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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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琳绝不是一个容易解决的对手,且不说李泰对其原本人生履历的了解,就算在这个时空中,他也对当年王琳率军围堵自家水营的事迹记忆犹新。

  此人作为平定侯景之乱的军功第一绝非浪得虚名,而其部众也都精勇有加,甚至在没有王琳的指挥下占据长沙作乱,搞得王僧辩都要吃瘪,可见其部伍战斗力之强悍。

  眼下新年刚过,还处于一个枯水期,会对王琳水军战斗力和部伍的机动性造成一定程度的制约。如若等到天气转暖、江湖水涨,无疑会令战斗难度变得更高。

  就算李泰所部人马已经配备了数量可观的舟船器械,但水战经验的养成并非朝夕之间。如果有的选,当然还是要选择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之内击败对手。

  所以李泰也是打算在开春之前便将王琳这一劲敌给解决掉,哪怕不能彻底的围歼消灭,也要将之驱离江陵周边。

  李泰这一次并不打算亲自过江征讨,而是以李迁哲为西路主将,率领一万人马连同徐世谱等诸军沿天门郡南下,自洞庭湖以西向湘州发起进攻,直击长沙城。

  与此同时,梁士彦为东路军主将,同样率领一万人马由巴陵南下,以徐文盛为水军主将,水陆并进的沿洞庭湖向下进击。

  除此之外,高乐等诸将同样也率部渡江,进驻洞庭湖与长江之间的赤亭、华容等地,控制要道的同时随时策应两路人马。诸军人马计有将近五万之众,对于王琳这个对手可谓是非常重视。

  做完了这些人马调度之后,李泰便留在江陵城中,静待南面传回战果。

第0847章 为国捐躯

  《汉阳志》有言:云在江之北,梦在江之南,二者结合起来便是云梦大泽。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转、沧海桑田的剧变,位于大江以北的云梦泽渐渐退化为沼泽沙洲湿地,最终形成了陆地。至于大江以南的泽野则仍然保留了下来,不再以云梦而称之,转而称之为洞庭湖。

  李迁哲这一路人马刚刚过江不久,南面便传来了变故,原本已经奉表请降的天门郡局势出现了反复,有境内土民聚众为乱,直袭郡城而后据城响应王琳之军。

  与此同时,王琳的部将侯平也率领一支人马进入武陵境内,于境内兼并弱小、肆意横行,大概是要积蓄实力、准备北进。

  李迁哲一行尚未深入境内,局面便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也不免让人有些忧心。在决定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之前,李迁哲还是与徐世谱等将领们认真商讨了解一番。

  “天门郡地处群山峰岭之间,唯澧水一道与外勾连,其境多群蛮洞寨分布,岩窟穴居,难于统御。哪怕在旧梁年间,此地也不以治而称。其民彪悍轻死、性躁好斗,五溪群蛮虽然别于中国之种,但若能够加以统合,亦不失为良卒……”

  天门郡即就是后世的张家界所在,虽然在后世乃是一个风光秀美的旅游胜地,但在当下而言却绝非什么良善之地,峰岭叠嶂、山路崎岖,其地多有蛮人部落,与外界沟通的渠道非常有限。

  陆路通道多为盘山小径,难以容纳大队人马通行,唯有通过澧水水道进出才算是比较方便的道路,但就算是水路,也难以容纳大型的战舰出入,往往都需要轻舟快艇。有的地方湾流过于激荡,甚至还需要攀岩绕道,像这样的冬日里,舟船也不能畅行无阻。

  在经过徐世谱等人的讲解后,李迁哲也意识到此行任务的艰难之处。他本就出身山南豪酋,心里自然清楚这些山野未化之地是个什么形势。此间蛮众往往恃险不宾、唯利是图,单纯凭着武力剿定的话难度非常的大,而且也没有太大的价值。

  但如果放任不管,那这些蛮人就会更加的放肆,并且其内部还会渐渐形成一些比较庞大的部族,随着势力渐壮、人口更多,单纯凭着彼此间的兼并已经不能获得更大的势力发展的时候,就会寻求对外扩张,走出山野向外烧杀掳掠。

