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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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官有负大王所命,虽然百般劝说,但徐度狗贼畏强怯势,仍然选择举镇投唐,今唐军业已过江入镇,想必不久后便必有大事……”

  返回吴兴后,到仲举神情羞惭、语调沙哑的对陈蒨汇报说道。

  “唐、唐军竟已过江?徐度此獠,可谓是我江东千古罪人!”

  陈蒨听到这话后,顿时变得脸色煞白、神情僵硬,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抽出佩刀,一刀斩在了面前桌案上,两眼已是变得通红,可见心情之愤慨。

  其余众人虽然也都震惊不已,但眼下最重要的自然还是该要如何应对这一莫大的变数。

  须知自从南北分裂以来,便从无北朝的军队能够入据京口,哪怕是在侯景之乱时期,也只是南朝的乱部对京口有所滋扰。如今徐度竟然主动勾引北朝军队南来,如果应对不善的话,对南朝政权而言怕就是灭顶之灾了。

  “即刻奏告朝廷,请主上调回吴明彻,在建康统率师旅应对上游贼众,授我军政大权,准我统率三吴师旅向北进击、收复京口,迟则国破家亡!”

  待到脑海中稍微恢复些许理智,陈蒨便又连忙说道。虽然他与朝廷之间多有龃龉纷争,但其本心还是为了保全家国社稷,当此危难时节,自然还是想要与朝廷联合起来共渡难关。

  然而其人话音刚落,一旁的沈恪便连忙说道:“不可,大王绝对不可轻易北上!北虏前还与朝廷相谋定乱,其军未有挺进三吴迹象,此番兵进京口,必是狗贼徐度卖国勾引所致。其军新近渡江,想来未有后续定计,大王今若贸然声讨,是将战火引入三吴!贼虏渡江,必然先图要害,畿内诏命难出,大王自可竖起勤王义旗,号令江东诸方共击贼虏!”

  “长史逼我为萧氏群竖?”

  陈蒨听到这话后,当即便瞪眼怒声说道。沈恪所作的这一提议,不异于之前侯景之乱时萧氏宗室坐望建康祸成、而后又各自争权夺势。

  “萧氏虽然失德,亦有百数子孙。今上若能不失防范,北虏亦难轻入建康,否则,大王急欲前往,莫非是欲举家偕亡?”

  沈恪直视着陈蒨愤怒的眼神,口中又疾声说道。

  陈蒨闻言后脸色顿时一僵,过了一会儿之后才颓然坐回席中,不再提北去迎击事宜,只是涩声说道:“你等速速议拟勤王章程!”

第1331章 誓守祖茔

  吴兴这里勤王章程还没有拟定出来,朝廷方面针对侯安都的征讨檄文便已经先一步下达了。

  之前陈蒨还在将唐军渡江进驻京口的消息隐瞒未发,但是朝廷的征讨檄文却是驰驿传达,并张贴于沿途所行经的桥津邸舍堰埭之间,相关的情况自然在一瞬间便传扬了开来。

  这时候,吴兴的百姓们才知道,唐军不只已经大举过江,而且接下来还要直接向地处三吴最南端的会稽出兵,并且此举还获得了朝廷的认可和支持!

  这一系列的消息仿佛惊雷一般在民间陡然炸响,民情顿时仓皇的无以复加,同时在传播的过程中又不乏以讹传讹的夸大事实,以至于到最后整个吴兴的百姓们都知道了大唐百万大军业已过江,并且已经在杀赴三吴的途中,誓要将三吴百姓杀个片甲不留。

  “请问大王,唐军是否已经攻破江防、将要杀至三吴?”

  位于长城县的临川王府,近日来本就聚集了许多的乡士,如此劲爆的消息自然也在第一时间便传来了此处。一时间一众乡曲们也都按捺不住,纷纷离开临时的营地,争相向临川王府蜂拥而来。

  “诸位冷静、冷静,大王正在共众心腹商讨事情,稍后一定会给江东父老一个交代!”

  事发突然,陈蒨这里各种人事构想都因这一道檄文而被打乱,如今上上下下都惶惶无计,包括临川王这会儿也是心怀纷乱,不知该要如何回应群众的问询,只能暂避府中,由长史沈恪出面来安抚围聚在王府外的群众。

  尽管沈恪平日在郡中也颇具威望,但如今所面临的却是身家性命都遭受严重威胁的时刻,再加上平日里临川王也热衷聚拢乡情,此刻乡里群众们自然也都下意识的聚集在此,没有得到确凿的回应和保证之前,全都不肯离开。

  王府外一片嘈杂,王府内也是不断的发生争执、甚至是吵闹,而陈蒨明显还没有从这一番打击当中反应过来,只是神情阴冷的坐在席中,一言不发的看着下属们议论争吵。

  “朝廷如今作此檄文,必是因为受到唐军上下胁迫,穷困无计,不得不尔。大王乃是宗家臂膀英壮,当此时节,尤需奋起勤王、抗击虏贼,决不可置身事外、沽望成败!”

