无论从哪一个方向发起进攻,北齐都能不失应对和反击之力,可以从容调度晋阳的武装力量前来迎战。一旦双方在外围区域拉锯过久,那么西魏可能又要面临一个后劲不足的情况。
在经过一番权衡商讨之后,李泰还是决定将晋阳作为首战目标,至于兵力则分成三个方向发起进攻,首先以轻装精锐自离石地区向晋阳进逼,让北齐因此心生警觉、从而将各方兵力向晋阳收缩集结。第二路人马则从河东北进东出,切断上党地区与晋阳之间的联系,进一步孤立晋阳。
至于第三路人马,则就从朔方地区发起进击,自河套集结师旅,循武川故地大举逼近北山长城,跨越北山长城向晋阳发起进攻。
随着这个基本的作战计划被确定下来,接下来就是进行细节方面的讨论,各路人马配给兵力多少、以何人统率以及具体的军期路线等等问题。
总之,在确定下来此次战事将以覆灭北齐作为首要目标之后,整个霸府文武群众全都变得兴奋起来,各自踊跃献计。
第1224章 三路进军
李泰所提出的兵分三路,并不是指的要将人马平均的分成三份、再从三个方向往晋阳发起进攻。在重要的军事行动当中,并不是分兵越多、操作越多就胜算越大,分兵太多反而会因为配合不足、变数太多而被敌人以优势兵力分头击破。
在这个问题上,明末的萨尔浒之战算是一个比较经典的战例。而东西魏分家之初所进行的小关之战,也算是弄巧成拙的一个例子。
所以这一次李泰的兵分三路也并不是简单的三路人马齐头并进,而是三个战争阶段,通过不同阶段所派出的人马对敌军进行压迫与威胁,从而营造出有利于自身的战场情势,然后再进行下一阶段的战斗。
像是第一个阶段的战斗,西魏就是要直接针对晋阳发起攻势,让北齐国内气氛变得警惕紧张起来,将其主要兵力集中于晋阳地区,从而削减北齐在其他区域进行大规模军事活动的能力。
虽然李泰之前说不必太过在意北齐侵扰义阳的真实目的,但也并不意味着就会放任敌方展开行动而不加回应。无论敌军意在何方,西魏反击的目标都是晋阳,这就是最为凌厉也最有效的反击!
对于这一阶段的战事,李泰打算交由韦孝宽主持。韦孝宽的军事能力自然无需赘言,而且这几年他一直担任唐州总管、驻守与北齐对峙的最前线,对于北齐尤其是晋阳区域的情况也最了解,由其负责这一阶段的军事行动,想必能够达成霸府的战略目标。
虽然雀鼠谷一线路径被北齐经营的非常牢靠,但也并不意味着就完全没有潜入渗透的方法和路径。韦孝宽本来就非常擅长各种谍报操作,这些年在唐州面对北齐不遗余力的封锁与防备,其人也摸索出了许多的途径。
在这第一个阶段的战事当中,西魏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攻城略地,而是通过针对晋阳的军事行动来进行敲山震虎、限制晋阳北齐军队的行动,使其主力龟缩晋阳。只要能够达成这一点,第一个阶段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因为汾水一线的唐州等地本来就聚集了数量颇为可观的边防人马,所以李泰倒也并没有再继续由关中往唐州增派人马,只是派人传令给唐州的韦孝宽,通知其人霸府已经决定继续开战,并将这一阶段的任务向其下达。
虽然后续的军事行动还是要看上一阶段的任务达成效果如何,但是出于对韦孝宽能力的信任,李泰在制定计划的时候也并没有太过保守,还是下令关中的军队开始进行集结。
第二个阶段则就是在将齐军主力吸引到晋阳方面之后,魏军便出兵进击上党地区,进一步针对晋阳地区进行封锁,使河北方面的人员物资并不能顺畅的进入到晋阳,同时也大大削弱齐主高演对整个政权的掌控力,使其难以灵活的调度国中所有的资源投入到这场战事中来。
等到这些削弱孤立的目标达成之后,第三路人马再从北山长城杀入,这才是真正针对晋阳的一个大杀招,需要力求攻克晋阳城,并且最大程度的消灭北齐聚集在晋阳周边的有生力量。
第一个阶段的战事由韦孝宽负责主持,李泰则打算自己亲自主持第二阶段的战事。
一方面第二阶段是战事进一步发展的重要环节,一旦开始就务必需要做到最好、针对晋阳进行最大限度的削弱,如此才能确保第三阶段的战事能够顺利展开。
另一方面第二阶段的战事与上一次战事多有重合,上次西魏是在铜鞮水完成了决战之后便开始主动收缩撤回、转而开辟第二战场,这一次则就是要将此区域内的战事继续推进下去,无疑李泰继续担任主帅才是最为合适的。
至于第三阶段的收网之战,李泰在经过一番权衡,还是决定交给杨忠主持。
杨忠无论资历威望还是能力都可以说是不二之选,呃、倒也不是没有别的人选,六柱国还剩下一个老人瑞于谨。不过李泰当然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于谨,他甚至还在盘算着要不要安排于谨跟随自己一同出兵。
除此之外,李泰还打算传信给突厥,并邀请突厥一起出兵。如此规模庞大的一次军事行动,是很难做到掩人耳目的,突厥方面近年来与两国互动颇为频繁,想必不久之后便会察知。而且由于此次的目标乃是晋阳城,晋阳城高池阔且精锐毕集,是很难做到速战速决的。
既然如此,那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干脆直截了当的通知突厥,并且借突厥之口将西魏此番要覆灭北齐的意图传达到北齐国中,从而给其国君臣施加更大的压力。
至于说要求突厥一起出兵,既是为了逼迫突厥表态、同时也暗藏险恶用心,李泰也正色对杨忠说道:“今我方使南面小可汗北去阴山,乌尊可汗对此必然多有怨恨。此番纵或受我所迫而出兵助战,其心意亦绝不可谓为单纯。安陆公此度难免要与狼同行,届时须得心存警惕、不可懈怠!”