  天门郡地处澧水的中上游,澧水则直入洞庭湖,尤其在流出山区的这一段流域之间便是人烟稠密的农耕地区。如果天门郡不能稳定控制,那么整个洞庭湖西岸都会遭受威胁,南面的武陵等地同样也会变得不安稳。

  在经过一番思忖权衡之后,李迁哲先引大军滨水扎营,然后派遣斥候乘轻舟西去,沿途宣告大军将要出动进击盘踞在天门郡城中的蛮部乱兵,并且告诫沿途群蛮部落,若非从乱之众各自紧闭寨门不出即可免祸,如若有心向王师者,可以引部沿澧水等候劳军,待与后路师旅汇合之后,一定重加奖赏。

  天门郡地势虽然比较闭塞,但并不意味着群蛮就没有与外界交流的需求,因此在澧水沿岸也分布着许多的蛮人部族。

  在李迁哲接连派遣数路斥候、不断沿澧水航道宣扬其命令之后,左近这些蛮人部落便也都渐渐得知了相关的情况,只不过群众对此反应却是比较冷淡。

  虽然这声令恩威并施,但众蛮人们对此多不怎么感冒,当年梁兵也常常入境宣威,但去后不久这片山野仍是原本的秩序。如今到来的西羌虏兵,据说必须要乘马出行,一旦踏足实地,腿脚都会发疽变烂,但是放眼山野之间,哪里能让他们纵马驰骋?

  就在这些山野群蛮的议论声中,数日之后,李迁哲率领定乱队伍登船西进。因为大型的舰船难以航行,因此只能乘坐轻舟快艇,使得队伍在这航道中拉伸极长,首尾相距足有十数里之遥,而且船上甲士威猛,对于不常见到如此强盛人马的蛮众们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震慑,渐渐收起了心中的戏谑之想。

  冬日水枯、河谷蜿蜒,再加上队伍是逆流而上,因此大军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因为李迁哲之前派人做出的宣传,吸引到许多蛮部民众站在左右山岭上观望大军的行进,但却极少有敢于靠近并作接触者,对于这些山外来人敬而远之。

  队伍行进的第三天,仍是一副无人问津的状态,并没有发生什么箪食壶浆喜迎王师的画面。但是在午后时分,由于湾流冲击将队伍中一艘船冲上了河滩直接搁浅,船身都横了起来,使得后面的船队航行也大受影响,很快就造成了航路的拥堵。

  船上甲卒们只能赶紧下船,然后用绳索拖拉试图将这搁浅的船拉回航道中,但是因为船只过于沉重,一时间难以移动分毫。

  正在这时候,旁边山坡上看热闹的几十个蛮人壮丁凑上来搭手帮忙,一番努力之下,终于让这艘搁浅的船重新滑入了航道中。

  “不准他们离开!”

  后方战船上的李迁哲看到这一幕,连忙大声呼喊道,同时着员放下轻舟快艇,绕过其他船只,亲自上前准备处理此事。

  前方甲兵们闻令后忙不迭抽出弓刀将这些蛮人包围起来、不准他们离开这里,这些蛮人们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好心竟然遭到如此对待,一时间也都惊怒交加,有的气得哇哇大叫、有的则跪地求饶。至于周遭山林间那些围观的蛮人们,也都纷纷大声呼喊、发泄不满。

  李迁哲抵达现场后却并没有下令处罚这些蛮人,而是着令兵卒们从船上取下一些绢米物资,给这些帮手的蛮人每一个发给一匹绢、五斗米。

  “太多了、真是太多了!”

  临近澧水航道也不乏蛮人靠着当纤夫拉船谋生,那些刚才跳下来帮忙的蛮人们也未尝没有此类的想法,当见到李迁哲竟然给予如此丰厚的赏赐后,一个个既喜且惊的连连摆手说道。

  “王师入境,此乡自此以后便是新治。尔等义助王师,应当受此奖赏!”