  有人大声开口说道,但是堂中却应者寥寥。

  固然之前大家也都在讨论勤王之计,可若说现在就要即刻起兵杀往建康,那无疑是在开玩笑,尤其是在眼下朝廷已经下达这一道檄文的情况下,谁也不知朝中具体情况如何,国主陈昌以及朝中大臣们是不是已经完全倒向大唐,此时引众前往建康解围救驾,无疑是与自杀无异!

  因此在一些头脑冷静的人看来,眼下非但不能急于勤王救驾,更应该牢牢守在吴中,修缮城防、建造营垒,否则若待唐军南来,则万事休矣!

  “那吴郡师旅又当如何?今唐军已经大举南来,且联结朝廷传檄将要讨伐会稽,若我徒卒只是固守吴兴,那吴郡必成孤困之势。今敌之所谓攻讨会稽,不过疑兵之计而已,待见吴郡无援,必先占取。吴郡若失,吴兴能全?”

  又有人开口说道,吴兴与吴郡皆地处太湖平原,彼此间在地形地势上却无遮拦,可谓一马平川,说是夏秋时节,尚可仰仗纵横的河渠水网稍作抵御,但今正值深冬枯水时节,北朝战马一旦闯入吴中,必然便如入无人之境,纵横驰骋,难能抵御。

  所以就算是要固守吴兴,单单只在吴兴当地筑垒自守便想要抵御住敌人的进袭,那也是不现实的。最好的办法,还是要守住吴郡,尽量让战事发生在境外。

  此言一出,众人也都面露愁容,气氛稍有沉默,但很快又有人说道:“若是朝廷派遣畿内人马伴同唐军一起入境,某等又当如何?是否连建康师旅一并迎击抗拒?”

  这个问题被抛出之后,顿时又引起了一连串的讨论,众人再次各抒己见,只是持有相反意见的人也都不能说服对方,于是便又只能暂且搁置下来,转而继续其他问题的讨论。

  王府中的议事就保持着这样一个状态,没有一个问题能够讨论出一个明确的结果,同样的也没有一个问题能够吸引众人一直讨论下去,因为眼下所面对的这样一个局面,问题实在是太多,每一个都很重要,都需要严肃的讨论并快速的做出决定,但却又都争议甚多、难成定论。

  王府中群属争执不休、全无定计,府外群众迟迟得不到回应,不免也躁闹的更加厉害,就连沈恪都已经将要控制不住局面,只能将其中吵闹得最厉害的一些豪强引入王府,让他们也加入到府中的议事中来。而这些人到来之后,又提出了新的问题,顿时又让情势变得更加复杂。

  本该主持会议并且做出决策的陈蒨只是看着众人讨论,却始终不发一言,那一直阴沉铁青的脸色也让人不敢贸然打扰,就这么一直讨论下去,不知不觉竟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来到了白天。

  堂中虽然议论不休,但却也一直没有达成什么有效的共识,而与会众人自然也都是已经疲惫不堪、困乏的哈欠连连。

  晨光破晓之际,一直坐在席中不发一言的陈蒨这才站起身来,手扶佩刀俯视着堂内众人,口中沉声说道:“此番唐军过江胁迫,朝廷乱命迭出,诚是情况危殆。当此生死攸关之际,你等各有思谋、各抒己见,挽救家国之意甚是诚恳,现在还有谁腹有良计未曾道出?”

  众人闻言后彼此对望一眼,旋即便都摇了摇头,争执了大半个白天和整个夜晚,他们这会儿也都已经是精疲力尽,甚至都已经忘了自己参与了什么话题的讨论、又持有怎样的看法。

  “既然你等已经无话可说,那便轮到我了。当此家国危难之时,纵然腹有千计,所行唯一策而已,纵有亿万之众,亦需奉一人之命。计策既定,绝无更改,令式既行,违者必究!今于此堂中,诫尔群徒,谁若不肯奉我命令,即刻离此自谋生路,我亦不加责难。但若错过此时再有抗命,则试我剑尔,定斩不饶!”