杨忠也是混了多年的老江湖,听到李泰这么说后便点头说道:“主上但请放心,臣自知突厥狼子野心。不过乌尊可汗于其国内本就有乏威望、难御群众,纵有所谋亦必难免会有端倪显露。若其人当真恶意难藏,是欲步其兄后尘,臣等也不惧送其翁婿共赴黄泉!”
乱世之中本就尔虞我诈,尤其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更是勾心斗角、变幻莫测。虽然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小道,但是话又说回来,真要谁能拥有绝对的力量,那还算是乱世吗?
起码到目前为止,西魏与突厥之间的同盟还没有走向破裂,尽管突厥与北齐之间也缔结了盟友关系,而现在就要借此事看一看突厥究竟更加看重与谁之间的同盟?究竟是愿意和西魏一起加入到覆灭、瓜分北齐的盛宴中,还是要舍弃自身与西魏之间的同盟关系,为北齐消灾挡祸?
杨忠的话语中已经毫不掩饰对突厥的恶意,也就说在他们西魏上下看来,突厥对此作何表态其实都已经不影响西魏内部对突厥的未来关系定位。只是如果突厥想靠近战场、便于搞什么骚操作的话,只要答应了西魏联合出兵的要求,那就会给北齐国内造成巨大的压力和震撼,而这才是西魏所真正需要的。
随着更具体的作战计划被制定出来,相关事情也开始陆续的执行起来。西魏首批的征集甲兵计划是十万人,这对如今早已经运作成熟的西魏霸府府兵系统而言并不是多有难度的事情,只需旬日便可召集完毕。
不过在正式的发起进攻之前,西魏方面还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派遣使者前往北齐境内表示抗议。毕竟两国眼下还处于和谈罢战的状态中,结果北齐却不声不响的派兵侵扰义阳,西魏方面为了师出有名,那自然要表达严厉的抗议。
不只是作为如今北齐军政中心所在的晋阳,就连已经逐渐过气了的邺城,李泰也同样派遣使者前往谴责齐军主动挑衅一事,并且要求北齐立即对此做出回应,否则那就要做好接受西魏各种打击报复的准备!
北齐邺都尚书省中,当留守邺都的长广王高湛在面对魏使劈头盖脸一通斥问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发懵,因为他还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甚至脑海中第一反应是莫非魏国是故意捏造事实来找茬的?
可是当魏使摆出义阳遭受侵扰的各项记录与种种损失的时候,高湛又忍不住心生疑惑。他虽然并不知晓内情,但也并不是傻子,心知如果西魏是要刻意诬蔑找茬,未必会如此言之凿凿。
旋即他便又联想到驻守邺南的段韶不久前提出一份涉及人物钱粮非常多的后勤计划、要求邺都方面予以配合,高湛心内顿时不免又是一沉。
他先将魏使敷衍一番,旋即便着员邀请段韶归都,待到段韶归来后,他便神色冷厉的询问道:“王前索取众多谷帛丁役,究竟所谋何事?至尊知否?为何我竟不知!今魏使来问其国义阳频遭我国人马侵扰,是否与王所谋划之事有关?那义阳远在淮南之境,王莫非欲弃邺都而图谋岛夷之地?”