  李迁哲先是笑语说道,旋即便指着一个最先下来帮忙的蛮人说道:“你是群徒首义,自此以后前后二十里航程便为你所掌!”

  那中年蛮人听到这话后更显局促,连连摆手连话都说不出来,倒是旁边一名蛮人开口道:“君侯赏错了,这是一个洞奴,哪里能做洞主!”

  李迁哲闻言后却大笑两声,又对那中年蛮人笑语说道:“既然被王师立为义首,自此以后再非奴身!谁是你家洞主?我自使物将你赎出,他若不允,那你便提了他做个新洞主!”

  那中年蛮人对李迁哲言语意思还不甚明白,待到身边有人凑上来小声解释一番,这才顿时一脸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过了一会儿才在旁边人教导下连忙叩首谢恩:“多谢君侯、多谢君侯!”

  李迁哲自知与土人第一次的接触最为重要,当即便抓住这个契机,着令队伍暂停于此,就在左近山坡合适的地点凿山砌石、掘土设栅,到了第二天,一座规模不小的岩穴山寨便出现了。

  那中年蛮人被任命为此间洞主,与那几十名帮忙拖船的蛮人组成了一个新的部族。这些蛮人们有的乃是其他部族的洞奴,有的也是贫苦之人,有家人的被一并赎来此地,还没有成婚的则就从左近蛮部挑选女子给以婚配。

  这些五溪蛮内部虽然没有严明的社会组织,但也存在着等级,尤其毗邻水道的地点意味着与外界接触的机会,更是需要非常强大的部落才能享有。

  李迁哲划给这个新部族的领地自然也是有主的,分属于左近两个族众千数员的部落。当李迁哲派人去与这两个部族接洽时,他们各自酋长倒也机灵,没敢表现出拒绝的意思,各自连连表示对此没有异议。

  但李迁哲还是让人将这两酋长请到船上来,对着战战兢兢的两人笑语说道:“王师入境来播教化,可不是为的损害你等去肥他人!你两位有什么要求,不妨也一并道来,只要诉求还算合理,我也会满足你们。”

  其中一个酋长还是连连摆手不言,另一个则忍耐不住的说道:“我父旧被苦水岭大洞主杀害,那部族丁壮上千,我敌不过,君侯若能为报仇,我甘心再献一片领地!”

  转过天后,当那名提出要求的酋长见到仇人的首级正血淋淋的摆在甲板上的时候,忍不住便泪如滂沱,连连向李迁哲叩首谢恩。

  这一幕落在周遭看客们眼中时,心中也都多有唏嘘。而另一名昨日不敢提出要求的酋长这会儿则福至心灵的大声喊道:“我有事要告君侯、要告君侯!我有亲生的女子一名要献君侯,君侯若肯接纳,我也再献领地!”

  李迁哲听到这古怪要求,脸色顿时一黑,忍耐住要抬脚把这酋长踹下船去的冲动,过一会儿才说道:“那我便多谢洞主赠送了!”

第0848章 杀我酬军

  相对于李迁哲这一路人马的波折,梁士彦这一路就顺利得多,率军东去巴陵汇合徐文盛所率领的舟师之后便一并南下。

  洞庭湖以东无论是地形还是情势都要较之湘西更加的简单,过江之后一路尽是平野川泽,并没有什么艰难险阻可以阻拦大军的前进。

  梁士彦所部军队配备了数量可观的骑兵,因此他也并没有选择按部就班的行进,而是将大队人马安排与徐文盛舟师配合行进以吸引敌人耳目,而他自己则趁机率领两千精骑直袭地处汨水北岸的岳阳城。

  岳阳守将乃是王琳的部将任忠,因知西魏大军正自南下,任忠还在亲自带领军士们修补水门河防,却陡然被告知城北出现大队敌军。

  任忠得知此事后自是惊慌不已,忙不迭召集甲员们回城戍守。然而这时候梁士彦已经率军抵达岳阳城下,自然不会再给敌军巩固城防的机会,绕城驰行一程,很快就在城池西南角发现一个防守漏洞,率军一鼓而入,就在守军猝不及防下已经将城池杀个对穿。