  陈蒨又望着众人沉声说道,他沉默了这么长的时间,固然是因为心绪震荡、胸无定计,但同时也是想看一看下属们情势如何,果然众人受惊于如此剧变,一时间也都是思绪纷繁、人心涣散。

  所以接下来在做出各种应变策略之前,他首先便是要确立自己的绝对权威,由于朝廷伙同唐军一起发声,而他这个宗王身份也不足以再震慑并号令吴中豪强,唯有在彼此间建立起一个共识与默契,他才能在接下来指挥群众、布置反击。

  众人也早已经厌倦了彼此间的徒劳争论,好不容易等到陈蒨发声,于是便都纷纷起身作拜,并且表态道:“某等愿意奉从大王号令,抵抗外敌、守卫家国,若有违背,与众诛之!”

  听到众人作此回应,陈蒨才又微微颔首,旋即便又继续说道:“当务之急,防敌备战不可不行!凡我吴中子弟,单丁自守于户,多丁则以少子留家,余者俱入此待命!唐军若至,散则亡、聚则生,告诫乡人切勿为自取灭亡之愚计!吴郡亦不可不救,精选壮卒武装甲旅,待时为援。

  另告朝中,侯安都是否当真罪无可赦,我自往查问、再奏报朝廷,若其确有罪迹,我自斩送朝中,不劳唐人南来!主上若仍以家国为计,便不应纵敌祸己,此计不明,何以号令天下?今我自处乡里祖茔,唐军若擅入吴乡、扰我祖宗,我必尽起乡士父老死战拒之!”

  众人听到临川王是打算与唐军死战到底了,心内也是不由得一寒,但之前便已经表态要唯临川王命是从,这会儿再想到唐国步步紧逼、咄咄逼人,朝廷又软弱不堪,他们一时间也都是满怀愤慨,连声应是。

  陈蒨也清楚单凭吴兴方面的人事力量,若是唐军当真大举来犯,怕是难以抵抗,再加上此番唐军本来就是剑指会稽的侯安都,所以在宣布了备战的安排和对朝廷的回应后,他又立即派遣使者前往会稽通知侯安都。当然不是为了前往问罪,而是为了告令侯安都尽快对吴兴进行增援,一旦吴兴不守,其人必也难逃。

第1332章 传檄三吴

  “岂有此理!今陈氏基业,俱某等元勋追从先主开创,竖子坐享其成,非但不思感恩,竟还勾结外寇、谋害功臣!此等孽徒竟能得享富贵,人间天理何存?”

  朝廷檄文的下达,已经让吴中百姓们惊惧难安,作为檄文目标所指的侯安都自然更加的激动,无论惊怒还是忧恐的情绪较之其他人都要浓烈数倍,他本来就有些看不起国主陈昌,如今在州府中看完檄文内容后,更是怒不可遏,直对陈昌破口大骂起来。

  但在发泄过后,该面对的问题还是要面对,尤其此番针对自己的还不只是朝廷,更有其背后的唐国。举一国之力而杀一人,尤其是在统一北方之后,如今的唐国可谓是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一想到彼此间那可怕的力量差距,饶是侯安都这样性格强势之人都感到一阵的绝望。

  当这檄文传到会稽的时候,府内群众也是一片哗然,侯安都甚至感觉到府员们望向他的眼神都发生了一些微妙又明显的变化,所以他心里也明白,此番如果不能妥善应对,对他而言便是一场灭顶之灾。

  如今好在还有临川王以大局为重、没有轻易受到敌人的蛊惑挑拨而置身事外,仍然敢于顶住来自北面的压力,尽起吴兴之兵以抵抗敌军。

  这也让侯安都心中倍感欣慰与感激,起码宗家之中仍有真正胸怀抱负、可当重任之人,并非都是像国主陈昌那样的糊涂蛋。

  同时侯安都心中也是深感愤懑与可惜,如若临川王当年能够继承大位,国事一定不会是如今这样一个模样,就算他们不能过江与敌争胜,起码也能固守江防,不会任由北朝如此威逼欺侮!

  抛开心中各种复杂的情绪,侯安都也连忙开始做出应对举措。首先便是加强州府的警卫力量,将原本驻扎在山阴城外的亲信部众们统统调入到城中来,布置在州府内外,并且严查出入州府的人员,一众府佐们入府奏事时统统不许携带兵器!