第1225章 箭在弦上
听着长广王这一连串的质问,段韶心内不由得暗叹一声,同时也颇感头疼。
长广王与当今皇帝乃是同父同母的至亲兄弟,但彼此间关系却并不怎么好。虽然他们两人旧年也曾亲密无间的一起发动政变,但自那以后关系便是每况愈下,以至于都到了相看两厌的程度。
如今皇帝陛下常年待在晋阳,邺都这一摊子事务则基本上都交给了长广王,除了一些实在避不开的人事之外,彼此间在某些方面甚至都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
就拿这一次段韶所计划的收复建州一事来说,段韶是直接奏报到了晋阳,但晋阳方面的皇帝却表示在计划正式执行之前,不必告知邺都方面太多细节。
皇帝或许是出于保密的原因,但是这一交代也体现出对于邺都方面留守人员的不信任。毕竟这些河北世族们与陇西李氏之间有着或深或浅的牵连,一旦让他们知晓了北齐下一步的进攻目标乃是建州,西魏方面知晓此事想必也就不远了。
但是这种刻意的隐瞒,也就难免会将长广王排斥在核心机密之外。而想要完成这一计划,又少不了要依靠邺都方面的后勤支持。
皇帝不肯对长广王开诚布公,段韶夹在他们兄弟之间也是颇为尴尬,此时面对高湛的质问时,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要如何作答,沉默片刻之后才又沉声说道:“相王多虑了,如今我国与魏国对峙,核心安危便在大河以北,纵然有所图谋亦不离此间,义阳之事或有或无、亦不必深问究竟。”
高湛倒也可以称得上是精明警觉,在听完魏国使者的控诉之后便意识到许多事情,但他却以为段韶是要瞒着他率军南去征战淮南,则就不免显得精明有余而格局有缺。
段韶不方便直接向高湛透露收复建州的计划,但也给出了一定程度的暗示,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黄河以北,南面纵然有什么举动也不必深问究竟。
高湛对于这个答案自是有些不满,旋即便又皱眉说道:“如今魏使入朝诸多责问,我国军事我竟需要从敌人口中才能知悉,王又能否告我该要如何回应魏使?”
“相王实在不必为此烦忧,晋阳方面想必会对此有所应答。魏使此番前来邺都,无非是想以此事滋扰国中人情,只需礼送出境,大可不必给予什么回应。”
段韶闻言后便又沉声说道:“朝廷连年大事人力物料构建邺南防线,虽然不谓坚若磐石,但魏国想要突破防线也是极难,我国中人事只要一应如常,实在不必在意敌之所问。”
高湛见段韶仍是如此口风严密,当即便又冷声说道:“敌之所问可以不必在意,但今国中所谋我竟一无所知!王若自度能够将我隔绝于机密之外、对事仍然全无影响,那自然大可不必告我。但如果因此而令谋划之中恒生波折、甚至事有困阻,王亦应知错不在我!”
段韶也觉得这么大的事情竟然瞒住高湛,的确是有些不妥,毕竟接下来的军事行动中,人员物资的输济都要经邺都运抵前线。高湛若完全的懵懂无知,自然也就难以做出有效的配合。
皇帝大概是想等到晋阳师旅抵达上党、即将发起进攻的时候再告知计划,可问题是现在魏使已经来到邺都质问,也引起了高湛等警觉与不满,如今在面对其人一再逼问,就算是不久后能够了解事情原委,彼此间怕是也要埋下隔阂。
于是在沉吟一番之后,段韶才又开口示意高湛屏退闲杂人等,这才沉声将自己的计划稍作讲述:“今建州为魏国所侵夺,对我国危害实在太深,这一情势如若不加扭转,则我国力消耗更深,久而疲敝……”
“你们竟要重启大战、攻打建州?”
高湛听到这一计划后,忍不住瞪大双眼惊讶的低呼一声,旋即便又一脸不满的说道:“当下两国相安无事难道不好?为何偏偏一定要贪功闹事、再起战端?建州之前所以为敌所夺,难道不正是因为其地不利固守?今纵夺回,难免再失,又会因此交恶邻邦,交战不利,又复乞和……”
这世上向来不乏慕强畏强之人,面对身份地位或势力不如自己的人会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可若是面对比自己更加强大的人,则就委曲求全、甚至卑躬屈膝。
高湛虽然在国中地位尊崇,甚至与皇帝都大有分庭抗礼之势,鲜少有人能够逼得他低头,但他却正是不折不扣的畏强怯懦之人,当听到段韶居然要兴兵收复建州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并不是此事有几分成功的几率,而是担心会因此触怒强敌从而不可收场。
面对高湛的这一番说辞,段韶一时间也是无言以对,彼此之间的分歧已经大到了很难用道理去说服对方的程度。他也不免有些理解了为何皇帝陛下之前不肯将此事告知长广王,这真可谓是知弟莫若兄了,如果从一开始便告知其人这一系列的计划,这段时间下来还不知要搞出什么幺蛾子。
段韶见高湛态度如此,也担心这家伙再闹出什么乱子,于是便又沉声说道:“事已谋划多时,如箭在弦上,相王但处畿内、专心督运粮草补给,前线诸事自有某等担当。事若能成自是可喜,若不能竟,亦可且战且退,力阻贼势!”
高湛听到这话后,更是深深皱起了眉头,观其神情语气那是对这一次的行动绝不看好。但是因为段韶明言并不需要他身在前线与敌交战,心中的惊怯倒是有所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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