  因为梁士彦所部冲杀来的太过迅猛,许多守军都还没来得及撤回城中。守将任忠率部据守于城主府内,身先士卒的打退了几次敌军的进攻,本待城外人马入城之后再里应外合的围杀敌军,然而梁士彦亲率五十骑向着城南一路冲杀,直将这蜂拥入城的守军杀得大溃而逃。

  没有了外部的援军可以仰仗,再见到魏军虽然不再发起进攻、但却向城主府中抛扔薪柴,大有要将此地付之一炬的架势,守将任忠只得率领府内百余残兵缴械请降。

  “贼将何人?遭此急袭竟然还能退守一处,伤我数人,大不似吴儿惊怯。”

  待到任忠被缚之梁士彦面前,看到这个周身浴血的壮汉,梁士彦忍不住开口说道。

  任忠听到这话后连忙以头抢地的回答道:“将军来势直入神兵天降,罪人败军之将何敢言勇,只是生平未见如此天军威容,惊怯求生才冒犯威严,恳请将军饶命!”

  梁士彦听到这话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奴儿既然贪生,那就需要细思何以助我,但能有助于事,我又何吝活你!”

  任忠闻言后便又连忙说道:“罪人任忠,本淮南合肥人士,旧从鄱阳王勤王无功,后为王琳用强胁迫。前闻太原王李大将军雄据罪人乡里,便深为憾没能就乡相投,今能得从将军麾下而为王事奔走,也是补偿遗憾,敢不为将军效力!”

  这任忠倒也干脆,为了活命直接向梁士彦交代由此渡过汨水向南二十多里外的湘阴附近有一座王琳大军的仓邸,里面存放着许多王琳抵达湘州后各方筹措掳掠得来的资货,为的是在开春之后用作大军反攻江陵的军资。

  梁士彦得知此事后自是大喜过望,为免王琳有所警觉,当即便下令队伍于此稍作休整后便继续南行,一鼓作气的端掉王琳这一粮仓。

  洞庭湖平原虽然地势平坦,但有一点比较烦人的那就是河泽弥补、水网交错,这就极大的制约了骑兵的机动性。但是因为有这任忠的配合,梁士彦一行还是顺利的摸到了这座仓城所在。

  此时境域内的王琳守军也有警觉,就在梁士彦一行到来的同时,西南方向也有一支敌军舟师快艇快速的向此而来。

  梁士彦见状后当即便分出几百精骑沿河道阻截这一支援军,而他则下马持槊、亲率部伍向着这座仓城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一番猛烈拼杀之后,仓城本就不多的守军也已经死伤殆尽,再难发动什么有效的反击,梁士彦率军进入仓城后也不暇久留,当即便喝令军众在这仓城中四处抛撒火种,大火很快便在诸仓舍之间熊熊燃烧起来。

  “狗贼!狗贼竟敢烧我粮仓,当真该死!”

  此地距离长沙已经不算太远,而王琳近来也正因为魏军南犯一事而于左近巡察,当得知仓城遭袭的时候便亲率部伍赶来奔救,但当他还在十几里外的时候,便看到仓城所在火烟冲天而起,顿时气得脸色铁青、破口大骂起来。

  他一边大声喝骂着,一边着令部众们加速前进。他身边数百亲兵各自也都策马疾行,然而这些之前与蜀军交战时所缴获的蜀马着实不擅长疾行速奔,当其一众赶到仓城的时候,火势早已经在仓城中蔓延开来,而那些来犯纵火的敌军们也早已经扬长而去。

  “快快灭火,抢救物资!”

  机动力的欠缺让王琳纵使满心愤懑,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先下令灭火以挽回损失,同时又恨恨说道:“着令诸方城戍,各备烽火示警。这些贼虏入夜总需住宿,一旦察其营垒所在,立即斫营杀之!”