  他自知唐国将矛头直接指向了他,就是为了让那些短视之人认为自己才是一切祸患的根源,从而将大众心中的怨念都引到他的身上来。如此就免不了会有人因为畏惧唐军攻来,选择铤而走险的刺杀自己,先唐人一步解决所谓的祸根。

  再加上侯安都本身在镇便不以仁治著称,御下严猛、执法苛刻,也的确积攒了一部分的乡仇民怨。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会稽地接浙闽,侯景之乱中便有豪强趁势而起、割据自守,可谓是民风彪悍,如果侯安都软弱一些,在镇内根本就站不住脚。

  过往这些骚动民情自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可是如今随着巨大的忧患压力笼罩下来,如果侯安都还不谨慎起来的话,可能还没有等到唐军杀来,便已经要先一步遭受乡贼毒手了。

  在提高了自身的安全保障之后,接下来侯安都便又开始大力征发镇内卒员。

  他麾下虽有几千精卒,都是其心腹部曲,自然不可能轻易派出去,须得留在自己身边由自己亲自统率。会稽境内还有着五千多名州卒,如果只是维持治安、缉捕盗匪并镇压宵小,这些卒员自然也是足够了,可是过江的唐军须臾便会杀来,这些兵力自然就远远不够了。

  于是他便在境中征发壮卒,无论豪强部曲还是乡户民丁,统统征聚起来,组成一支足足有三万多人的队伍。同时他又传信给浙西的东阳太守留异以及闽中的晋安太守陈宝应,勒令他们两处也一同出兵以对抗唐军。

  这两地太守都是在侯景之乱中崛起的地方豪强,陈朝建立后因为各处危患仍然严重、无力征讨几方,于是只能封官笼络,承认他们的割据势力。

  后来陈蒨退居三吴之后,同样对这两方着重拉拢,他先是跟留异结成儿女亲家,之后又与陈宝应以兄弟相称,算是将他们都笼络到自己的麾下来。

  侯安都所坐镇的东扬州,恰好与两方接壤,在陈蒨还没有返回吴兴之前,侯安都便屡屡用兵进讨两方,之后虽然不再直接发生什么军事冲突,但侯安都对此二者也都多有威吓勒索,跟陈蒨两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配合着控制浙闽地区。

  如今唐军南来,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三吴之地,而如果三吴不敌,那接下来遭难的便就是浙闽地区了。

  这两方倒是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加上一直以来对侯安都也都心存忌惮,担心其人撤退到自家境内流窜破坏,于是便各自派遣一千名卒众并携带一部分物资前往会稽增援,一方面又督促下属们在地境边界处修建堡垒防事,避免战事波及而来。

  等到这两方增援的人员物资抵达会稽后,侯安都又在州军当中抽调出三千卒员,凑成一支五千人的队伍,着令心腹率领前往吴兴、协同临川王一起在境中防守,抵御唐军,而他自己则亲率其余部众,沿钱塘江一线布置防务,准备将此江道作为拦截唐军南来的最后防线。

  吴兴、会稽两地厉兵秣马、紧张备战,北面的局势也在快速发生着变化。

  作为影响时局最大变数的南来唐军并没有立即便展开行动,倒是仍然隶属南陈朝廷的吴明彻部和虽然已经叛变、但又没有完全叛变的徐度所部军众,双方一起会师于吴郡,两路人马足有上万徒卒,浩浩荡荡的杀向吴郡郡城。

  吴郡方面,眼下仍然只有先期入城的韩子高等人所率领的那几千乱众,至于后续钱道戢所率领的军众虽然继续向吴郡增援,但却并没有直赴郡城,而是在周边县邑之间以定乱为名持续进行扫荡,并将乡里扫荡掠夺的钱货物资源源不断的送回吴兴。

  不过随着真正的定乱军队进入吴郡境内,吴兴方面的掳掠行动也暂时告一段落,再加上陈蒨又增派了一支队伍北进协助吴郡师旅进行防守、抵抗敌军,两支队伍加起来七千余人,一起向吴郡郡城推进。但他们却并没有直抵城下,而是停在了吴县南岸的松江南畔,与城中驻军形成了一定的呼应。

  松江距离吴郡郡城二十多里,尽管吴中军队并没有配备成建制的车马,机动力不算太高,但这个距离本身也并不算太远,加上吴郡郡城城防也比较完备,只要城中能够坚守一段时间,江畔军队仍可及时抵达战场进行救援。假使攻防战事不够顺利,仍可据守松江,避免被敌军长驱直入。

  然而吴郡郡城的这一场攻防战却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甚至都没有给松江南畔的援军以增援的机会,城池便快速告破,甚至还超过了之前乱民夺城的速度。

  此番南来定乱的部伍,都是建康与京口北镇精锐,主将吴明彻与徐度也都是威震江左的名将。但是真正让城中军民吓破了胆、几乎没有经过怎样的抵抗便争相出逃的,乃是徐度所部师旅随军带来的两具河阳砲。

  河阳砲虽然只应用过在河洛以及山南等地的战场上,在江东还没有应用于实际战场上的例子,但其威名却早已经传扬多时。

  早在当年江陵城破时,有关于河阳砲威力强大的各种版本的流言便喧嚣尘上,尽管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当时魏军在进攻江陵的时候究竟有没有使用过河阳砲,但当时江陵政权刚刚扑灭了肆虐江东的侯景叛乱,声望正如日中天,结果就在这无比风光的高光时刻竟然那么快便被人攻破城池,如此巨大的落差总需要一些超出常规的解释才能让人接受,故而有关于河阳砲的各种传言便成了一个重要的话题。

  所以当那令人闻风丧胆、就连偌大的江陵城都难以承受住的河阳砲被耸立在郡城城外的时候,城中士民全都慌了神,而当那声若霹雳的砲石轰入城中时,城中守军便再也坚持不住,纷纷夺门而逃,以至于官军近乎兵不血刃的便收复了吴郡郡城。

  接下来徐度留守城中,吴明彻则继续率领机动武装向南追击溃众,一路上杀俘众多,一直追赶到了松江江畔,那些剩余不多的溃众才得以在南面师旅的接应下匆匆渡水南逃。

  但是不同于之前盘踞吴郡的乱军,驻守松江南岸的部伍却是旗帜鲜明的震州州军,如今却在南岸驻扎,阻拦官军定乱平叛,那自然也就与谋反无异了。

  因为对面的军众数量不少,加上乃是明确从属临川王的部伍,因此吴明彻便也勒兵北岸,与对方隔着松江对峙,同时将相关的讯息向朝中奏报,等待朝廷进一步的指令。

  “这宗家孽徒当真敢举兵悍拒王师,目中还有王法?更将朝廷置于何地!”

  建康城中,连日来的剧变已经让陈昌心力交瘁,如今听到吴兴军队已经摆明态度要与官军为敌,再想到自己之前还是以大局为重的为陈蒨加以掩饰,他的心中便更加愤怒。

  单纯的喝骂已经不足以宣泄陈昌心中的愤懑,激怒之下,他甚至直接下令,将留质台城的陈顼父子们处以极刑!

第1333章 蓄势待发

  “饶命、饶命啊!求主上念在旧年一同北上客居长安、相濡以沫之情,饶臣一命……臣长居畿内,久未归乡,家兄乡里所为,臣一概不知啊!”

  陈顼总是贵为宗王,虽被处以极刑,但也并没有被直接押往刑场,而是被引入台城大内西省官署中,准备进行秘密的处决,陈顼自然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满脸涕泪的瘫伏庭中、口中不断的悲哭乞饶。

  大内西省又被称为永福省,旧年侯景之乱时梁简文帝一家便被幽禁于此,且包括简文帝本身在内有多位南梁宗室遇害于此。

  南陈建立后因厌此官署不祥,加上南陈本就人事简约,因此便将西省封禁不用,直到此番将要处决宗王,不便在外朝行刑,才有前朝宫人提议可以在此行刑,这才又被重新开启。

  就在陈顼悲哭乞饶的时候,大内皇帝寝殿中,在皇后李氏屡请之下,陈昌才让人将皇后放入寝殿中,脸上却是一脸的不耐烦,口中忿声道:“皇后安居寝中则可,你临盆在即,不要再如往常一般四处游走!”

  李皇后有孕在身,已经是将要生产,闻听陈昌此言,便有些困难的欠身说道:“主上既然知此,妾恳请主上不要轻造杀戮,为我孩儿积善祈福。”

  “我早便说过,外朝事情不必告于皇后,谁又入宫传舌!”

  陈昌闻言后顿时便一脸怒容的望着皇后身边一众宫人们怒声喝道,李皇后闻言后连忙说道:“并非左右宫人相告,是妾自己无意间察知。妾恳请主上不要意气用事,宗家本就血嗣不旺,始兴王也罪不至死……”

  “你无意间察知?倒是耳目灵敏,那又知否你族人亲长恃强辱我、兴兵南来?”

  陈昌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更加的不悦,口中恨恨道:“我知你叔人间英雄,我亦对他深有仰仗,当年长安辞行屡致恭谨良言,而今他却得陇望蜀,连江东方寸安居之地都不肯留我!你兄居于上游,久以虚伪之态示好,今却舰载刀兵威逼吓我!”