  南舟北马,一旦让北方的军队大举突破江防而渡江南来,凭其骑兵强大的机动力,除了坚壁清野、驻守坚城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其他有效的应对方案。

  王琳满心忿恨的想要斫营报复,但梁士彦一行在接连告捷之后却并没有再继续恋战停留,而是一路撤回北面,与本部大军汇合。当徐文盛在得知梁士彦此去已经是连克两座敌城,并且还烧毁大量敌军粮资的时候,也不免连称佩服。

  因为梁士彦奇袭得功、初战告捷,使得军心大振,将士们越发的士气如虹,继续向南进军。反观王琳这里,情况则就变得有些不妙了。

  王琳的势力并不算弱,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非常强。其人在侯景之乱被平定后便已经拥有了上万部曲人马,当其部占据湘州为乱的时候,就连江陵军府一时间都难以平定下来。

  江陵陷落之后,王琳是唯一一个率领大军回援、并且抵达江陵附近的南梁大将。虽然因为江陵陷落的太快使得他也没能及时赶到支援,但他在入据湘州后,还是吸引了众多大江以南的势力前来投奔依附,使得王琳军势暴涨,所统率的大军足有五万余众。

  这些人马最为核心的自然是王琳本部精锐,其次便是他在岭南一路返程当中招募到的勤王师旅,然后便是在湘州当地所聚集的汉蛮军众。

  除了这些实际已经聚集到湘州的军队之外,还有其他分处各境对王琳声援响应、给予粮草支持的各地豪强酋首们,若是全都整合起来,绝对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王琳才敢盘算着反攻收复江陵。

  但是西魏大军一俟南来,便给这些聚集在湘州的军队狠狠上了一课,让他们见识到了西魏精骑来去如风的威猛。原本信心十足的群众,这会儿便也都有些底气不足。

  底气不足的表现之一,那就是频频向王琳催讨军资,不管是真缺粮还是假缺粮,还是先把物资要到才能踏实放心,起码分行李散伙的时候也方便。

  湘州所在虽然也称得上是鱼米之乡,但是前有河东王萧誉、后有王琳部众据城为乱,一直都不怎么服从江陵的管制,所以梁帝萧绎对此也是施行的一个高压管理,对民众多有压榨,也不准府库进行大量积存,凡是有价值的物资统统都搜刮到江陵去,反正彼此之间航运发达、交通便利。

  王琳急匆匆的自岭南归来勤王,所携带粮草辎重本就不多,江陵城陷后又全无接济。这么多人马聚集在湘州,消耗本就极大,而且刚刚还被烧了一个更加重要的仓库,此时再面对诸军讨要军资,情况不免更加的困难。

  但是面对诸方前来催讨物资的人员。王琳全都和颜悦色的招待,并且约定数日后一个时间,让众人一起来长沙城运输物资。

  等到约定的这一天到来,诸将各自率领部曲进入长沙城内,但迎接他们的却并不是丰富的物资,而是赤裸着上身站在寒风中的王琳。

  王琳望着疑惑不解的众人,手持尖刀缓步走下台阶,大声呼喊道:“军无粮秣不行,此情琳亦深知。然则湘州府库本就贫瘠,诸军耗食至今更加难继。今有两策以告诸位,某一身置此,诸位可以割我骨肉分食,或可能当一餐。

  如若此计不能充饥,另有羌虏师旅南来,其众前夺我江陵府库积藏,军资必定丰厚。诸位若能聚力破之,不独大功于国,亦能大获于敌!杀我,还是杀贼,诸位该当何计?”

  众人也都没想到王琳竟然玩这么一手,一时间也都面面相觑,不知该要如何作答。

  片刻后突然有人暴喝道:“诸公兴兵聚此,难道不是为的勇赴国难?王湘州忠义无双,群众推举为大事盟主,忍因半餐饥渴而弃之?天下大势、梁家国祚皆在诸位一念之间,既有任艰之志,能无效死之心!但能击破贼寇,何不可得?又何必于此刁难王公,穷较一时之长短!”