  “妾是陈家妇,家事久不闻,亲长作何,实不尽知……”

  李氏听到这话后,眼眶中泪水顿时便涌落下来,掩面悲戚说道。

  陈昌见状后神态不似刚才那样暴躁,想要入前安抚,却又停了下来,语气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凶横:“你当然不知,英雄霸业又何必告于妇人?我今日不肯见你,就是不愿与你争吵伤心,你却只是不肯离开!

  我纵然无力兴国,也不会将自身的无力归咎妇人。始兴王事,你不要再过问,唐国欺我,更是与你无关!速速归寝、安心养胎。今我威权难张,皆因往时的软弱,若仍逆来顺受,更加无力庇护妻儿!谁人负我,我必刑之!”

  说话间,他抬手着令宫人速速将皇后引回寝宫,顿了顿之后才又传来侍员吩咐道:“告令刑人,不需加以刀兵,鸩杀即可,收葬瓦官寺南。”

  陈昌这里杀堂兄以立威,但却没有震慑到远在吴兴的陈蒨。陈蒨不只没有命令驻守在松江眼前的师旅退去,甚至还又加派一支队伍北上增固防线,并再一次传信朝中,如若皇帝继续下令让官军向南推进、从而惊扰到长城乡里陈氏祖茔,那么他将直接兴兵迎战官军!

  陈昌本就不满于唐军违约过江的举动,当然不可能派官军作为唐军践踏三吴之地的前锋,他与陈蒨之间的矛盾主要还是集中在陈蒨不肯恭从朝廷、甚至屡屡公然做出挑衅的举动。

  眼下唐军还未向三吴发起攻势,于是在陈蒨又搬出陈氏先茔的借口时,他便又顺势忍耐了下来,着令吴明彻就在当地驻守,并且调回了一部分之前派遣前往定乱的师旅。此举既是在补充建康方面的防卫力量,也是想试探一下唐军对自己的限制尺度。

  当见到唐军并没有对此反对阻止的时候,陈昌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看来眼下唐军暂时还未有直接干涉建康军政的意图。当然这也不过只是他的自欺欺人罢了,如今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却还庆幸对手没有直接劈下来,也无非就是身处绝境弱势之人的一点自我安慰罢了。

  眼下整个江东都是局势紧张、稍有风吹草动都让人惊惧不已,人人都在心中暗暗猜测唐军将会几时动手,届时又会派遣多少人马奔赴吴中?

  就在这种极度紧张的氛围当中,日子一天天的流逝着,人们也在一天天的猜测着唐军发兵南下的时间,不知不觉竟已年关将近。

  随着年节越来越近,吴兴方面陈蒨的心情也越来越凝重,私下里与心腹们讨论军机时便语调沉重的说道:“唐军如今优势占尽,却一直引而不发,是欲以时间消磨我军士气,待到人心生惰、心志怠慢之时,便会雷霆来攻。

  你等诸员一定要勤于告诫诸军,切勿纵容他们懒散怠惰。尤其年节前后,是最凶险时刻。今我力不足以北进迎击,唯据乡土而守,告令诸营,不要泛滥思家之情、擅自离营,如今情势危难,唯有击破来犯之敌乃可还家!”

  陈蒨所忧虑的不是没有道理,如今他们吴中乡士齐聚此中,看起来确是人多势众、实力不俗,但当中大部分都是没有经过专业军事操练的普通乡曲,他们这些人为数不多的军事经验便是之前侯景之乱中据乡结寨自守。

  而侯景之乱说到底还是江东的内乱,尤其是那些寇入三吴的乱军,多是在丹阳、义兴等地所裹挟的乱民,虽然来势汹汹,但本质上仍是一群战斗力不高的乌合之众。与之对战所积累的战斗经验,一旦与唐军精锐交战起来,难免就会有些不够看了。

  就拿当下来说,虽然这些乡曲们一开始聚集起来的时候也都是满腔热血的要誓守乡土,哪怕唐军顷刻杀至,也能凭着一腔血气与之激战不休,真可谓是枕戈待旦。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热血也在渐渐冷却,头脑中誓守家国的亢奋退去之后,各种杂念便连番涌上心头,心情也开始变得瞻前顾后、患得患失起来。

  尽管陈蒨已经做出了严肃认真的叮嘱,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诸营军士私自离营的现象却是越来越频繁,以至于陈蒨不得不颁行严令,对于离营军士的惩罚也越来越严重,从最开始的鞭笞、刑杖,到最后甚至发展到肉刑、甚至于斩首示众,才使得这种现象稍微收敛。