  待见众人各露迟疑之色,王琳才又着令将一批财帛物资推入进来,向着众人大声呼喊道:“既举大事,自当无私!凡我所有,有求皆允,但若只是刁难害事,我一身尚不足惜,何况尔命!”

第0849章 斫营建功

  洞庭湖南面,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厮杀声遍及泽野、此起彼伏。

  开阔的湖面上,战斗异常激烈,庞大的舰船仿佛一头张牙舞爪的猛兽,粗大的拍竿不断砸落下来,凡所及处人舟俱裂!

  楼船大舰便是水战中的王者,凭其硕大的船体、强大的势能而所向披靡,尽管交战的对方同样也是精勇的士卒,但再怎么勇敢的战士终究只是血肉之躯,在没有同样强大的战船加持下完全难以抵挡大舰的攻势,在被这战争机器摧残过后,幸存者寥寥无几。

  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命令及时传达到参战诸舰,徐文盛也身在当中一艘战舰上面,他锐利的两眼如鹰视一般,敏锐的捕捉着战场上各种局势的变化,及时调整舟舰阵式,将敌人的活动空间逐渐压缩到水面一隅,并且向着湘水河道进行驱赶。

  双方大军在洞庭湖交战伊始,王琳所部军队便完全落在了下风,因为彼此舟船舰队的规模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中。

  如今的局面可不再是王琳率人操控着大舰便能将魏军堵的不敢出营的时刻了,西魏军队知耻而后勇,在兴州丹江口船坞制造了许多的舰船,同时又在郢州和江陵等地缴获到了众多的舰船,单单舟船的数量规模已经是当世首屈一指,怕是只有长江下游的王僧辩诸军才堪匹敌。

  王琳所部人马是从岭南紧急撤回,尽管两地之间有着灵渠勾连,水道不断,但是这一航道也不足以航行大型船只。至于湘州当地本来就倍受梁帝萧绎的提防,更加不可能在洞庭湖放置成规模的舰船。

  因此王琳如今所拥有的舟师力量与之前的西魏恰好颠倒过来,返回湘州之后他所能调集到的多是艨艟快艇又或舴艋小舟,至于真正能够影响和决定水战形势的楼船大舰则是一艘都没有。

  原本王琳是打算招抚或者袭击驻扎南岸的徐世谱和任约所部,获取他们的舰船来增强自身的水战实力,但是这想法还没来得及实施,徐世谱便先一步斩任约而降江陵。

  如今彼此实力差距悬殊,当徐文盛这一原本的南朝宿将率领西魏舟师大举杀来的时候,王琳驻扎在洞庭湖南侧的水军很快便被杀得溃不成军,就连大营也都一并失守。

  激烈的战争持续了一整个白天,洞庭湖湖面上漂浮着大量的舟船碎片残骸与甲卒尸体。

  在舟船战力全面落后的情况下,王琳所部军众们虽然奋力抵抗,但最终也难免战败的局面,幸存的舟师和船只沿湘水南撤,由于航道的收紧、不利于大舰的进退,西魏舟师没有再继续衔尾追击,局面才暂时的稳定下来。

  不过这一场大战进行下来,魏军方面也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有数艘大舰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损,其中一艘更是在敌人近乎自杀式的用轻舟载火不断的碰撞焚烧下而被彻底的摧毁。

  但总得来说,这一场战斗战果还算比较辉煌。双方交战的过程中,几乎没有发生什么势均力敌的接舷战,因此魏军方面的人员伤亡微乎其微,而王琳方面则就惨烈的多,单单漂浮在湖面上的尸体便有上千具之多,看得人触目惊心。

  一场战斗胜利结束,接下来自然是要犒劳士卒。鸣金收兵之后,大军进驻刚刚夺下的梁军水营,在经过简单的修缮整理之后,营地中便升起了炊烟。

  随着夜幕降临,将士们也都享用上了热腾腾的饭食,待到用餐结束,除了留守值夜的人员之外,其他将士们便都拖着疲惫的身躯入帐休息。

  很快时间来到了夜半时分,突然之间湘水河道中鼓声大躁,许多的轻舟快艇如脱弦之箭般冲破夜幕,直向营栅冲撞而来。

  营中负责值夜的将士们一边放下铁索水排用于拦截这些发起夜袭的敌船,一边吹起角声向着营中示警。

  趁夜斫营向来都是南人与北人交战时屡试不爽的战术,徐文盛历事南北、经验丰富,对此自然也并不懈怠,早就安排好了应变的人员,当见到敌军果然趁夜来袭,那些营士们便都纷纷披甲迎战。

  营地南面不断的传来舟船撞击营栅水排的动静,但主要还是敌人空船佯攻,来袭的舰船上往往只有少量的控舟之卒,真正的战卒却非常的少。

  这样的佯攻惑敌同样也是常见的交战诡道,营中魏军将士们虽然愤懑不已,但也不敢就此松懈,集结起来的营卒们席地休整、未敢散去,一直都在保持着基本的警戒。

  这样的骚扰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时分,敌人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就连营中值夜的将士都已经替换了一茬,类似的骚扰仍在继续进行着。

  但在将近黎明、夜幕最为深沉的时刻,来自河道中的水流声变得更大起来,似有百舸争流,经过了许久骚扰的水排营栅在这一刻也陡然破裂开来,再也难成阻滞。

  “敌袭、敌袭,速速迎战!”

  营外的哨兵听到明显不同的动静,也陡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不迭再次敲锣打鼓的发出示警的信号。

  枯等了许久的营士们这会儿精神难免有些懈怠,听到示警声后这才着急忙慌的奔往各自驻守的位置。他们还没来得及就位,敌方舟船已经涌入码头内,冲在最前方的敌卒大吼着向他们扑杀而来。

  “杀啊!杀光这些羌虏!”

  那些敌卒们口中呼喊着凶狠的口号,手中的刀枪更是毫不留情的向营中军卒们劈刺过去。

  慌忙迎战的魏军士卒在猝不及防之下伤亡不少,但是很快他们就察觉到了情况有些蹊跷,这些来袭的敌卒看似凶恶,但实际上好像比他们还要更加慌张,鲜少弓弩等远程武器,多持短兵,因为争抢登陆而前堵后拥,使得局面乱作一团。

  除了冲在最前方的一些敌卒们杀入营中,后面的情况就混乱起来了,完全不能保证进击的连续性,仿佛是一群根本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被强驱来战。

  接下来这些敌卒的表现更加符合这一猜想,当魏军营士们经过最初的混乱而恢复组织、各自就位,展开反击之后,这些敌卒们顿时便越发的拙于应对,再也不敢入前厮杀,甚至开始器械登舟逃亡,色厉内荏的本质暴露无遗。

  “这些南贼当真可笑,扰营多时,竟是此类货色!”

  看到敌人如此拙劣不堪的表现,魏军将士们也都哭笑不得,纷纷破口大骂道。

  当见到这些敌人开始争先恐后的撤退逃亡时,营士们耻笑声越大起来,并且大声呼喊道:“不要放这些贼卒逃离!杀光来犯之卒,看后面还敢不敢再来滋扰!”

  眼见敌众向来路溃逃,营士们杀敌心切,也都把将主叮嘱抛在脑后,纷纷追杀出去,并且登上舟船沿着湘水继续向南面追杀。

  可是当他们冲出一层江雾的时候,便见到江面上正排列着十数艘艨艟战舰,战舰上甲卒林立似乎已经等候多时,彼此发现对方后,那些战舰上顿时鼓角齐鸣,旋即便矢如蝗雨向此射来。

  “入营!夺回营垒!”