  但唐军迟迟不发起进攻,也让人变得越发惊疑不定,军士们被约束在诸营之中,各种猜想和讨论也是越发频繁。

  这些猜想既有乐观的,诸如唐军因为畏惧吴中百姓众志成城、已经引众退去了,也都悲观的,猜测北面的唐军只是吸引他们吴中百姓的注意力,真正的杀招其实是以精兵乘坐海船自青徐出发、径直杀向会稽,而后再北上夹击吴兴等地。

  在这一系列的议论之中,也有那么几条听来有些荒诞、实则有些蹊跷的传言,其中一条就是北人南来受不了江东湿冷,因恐潮寒冻伤故而在京口等地停滞不前,私底下正在紧急搜购江东的葛麻布料来给其军士裁制军衣。

  这话说来煞有介事,搞得好像是真的,但稍有头脑的人只要略加分析,就能感觉得到这话是多么的愚蠢。

  唐军渡江如此意义重大的事情,岂能不作周全准备?而且就算是衣料不足,最有效率的做法还是在后方筹措运送到前线来,又或者直接在吴中扫荡掳掠,毕竟葛麻布料在江东也实在算不上什么稀缺物品,之前便多有积压。

  这些东西吴中时流苦于卖都卖不掉,唐军紧急搜购,甚至为此停滞不前、贻误战机又算是怎么回事?听起来就像是一些家里积货甚多,又被唐军来犯吓傻了的乡士脑海中的拙劣妄想。

  然而就在有人对此讥笑不已的时候,临川王府中,陈蒨看到被扭送入堂的几名乡士,以及从他们各自身边搜出来的北朝铜钱,脸色铁青的怒声问道:“你等难道不知今正与唐军交战?竟然还敢暗自售卖物货给唐军,知否这是通敌死罪?”

  “大王饶命、大王……某等也知两国敌对,实在不敢通敌,但今家人总也需要饮食过活,卖给唐军只是陈麻烂葛、无用贱物,换回的却是唐国好钱,一进一出大得利益。唐人短时愚蠢,过了江才知难耐潮寒,某等将烂麻卖去,也是榨干他们钱资,并非通敌啊!”

  几名乡士垂首深拜在地,口中连连乞饶说道,虽然暗中与唐军进行交易买卖,但他们却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只觉得这些唐军实在太愚蠢,竟然拿在江东都珍惜无比的江北好钱来收购葛麻贱物。他们以次易好,这本身也是有助抗敌的好事啊!

  “住口!我看是你等愚不可及吧,既知那葛麻低贱如土、随手可得,唐军又何必收买?他今来犯,是侵你乡土、夺你家园,奴役你父母妻儿,你等蠢材竟会相信他们公道买卖?当真可笑!”

  陈蒨听到这一番解释,神情更加恼怒,指着这几人便又继续怒斥道。

第1334章 唐皇惠赐

  尽管唐军还没有直接向吴中发起进攻,但是战争给三吴之地带来的破坏和恶劣影响已经是越来越严重了。

  经过南朝历代坚持不懈的开发和三吴百姓们一年四季的辛勤劳作,吴中地区的民生状况也得到了极大的发展,称得上是物产丰饶的鱼米之乡。

  但是区域的发展并不能均匀的惠及到每一名吴中百姓的身上,尤其南朝相对于北朝还有一个最大的劣势,那就是在土地制度方面并没有进行一个深刻的改革,土地的分配制度有着极大的缺陷。

  东晋南朝有一个非常鲜明的时代特色,那就是衣冠南渡所造成的北方士民客寄江东。这些外来之人在江东本身并不具有土地资产,难以求田问舍,但在政治上却又享有一定的特权,由是便衍生出一种封锢山泽的现象,圈占大量的山泽土地作为私产,禁绝普通百姓进入其中开垦治业谋生。

  同一时期的北魏施行均田制,给土地的分配制定了一个相对而言比较公平的政策,让入籍的百姓都能从事耕织劳作从而获得收入。

  东晋南朝历代以来虽然也一直在奉行土断政策,但土断仅仅只是一种户籍政策,将侨居之民编入所居郡县,但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土地分配政策,侨人入籍但却无以谋生,上层权贵封锢山泽的现象却又越演越烈。