  经过半夜的袭扰,又驱赶散卒入前诱敌,总算将敌人从营垒中诱出,这些埋伏多时的梁军将士们当然不肯放过这一机会,先以弓弩攒射一通,然后便操控着战船向着早已经门户洞开的大营冲杀而去。

  这新一批的敌人便不复之前那样散乱拙劣,全都是悍勇且经验十足的老卒,入营之后鱼贯登陆,旋即便阵列分明的向着营地中不同区域冲杀而去,很快营中的防务便被摧毁大半。

  徐文盛在睡梦中惊醒,得知敌军竟已杀入大营中,内心也是惊慌不已,但还是快速下令道:“不要营中缠斗,速速撤回船上!”

  随着天光破晓,营地中的混乱有增无减,到处都是奔走的人影,难辨敌我,幸在徐文盛紧急率领两千多名部族撤回舟船停泊所在,于此坚守打退了敌人几次进袭,这才避免遭受更大的损失。

  清晨时分,当分驻湘阴的梁士彦率部赶来增援时,这大营中已是一片狼藉,敌我双方的尸体铺满营地,当然更多的还是魏军死伤营卒。昨日一场水战进行下来,魏军杀伤众多的梁军士卒,经过敌人这一场夜袭,却令魏军死伤更巨。

  梁士彦初战告捷后本来对王琳所部心存轻视,可是当入营见到如此凄惨情景后,一时间心绪也有些沉重,徐文盛再次返回营中时,也是一脸惭愧的说道:“虽有戒备之心,但终究还是不够谨慎,仍然为敌所趁。王琳部下多有好斗乐死的亡命之徒,当真不容小觑。此番进击湘州,必是艰苦之战啊!”

  当魏军还在收拾残破营地的时候,上午时分外出斫营的梁军士卒们返回了湘水上游的一座兵城前。

  王琳正在城门前迎接这群凯旋之士,看到群众登岸之后便大步阔行的迎上一名身材魁梧的军将,并且大笑说道:“我知韩二郎此战必功,城中业已备下盛宴,二郎与我同归共贺!”

第0850章 遣使投降

  那军将韩劭脸上却并无喜色,只向王琳叉手说道:“末将幸不辱命,只是夜战疲劳,不堪再使,请使君容某归营。”

  “韩二放肆!主公亦于此等候整夜,难道不疲劳……”

  韩劭话音刚落,王琳身后一名将领便瞪眼怒声呵斥道,只是话还没有讲完便被王琳抬手制止。

  “我知二郎是厌我手段凶残,但今贼势猖獗,我若欲胜,必须不择手段。千载青史,骂名我自担当,如若功成,尔等俱为中兴功士!”

  王琳上前一步,拍拍韩劭的肩膀叹息说道,而韩劭闻言后只是垂首不语,待到王琳抬手一摆,他这才欠身作揖,带领着部众向城侧营垒而去。

  “这韩二当真桀骜!当年建康城中若非主公高义包庇,他焉有活命?如今不过浅立战功,竟然敢这般骄横!”

  周遭几名将领看到这一幕后,也都忍不住忿忿说道:“这韩劭志趣刁钻,有别余众。旁人部伍外出觅食都能满载而归,偏他竟然只率部伍收割草谷为食。事若不成,某等俱为噬人而肥的乱贼,难道他又能独守清白?”

  王琳听到诸将的抱怨,口中叹息道:“我虽然治军以仁、治事以暴,但也明白是非曲直。生逢乱世,除了求活无门的蚁民,最不缺就是斗狠争命的武夫,但得三分势,需享十分福,欲求极盛,不知收敛。

  韩二郎有此勇力却谨慎不滥用,这样的德性是我生平仅见。你们不应该将他作异类而疏远,若能亲近相处,他绝对是你们能托付事情之人。”

  众将听到王琳此言,各自面露讪讪之色,想来各自对王琳所言也是不乏认同,只是一时间有些羞于承认。

  这一场夜袭斫营的胜利让诸军士气大振,而王琳也自知敌势仍然极为雄大,很难凭着一场战斗的胜利便扭转整体的局面,但只要拥有了信心,接下来总能凭着一点一点的努力将敌我强弱之势逐渐扭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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