  豪富者田园土地连州跨郡,贫寒者却全无立锥之地。许多的三吴百姓本身并没有恒业和资产,都要通过或佃或佣才得以谋生。

  近年来随着南北商贸的展开,吴中这些豪强园业中的生产规模便已经在逐渐萎靡,大量的闲余劳动力被释放到乡野间,这些人本身又没有产业可以自给自足的谋生,只能游荡在乡里或是乞讨为生,或是聚啸为祸。

  如今战争的阴云笼罩在三吴之地的上空,不免更加的百业凋零。再加上大量的青壮丁力都被征聚在长城县中的临川王府以防敌备战,境中其他的地方却是盗匪横行,而遗留在各自乡里的那些妇孺老弱家眷们不只生计更加艰难,安全也都得不到保障。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只是旷野中民不聊生,就连一些豪强世族之家生活都渐渐变得捉襟见肘,不复往年的从容。

  吴兴武康县,乃是吴兴沈氏乡籍所在,而吴兴沈氏也是如今整个吴兴郡境内最为豪壮的世族之家,文学武功俱有可夸,在朝在野也都人物不乏。诸如如今被临川王陈蒨倚为臂膀的震州长史沈恪,便是出身吴兴沈氏,陈蒨的夫人沈王妃,同样也是出身吴兴沈氏。

  武康下溪是境内土地肥沃、沟渠通畅的上佳水乡,此间多有豪族园业,位于下溪中游一座位置绝佳、同时面积也是最为广阔、足足达到了数百顷的庄园,乃是前梁重臣、文史名家沈约的产业。沈约早已去世多年,如今庄园的主人乃是沈约的孙子沈众。

  沈约一家素以清贵雅正著称,但本身乡势也是非常雄厚,单单下溪这一座庄园中便聚居着族人和部曲门生两三千人,庄园规模甚至比武康县城要更雄大一些。

  在这座面积广阔的庄园中,有许多滨水良田都已撂荒,数年没有耕种,但仍被用篱墙圈禁起来,并且安排庄人日常巡逻,不许外人随意进入。

  地处庄园中央的一片屋宇建筑,便是沈众并其家人们居住所在,房屋鳞次栉比,看起来很是繁华,但是行走在这些建筑间的庄人们却是面有菜色、无精打采。

  在庄中接待宾客的厅堂中,主人沈众正坐在堂上与来访的客人交谈,而坐在客席上的便是震州长史沈恪。

  “仲翁俭居乡里、奉行节俭,品行高尚,当真令人钦佩啊!”

  沈恪与沈众虽是同宗,但彼此关系与交情也只是一般,他见到沈众身上穿的衣袍还打着补丁,厅堂中也全无华彩装饰,先是恭维一番,旋即便又说道:“下官奉临川大王所命,欲邀请仲翁前往王邸共商大事。仲翁乃是乡里首望,若肯相济大事,必然令乡里士民更加欣于前往,守护乡土更有把握!”

  陈蒨如今在郡中造弄声势不小,但也并非所有乡人都团结在他的周围,仍有相当一部分乡士选择留在乡里,沈众便是其一。

  侯景之乱时,沈众归乡统率故义部曲并来附乡人五千余众奔救建康,足见其乡势雄厚。旧年因从江陵被擒送长安,客居几年后得以归乡,本来在朝任职中书令,但当先主去世、临川王窃持大权时,将之免官放还乡里。

  因为与临川王的这一点旧隙,加上沈众在一些事情上看法也与临川王有别,于是便没有响应其号召,而是选择留在乡里,此时面对沈恪的邀请,他只是摆手说道:“今乡里豪壮皆聚临川王门下,我不过一介腐朽老夫,纵然前往也难助于事。有劳长史奔走一程,实在是难当大王盛情相邀!”

  “仲翁实在是太谦虚了,今强敌过江、将要来犯吾乡,乃是数百年未逢之大变故,凡我乡徒皆难置身事外。当年江陵之祸,仲翁也曾亲历,更遭掳持漂泊在外数年之久,而今忍观乡人再罹此难?”

  唐军一直引而不发,长时间的枯燥等待也让长城县中所集结的乡曲义众们意志松懈、人心涣散,需要沈众这种在乡里声望颇高之人再作号召拢合,于是沈恪便又苦口婆心的劝告道。

  然而沈众却不吃那套,闻言后又摇头说道:“抵抗外敌入侵,不使乡土罹难,这是人望所聚的临川王和身在其位的长史等人该当努力的事情。我所能做的只是约束门生部曲,让他们遵守法度、谨慎自持,若如此仍然不能免于为敌所执的下场,也只是怨我自身命途乖张,不敢责备临川王御敌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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